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上杉虎和海棠朵朵，很有可能没走远，随时会杀回来！”洛九气急，强撑着要软倒的身体，使劲挣扎起来。


    小范大人却慢条斯理地回答：“放心，很快就好。”他单手钳住洛九双臂按在石壁上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用力扯开他衣襟。


    皎洁月光下，洛九胸前纵横交错的伤疤如此清晰。曾经范闲给洛九上药时那个“忠”字烙痕，已经快要被层层叠叠的其他疤痕遮住了。除了和五竹上杉虎交战留下的贯穿伤，其他的，几乎全是刑讯的痕迹。


    陈萍萍可以一边逐条描摹洛九的伤疤，一边冷静地戳穿他的谎言。范闲却不行。他死死盯着洛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眼眶都红了。


    “他对你用了酷刑，是不是！”


    范闲逼问着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没能忍住，小范大人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是。”


    “你扛住了，所以他用我的命威胁，逼你就范，是不是！”


    这不难猜，因为洛九第二日的表现实在异常，只是范闲当时完全想岔了，才没有发现。


    “……是。”


    “你屈服了，是不是？为了，为了我？”


    问出这个问题，范闲声线几乎都要破碎了。


    洛九叹了口气。


    小范大人说很快会好，这不假。不过数息，洛九已经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再次奔涌起来。


    他挣开了范闲的手，系好了衣带，又整理了一下衣领，借这短短几秒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回答：“他发现了去伤。”


    洛九慢慢地讲述：“他让郭逵对我用刑，结果郭逵坚持不住，不愿对我下死手，险些自裁，我只好招供，半真半假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知道了皇帝对我下毒的细节，猜到了我要弑君的计划。仅凭蛛丝马迹，他便推测出了去伤的效果，设计让安进重伤濒死，我只得自己暴露了能力，当着他的面救了安进。他用你欺诈我，让我退让，最终同意与他合作。送我去前线，与我在皇帝面前翻脸，都是策划好的。刑讯不过是他向皇帝证明我恢复能力的方式，也为之后我们反目埋好了伏笔。”


    “他几乎掀开了我所有的秘密。”


    “要说屈服，倒也不算，不过是把柄被人握在手里，虚与委蛇罢了。”


    “安之，这不是为你，是我和他所掌握的信息和势力相差太远，底牌尽出还是一败涂地，愿赌服输而已。”


    洛九说的全是真话，即使范闲再去问陈萍萍，也只会得到对得上的答案。


    唯独隐瞒了一件事，一件绝对不可以让范闲知道的事。


    而陈萍萍自有分寸，也不可能把此事告诉范闲。


    因为告诉了他，就再也做不到了。


    范闲相信了洛九。


    因为洛九所描述的，和他所知的其他事实都对得上，而且比他之前最坏的想象还惨。


    怪不得，郭逵会选择决然地叛逃，还鼓动了那么多鉴查院的人。怪不得，对于此事，洛九和陈萍萍的处理像是早有默契一般。怪不得，那日在宫里，陈萍萍料准了陛下的反应。


    “为什么不告诉我！”小范大人又难过，又委屈。虽然受伤的是洛九，遭受折磨的是洛九，可他就是觉得委屈！


    好友的感受，洛九心里明白。


    “太狼狈了，我不好意思告诉你。”他轻声解释。


    可这句话点燃了范闲压抑已久的怒火。他所有的难过，所有的委屈，都不过是在掩饰他潜藏的愤怒。


    而如今，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觉得狼狈！那你为什么不跑！你扔下我跑啊！为什么非要为了别人而一次又一次退让！一次又一次妥协！我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明知道狗皇帝要伤害你还要进宫！为什么明知道陈萍萍不怀好意还要与他合作！为什么战场上那么拼命！为什么挨军棍要撤掉护体真气！为什么非要私自离军跑来北齐！”


    “为什么，会有去伤这种能力啊！”


    他悲怆地大喊，气得发疯。


    洛九眼里含了哀伤。他想要开口解释，可是范闲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有一百种解释，一千个借口。可是那些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你一点都不爱惜你自己。”


    “你不爱惜自己，所以你总要涉险，你觉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所以你总要退让。”


    “是不是不管谁抓了我，都可以随便威胁你，随便欺负你！”


    “你以为你这是无私？你以为你这是伟大？你以为你这一生，轰轰烈烈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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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九，我告诉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个傻逼！”


    洛九震惊地看着红着眼睛大吼的范闲。


    “我……”他张开口又闭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在好友眼中，居然是这样的吗？


    ——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吗？


    他有些混乱，又有些慌张。虽然已经功力尽复，但此时被范闲圈在石壁一角的洛九，没有丝毫九品高手的气势，看上去像个闯祸后被罚站的孩子一般无措。


    “对不起。”


    他怔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好像曾经，范闲让他不要再道歉了，但是此时，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范闲已经预料到了洛九的反应，摇了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不需要对得起我。你只需要对得起你自己就够了。学学曹孟德吧，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洛九无言以对。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不过没关系。”范闲看着神色茫然的洛九，安慰了他一句。


    “我来帮你。”


    “如果再有一次，你不顾自身安危，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踏入险境，这身功力你就别要了。”


    “如果再有一次，你乱用你去伤的能力，因为内疚或是别的原因惩罚自己，让自己受到重创，我不会给你再用能力的机会。”


    “今天这药，你知道我怎么下的吗？你猜不到。我能用一次，就能用第二次。能用十息，就能用十年。”


    “从此做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你没了威胁，陛下便不会再忌惮你，不会管你去哪了。到时候，我带着你和婉儿找个像巴陵郡那样的地方隐居。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加上五竹叔，保证安全。”


    小范大人越说越是冷静，像是法官在宣读判决一般，语气中没有丝毫动摇和波澜。


    “听懂了吗？洛将军！我不是在威胁你，我说到做到。”


    洛九张大了嘴，感觉没听懂。


    ——范闲他在说什么？


    ——这种危险的发言他从哪学来的？


    ——是自己太能作死，好友终于被气到变态了吗？


    他欲言又止，却突然耳廓一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