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逢

作品:《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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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仲夏的风潮湿又燥热。


    窗外的雨早停了,屋顶的积水顺着乌青瓦片滴落。


    荔峒的风是倾斜的。


    那些雨滴被吹散了,零零散散地落在陈旧桌面展开的那本笔记上。


    温清梧接了热水回来,走近才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


    那些水渍氤氲在墨迹干涸的笔记上,晕开黑色的笔尾。


    耳机里还在播放着音质失真的敕勒歌,她单手摘下。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似乎被冷风吹醒,原本伸在外面的那节腿重新缩回被子里。


    温清梧伸出手去拉那扇窗,只是铁质窗框太过陈旧,她一只手拉不动,只好半个身子都伸出窗外,手指戳在那些泥泞的灰土上,总算撬动了窗户。


    关上窗的瞬间,冰凉的雨水侵袭感官,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她后知后觉地抚上肋骨。


    “外面还下雨吗。”


    江茉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看着坐在窗边的女人。


    仲夏闷热,她却裹了一件毛毯,脆弱的肩胛骨从棉质布料下凸起,清瘦又可怜。


    “停了。”温清梧回头看她。


    微薄的光亮从破裂的窗户里照进来,笼着她苍白的脸,但她的眼睛却很明亮,剔透如浅色的琥珀。


    江茉想起自己高中时关注了一位博主,说这类长相带着一种天生的柔弱感。


    “下午的实地,你还去吗?”江茉裹了件外套从床上起身,拉开衣柜门。


    温清梧点了下头,捂着自己冰凉的手心又去看论文。


    昨天被江茉弄乱的衣柜眼下已经收拾干净,她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的里侧,占据了大半的空间。最外面只有几件款式简单的防晒衣,是温清梧的。


    “哇你好勤快啊,又帮我收拾好衣柜,谢谢贝贝。”江茉拿了几条运动裙,笑意盈盈地摆在梳妆镜前挑选。


    “你说我穿哪件更好看?”


    她在镜子前挑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于是回头看温清梧。


    握着鼠标的那只手停下,温清梧回头看她,“下午去溶洞,穿裙子会冷吧。”


    “临时取消了,改成参观博物馆,今天有新人来,你不知道吗?”江茉眨了眨眼睛,提着手里的裙子坐在床尾,诧异地看她。


    温清梧也眨了下眼睛,“我不知道。”


    “咱们研究所资金不够,好像听说要和别的所联合研究吧。毕竟荔峒这块是开发旅游的好地方,自然有人上赶着合作。”江茉故弄玄虚,“听说是一家考古公司,带队的是个超级大帅哥,队里也是一些年轻骨干。我自然得抓住初见的这次机会。”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考古团队,温清梧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蜷缩。


    那扇年久失修的窗户再度被吹开,冰凉的风灌进屋里,她伸手去挡,不受控制地又打了个喷嚏。


    “我天,”江茉伸手覆上她的额头,“你这不是发烧了,下午的实地就别去了。”


    温清梧摇了摇头,“要去,不然被记旷工。”


    “孙鹏又没给你假?”江茉的音调都高了几分,“那个死男人,怎么那么恶心啊,那次是他自己没去成实习,况且你发表论文的材料和数据都是老师拨的,他那部分你没抢,自己写不出来这么记恨你?”


    “没事,我还能撑下去。”温清梧轻笑,“反正这次,他不能再扣我全勤奖金了。”


    她从抽屉里拿了一盒速食粥,递给江茉,“说话小心,被他听见了免不了刁难。”


    “谢谢贝贝,”江茉伸手接过,“我不怕,上次聚餐你没去,他还觍着脸说我不介意愿意给我遮风挡雨。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好了好了,快吃早饭,昨天的那批土样还没检测完。”温清梧好笑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江茉不再说话,拿着粥去了热水间。


    文献看了大半,温清梧拿了个干面包啃在嘴里。


    上月的工资已经发下来,她预估了这个月的生活费,剩下的转账给舅母。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她没能按时给钱的咒骂,她瞥了一眼,摁灭手机。


    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冲锋衣和黑色运动裤,脱了睡衣。


    “贝贝我听说...”江茉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冷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天鹅颈微微仰着,曲线饱满的胸部撑起黑色背心,细腰窄窄的一节被收进裤子里。


    纤瘦又匀称的身体映入眼帘,江茉的视线却落在她左肩的伤疤。


    即便见过很多次,每次直面它时她还是会呼吸一滞。


    “什么?”温清梧套好外套,侧目问她。


    “我听说带队的是个超级大帅哥,而且才25岁。”江茉高兴地拉着她的胳膊晃,“以后不用总看着孙鹏那张老脸,我可太开心了。”


    温清梧点了下头,冲泡了一杯咖啡仰头喝下。


    “你就不好奇吗,贝贝,万一下午有什么大帅哥,发展一段办公室恋情这类的?”江茉歪着头去看她的表情。


    出了宿舍门,细雨淅淅沥沥的又下起来。


    温清梧抬手撑开了伞,倾斜在她的方向,然后侧目看她,用一种疑惑又迟钝的表情。


    “算了,你是个榆木脑袋,哪里会喜欢别人呢。”江茉无奈地摇摇头,“有那个时间估计也在写论文。”


    下雨的荔峒被拢了一层雾,苍翠的群山掩映在灰蓝的天际,偶尔有几只鸟盘旋着飞过。


    是这样吗。


    温清梧想不是的。


    她爱过一个人,在青葱的少年岁月。


    她想起很久之前的夏天,荔峒是没有雾的,那些候鸟结着伴成群滑过天空,留下漂亮的弧线。


    那时的少年拉着她的手跑过无边的旷野,薄暮的光笼罩着他,她看到地上纠缠交织的影。


    他弯下背脊,温热的指尖揩去她眼角的泪。


    回忆是把钝重的刀。


    它割裂了记忆里那些晦暗的光影,留下绵长的怀念。


    即便她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但也无能为力。


    空气湿凉,江茉只穿了一个薄薄的帽衫,哆嗦着挎紧了温清梧的胳膊。


    她从陈旧的记忆里抽离。


    负责接待的孙鹏抬手看了眼腕表,助理送来他的手机,他转过身去躬着背和对方交谈。


    “不就负责接待,也是有助理摆起领导架子了。”江茉吐了吐舌头。


    温清梧伸手和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江茉张着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孙鹏却打断了她的话。


    “小温,马上跟我走,合作方的车出了故障,半路抛锚了。”他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从衣架上扯了件雨衣往外走。


    “研究所不是有固定司机吗,怎么又叫你?”江茉无语。


    “清梧开车稳,研究所哪个人不知道,去接合作方,当然要派个稳妥的人去。”朱皓突然站在她身后插话。


    领导下了命令,温清梧不好再推脱,只能拿了车钥匙跟上去。


    ——


    盘山公路,天色灰暗。


    雨幕顺着车窗成簇落下,模糊了车内人的视线。


    半山腰的阴沉不见光,车内没有灯,只有手机微弱的光照着男人的脸。


    他倦怠地垂着眼,手指滑动屏幕,黑色打底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节冷白结实的小臂。


    “不是,商行樾,你搞什么飞机,我为了你的项目跑到国外,现在刚回国,你人呢?”


    路言衡刚回国就来了他的公司,助理带着他来了高层,天知道推开门的瞬间他望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有多绝望。


    “考古队临时接了项目,我也没办法。”他淡淡解释着。


    狂风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