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界盛传，北芳秀高而不傲、倦于斗胜，常提携后进。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从一开始，倦收天就是莫寻踪的目标之一。


    莫寻踪的北宗学籍不过是他为了接触倦收天所利用的一块跳板。


    如今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近北芳秀了。


    央千澈和善师傅都提出过想送他上学，但被莫寻踪谢绝了。


    央千澈有些失落却也尊重孩子的想法。


    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他为莫寻踪准备了很多护身的物件，吃食，以及财物，默默地帮他清点行装，忙前忙后，生怕漏带了什么。


    这是寻踪第一次出远门，央千澈不放心他。


    莫寻踪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自信:


    “父亲，这是我人生中一段重要的旅程，我想自己去开启。”


    虽然万般不舍，央千澈还是微笑着说:


    “好，你去吧。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烦心事就随时联系我。”


    说完这话的当晚，央千澈失眠了许久。他是既开心又忧愁，再就是放心不下来，还有些失落。


    孩子长大了独立了，不让父亲送了……


    央千澈一面劝说自己，这是对寻踪的历练，一面又想亲眼看看寻踪以后修行的地方才能放心。


    尽管他之前就去过永旭之巅了。


    毕竟同属北宗，怎么可能没见过面，但这么多年了环境总会有些变化吧？


    如果可以的话……央千澈甚至想当面和倦收天聊上两句，拜托倦收天多照顾下寻踪。


    但是寻踪拒绝了。


    央千澈自然知道，寻踪是一个心气很高的孩子，他想靠自己赢得老师的青睐，做家长的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


    央千澈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忽然坐起身来，隐蔽自身气息，静悄悄地化光潜入到隔壁的房间。


    透过一层床幔，央千澈可以看到睡在架子床上的小小身影。


    他放轻脚步穿过床幔来到床边。


    央千澈看着莫寻踪的睡脸，弯了弯嘴角，一转眼就注意到莫寻踪的小腿露在外面，从脚踝到小腿蔓延成一片蓝紫色的蝶恋花纹样，在黑夜里流动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这是莫寻踪开发第二武脉后身体产生的变化。


    开始只是一两朵如花般绽放渐变的蝴蝶纹，后来渐渐多了起来，身体各处显化出大体相同的神秘纹路，进化出了第二视觉。


    这也是为什么央千澈提议让莫寻踪离开北宗修行的主要原因，否则他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年幼且目盲的孩子一个人出去求学。


    央千澈看了半晌，感觉自己这个爹当得挺没用。


    这些年来，他一直为莫寻踪寻医找药。


    然而各种能试的方法都试过了，能找到的医者都找了，仍是无果。莫寻踪的眼睛，已经成为了央千澈的一块心病。


    道者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想给孩子盖被子，手刚放上去，就见莫寻踪睁开了眼睛。


    他摸了摸莫寻踪的头:


    “抱歉，是阿父吵醒你了，睡吧，阿父就是想再看看你。”


    莫寻踪摇了摇头。


    他上身穿着一件半袖短褂，这一起身，小臂上也露出了纹身。纤细流畅的蓝紫色线条起承转合，在手肘衔接处呈现扇形，蝴翅外缘尾状的突起细长，各有一条圆弧形斑带，像是笑起来的眼睛。


    他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对八卦镜，塞给了央千澈一只。


    莫寻踪拿起手里的镜子敲了敲，央千澈手中的镜子也震动了起来，镜面出现了莫寻踪的脸。


    “喂喂，听得到吗？”


    央千澈看着镜子里孩子的脸，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孩子，温柔地笑了：


    “听得到。”


    莫寻踪的双眼眯成一条弯弯的缝：


    “这是我闲着的时候，捣鼓出来的小玩意，阿父教我的传讯术法很好用，但这个镜子，是我想做出来送给你的。”


    央千澈把镜子拿在手上摩挲，翻来覆去地看:


    “阿父很喜欢，谢谢你。”


    莫寻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


    “阿父，我现在能看到光感了，我感觉等我再长大一点就会好起来。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


    说完未等央千澈回复，他就一骨碌钻进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来呀。”


    央千澈愣了愣，笑着说好。


    唉……真拿你没办法。莫寻踪看了一眼身上盖的被子，心道，看在你实在难过的份上，被子就分你一半吧，下不为例哦。


    央千澈躺在莫寻踪的身边，莫寻踪把被子分了一半盖在长者的身上。央千澈搂着他，听到怀里忽然传来的声音：


    “要阿父拍拍我。”


    央千澈低下头去，对上莫寻踪亮晶晶的双眼，眼里写满了期待。


    谁能辜负这份期待呢？至少央千澈不能。


    他轻轻拍打着孩子的手臂哄睡，莫寻踪亲昵的蹭了蹭他，在长者的怀抱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就沉睡了过去 。


