等待时机的不止范闲，还有辞官归乡的林相。


    回乡后的林相过得还算不错。因为儿子大宝爱吃自家附近一个小书院的菜肴，他和那书院的山长常常往来，山长也爱下棋，且和林相水平半斤八两。两个臭棋篓子每天大战三百回合，互有胜负。林相终于不用像和袁宏道下棋时那样换着法子悔棋了。不过他还是每五日收一封京中局势的信，琢磨朝局人心，打磨政治素养。


    终究人在乡野，活得滋润，养气功夫不如从前了。他第一次收到袁宏道的信，言说京中关于洛九的旨意的时候，差点绷不住表情，掀了手中的棋盘。好在信的后半截写了范闲亲自送洛九去了庆庙，林相才舒了一口气。


    他不敢说了解洛九，但却了解范闲，范闲亲自送洛九去庆庙，说明事情一定不是传言中那样。他不完全清楚真相，但是，洛九这么快就被逼到了这一步，他期待的那一天还会远吗？


    前相爷林若甫轻抚长须，打算再添一把火。但还没到时机。他写了封长信，信封外面加了封短信，嘱咐袁宏道在范闲落子后才能打开。


    范闲还在等。


    他安慰好弟弟之后，终于做好了面对家人的准备，于是去了妹妹的院子，打算安慰妹妹和好友的两个徒弟。


    谁知又出乎了他的预料，女孩子们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哥哥是忧心洛九哥哥的名声吗？”范若若反过来宽慰他，“你别太担心，那些流言，一听就是假的，根本没人信！”


    小范大人还以为妹妹是怕他难过，故意这么说的。谁知霸霸紧接着道：“是啊，范叔叔，学堂里的同学们都可心疼师父了，还组织大家去寺里上香，给师父祈福。”


    范闲：“……”去寺里给在庆庙祈福的洛九祈福？这是什么套圈活动？


    他根本没想到洛九在女子中的声誉，和在男子中天差地别。


    范若若解答了他的疑惑：“洛九哥哥为人清正，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有了这许多谣言？一定是有小人在害他！我认识的世家小姐们，都是这么想的。当然啦，他自请苦修，就不能婚娶了，不知惹多少家姑娘心碎。”


    一番解释之下，范闲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好友的气质就是这么奇怪：男人看他只能看到他的妩媚，女人看他，却只能看到他的英气。所以这个谣言，取信了他的男性同胞，让他们觊觎他，可却无法取信女性，只让她们更心疼他。


    之前流晶河的姑娘们力挺洛九，范闲只以为她们是念着恩情才会如此，万万没有想到……唉。小范大人不由长叹，要是庆国主政的也是女子就好了！


    在这个时代，不管官场还是市井，终究还是男子的声音更响亮些，他们主导了舆论，让洛九声名狼藉。就连小范大人，日常都接触不到其他女子，如果不是自家妹妹，他根本不会知道在另一个性别中，洛九居然还有名声。


    他不由计上心来，有了新思路：别管是士大夫还是贩夫走卒，谁没有妻女？只要发动妇女的力量，再有人敢辱及洛九，等着回家跪搓衣板吧！范闲拉住妹妹，在她耳边一番叮嘱，怪主意把范若若逗得直笑，保证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就在范闲为拯救好友的名声竭尽全力的时候，洛九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在庆庙一隅的小院里岁月静好。


    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压根没见过庆帝！


    就连侯公公和宫统领，他也只在进门时见过一面。等他进了小院，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物质条件倒是极好，有温泉，有美食，有数不清的古董珍玩绫罗绸缎，还有几个太监负责洒扫浆洗端茶倒水，虽然后两样他并不需要。


    负责看守他的人在意料之外，想想却在情理之中——是刚刚因洛九弹劾而去职的燕小乙。


    洛九真的佩服皇帝借力打力，将计就计的本事。


    “哟，这不是燕统领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等身后的伤养好，洛九便开始了挑衅，招牌的欠揍语气把燕小乙气得咬牙切齿。


    “拜将军所赐，燕某再不是统领了。”燕小乙紧盯着洛九冷笑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支箭，正中洛将军身前。“如今燕某只有一个职责，就是看牢了将军。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将军胆敢踏过此箭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九品箭手专盯自己一个，真奢侈，不过倒也不算大材小用：“这样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谁让燕统领私自带兵埋伏使团呢？洛某也没办法啊~”洛九的轻笑和继续喊的那句燕统领，都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紧接着，他便前踏一步，公然越过了箭矢。


    五支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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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嗖地射了过来，洛将军脚踏凌波微步，一个八卦阵没走完就让过了所有箭支，箭气纵横，掀翻了院中的石板，砸碎了一根石柱。


    “哎呀，这可是庆庙啊，清静之地，燕统领使不得！”洛九假装大惊失色，口中继续挑衅。等宫典赶来调停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能下脚的地方了。


    陛下不在，宫典没有权限责罚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只好苦劝燕小乙收手，再劝洛九停止挑事。洛将军感觉运动量差不多达到了，活动完筋骨浑身舒畅，就给了宫统领一个面子，心里觉得之后的日子并没那么无聊。


    庆庙庄严，确实不是任由他们拆家的，然而洛九所在之地又尤为紧要，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宫典只好命几个太监尽快将院子打扫干净，恢复平整。


    那几位太监一定想不到，他们不是来端茶的，是来干装修的。


    洛九初来乍到，和范闲之间的联络需要时间搭建，此时没有获取外部信息的渠道，挑衅完燕小乙之后就没有了别的事做。他每天花半个时辰把自己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静下心来，然后坐下盘膝修行。


    只有一件事让洛将军心中不爽：他独自入住了庆庙中的小院，但却只能住在东厢房，正房空置，为谁准备的自不用说。


    庆帝大驾光临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三日，是晌午时分侯公公前来通知的：“洛将军，陛下驾到，宣您随侍。”


    洛九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准备：“我知道了，走吧。”


    谁知他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别人却不这么想。侯公公躬下身子：“还请您沐浴后再去见驾。”


    “哦，我早上沐浴过了。”洛九随意回了一句，打算起身，就见侯公公神色有些为难，定在原地，没动。


    洛九心中一跳，缓缓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侯公公，直到把他盯得双腿打战，才沉声开口：“知道了。”


    等他迈入浴室大门，看到那池温泉中洒满了玫瑰花瓣时，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脸色漆黑一片。


    如果范闲在这里，一定会被好友的气场惊到，因为洛九鲜少如此动怒。御前廷杖没有让他生气，家宴侍膳没有让他生气，甚至宫妃封号都没有让他生气，但是现在，这一池蒸腾着香气撒满花瓣的温泉水，让洛九，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