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浮光跃金(三十二)

作品:《霹雳之演员的自我修养

    苦境·晦阴绝域


    疏楼龙宿手持名册缓缓翻阅,其上记录着儒门天下近年最出色的英年才俊。这些时日,他亲自设宴接见每位学子,细致考校其才学品行。


    他心中早有打算,不论自家孩子日后是否愿意婚配,身边总要安排几位知心人随侍左右。这些入选者必须性情温厚、善解人意,既要能为生活增添雅趣,又要具备辅佐之才,为人处事更要懂得恪守本分,不可对主君妄加置喙。


    殿内,穆仙凤手持与龙宿同款的名册静立下首,却频频引颈而望,眉宇间尽是期盼之色,分明是在等候着什么人。


    殿外,翳日一脉的嗜血族众人屏气凝神,姿态恭谨,不敢有丝毫逾矩之态。


    而在此时,莫寻踪化光而至。


    一踏入此地,他便察觉情形有异,莫寻踪暗自打量着这些看大门的嗜血族人,心想原剧中的翳日一脉何时如此心悦诚服地恭顺过?


    很快答案便揭晓了,只见一名贵不可近、雅不容俗之人自殿内款步而来,华裾飘扬间再现不世风采,正是疏楼龙宿。


    莫寻踪的目光从他俊美的面容缓缓向上移去,最终定格在他发间那对......分外醒目的龙角之上。


    啊这……


    因为自己的复生所引发的连锁反应,龙宿的原设也被重新启用了。话说他这便宜爹亲,现在算是一个什么物种?吸血小龙人吗?


    莫寻踪默默地看着那对龙角上缠绕悬垂的满串珍珠。梳玉晶链镶缀着的紫珠,颗颗浑圆无瑕,流转着虹光,望而见莹润生辉,光洁的珠面能清晰映出人影轮廓,足以见其品质稀有难寻。


    或许对疏楼龙宿而言,这倒是一个绝妙的天然首饰架。


    毕竟又多了一处可以缀饰珍珠的位置。


    而跟在龙宿身后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的穆仙凤,在看到莫寻踪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疏楼龙宿余光瞥见穆仙凤眼中泪光盈盈,手中珍珠扇轻点头顶,含笑问道:


    “吾这对龙角,汝观之可还满意?”


    莫寻踪瞬间影帝附体,只见他的眼神先是状似不经意地掠过龙宿肩头,与穆仙凤短暂交汇时微妙地顿了顿,继而迅速转回疏楼龙宿。


    少年望向儒者时换上满脸的惊艳之色,由衷赞叹道:


    “先生这对龙角当真是辉映日月,神采非凡。”


    疏楼龙宿见状只挑了挑眉,眸中噙着似笑非笑的光华,珍珠扇轻掩半张面容:


    “哦?汝之眼中,莫非只看得见这对龙角?”


    又来了!穆仙凤在一旁暗自扶额。主人明明被夸得心花怒放,偏要端着这副矜持的架子,分明就是想听月妹再多夸他几句。


    她望着龙宿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快要飞到天上去的眉毛,方才激动的心情顿时泄了气,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莫寻踪闻言沉思片刻,随即展颜一笑:


    “先生龙章凤姿,气度天成。通身风华如游龙翔空,若真要论……”他故意顿了顿,“龙角至多占得三分。”


    殊楼龙宿广袖轻扬,负手回身时衣袂轻旋:


    “哦?少侠此言,吾愿闻其详。”


    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穆仙凤暗自腹诽,还摆上Pose了,你怎么不旋转跳跃闭着眼呢?瞧把你给美的!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连诗号都忘了念,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接人……


    “三分者,乃是取先生的气度一分,风华一分,威仪一分。”莫寻踪看了看他,心领神会道,“三者相得益彰,方能成就这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啊。”


    “哈,汝之眼光倒是不俗。”疏楼龙宿心满意足地笑了,“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哎~呦~呦~,汝~之~眼~光~倒~是~不~俗~呢~


