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相逢(一)

作品:《折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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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然相逢,李茵的第一反应,居然也是躲。


    像一只离家出走的狸猫,骤然见了主人,毛都炸起来,转身就想溜。


    “宋小姐。”


    平稳的声音传入耳中,李茵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杵在原地,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他的眼力倒是极佳。


    下一刻,她不得不转过身,冲着来人微微欠身,“肃王殿下。”


    萧澈在她身前站定,眼角勾出一点笑意,“宋小姐,自太后宫中一别,真是许久未见。”


    ……明明前几日还见过。


    李茵抬头,见他身后跟着耿空,还有一个略微眼熟的小太监。


    她不便反驳,只顺着道:“……真是巧遇,不知,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萧澈道:“外祖在世时,信奉道教超脱之理,母妃也常诵《南华真经》。今日,我是替母妃来上柱香。”


    “宋小姐方才,似乎,有点慌张?是有急事吗?”


    李茵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殿下说笑了,令章不过闲人,哪里会有急事。”


    “既然无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邀宋小姐去永安楼小坐?”


    李茵:……


    周清棠立在一旁,悄悄打量着二人。她记得,肃王最是孤高冷傲、严厉不近人情的。他领兵北战时,治下甚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是以,京中女子,大多更爱太子殿下温润儒雅,对于肃王,向来是只敢远观。


    但是,他对宋令章,仿佛,还挺和善?


    不对,看那含笑的双眸,岂止是“和善”二字可以一言以概之的?


    顿时,周清棠觉得自己仿佛窥得了天机,知情识趣地道:“肃王殿下,臣女还有急事,先行告退。”


    “周小姐请便。”


    李茵:……别走……


    不等她递出依依不舍的目光,周清棠已经阔步向前,一连走开数丈远。


    她一走,这柳树池畔,便只剩下李茵一个人面对萧澈。那种说不清是惧怕还是吸引的别扭情绪,又一次占满了心间。


    此间的风,仿佛都停滞了。


    只听见肃王殿下道:“如此,那只好委屈宋小姐与本王同乘一辆马车了。”


    偏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还能由得她选不成?


    李茵闷闷地道:“承蒙殿下抬爱,自当相从。”


    听罢,萧澈眼中笑意更浓,他缓抬脚步,与李茵并肩,一同向外走去。


    清冽宁静的风,又打着旋回来了。


    他们的衣袍,一个湖蓝似水,一个绿意如茵,在蔚然蓝天下,杨柳青石侧,被风吹着,相距不过咫尺。


    澄澈湖水,河畔春草,相伴而生。


    在他们身后,耿空与小太监安良远远跟着。


    自小跟在肃王殿下身边的小太监安良有些想不通,他摸了摸脑袋,冲着耿空道:


    “耿大人,殿下不是一向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吗?同乘马车?今日怎么,转了性了?”


    面对他的困惑,耿空选择望天。


    “我怎么知道?”


    *


    宽阔马车内,他们分坐两侧。


    肃王殿下颇有闲情雅致地沏了一壶碧螺春,照例,斟了两杯,一杯放在了李茵面前。


    在浮动四散的轻薄白雾中,他微抬墨黑眼眸,看向了李茵。


    “方才在太平观,宋小姐是想装作没看见我,一走了之吗?”


    李茵:……真是好敏锐的洞察力。


    但这些话是万万不能让他知道的,李茵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殿下许是看错了,我没有。”


    “是吗?如此说来,那‘躲避’说不定就是下意识的动作,宋小姐根本没意识到?”


