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西牛贺洲的一隅，某处腐臭与腥臊交织的猪圈里。


    天蓬元帅于浑浑噩噩间，意识如破茧之蝶，渐渐复苏。


    刹那间，浑身剧痛如汹涌潮水般铺天盖地袭来，仿若每一寸骨骼都被重锤狠狠击碎，而后又胡乱拼凑在一起，那疼痛钻心刺骨，直入灵魂深处。


    这种重新经历轮回之痛楚，与天庭那凛冽如刀的雷罚截然不同。


    雷罚虽猛，却如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这轮回之苦，却粘稠似胶，缓慢侵蚀，恰似有无数蛆虫在骨髓之中蠕动，啃噬着他的神魂，吞噬着他的仙骨，让他生不如死。


    眼前一片模糊，像是隔着层层浓雾。


    天蓬元帅费力地眨着眼睛，试图看清这陌生的世界。


    渐渐地，视线清晰了起来。


    他竟置身于一个弥漫着刺鼻腥臭味的猪圈之中。


    四周地面泥泞不堪，污水横流，几根破旧的木桩歪歪斜斜，勉强支撑着那简陋至极的棚顶。


    腐草与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凝成实质般的恶臭，熏得他喉咙发紧，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几欲呕吐。


    “哼、哼、哼！”


    “哼、哼、哼！”


    ……


    猪圈里，此起彼伏的猪崽哼叫声，宛如无数根细针，直直扎进他的耳膜，刺痛着他的神经。


    那些声音尖锐而又嘈杂，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烦躁。


    天蓬元帅挣扎着试图起身，然而，这具身体却变得臃肿笨拙，好似被灌满了铅块，每动一下都艰难万分，仿佛有千钧之力在束缚着他。


    这具身体，早已不是他那一副身着银甲、肌肉虬结、威风凛凛的天神之躯。


    臃肿的肚皮几乎垂到地面，短小的四肢勉强支撑着圆滚滚的身躯，好似随时都会不堪重负而倒下。


    天蓬元帅在一处尿坑的倒影中，低头看着自己这副陌生的模样。


    黑色的猪毛杂乱地覆盖在身上，在缝隙中甚至能看见粉白色的皮肤，那模样丑陋而又滑稽。


    这分明是一头未满月的黑猪崽！


    前几日，他还是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呼风唤雨，逍遥自在，威风凛凛的天蓬元帅。


    如今，他竟沦落至此，变成了这猪圈中一头任人宰割的畜生，此刻连抬头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这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都成了难以企及的奢望。


    小黑猪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猪圈木栏外那片湛蓝的天空，云朵像被撕碎的棉絮，阳光刺眼得令人发晕。


    “哼哼哼……”


    小黑猪想要出声，但发出的，却是哼哼唧唧的猪叫声。


    天蓬元帅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哝声，那声音沙哑而低沉，惊动了正在拱食的一头老母猪。


    “呼噜、呼噜、呼噜！”


    “呼噜、呼噜、呼噜！”


    ……


    那头畜生转过布满眼屎的猪脸，冲他发出威胁的哼唧声，仿佛在警告他莫要抢食。


    “天庭……”


    小黑猪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心中暗自嘲讽。


    这个动作牵动着脸上的褶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头真正的蠢猪。


    “咕、咕、咕……”


    “咕、咕、咕……”


    ……


    一阵阵饥饿感如潮水般不断涌来，侵蚀着他的意识。


    小黑猪迈着蹒跚的步伐，脚步虚浮，下意识地缓缓走向那散发着恶臭的猪食槽。


    猪食槽里。


    腐坏的泔水表面漂浮着几片发霉的麸皮，底下沉淀着不知名的褐色残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当猪的拱嘴触到那团温热的酸腐时。


    前世今生的记忆突然如天河倒灌，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见蟠桃宴上，琼浆玉液在琉璃盏中流转，仙光潋滟，众仙举杯畅饮，欢声笑语回荡在仙宫之中；看见嫦娥广袖翻飞，扬起的桂花香沁人心脾，她那绝美的容颜和曼妙的舞姿，曾让他心动不已……


