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入宫(二)

作品:《折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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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浓,芙蕖隐入墨色。


    太后又问了李茵几句,嘱咐她好生歇息,便回了正殿。


    慈宁宫内多用荷叶宫灯。此刻烛火莹莹,恍若白莲出于荷叶间。


    “她现在这个样子,真让我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过去多么明媚活泼,哪里活成这个谨小慎微的样子?”太后梳洗罢,坐在榻上,手持书卷,边看边道。


    孙姑姑立在榻边,帮太后捶按肩颈,语气自带几分怜悯,“毕竟,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父母身边待了许多年,自然……”


    “那宋世平怎么不早早把她找回来?我就不信,他把人从太平观接回来的时候没发觉不对劲?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能认错,也是荒唐!”


    太后丢了书卷,正身坐起,很是不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个外甥,还是这样,当了国公爷也还是这个样子。畏首畏尾,当断不断。”


    “说不定,国公爷是另有谋算。”


    “他能有什么谋算?”太后摇摇头,冷笑道,“什么谋算需要把亲生女儿罚成这个样子,却让外人逍遥得意?”


    孙姑姑停手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也不想想,那个冒牌货有没有做太子妃的资格。天家血脉,岂能让一介罪臣之女玷污。”


    “既舍不得天家恩赐,皇后之位,国丈尊荣,又舍不得亲生女儿蹚浑水入宫闱,想把她留在身边,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言及此,太后下了定论,“愚蠢,天下男子,都是一般的愚蠢!”


    “太后说得极是,”孙姑姑将书卷收好,面带笑意,“太后洞悉实情,是天底下最聪慧的人。也因此,太后更要给这些愚蠢之人多些耐心……”


    “罢了。”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大约是叹息世上蠢人之多。


    放了帷幔,她正欲躺下,身形却忽的一顿。


    她撩开帘子,眉间是绕不散的烦愁,“皇帝的病,还没有好吗?”


    “本已经大好了,只是……”


    太后瞧了欲言又止的孙姑姑一眼,“只是淑妃的兄长顾将军一封家书寄来,夹带着塞北的风,又把他吹病了,是不是?”


    孙姑姑脸上露出无奈的笑。


    “疑心病太重。”太后如此作结。


    蠢人环绕,不胜烦扰,太后顿时困意全无,她看了燃烧将尽的荷花灯一眼,挥挥手,吩咐道:“算了,去叫吉祥来吧。”


    *


    太后雷霆手段,在听说李茵想要与肃王一同去青州后,直接给国公爷修书一封,告诉他李茵暂时不回国公府了,要留在宫中陪她住一段时日。


    古人常有隔代亲的说法,太后与李茵早已离世的祖母是闺中手帕交,但比起国公爷这个外甥,她似乎更喜欢李茵这个外孙。


    三日后,李茵的腿好了些,正要与太后辞行。


    她一身窄袖葱绿青袍,长发束起,上戴幞头,扮作小内侍模样。她的脸偏小,皮肤白皙,两眉弯弯,薄红的唇轻抿,倒真像个刚入宫的清秀内侍。


    “这身装扮,倒足以以假乱真。”太后端坐上首,含笑看着李茵道。


    “还要多谢太后赏赐的衣服。”


    太后摇摇头,不甚在意,“衣裳值几个钱?”


    李茵抬头,恭谨万分,“太后所赐,千金不换。”


    “你呀,倒是嘴甜。”


    “只是,青州那地方,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


    她敛了笑意,“你们此去,要多加小心才是。”


    “是。”


    “多谢太后关怀,孙儿一定多加小心。”


    萧澈一袭麒麟纹玄黑暗纹袍,头戴镶玉金冠,身形如劲松一般,孤高傲岸,立在殿中。


    太后瞧了他一眼,忽然道:“章儿,你上来,哀家有话要交代你。”


    李茵乖乖走到太后身边。


    “万事不可逞强,保重自己最要紧。若有万一,”太后一指萧澈,“把他推出去就成。”


    李茵侧首。


    肃王殿下毫无愠色,嘴角似乎还勾有一丝弧度,“太后说得是。”