    穆仙凤默默想着,在心里撇了撇嘴。真是没眼看。


    她跟随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回到殿中,短短几步路的功夫,穆仙凤的耳边就灌满了疏楼龙宿对莫寻踪各种明褒暗捧的溢美之词,听得她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谁能想到久别重逢会是这种商业互吹的场面?穆仙凤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无论是月妹还是自家主人,从来都不是会将自身苦难轻易示人的性格。连带着她也伤感不起来了……


    莫寻踪踏入主殿,便觉眼前景象与外殿大相径庭。这里不像是嗜血族的据点,倒像是儒门天下的另一处雅集之所。


    殿内陈设极尽奢华却处处透着文人雅趣,文房四宝齐备,墙上名家字画错落悬挂。楠木格栅间藏书万卷,珍本悬列,形成对称而立体的藏书空间。


    罗汉床与茶室相邻,辅以文昌塔摆设,既满足休憩之需,又暗合“文昌高照,仕途亨通”的祥瑞寓意。多宝架上陈列着兽面纹花觚等清供雅玩,一张古琴静置于紫檀龙纹御案,甪端踏蛇香炉精工巧制,袅袅香烟自神兽口中升腾,尽显吞云吐雾之趣。


    每一处细节皆彰显着主人华而不奢、贵而不俗的非凡品味。


    穆仙凤巧笑嫣然:


    “如何?这殿内布置可是费了我们不少心思呢。”


    “确实清雅绝伦。”莫寻踪颔首浅笑,面上不露分毫,心底却生出疑虑,这殿中一应陈设分毫不差地契合了自己的喜好。龙宿……究竟忆起了多少前尘往事?


    穆仙凤引他来到御案前,“方才见你注视此琴许久,要试抚一曲吗?”


    疏楼龙宿静立一旁,眸中含笑地望着两个年轻人互动。


    莫寻踪伸出指尖轻抚琴弦,“余音袅袅,三日不绝,此乃春秋名琴绕梁之韵。”


    穆仙凤眼前一亮:


    “哦?你也识得此琴?”


    “我虽未专修琴艺,倒也略知典故。”莫寻踪道,“传闻春秋时期,华元献绕梁于楚庄王。庄王沉醉琴音,七日不朝。后经妃子劝谏,忍痛命人以铁如意碎琴,从此绝响于世。”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古琴上:


    “但听闻民间亦有流传,绕梁尚有一把姊妹琴,曾现于琼华宴上。然因贪求者众,后来又不知其下落。若我所料不差,此琴当是绕梁之姊妹琴。”


    疏楼龙宿手中珍珠扇轻摇:


    “少侠慧眼如炬,此琴确乃绕梁之姊妹琴。汝未曾专修琴艺,却能辨绕梁之境,可见于乐理一道上天赋异禀。”


    “您真是过誉了。”莫寻踪默了一瞬,不是……这都能夸啊?


    虽说他专精的是琵琶而非古琴,但他以前还用过五弦乐弓,在音律之道上也算造诣颇深。乐理本就相通,但凡稍通音律又真心爱乐之人,领会其中意境并非难事。


    更何况这江湖说大虽大,说小却也小。先天高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只需一两个人知道,不多时便会传遍整个圈子。


    以疏楼龙宿待他的重视,若说他未曾向剑子仙迹探询过恒的旧事,莫寻踪是断然不信的。


    穆仙凤也是默然,主人今日这赞美之词的浮夸程度,她很难不心中偷笑。不过她也见怪不怪了,毕竟作为龙宿亲传弟子,她也曾见过他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主人当年可是耗费万金才购得此琴。”穆仙凤见莫寻踪面露兴致,眉眼含笑地继续道,“其实在主人的珍藏里,这样的稀世名琴可不止绕梁一张。”


    说到这里,她对莫寻踪眨了眨眼,示意他去看。


    莫寻踪眼角余光一瞥,但见疏楼龙宿虽面色如常,看似装作不经意,却掩饰不住满身期待,分明就在等他开口询问。


    莫寻踪从善如流道: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见识龙首的珍藏呢?”


