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火炬通明，将士们围坐在一起，留出的空地中，其余表演者都退在边角，只余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手持火把，大喝一声后仰头灌了口酒，在将士的叫好声中鼓起腮吐出火龙。


    赵明薇站在外圈，见此也鼓起掌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拉来看起了表演。


    萧珩唤来人带走向明后，便邀请她一起来看表演。


    “周姑娘可否赏光去看看表演，他们的压轴戏快要开场了。”


    赵明薇原本要拒绝，萧珩却像是看出了她的退意，伸手托住赵明薇的手肘。


    “很快又要上路，周姑娘连日劳累，也该放松放松。”


    他面上带笑，言辞关切，托着赵明薇的手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


    赵明薇就这样跟着他一同看起了表演。


    赵明薇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看了眼，想找个借口离开，明日便要启程北上，她还有些书卷未理好。


    萧珩貌似正十分专注地欣赏场中表演，但在赵明薇欲收回视线时，他却目视前方地开口了。


    “周姑娘似乎并不喜欢这场表演。”


    赵明薇眨了眨眼，打算实话实说，可萧珩却继续说了下去，没给赵明薇接话的机会。


    “我对表演也并不感兴趣，叫周姑娘来，只是想让你陪着我罢了。打仗，真是让人身心俱疲啊。但不知怎的，与周姑娘呆在一起便会轻松很多。”


    原本目不斜视的萧珩说这话时侧过了脸，眼睫垂下看向赵明薇，微挑的眼尾也像被某种情绪压了下去，少了凌厉，多了分示弱。


    他这话说得暧昧，但赵明薇却并未多想，一来她从未思考过萧珩对自己有除了合作伙伴以外心思的可能性，二来她此时心里全是那些未收拾好的医书，如果不早点回去理好，晚间就会吵到帐中其他人的休息了。


    “要不你来帮我一起收拾医书吧？”


    赵明薇想了个主意。


    萧珩听到她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唇角一勾。


    “好啊。”


    ……


    在军营照顾受伤的士兵总是很忙碌，但赵明薇还是会在空暇时翻一翻医书，她有意将此前治疗疫病的经历整理成册，向创作治疫集的先辈们那般，留下些供同样遭遇不幸的后人参考的文字，可整理到一半便因为种种事情搁置了下来。


    如今来到军营，她又有了新的想法。虽然军队的随行医师不少，但在接连的战事中还是会遇到人手不足的情况。对于将士们所受的外伤，医治时间非常关键。


    若是有个办法让将士们也能快速掌握基本的医疗方法，那便能在医师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解燃眉之急了。可那些专业的医书典籍有一定的阅读门槛，若不是学医出身，读起来极为生涩，更别提快速应用了。


    赵明薇想到的主意是将基础的外伤医疗方法整理成简单易懂的图册，这样那些并不识字的人便也能看懂了。


    于是这几日一有空她就着手做起了这件事，只是她翻阅的医书太多，她又拒绝了阿蓉帮她收拢起来的好意，以便她将书中内容都规整起来。尽管她能过目不忘，但在作图时，她还是更习惯有书籍对照。只是如今收拾起来比较头痛。


    “这些都是周姑娘所画？”


    赵明薇正将医书分门别类归置到书箱中，一旁说好要帮她一起收拾的萧珩却显然偷起了懒，正拿着一叠她近些日子整理出来的图稿翻看。


    赵明薇嗯了声，简单讲了自己的目的。


    萧珩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些图稿，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带着一丝钦佩之意喂叹道，“周姑娘可真是厉害啊。”


    赵明薇不置可否，她只是想做些自己能做的事。而且她能有这些想法，也是因为在师门多年看师父钻研耳濡目染习得的。


    “既然要出书册，那就一定要署名，周姑娘何不借这个机会，用回自己的本名呢？”


    赵明薇愣了下，没想到萧珩会提到这一点。


    “不必了，这本就只是用来在军中内部传阅的，我没有要成书的想法。”


    赵明薇虽然如此说，但她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怕招致麻烦，她明白萧珩也知道自己真实的顾虑。


    “哪怕只是在军中内部传阅，也不应该让你的心血无名。如果你是对其他事有所忌惮。曾经我说过，有朝一日我会让你光明正大的用回’赵明薇’这个名字，如今我可以保证，你就是用回自己的名字，我也定能护你周全。”