    他看见武曲星君扭曲的面容，在贬仙台狞笑，那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这一切，最后都化作此刻鼻腔里令人作呕的馊味，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神经。


    猪盆里盛着散发着酸腐味的猪食，但那却是他如今唯一的食物。


    “哈、哈、哈……”


    小黑猪在心底发出几声苦笑，往事已往。


    往事如烟，那些曾经在仙界的辉煌与荣耀，此刻都如梦幻泡影般消散。


    他终究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统领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了。


    如今，他只是一头猪，一头任人宰割、卑微至极的猪。


    罢了，先活下去吧，哪怕活得如此卑微。


    “咕噜、咕噜、咕噜……”


    小黑猪将猪鼻子伸进猪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尽管那食物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


    一名衣着华丽的仆人，迈着悠闲且带着几分高傲的步伐走到猪圈边。


    他有些嫌弃的捏着鼻子，对着猪圈旁边的屠夫说道：


    “这个月，夫人还在坐月子，主人吩咐今日要做一头烤乳猪，给夫人补补身子。”


    “好下奶。”


    “好的，我晓得了。”


    屠夫应了一声，声音粗犷而冷漠，仿佛在宣告一条生命的终结。


    随后。


    屠夫提着杀猪刀，大步走进猪圈。


    他的目光在猪群中扫了一圈，最后盯上了那只正在吃猪食的小黑猪。


    “烤乳猪……”


    “得肉嫩一些才好。”


    屠夫狞笑一声，脸上的横肉随着笑容抖动，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提着杀猪刀，朝着小黑猪缓缓走了过去。


    他该杀猪了。


    小黑猪（天蓬元帅）看着持着杀猪刀而来的屠夫，眼中泛起了凶狠而残忍的目光。


    上界为神，下界当然是为妖啦！


    他以后就是猪妖了。


    当以猪为姓名，便叫作“猪刚鬣”吧！


    ……


    而此时的天界之上，依旧是祥云缭绕，瑞霭千重。


    珍馐美馔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仙果佳肴，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琼浆玉液香气四溢，斟满了一盏盏玉杯，酒香醇厚，令人未饮先醉。


    天蓬元帅与武曲星君二人，确是触犯了天条，被贬下界。


    此番惩处，倒也勉强算得上是“公正严明，罪有应得”。


    因此，这些事情，倒并未影响众仙的兴致。


    众仙依旧沉浸在这安天大会的欢乐氛围之中，谈笑风生，逍遥自在。


    而且，天蓬元帅被贬，这就意味着天蓬元帅的位置空了出来；武曲星君被贬，这就意味着武曲星君的位置也空了出来。


    一个元帅，一个星君，皆算得上是天庭大员，位高权重。


    众仙心中暗自思量，未尝不能争一争这两个位置。


    若能得此高位，日后在天庭之中，地位必将水涨船高，好处自是不言而喻。


    对他们而言，这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也算是一件好事。


    这三界之中，终究还是幸灾乐祸者多，落井下石者多。


    雪中送炭者，少之又少。


    于是，在这觥筹交错之间，只听得：


    “陛下……”


    “娘娘……”


    “佛祖……”


    众仙神依旧谈笑风生，纷纷举杯，向玉帝、瑶池王母、如来佛祖三人献酒。


    也献媚。


    一时间，酒杯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会场，尽显天界祥和之景。


    忽然。


    一阵异香扑鼻而来，那香气清幽淡雅，却又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瞬间惊动了满堂星宿。


    神仙和佛祖们皆停下手中酒杯，各各抬头，看向那异香之源。


    有诗赞曰：


    “盈空蔼蔼祥光簇，霄汉纷纷香馥郁。万纪千旬福寿长，十洲三岛随缘宿。”


    “常来世上送千祥，每向人间增百福。概乾坤，荣福禄，福寿无疆今喜得。”