    龙宿立即接道:


    “这有何难。”


    穆仙凤抬手掩唇一笑,击掌三声。三名侍从应声入殿,各捧一张古琴。


    龙宿缓步近前,扇尖微扬示意他随意品鉴。


    莫寻踪抚过琴弦轻轻弹拨,琴音尚未消散他便断言:


    “此琴音之宏亮,若号角洪钟,激越震耳,当是传说中齐桓公之佩琴号钟无疑。”


    龙宿闻言颔首:


    “眼力不错。”


    他们移步至第二张琴前,莫寻踪抬手轻触琴身:


    “此琴通体玄色隐现碧纹,有如藤缠古木,可是绿绮?”


    见龙宿微笑默认,他继续道:“昔年司马相如以《凤求凰》名动天下,此琴随他与卓文君私奔后便杳无踪迹,不想今日有幸得见。”


    “不过凡物一件,何足挂齿。”


    龙宿语气淡然。


    纵是价值连城的名琴,也不过是能用金银权势换来的俗物,于他而言唾手可得。


    但眼前之人,却是他辗转轮回两世、魂牵梦萦的至亲至爱,是他穷尽毕生所求的稀世珍宝,又岂是这些凡物可比?更当不起对方一句“有幸”相称。


    他们驻足于最后一张古琴前,莫寻踪细细端详:


    “梧桐为材,七弦尚存,尾有焦痕。想必就是蔡邕火中救桐所制的焦尾了。只是蔡邕遇害后,此琴便不知所踪,未曾想竟也被先生收入珍藏。”


    龙宿眼中满是赞赏:


    “分毫不差,汝见识不凡。”


    莫寻踪却谦逊一笑:


    “非我眼力过人,实乃先生珍藏太过闻名。”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都很欣赏对方,只是再这么互夸下去怕是没完没了。”穆仙凤忍俊不禁地打断道,她将目光转向莫寻踪,“你既然识琴,可有意学上一学?”


    莫寻踪看破不说破:


    “若是姐姐愿意教我,那便再好不过了。”


    穆仙凤并未接话,只是侧首望向疏楼龙宿。龙宿同样静默无言,但穆仙凤分明从他那一贯从容的面容上,捕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


    “哪里轮得到我来教。”穆仙凤强忍笑意,朝龙宿那边使了个眼色,“现成的名师不就在眼前吗?”


    主人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这……无功不受禄。”莫寻踪面露难色,刻意放低姿态,“不瞒先生,晚辈此番求见,为商酌地三脉之事,若先生有任何差遣,只要在晚辈能力所及范围内,定当竭力以赴。岂敢反过来劳累先生……”


    话音未落,却见龙宿手腕轻转,一纸地契已然递至面前。


    莫寻踪接过细看,不由怔住。晦阴绝域的地契上,所有者一栏赫然写着他的姓名。


    原来龙宿早已将此地购置下来转赠于莫寻踪。


    这生意头脑真是绝了。


    莫寻踪一时竟不知是该惊叹地三脉居然也可以买卖,还是该惊叹龙宿居然能买下地三脉了。


    但有一点他心知肚明,那就是龙宿最见不得他为一点小事便卑躬屈膝、低头求人。哪怕他此刻相求之人,正是他前世的父亲。


    莫寻踪哑然失笑:


    “先生真不愧是苦境第一房地产商,您这大手笔着实令晚辈叹服。”


    “汝啊,终究未习得汝师那张厚颜。”龙宿摇头轻笑,“今日若换做鷇音子在此,怕是早就欣然笑纳了,说不得还要向吾讨要拜师礼呢!罢了罢了,汝有汝的秉性,非是鷇音子所能及。”


    “其实……”莫寻踪作势踌躇片刻,佯装出一副按捺不住的神色,轻声解释道:“鷇音子先生也有他的不易。”


    “吾岂会不知?”龙宿眉梢微挑,“只是,汝确定要在吾面前为汝那位后爹说话吗?”