    央千澈望着自己的孩子，眼神变得愈发温柔似水。


    给莫寻踪彻底干沉默了。


    真的，你别太爱了……


    其实他根本没睡着，但没办法啊，天都快亮了他老爸还不睡觉。算了算了，随他折腾去吧。


    莫寻踪把头偏向一侧，无意识的动了动。


    央千澈也跟着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孩子睡得更舒服些。


    渐渐的，一股倦意袭来。


    央千澈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他的手却还在轻轻拍抚。


    一夜无话。


    次日临行前，两人站在秋水长天的渡口。


    央千澈仍是忍不住说道:


    “就让父亲跟着你去可以吗？不是我送你，是你带着我在身边，好吗？”


    莫寻踪一直耐心听着，看上去也被央千澈的一腔真情打动了:


    “那就拜托阿父送我到附近吧，但也不要靠得太近了，悄悄的，不然会被北芳秀前辈发现。”


    央千澈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莫寻踪笑笑不说话，他也是心服口服了。


    因为他的一句话，央千澈拍了他一晚上，整整一晚上！从天黑拍到天亮啊！


    试过从天黑被拍到天亮的滋味吗？


    莫寻踪试过。


    他戒心极强，跟别人躺同一张床，尤其是盖同一床被子，根本睡不着。


    所以他看了一晚上的网课。


    这跟熬鹰有什么区别？莫寻踪很想说，你们先天人当爹太强了，就是有点费孩子。


    央千澈真就是一点都不睡觉。


    别看这群先天一个个平时很能打的样子，他们的抗药性，懂得都懂。


    恐怖的是，莫寻踪都给他下强效安眠药了，虽然没有毒性那也是药啊！


    央千澈硬是凭着意志力克服睡意，哪怕是困了，默念清心诀也要继续拍下去啊……


    清心诀，是一种注重内心修炼和保持内心纯净的道家心法，有很多益处，能够帮助修行者达到身心健康和内在清明。


    但在昨天晚上，尤其是在央千澈这里，这门心法最大的效用就是提神醒脑。


    看在这一晚上拍拍哄睡的份上，莫寻踪都不好意思再拒绝他。


    事到如今，莫寻踪最想做的事情已经不是去永旭之巅上大学了，而是采访央千澈当了一晚上哄睡神器有什么感想？


    无奈他怕露馅，只能默默忍了。


    自从加入北宗以来，莫寻踪就没吃过瘪，可谓是无往不利。


    唯独在央千澈这里，他尝到了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滋味。


    与莫寻踪的本性截然不同，央千澈并不是一个诡计多端的人，他是一个笨拙的新手爸爸，有时候还会做出一些让莫寻踪啼笑皆非的举动。


    但莫寻踪不讨厌这种挫败感，也不讨厌央千澈这个便宜父亲。经过这件事后，他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央千澈无微不至的关心、理解与包容他都看在了眼里，可是该利用的他还是要利用。


    谁让央千澈选择了他当义子，换个人试试，分分钟就被捂热了。


    多好的老爸啊，温润谦和，才貌双全，只可惜遇人不淑啊……


    如莫寻踪这般利益至上的人，期待他付出真心简直是一种奢望，他的心防太重了，还是许愿世界升维来得比较快。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默默的提高了央千澈这个背景靠山在他剧本里存活的优先级。


    至少不能年少丧父吧？


    莫寻踪还想找机会玩一出《我爸是央千澈》、《我的道魁父亲》 ，他都没开始拼爹，爹就先没了，这局还怎么玩？


    好不容易奋斗成关系户了，就算为了给新认的义子撑腰，央千澈这个工具人老爸，也必须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才行。


    父子俩一路结伴而行，直到临近永旭之巅，央千澈停下了脚步，目送莫寻踪越走越远。


    身为父亲，对孩儿的挂念，止乎于此，也只能如此了。


    往后的路就靠寻踪自己走了……


    央千澈返回秋水长天后，看着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景色，却觉得热闹的住处突然间变得沉寂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希望寻踪一切顺利……”


    此时此刻，央千澈的心情五味杂陈。


    ——————————


    莫寻踪站在永旭之巅的山脚往上望去。


    这可真是好高的一座山峰啊，山腰处就有云层，怪不得说永旭之巅是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 。


    莫寻踪拿出了一张纸。


    片刻后，倦收天收到了一只奇异的千纸鹤。


    为什么说奇异呢？


    因为这只千纸鹤与其他千纸鹤的外形很不相同，它是两脚着地，架起双臂，挥动着翅膀，脚下喷火飞上来的。


    到了倦收天的手里就开始变形。


    伴随着机械感十足的齿轮转动音效，千纸鹤显化出了一行七彩炫光字:


    山顶上的北芳秀前辈您好，我是道真北宗的后学莫寻踪，想求您指教，恳请前辈让我登山。


    把倦收天给逗笑了。


    好笑之余，他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很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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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且资质上佳的后辈。