    只见那霄汉之间，现出两位老人。


    福星手捧灵芝，那灵芝散发着五彩光芒，飞霭溢彩。


    禄星则驾着一只白鹤，白鹤羽翼洁白如雪，振翅高飞，祥瑞之气环绕四周。


    福星与禄星踏云而来，步履轻盈，真乃那逍遥自在的世外仙人，超凡脱俗，不染尘埃。


    福星和禄星身后，还有一人。其正是：


    “遨游四海乐清闲，散淡十洲容辐辏。长头大耳短身躯，南极之方称老寿。”


    那神仙手持蟠龙拐杖，面带微笑，慈眉善目，正是那寿星。


    原来，这三岛十洲之地的蓬莱岛福禄寿三星，见东华帝君已然兵败，自知大势已去。


    三岛之地，有方丈仙山、蓬莱仙山、瀛洲海岛。


    但如今的三岛之地，方丈仙山的东华帝君、东方朔、敖丙等仙，以及瀛洲海岛的瀛洲九老，要么身陨道消，魂飞魄散，消失在这茫茫天地之间；要么被擒拿束缚，失去自由，沦为阶下囚。


    独留他们蓬莱仙岛，孤立无援。


    恐怕他们蓬莱仙岛日后就要被天庭事后清算了。


    到那时，必将大祸临头。


    于是。


    福禄寿三星一合计，如今形势如此严峻，犹如泰山压顶，不如主动前往天庭，向玉帝表明忠心，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反正，他们又没明着和玉帝作对，此时投诚，或许还能得到玉帝的宽恕，免去一场灭顶之灾。


    当然了，投诚得表决心，得有投名状，得献上礼物，以示诚意。


    于是，福禄寿三仙便前往方丈仙山，将方丈仙山上东华帝君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又带着方丈仙山的“山神之印”而来。


    此印乃方丈仙山的镇山之宝，可操控三岛之地的天地灵气。


    福禄寿三仙不请自来，踏入了这安天大会的会场。


    只见会场之上，仙乐飘飘，彩旗飘飘，众仙云集，热闹非凡。


    福星率先上前，来到玉帝身前，连忙俯身行礼，礼毕之后，开口说道：


    “陛下明鉴，我等在蓬莱仙岛之地，苦东华帝君久矣。”


    “那东华帝君专横跋扈，肆意妄为，视我等如无物。”


    “我等虽心有不满，奈何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


    “始闻那东华魔头被如来佛祖收服，我等心中大喜，犹如拨云见日，故此闻风而来，特来向陛下表明忠心。”


    “今献上方丈仙山的山神之印，以表我等忠心，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另有一部分东华帝君的余孽，我等已经将其一网打尽，将其捆缚在南天门外！”


    “特献于陛下，以证我等诚意。”


    这便是福禄寿三星主动献上地盘，并递上投名状，以表臣服之意。


    玉帝闻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心中暗自思量，这蓬莱岛三仙倒也还算识时务。


    于是，玉帝表态道：


    “可，赐座。”


    政治是什么？


    政治就是打一派，拉一派。


    水至清，则无鱼。


    你不能全打了，不留活路，那就是彻底鱼死网破了。


    “谢，陛下。”


    福星拜谢道。


    他心知，这事成了。


    于是。


    玉帝一挥手。


    卷帘大将从福星手中接过方丈仙山的“山神之印”。


    福禄寿三星得座，走斝传觞，与众仙一同饮酒作乐，融入了这欢乐的氛围之中。


    大家一起“其乐融融”。


    寿星又来到如来佛祖的座前，向如来佛祖拜谢道：


    “始闻那东华魔头被如来佛祖收服，如来佛祖降伏此大魔头，真可谓是功德无量，泽被三界呐。”


    “此等壮举，解了三界诸多危机，我等仙众皆感恩戴德。”


    “我故此闻风而来，欲向佛祖表达我等敬意。”