    龙宿这一句神来之语,连莫寻踪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索性就装傻吧。


    虽说“师父如父”这话不假,但后爹这个称呼……感觉有点怪,好像又没问题。


    等等……照这么说,你不也是后爹吗?


    你不也是上赶着要当人家的后爹吗?穆仙凤都无语了,大家平起平坐,谁又比谁高贵呢?


    说得好像当初不是你自己主动贴上来似的,连礼物都是她亲自去送的。


    再说了,这还没认干亲呢,按常理说,月妹和鷇音子道长的关系,可比自家主人这个尚未正名的音乐课老师要亲近得多。


    显然龙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看着两个年轻人一副大脑宕机的模样,他难得生出一丝赧然。


    吃醋确实有的,顺水推舟、将错就错也是有的,但龙宿这次口不择言的关键原因,是他连自家孩子日后回归儒门天下、接他的班和仙凤一起子承父业的场景都脑补完了。很显然他的思维超前了至少两个版本,而现实才刚进行到第三个副本。


    莫寻踪和鷇音子的师徒情分顶多算是个导火索,至于那个素还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那素还真到底有什么好的?龙宿心想,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孩儿,做什么要来抢别人家的孩儿!


    “不说话,吾就当汝收下此礼了。”莫寻踪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龙宿抬手叫停了,“汝是否该改口了?”


    莫寻踪装作为难向穆仙凤投去求助的目光。穆仙凤眨眨眼表示我也没办法,你就从了吧。


    龙宿的声音从一旁幽幽传来:


    “汝与汝仙凤师姐可商讨妥当了?”


    莫寻踪轻笑一声,整衣敛容,郑重拱手作揖:


    “学生莫寻踪,拜见夫子。”


    他方才拜下,一双手便已稳稳将他扶起。


    龙宿暗自回味这声夫子。夫子也好,听在耳中好似父子的谐音,虽不及爹亲来得亲昵,却是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突破。


    “汝今岁几何?”龙宿温声询问,眼中满是欣赏,“家中长辈可曾为汝取字?”


    莫寻踪心念微动:


    “回夫子话,学生今年十九,还未曾取字。”


    龙宿闻言眸光一亮,当即问道:


    “汝既将及冠,不若由吾为汝取一字如何?”


    莫寻踪点了点头笑道:


    “既蒙夫子厚爱,学生便厚颜一次,请夫子赐字。”


    龙宿执扇在殿中踱步,忽而驻足,“汝既名寻踪,不若取字「休言」可好?”


    休言二字,既与「莫寻踪」之本意同义反复,又与「寻踪」此名反义相对。


    更兼具莫寻踪的真身本就是不可言说之存在,与休言二字同属一类事物或属性,此字亦为其隐藏身份作注解,堪称名实相副。


    从字面上看,这是一个面面俱到的表字。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莫寻踪轻声吟诵,“此乃东坡先生悼念恩师欧阳修所作《西江月·平山堂》中的名句。”


    疏楼龙宿道:


    “汝不仅知晓出处,更深谙其中寄寓的师生情谊。”


    莫寻踪眼含笑意望向龙宿:


    “虽然苏轼未曾正式拜欧阳修为师,但欧阳修对苏轼的才华极为赏识,东坡先生途经平山堂时,睹物思人,想起恩师昔年教诲,不由感念师恩深重。人生能得遇一位知心明师,实乃大幸。”


    龙宿顿时会意,轻笑道:


    “吾不会以万事皆空这等空泛之词劝诫于汝,因为未经历时皆如梦境。汝若不亲历一番,怎会有梦醒一般的大彻大悟。人生苦短,若连当下都不敢珍惜,那才是真正的虚幻。”