    一贯冷如空谷幽涧的声音,似乎有了些暖意。


    李茵低头,一抹笑蕴在眼中。


    正说着,孙姑姑忽然进来通传,“太后,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太后正襟危坐,尊荣华贵,又恢复了严肃,“让他进来吧。”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来人声音温和而有力,不同于纨绔子弟盛气凌人的姿态,虽贵为太子,却十分谦逊。


    萧澈垂首行礼,“太子殿下。”


    李茵立在他的身后,装作是他带进宫的内侍,一并低头行礼。


    “都起来吧。”


    太后半靠在软枕上,打量着太子,“太子重孝道,如今,你来慈宁宫请安,倒比你父皇勤勉。”


    “父皇久病不愈,孙儿能替父皇在皇祖母跟前尽孝,是孙儿的福气。”


    太后淡淡一笑,“你的孝心,哀家是知道的。”


    “孙儿来此,还有一事相求。”太子适时停顿,等待着太后的回答。


    “什么事?若是为你母后张罗着给你选太子妃的事,便不必提了。”


    太子端正儒雅的面容上有些为难,“父皇病重,孙儿近些时日实在没有心思想这个。”


    “哀家也能体谅你一片孝心,”太后语重心长地道,“只是你已及冠,又是长子,你迟迟不立太子妃,实在有违礼法。”


    “你母后是着急了些,但也是为了你好,自古以来,有哪个母亲不疼孩子的?”


    “东宫诸事繁杂,你又是个事事亲力亲为的孩子,向来对自己要求严苛。你母后也是想找个人好好照顾你,扶持你。”


    太后看着他,略含责备,“你莫要曲解了她的心意,让她伤心。”


    一番教诲将太子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几欲张口,最终妥协了,“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


    “这就是了。”


    按理说,话到此处,就该跪安了。


    但太子站在那里,犹犹豫豫,还想说些什么。


    他的视线在殿内盘旋,忽而停住了。


    “诶,以往三弟入宫,都是带着云思。”他面露疑惑,好奇地打量着李茵,“今日,怎么换了一个生面孔?”


    一时间,李茵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


    虽说被他知道原委也没什么,但……


    萧澈转身面对太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李茵,“云思病了,故而是他。”


    “倒是,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太子自顾自喃喃,似有所思。


    “好了,他今日入宫来,便是向哀家辞行。”


    太后揉揉眉心,“前些时日,钦天监夜观天象,陛下久病不愈一事,似是东南方有巫蛊作祟。今日,他便要启程查探。”


    太子看着比他略高半个头的萧澈,笑着道:“三弟武艺高强,慧敏过人,此去定能破除巫蛊,让父皇的病好起来。”


    “太子殿下过誉。”


    又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太子跪安离去,他们也出了慈宁宫。


    太子并未走远,李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太子殿下声音温和,是一派儒雅俊美,一言一行,极重礼数,严以律己,连后脑勺的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


    无怪乎京城许多人爱慕太子殿下,王知微与宋令嘉为他相争不休,确实见之难忘。


    见她出神,萧澈偏头看了她一眼。


    李茵瞬间收回了目光。


    今日没有轿撵相送了,李茵到底还是跟着肃王殿下,将这宫道亲自丈量一遍。


    两侧石墙青瓦,隔绝外世,连天空都变得狭窄。只有流云不受阻碍,南北游走。


    不是想象中的金砖玉瓦繁花似锦,而是阴森、幽闭、囚笼。


    李茵紧紧跟在萧澈身后,只两三步的距离。


    面前人的背影高大,仿佛能遮蔽一切风雨。


    李茵双手叠在身前,左袖中放着一方柔软罗帕,已经洗净了。


    该找个时机还给肃王殿下才是,李茵在心中思忖。


    日光几缕洒向大地,有风拂来,宫门终于遥遥在望。


    李茵松了口气,放缓了步子,一路紧绷的心得以松缓。


    “诶……”


    她低着头,大脑放空,自顾自地往前走,根本没注意到肃王早已停步。


    额头蓦然撞上肃王殿下坚硬的后背,有些偏大的幞头帽歪向一侧。


    “殿下,对不起……”她边说边伸手去扶帽子。


    肃王单手负立,没有任何回应。李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紧绷的下颌线。


    “怎么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宫门外,有人迎风而立,风姿如玉。仍旧是一身象牙白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