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何妈妈

作品:《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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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有空屈尊来给我打电话啊,宋大小姐。”许神爱说话有些鼻音,听得出很疲惫,却仍带着刺。


    祝风没有精力同她斗嘴,直接问:“院里怎么了?”


    许神爱沉默了片刻。


    祝风的心更揪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电话那头,许神爱已经哽咽。


    “妈妈走了。慈恩,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祝风的天彻底塌了下来。


    *


    许神爱说,何院长本就有心脑血管的疾病,这次病发很突然,许神爱才赶到医院不久,她就已经去世了。


    而祝风,她连何妈妈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祝风向张老三借了车子和司机,一路开到锦里村福利院。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车走了,她自己一个人在福利院门口,久久伫立。


    何院长把她的一生奉献给了这座福利院,身后的追悼会被批准在这里举行。


    这是祝风自十七岁离开之后,第一次回到这座小村落。


    她摸了摸门口的大石头。


    九岁的时候,她就是在这里捡到了一个自闭症的小男孩,领回福利院,何妈妈给他起名叫星瀚,因为他是来自星星的孩子。


    但是大家还是管他叫石头。


    他不说话,院里的小孩就更爱逗他玩了,一天到晚喊他“石头!石头!小石头!呆石头!傻石头!”


    何妈妈知道了,特意召集了大家,给所有孩子上课。


    何妈妈告诉他们,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有的来自大山,有的来自大海,有的来自远古的雨林,有的来自宇宙之外。


    “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同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状。我们不能取笑别人,也不要贬低自己。”何妈妈说,“要记得,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最想要去成为的人。”


    年幼的郑慈恩听进去了,从那以后,她就很照顾星瀚,这个她捡来的弟弟。


    直到她十六岁那年,星瀚发了一场高烧,不幸引起了并发症,送到省医院的时候,已经药石无医。


    当时,她在市重点寄宿,来不及见到这个弟弟最后一面。


    她收到消息,逃了课躲在学校后山,是许神爱找到了她,陪着她一起哭了一整个晚自习。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是一个没有星星没有风的夜晚。


    她又一次错过了最后的告别。


    祝风蹲在门口,好像突然失去了前行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背。


    祝风抬头,是许神爱。


    她应该是哭了一夜,眼睛又红又肿,此刻看着祝风,泪水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带妈妈回来了。”


    她露出怀里抱着的相框,是何妈妈的照片,身后,另一个福利院一起长大的伙伴抱着何妈妈的骨灰盒。


    祝风终于落下泪来。


    *


    天大亮,追悼会开始了。


    来吊唁的人很多。远近的村民都知道,福利院的何院长是个有文化的大好人。


    披麻戴孝的人也很多。何妈妈一生未婚,没有子女,但是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叫她妈妈。


    他们都是何妈妈的孩子。


    祝风也在其中。


    外面的世界还在对这位空降的豪门大小姐议论纷纷,她却躲在偏远的小山村里,追思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割裂的现实。


    祝风闷得透不过气,她离开灵堂,走到外面,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手机有信息进来,她打开一看,是简殊。


    他问她有没有时间看剧本。


    祝风有时间,但是没有心情。


    她本应该装作看不到,等整理好了再回复的。


    但是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打起字来,问他:[有没有时间喝酒?]


    简殊觉出不对来,秒回:[心情不好?]


    然后又问:[有时间,你在哪里?]


    祝风抬头看了看周围,偏远的山庄,僻静,与世隔绝,村民们甚至都不认得祝风是谁,有邻居看见她,只说,慈恩也回来啦。


    她突然想跟简殊开一个玩笑,给他发了自己的定位。


    简殊:[我这就来,你等我。]


    她以为他也是在开玩笑。


    直到下午,简殊又给她发了个定位。


    简殊:[我从这个位置打车过去,车子能进去吗?]


    祝风仔细一看,他定位的位置是最近的高铁站,距离锦里村只剩一个多小时车程。


    她大惊失色,直接给他去了语音电话。


    “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有高铁站的广播声,简殊回答:“我不是发定位给你了吗?你有看到吗?”


    祝风第一次急得汗都出来了。


    “你来干嘛呀?我跟你开玩笑呢!”


    简殊只是笑:“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我来陪陪你。”


    祝风安静了。


    简殊接着道:“我打车过去,能直接到你那里吗?我刚查了下打车软件,可能还要一个多小时。”


    祝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好,我在这里等你。”


    一个多小时后,祝风在村口的溪边接到了简殊。


    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黑色的短袖外套,背着背包,仍像维也纳时一样。


    维也纳一别,已经是三年没见。


    祝风无奈地笑:“怎么每次见你,都是我落魄的时候?”


    简殊一眼就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和她臂上的黑纱,已经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下,密密麻麻地疼。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沉默在周身蔓延,溪流潺潺,远处几缕炊烟。


    “还好吗?”简殊问。


    祝风想笑来着,她的嘴角一提,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然后她就再也挤不出一个笑容了。


    她脱力坐在岸边,简殊走过来,也坐下来,就坐在她身旁。


    他直视着前方,对祝风说:“借你肩膀靠一靠。你放心,我不看你。”


    祝风停了一下,没有靠上去,而是轻声道:“简殊,我把家丢了。”


    她转头看他,泪光在眼中闪烁着。


    “我总觉得,我还没准备好,时间还长,还来得及。可是,不知不觉间,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拼命跑,却还是来晚了。我总是这样,我总是来晚了。”


    “简殊,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堵住水池的塞子,说出来之后,她就真的坚持不住了,捂住脸,崩溃地大哭。


    简殊看着她,看她悲恸饮泣,在这样无助的时刻,仍不肯依靠别人的肩膀,只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小的身影缩成了一团。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头发,却只能落在空中。


    他想了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陪着她坐在这溪流边,看那天边最后的夕阳蹉跎了月光。


    风穿过林间,声音像在呜咽。


    *


    天色暗了,简殊陪祝风回到锦里村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