    倦收天从这行炫光字体中认出了源自道岸七虹剑的剑式，比最初版更上一层，这其中还融合了改良版停江六调的剑意。


    他不作片刻犹豫，并指点向这行字。


    不一会儿，山下的莫寻踪收到了气突苏战斗千纸鹤为他带来的消息，就一个字:


    允


    莫寻踪嘿嘿一笑，把手放在了岩壁上。


    是的，他不走寻常路。


    他要爬上去。


    就在莫寻踪踏出攀岩的第一步，峰顶上的倦收天似有所感，神识扫过后，他发现了莫寻踪这个正在哼哧哼哧往上爬的小不点。


    这下他真的有些惊讶了。


    感慨莫寻踪年纪尚小之余，倦收天走下了观景台的台阶，来到了莫寻踪所在的山体一侧，看顾正在山脚处登山的莫寻踪。


    若是莫寻踪在登山中途体力不支，倦收天能第一时间接住他。


    不是每个人都能攀登到顶峰，但每个人都可以尝试自己的极限。


    无论今天结果如何，莫寻踪这份挑战自我、勇敢向上的意志，倦收天认可了。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若问莫寻踪是乐水，还是乐山？


    所得的回答必是他二者得兼，山水都乐。


    莫寻踪在岩壁上留下足迹，他是在登山，也是在向倦收天展示过往所学。


    北宗拳法是一门侧重于腿功的武技。


    “七分腿，三分拳”说的就是北派功夫的特点。


    正所谓“练拳不练腿，终归要后悔”，也是强调了腿功的重要性。


    凡有益于拳术练功者，如举重、跳绳、 踢毽子、游泳、骑射等，他莫不研习。


    莫寻踪就把这次登山当做是一场面试。


    他发腿疾速，以大腿带小腿，集力于足，动作简洁，爆发力却强。


    同时配合迅疾清晰的手上招式，干净利落，劲遒力达。


    攀岩过程中，莫寻踪一直秉持着北派拳法的身法要点，身动似龙形，步法似蛇形，行走似猫行，肩胯活如轮，两臂动如蛇。


    他今日就要与群峰较巅绝，与顽石论豪杰。*


    倦收天站在峰顶，双手负后，嘴角翘起，带着一抹笑意，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欣赏和赞许。


    莫寻踪向上攀登的每一步，都不是随便的落脚，他把一招一势融进了登山的动作中。


    从拳法、掌法的基本手法，再到主弹踢、蹬踹的基本腿法，每一项基本功他都做的一丝不苟。


    也让倦收天仿佛见证了他一路的成长。


    就在这时，一封飞信来到。


    倦收天展开信纸读信，却仍把大部分的心神放在了莫寻踪的身上。


    待他看完信中的内容后，眉头微皱，神色也带上了凝重。


    来信人是善福寿。


    在信中，他向倦收天倾力推荐莫寻踪，也说明了北宗投毒事件的始末。


    包括莫寻踪这个可怜的小不点，为什么躺着也中枪的原因。


    同样是双目失明、五感紊乱，放在倦收天这个成年人身上，他也就接受了。但如果放在年幼的后辈身上，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放在当下，这个倦收天极其欣赏莫寻踪的时间点上。善福寿的来信，直接给莫寻踪镀了一层身残志坚的滤镜。


    后辈因为自己的缘故遭受了无妄之灾，也让倦收天对莫寻踪产生了歉意。


    罪负英雄……


    自南北分裂事件后，倦收天隐居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想说点什么，却是一言难尽，最后想叹口气，连气都叹不出来的感觉。


    跟善福寿本人外在暴烈似火的脾气不同，他信中的口吻很客观，说明了这件事情还有幕后黑手，告知倦收天也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这么大的事，没有瞒着北芳秀的道理。


    正是因为客观和公正，更让倦收天意识到，他似乎从未了解过罪负英雄这位同修。


    倦收天收起信，来到崖边等候。


    一只小手从下方伸了出来，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崖边，莫寻踪翻身从悬崖边攀上来了。


    倦收天愣住了。


    本该是一片空茫黑暗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缕初生的朝阳，独特而鲜明，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随着莫寻踪逐渐爬上来，光芒也越来越强烈。


    朝阳初升，万物生辉。


    倦收天看到一颗暖洋洋的小太阳翻滚了上来。


    他静静地凝望着这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与期待。


    当莫寻踪到达山顶时，迎来了一双手。


    倦收天俯身，扶起了有些脱力的小后辈。他拍了拍莫寻踪的肩膀：


    “攀登的道路或许崎岖，过程或许艰难，但顶峰的风景会告诉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正是你这份勇往直前的决心，引领你登上成功的巅峰。”


    “心之所往，山野游之。不畏艰难，不惧挑战。”


    “顶峰并非遥不可及。”


    “莫寻踪，你，很好。你是否愿意成为我倦收天的弟子，接受我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