    萧珩突兀的承诺在帐中回荡，回应他的是书册被一本本放进书箱中的细微声音。


    赵明薇用沉默掩饰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


    用回本名，她不想么？她想，想极了。


    那是寄托了父母对她的期望的名字，是她与这个人间初初建立联系时的徽印。她想告诉别人，她叫赵明薇，她是赵显德与周华年的女儿。


    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周小薇，她也曾有过幸福美满的家庭，有过疼惜爱怜自己的父母。


    可她害怕，怕用回本名被仇敌发现，给自己和身边人招致麻烦。


    萧珩如此保证是为了什么？萧承意死后，她自觉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萧珩利用的地方。


    她终于开始发现今晚的诸多不对劲之处。


    包括萧珩强硬地唤来人架走向明，邀请她去观看表演，过程中意味不明的暧昧话语，和此刻无根无源的保证。


    直到她得出一个令她觉得荒谬的结论。


    难道萧珩他对自己有意？


    这个结论一出，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萧珩这样目标明确，工于谋略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感情一事意气用事，就像当初他曾试图求娶师姐一般，虽然他不知因何放弃。尽管师姐曾说过萧珩儿时大闹医馆的事，赵明薇也无法说服自己萧珩会不带任何利益考量地做一件事。哪怕他曾以身犯险救助中原疫病，以及现在主动请缨领兵抗敌，她也始终认为他有所图谋。


    他和向明不一样，尽管她与他们皆是因不同的利益相识，但相处中，她渐渐能看出向明面对自己时如水晶般透亮的心，而萧珩则像是将自己藏在一层厚厚的壳后，也许有人会想要绕过这层壳看到真实的他，但她不是那种人。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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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薇心中百转千回，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也许萧珩只是想践行自己曾经的承诺，毕竟在合作之外，她确实曾帮助过他。


    如此一想，赵明薇甚至为自己方才稍显自恋的想法感到一丝羞赧。


    ……


    面前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忙着归置书册，颊边的发缕顺着她柔和的面部轮廓蜿蜒下去，让她看上去柔软温和。


    但萧珩明白，尽管她看起来清瘦柔弱，可她身上却总是能迸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萧珩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被她吸引的，也许是她在湍急的泯河水中救了自己，说不会放弃自己时；也许是她送给他平安扣时，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希望他平安；也许更早，在他于花城隔离区看见人群中眸光熠熠的她时，或是在边城初见时，她只用寥寥数语便使他相信她的能力。


    萧珩眼珠一错不错地放在眼前女子身上，直到他有些惊喜地看到她的脸上泛起红晕。


    她害羞了？


    也许她对自己也并不是无动于衷。


    萧珩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喜悦占据了他的身体和头脑，让他像个控制不住自己喜爱之情的稚子，冲动驱使他上前几步来到赵明薇身旁，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


    在确认她的心意之前，他不能就这样直接暴露自己的想法。


    他萧珩会占据主动，但如今并不是个好时机。


    于是他像是不识字一般不停询问着赵明薇每本书应该放在哪儿，明明书箱上都标注了类目。


    赵明薇不堪其扰，只觉得萧珩平日的聪慧似乎都消失殆尽，却未曾注意到萧珩在过程中离她越来越近，甚至几次三番碰到了她的手背。


    “三皇子，要不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剩下这些我自己很快就可以理好了。”


    赵明薇皮笑肉不笑地下着逐客令，如果他像一开始一样作壁上观的话，她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整理好了。


    “无妨，既然说好了要帮你，我便会坚持到底。这本应该放在哪里？”萧珩就像听不懂赵明薇的暗示一般，一脸坦荡地举起一本封皮上的字比他手都大的书问赵明薇。


    赵明薇叹了口气，认命地指了指中间的书箱。


    萧珩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十分夸张地感慨道，“哦～原来是中间这个。”


    等他们终于收拾好了书册，看完表演的医师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萧珩含笑与众人打了招呼后便告别了赵明薇。


    他走后，几位女医师立刻一脸好奇地围了过来，“周医师，你和三皇子……”


    “我们没什么……”


    “我们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呀。”


    看到她们八卦的眼神，赵明薇一时语塞，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越描越黑。


    突然福至心灵，莫非萧珩方才如此磨蹭，就是为了造成这番误会？


    这种被算计的感觉令赵明薇感到一丝不适，皱了皱眉。


    ……


    第二日，在留下部分兵力在此驻扎，防止越、琉两国卷土重来后，萧珩带领其余将士北上支援。


    临行前发生了些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