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杀与不杀

作品:《长安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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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巳时,一辆马车停在百行坊内一条逼仄的巷弄外。


    车帘撩开,青罗起身,踩着薛虎放好的踏脚凳,下了车。


    薛虎在前引路,不片刻,停在一户民宅门外。他将院门推开,进去后,立在一侧。


    青罗提起裙裾,跨过门槛,一股酒糟味扑鼻而来。


    抬眸望去,窄小的庭院里,墙根一转叠满酒缸。


    一名褐衣男子正跪在晒垫上翻晒麦粒,听见声响,回过头,便是一愣,旋即起身,局促地在衣襟上擦擦手,问:“贵人买酒么?”


    这便是杜万玄?


    瞧着约莫二十多岁,浓眉大眼厚唇,肤色黧黑,连商贩身上常见的左右逢源也没有。


    青罗呼吸一滞,难以相信眼前之人日后会变成屠戮长安的弑杀恶魔。


    裴勖之说他是个手无寸铁的行脚商,她不信,如今亲眼见了,却由不得她不信。


    她当真要杀此人么?


    若要杀他,又该以何缘由杀他?


    杜万玄不安地看她一眼,又去看薛虎按在剑柄的手。


    一道童音陡然打破沉寂,“阿爹!”


    青罗转头,见一个梳双髻的小女娃扶着门柱,努力将短胖的腿迈过门槛。


    杜万玄几步过去,抱起她,“阿宝睡醒了?”


    阿宝点点头,咬着手指,一双乌黑的大眼好奇地望着青罗。


    杜万玄将她放回堂屋,哄道:“阿宝去找阿娘,阿娘给你做了鱼羹。”


    说着带上门,回身对青罗道:“贵、贵人可是找小的有事?”


    青罗收回目光,垂眸未语,过半晌,问:“令媛几岁?”


    杜万玄迟疑道:“三岁半。”


    她若杀了他,那个孩子便没有父亲了。


    裴勖之说他南下贩酒,途遇风浪,不慎翻船,流落郊野,与家中断了音信。


    同乡以为他身死,报于杜家。


    此番死而复生,于杜家人而言,自是意外之喜。


    青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杜万玄会如何变成噬血的杀神。


    可她仍不放心,转头扫了眼薛虎。


    薛虎当即会意,冷不丁抽剑刺向杜万玄面门。


    杜万玄吓得僵立原地,动弹不得,且不说还击,连避都未能避开。


    薛虎朝青罗摇摇头。


    来之前,青罗嘱咐他试试杜万玄的身手,传说中杜万玄武艺高强,勇猛异常,可以一当十,箭术亦是少有人能及,似是自小打下的根底。


    青罗暗忖这一世难道与前世不同么,左右眼下下不了决心杀他,不如先将人看住,因而道:“日后你每月初往寄月公主府送一坛酒。”


    杜万玄自惊吓中缓过神,当即应下,喜色满面道:“不知贵人要哪种酒?”


    青罗随口道:“不拘什么酒,挑好的送。”


    杜万玄自此每月初三按时送酒至公主府,人虽拘谨木讷,胜在老实本分,打过几回交道,府里人对他印象都不错。


    青罗渐渐以为兴许今生的确与前世不同,直到谢治尘提起,皇帝决定另行择地建塔。


    皇帝秋后又病了一场,算不得严重,然则养了好些日子,总也不见好。


    张司窈称,天尊亲自托梦于他,指了一处造塔圣地,言明此塔若成,功在千秋,圣上亦能龙体安康,长生不老。


    这圣地经他测算,便在南城郊外。


    张司窈已携一众方士相过地,只等理过地,即可开工建造。


    清查佛寺所得颇厚,正好用于造塔。


    青罗听了登时有些不安,还是改变不了么?


    谢治尘收拾好书卷,想是知她心思,提醒道:“造塔一事公主不宜再插手。”


    青罗心道,她若故技重施,父皇多半会起疑。


    “大人可有法子阻止?”


    谢治尘吹熄油灯,拢了拢被角,“圣上对此势在必行。”


    青罗还未睡,坐在床沿,“想是张司窈巧言令色,蒙蔽父皇。”


    谢治尘沉默片刻,顺着她的话道:“张司窈许以重利,圣上自然动心。”


    青罗听他声气,直觉他口中的重利指的是长生不老。


    人之生老病死,如草木之生发凋零,岂有不老不死之理?


    父皇竟不明白么?


    次月初三,杜万玄没来送酒,青罗等了几日,仍不见他来,便命薛虎去了趟杜家。


    谁知杜家门户紧闭,已是人去楼空。据邻人说,一家人回了乡下老家。


    薛虎追去打探,又说杜万玄上番去了,也未见着他。


    “杜家是兵户?”青罗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薛虎点头,“殿下,杜万玄的娘子瞧着不大对劲,似是哭过。”


    青罗问:“可知杜万玄在何处上番?”


    见薛虎面上作难,以为他尚未打探到,却听他道:“圣上造塔,征发了大批役夫。”


    征发兵户,造塔?


    青罗暗吸了一口凉气,父皇何其荒唐。


    她曾听裴勖之提过,大周兵户制度已近废弛,近些年都不曾上番,如今竟为修塔,征其为役夫。


    次日天未明,青罗便上了出城的马车。一路急行,到南城外造塔之地时,役夫工匠已忙得汗流浃背。


    造塔多采巨木大石,数十人合力,方能借助滚轮搬运物料。


    木轮行经之处,烟尘滚滚,役夫满面尘垢,弓背挺腰,牙关紧咬,艰难挪动双脚。


    裴勖之很快也到了,他在虎贲营仍校尉,青罗不好明示身份,有他在,要见人容易些。


    领头的看过裴勖之的腰牌,先安排他们在营帐歇息,又着人去唤杜万玄。


    略等片刻,便有个粗布短打的瘦高个打起帘子进来了。


    进了营帐,纳头便拜,“小的杜万玄,见过大人。”


    青罗刚一愣,便听裴勖之道:“抬起头来!”


    来人依言直起身,一张脸沾满泥污,几乎难以分辨容貌,浓眉大眼,乍一看倒像是杜万玄。


    裴勖之微微眯起眼,吩咐道:“把脸擦干净。”


    那人迟疑道:“大人,这是……”


    裴勖之打断他,“少废话,擦了。”


    那人应了声是,抬手便扯了袖口往面上蹭,可他那袖口亦是脏污不堪,越抹,那脸越花。


    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