    “我蓬莱仙岛无他物可献，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此等灵物虽算不得世间至珍，却也饱含我等心意，以表我等敬意。”


    看到紫芝瑶草，碧藕金丹等仙果的一瞬间。


    “这是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啊……”


    “这也是好东西，与我佛有缘，得此灵物，实乃幸事。”


    阿傩和迦叶两名尊者眼神放光，那目光中满是贪婪与渴望，仿佛饿狼见到了肥美的猎物。


    这紫芝瑶草，乃天地灵物，蕴含着无尽的灵气，服之可延年益寿，增长法力。


    碧藕金丹更是仙家至宝，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肉，在关键时刻，可救人性命。


    不是灵山没有好东西，灵山的好东西，那可真是太多了。


    灵山之上，连瓦皆是黄金所铸，在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地皆是玛瑙玉石铺就，光滑如镜，美轮美奂。


    灵山之上，更是有看不尽的奇珍异宝，摆列无穷。


    就那灵山的斋饭，也皆是仙品、仙肴、仙茶、仙果，珍馐百味，与凡世不同。


    正如诗中所云：


    “又见那黄森森金瓦迭鸳鸯，明幌幌花砖铺玛瑙。东一行，西一行，尽都是蕊宫珠阙；南一带，北一带，看不了宝阁珍楼。”


    但是吧，谁会嫌弃好东西多呢？


    阿傩与迦叶两位尊者，闻得寿星此言，连忙趋步上前，双手恭敬至极地接过寿星所赠的紫芝瑶草、碧藕金丹。


    他们小心翼翼，如捧至宝，将那些奇珍异宝一一装入佛门“化缘”所用的金钵盂内，生怕稍有不慎，便损了这些天地灵物。


    如来佛祖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向寿星微微颔首，声音平和而庄重，道：


    “老僧多谢寿星慷慨赠宝，此等厚恩，老僧铭记于心。”


    “寿星等仙众心怀三界，实乃大善！”


    ……


    三界不是打打杀杀，三界是人情世故。


    如来佛祖和福禄寿三星，大家一阵“商业互夸”过后，福禄寿三星也是返回了座位，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


    安天大会的外围区域。


    忽然。


    “嗯？”


    萧辰似有所感，目光瞬间被天边的某处吸引，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与期待。


    “似乎有我的蛤蟆同族来了？”


    萧辰心中暗自思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不过，此刻他有“祖龙珠”护体，周身气息早已大变，就算是他的蛤蟆同族，也绝难认出他这位金角大王。


    只见那处天际五色祥云飞不绝，仿若绚丽的画卷于天际徐徐铺展，祥瑞霭光摇曳，恰似灵动的锦缎在苍穹间舞动。


    其云端中间，站立着一尊大仙，他正稳稳地骑着一只“三足招财金蟾”。


    这只三足招财金蟾，浑身散发着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三足粗壮有力。


    三足招财金蟾的蟾背之上，背满了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有那珍珠圆润洁白，有那翡翠晶莹剔透，有那金元宝璀璨耀眼……


    “呱、呱、呱！”


    “呱、呱、呱！”


    ……


    这只三足招财金蟾不时从嘴中突出金币钱财，这些金币如金色的流星雨，纷纷扬扬地洒向人间。


    一枚枚金币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带着满满的福气与财运，划过天际，如流星般坠落人间。


    不过。


    若是细心一些，便会发现，这些金币其实大多吐向的是人间的穷苦人家。


    那金币似带着这只三足招财金蟾的慈悲，与这名大仙的善念，精准地落在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手中。


    人间界。


    有幸被这金币砸中的人，先是呆立当场，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砸懵了头，眼神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随即，他们的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发财！”


    “暴富！”


    “钱来、钱来、钱来！”


    ……


    他们手舞足蹈，欢呼雀跃，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日子里，金银满仓，富贵荣华，一家人衣食无忧，幸福美满。


    这正是：“金蟾吐财，福泽人间，喜乐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