    说罢他看向莫寻踪,眼中既有长辈的祝福亦有师者的期许:


    “尽管放手去追寻汝心之所向吧。”


    莫寻踪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如朝阳初升,风华正茂。这个表字取得实在称心如意,就连他本人也不禁要感叹一句:知子莫若父。


    疏楼龙宿心情愉悦,当即大手一挥,将四张名琴全部赠予莫寻踪。


    “主人,凤儿可都看到了。”穆仙凤趁着莫寻踪赏玩古琴时,悄悄站到龙宿身侧,“你原本想说的,应该是你昨日睡醒后写的那句诗吧?”


    “诗无达诂。”龙宿含笑道,“吾不会将自己的理解强加于人。”


    穆仙凤细细品味,心中不免惋惜。


    主人原本择定的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其实更为贴切,只是可惜寻踪如今不是女儿身。


    “启禀吾皇,殊十二来访。”


    这不是翳日之皇萨迦吗?如今却混成了通传之人?莫寻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一眼,转而望向龙宿,脸上浮起笑意:


    “殊十二应是来寻学生的。可否容我先与他说明缘由,再带他来见您。”


    龙宿挥了挥扇子:


    “无妨,直接带他进入吧。”


    殊十二甫一入殿,目光便径直落向莫寻踪,仔细检查莫寻踪是否受伤,确认安然无恙后,他这才向龙宿行礼说明来意。殊十二似乎天生有一种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面对疏楼龙宿时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真诚与热情,一口一个龙宿前辈叫得格外亲热。


    尽管就在莫寻踪到来之前,龙宿还曾直言不讳地告诫过他:单靠这个称呼攀交情并不会让汝们行事便利,想要地脉就拿出真正实力。


    此一时非彼一时,对待准上门女婿和对待外人怎么能一样呢!


    也没人提前告知他还会附赠一个小跟班啊!疏楼龙宿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心情颇为复杂。


    虽然自家孩子在外邂逅情缘无可厚非,毕竟孩子大了,谈恋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殊十二的实际年龄……未免也太小了些!休言跟他在一起,与养一个儿子有何区别?


    尽管龙宿心里直犯嘀咕,但也不得不承认殊十二确实是个好孩子。


    不过年纪小些倒也无妨,龙宿转念一想,带在身边好生教养,待殊十二年岁渐长心智成熟,正好可以辅佐休言。


    至于剑之初……只能委屈这位当爹的了,就当作是为儒门天下养了一个好苗子吧。


    毕竟他疏楼龙宿的孩儿,儒门天下未来的少主,不可能外嫁,更不可能低就。汝儿若想要名分,就自己赘过来吧!


    自家孩子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年轻一辈中,殊十二已属翘楚。要是再不满意,就只能去挑那些年纪大上许多的老不死了。


    原无乡忽然打了个喷嚏。


    “道长啊……”包工头拿着图纸,一脸无奈道,“我刚刚说的,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失礼了,一时走神。”原无乡歉意道,“请你继续说吧。”


    包工头叹了一口气,道:


    “我说您既舍不得改动烟雨斜阳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又想扩建园子。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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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经商讨,才拟定这份新方案给您瞧瞧。”


    说着他示意两名工人抬来展示板,将图纸钉上:


    “原烟雨斜阳的园林区整体划为西园,您的宅院作为中央住宅区。在现有基础上向东拓展开辟,新建东园,形成东西并立格局。东园以宴乐赏景雅聚为主,西园以静修著述藏书为主,北侧背河建起一排楼阁……“


    原无乡忽然问道:


    “与我同住之人,他惯常骑马,能否修建走马楼连通各处?”