    他像是春风一度后被心上人抛弃的情郎,语气几分惆怅哀婉,“哎,如此,更伤人心了。”


    他微微低头,去摆弄案上的白瓷茶具,凌厉俊美的面庞上,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委屈。


    不过几日没见,李茵觉得,这位肃王殿下,似乎难对付了许多。


    偶尔,几句话所撩拨起来的心绪,总让她难以招架。


    她不是傻子,对方这几次三番出手相帮,不可能全无所求。


    只是,他这样高居云端、手握大权的人,所求之物,绝非寻常。


    一旦走入局中,恐怕很难脱身。


    李茵思忖片刻,看向他道:“在青州时,得殿下一路相护,令章已是感激万分。只是,京中人多眼杂,若是殿下与我走得太近,恐惹人非议。”


    “若因一个微不足道的宋令章,耽误了殿下大计,却是不值。”


    她瞧着对方的脸色,见并无愠意,又道:“国公府忠于大晋,忠于陛下,不会因为任何人有所改变。”


    萧澈的拇指摩挲着白瓷杯沿边,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她辩驳。


    听到最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宋小姐聪颖过人,总是能够一语中的、洞察人心。”


    “不过,”他放下茶杯,敛了笑意,幽深的目光落在李茵脸上,“我倒是觉得,这只是宋小姐的托词。宋小姐是回去盘算了一下,觉得既然这每一个都不好惹,不如干脆躲起来,远离是非的好?”


    “至于我,这个在宋小姐心中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自然更是可有可无。对吗?”


    他不笑的时候,脸上棱角分明,剑眉凌厉,寒若玄潭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要把人吸入漩涡之中一般。


    又一次被猜中心事,李茵低了头,将茶杯递到嘴边,细品香茗,压根不敢和他对视。


    她害怕,怕只需一眼,眼中慌乱便无所遁形。


    “殿下何出此言?”她的视线低垂,落在白瓷杯身用墨笔细细勾勒出的芙蕖上。


    头一次,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的嗓音偏软偏柔,黛色的远山长眉不自然地微蹙。


    应该很是心虚才对。萧澈想。


    他轻轻笑了一声,还是选择了暂时放过她,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我听说,前几日,沈大人与沈老夫人登门拜访?是为了感谢宋小姐救命之恩?”


    李茵的手一顿。


    他的消息,可真灵通。仿佛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困兽之斗,无法逃脱,挣扎不过徒劳,这种感觉,叫人在恐惧中又渐渐生出怒意。


    李茵抬起眼睫,声音冷了下来,“殿下这么关心我,真叫人惶恐。”


    肃王殿下好整以暇地挑起眉,回道:“我的关心让你不安,那沈大人的关心,宋小姐想来是不会觉得惶恐了?”


    “殿下何意?”


    桌案之侧,摆着低矮软榻,缠枝海棠金丝蜀锦软枕靠在两边。


    萧澈闻言,微微倾身过来,视线流连在她的眉宇间。


    他的眼睫如鸦羽般浓密,黑白分明的眸子微眯,其中似有暗流涌动。


    李茵被他看得脊背生寒,往后挪了半步,萧澈便支着手臂,循着她后退的轨迹前进一步。


    直至退无可退。


    李茵的背紧紧贴在马车壁上,不过咫尺之距的前方,是俊美无俦的容颜。


    萧澈的左手支在她身侧,把她围困在自己面前。


    宽大的袖子层层叠叠垂下来,犹如低矮帘幕,在马车内隔出一个狭小空间。


    沉水香缭绕,无形的罗网密密织就。


    无处可逃。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茵,“宋夫人思虑周全,没有答应,对吧?”


    这话要换旁人听了,只会觉得没头没尾、云里雾里,但是李茵自然是明白其中关窍的。


    沈老夫人上门,打探宋夫人口风,本意是想要提亲。


    这一桩事虽然过去了,但心里的疙瘩却没法风流云散。在这世上,喜欢是一回事,忍耐这份喜欢所带来的痛苦,又成了另一件事。


    于是,她紧抿嘴唇,没有答话。


    见她不言,萧澈道:“感情之中,最不能让人接受的,就是欺骗。更遑论,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时至今日,宋小姐之心,还一如从前吗?”


    刹那间,记忆里的青竹气息涌上来。


    那封信。


    那封带着青竹熏香的信。


    他知道什么?


    这一路走来,李茵自始至终,都没能彻底信任他。


    对于萧澈,她一无所知。但是,对方好像早就摸透了她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