    包工头道:


    “当然可以。既然尊夫人惯于骑马出行,走马楼正是上选。此楼四周设回廊,形成回字形结构,保证骑马畅通无阻。”


    原无乡愣住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包工头浑然不觉,继续兴致勃勃地讲解道:


    “这样一宅两园的格局,坐北朝南,三面环水。整体布局中轴对称、东西对应。以楼环园,以水环楼。您先前提到的藏书楼,我们初步规划在现有南书房的对面,再新建一座北藏书楼。”


    他手持木棍,轻轻点在图纸的园林区域上:


    “至于花园部分,您看,原有的西花园以湖石构景,绵延舒展。东花园就以黄石假山为主景,高拔峻挺。这一刚一柔,一大一小,相互呼应。”


    “东园的廊雕花窗我们设计成与西园对景的样式,西园用拟月纹的月亮花窗,那么东园就用拟日纹的太阳花窗。”


    原无乡沉吟道:


    “我想在西花园后方再辟一处大花园,建造湖石假山,需玲珑精巧,峰峦叠嶂,山洞蹬道俱全,与东花园的黄石假山遥相呼应。”


    包工头听完后马上点头,拿出炭笔在图纸上新增一片区域:


    “原有的西花园可留作待客之用,要是关系一般的访客,您就带人到这小花园里游览,真正的好景致都留给您的自家人独享。”他稍作停顿,眼中带笑地问道,“这座新园子里的花木,还是按照老规矩,全都栽种山茶吗?”


    原无乡只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他略显局促地移开视线,故作镇定道:


    “那就有劳你们多备些茶花品类,容我再仔细挑选一番。”


    “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包工头指向水域示意图,“您若是愿意加一笔润笔费,咱们就能请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笔丹青·上官圆缺先生来设计园景。”


    说着他挤了挤眼睛:


    “另外在东园拟建两座长廊:一座叫做筠廊,谐音郎君的君;一座叫做樨廊,谐音妻子的妻,嘿嘿,您看这设计,是不是很会讨夫人的欢心?”


    原无乡没有接话,转而问道:


    “我看到筠廊两端各有一座亭子,这两座亭子可有命名?”


    包工头秒懂,知道这提议正合了他的心意。


    “您看,这两个亭子一东一西,成双成对。西边这座已定名望月亭,专门用来赏月;东边这座,原本想着取一个与日相关的名字,不过嘛……”


    他略作停顿,意有所指地笑道:


    “从这座亭子望出去,正好能将水阁戏台的全景尽收眼底。不如请您亲自起个贴切的雅号?”


    见原无乡神色微动,包工头心下了然,指着图纸南侧详细说明,“我们初步规划在池子南边建一座水阁戏台,四面环水,景色优美。”


    原无乡点头补充道:


    “水阁内,需设落地花罩,悬挂纱幔以防蚊虫,亦不遮挡视线。”


    “按照水阁的规模来看,落地罩的体量可不小,需要用到大量的上等木料。”包工头搓了搓手示意他,“再加上双面镂雕的精细活儿,工钱嘛……怕是要往上提一提。”


    原无乡干脆道:


    “双倍酬劳。”


    包工头顿时眉开眼笑:


    “待尊夫人在水阁戏台抚琴唱曲时,您坐在这亭中远眺,眺望着夫人的身影,听着夫人的歌声,伴着潺潺的流水,沐浴着明月的光辉。哎呀,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也不过如此吧!”


    原无乡握拳掩唇轻咳一声,“您这口才……不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等到包工头与原无乡初步商谈完毕,工程预算已涨至原计划的五倍。


    此时此刻,原无乡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自己修道后物欲低、消费冷静,而是他从前根本没遇上为他量身定制的消费陷阱!


    不过即便如此,原无乡也生不出一丝反悔之意,因为这钱花得物超所值啊!


    直到包工头一行人离去后,原无乡仍然站在原地眺望着远方,久久不能回神。


    等寻踪过了二十岁生辰就可以住进新园子了。


    倦收天这个当师伯的都给孩子盖新房子了,如此说来,他这个当师父的,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吧?


    (莫寻踪:……不是?我就想问问,谁给你布置的任务?而且……我这不还跟你住一块儿吗?)


    众所周知,原无乡早已将家中财政大权交予徒弟掌管。如今他所有的银钱用度,都牢牢掌握在莫寻踪的手中。


    为了修建这座新园子,原无乡这回真是下了血本。


    他不仅将这几年偷偷攒下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支付定金,连日常的零用钱也都预备着用来支付完工后的尾款,幸好寻踪最近给他涨了零用钱,否则怕是真要捉襟见肘了。


    原无乡这会儿正想着,是否该去新开张的分店巡视一番?也好查查这季度的账目收支……


    突然面临经济压力的原无乡决定先搞钱。


    这些年来,因为徒弟喜好华服美饰,原无乡耳濡目染间也对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设计颇有心得,便顺势经营了几处银楼绸庄,生意很不错。


    他来到其中一家银楼查账,刚登上二楼,就听见楼下传来耳熟的声音:


    “小伙计,把你们这最大的金镯子取来瞧瞧!”


    原无乡扶着栏杆往下看,只见包工头带着几个跟班正在柜台前挑挑选选。


    一名年轻工人开口道:


    “头儿,又给嫂子买首饰啊?咱们工程款才刚收了个定金……”


    包工头敲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


    “小崽子懂个屁,爱老婆的男人会发达!这可是我爹从小就教我的道理!”


    “你小子刚来没多久不知道。”旁边一个老工人笑着解释:“咱们头儿有个规矩,赚到钱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嫂子置办几件像样的首饰。”


    包工头站在柜台前看着琳琅满目的金首饰,表情突然认真起来:


    “做人要讲良心。没有你们嫂子,哪有我的今天。”


    他看了一眼满脸困惑的年轻工人,声音低沉了下来:


    “我当年做生意赔得倾家荡产,欠下一屁股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们嫂子二话不说,背着我将陪嫁的金镯子、金项链全都拿去当了,就留了一个金戒指,还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说到这里,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那时候我就想啊,等熬过这一关,我一定要给她买个更大的金镯子。不仅要补上她当掉的那些,还要十倍百倍地补偿她。”


    年轻工人竖起大拇指:


    “头儿对嫂子真是情深义重啊!”


    “是啊是啊。”另一位工人说,“跟着这样有情有义的老大干活,咱们心里也敞亮!”


    此时一个年岁稍长的工人压低声音凑过来:“说来也是神了,每次头儿给嫂子添置好东西,嫂子一高兴,咱们准能接到更大的单子。这财运来了啊,挡都挡不住!”


    年轻工人满脸钦佩地附和道:


    “可不是嘛头儿!前些日子去那位道长府上的时候,我眼瞅着这事八成要黄,没想到您今天三言两语就给谈成了。要不说还是您有本事!”


    包工头指着柜台里的首饰,豪爽地说道:


    “小伙计,这个镯子我要了,还有那条项链也一并包起来。”转头又对工人们说,“你们知道那位道长为何处处讲究?这儿不让动,那儿不许拆,连一株花草都舍不得移?”


    年轻工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头儿,这是为啥啊?”


    年长工人若有所思道:


    “莫非……与他的夫人有关?”


    “你说对喽!”包工头笑着指了指他,“就是因为他很爱他的老婆。”


    “那道长住的园子,每一块砖瓦都承载着他与夫人的美好回忆。所以咱们修缮时更要格外用心,这些可都是人家夫妻的情意啊!”


    原无乡努力地抿紧了唇,试图憋住笑意,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他回过身对随侍在侧的银楼掌柜低声道:


    “给楼下那位客人适当让些利吧。”


    掌柜的略一思索,恭敬请示道:


    “东家,您看这样可好?咱们给客人打个八折。这么一来,既显得咱们诚意十足,又不至于亏了本钱,咱们能赚个薄利,客人得了实惠,买卖双方都能讨个好彩头。”


    原无乡微微颔首,目光仍停留在楼下那位豪爽的包工头身上,眼里满是笑意:


    “就按你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