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雨

作品:《小可怜女装网恋实录

    场面一度寂静。


    麦克风大抵离白无思很近,她写字或是略有动作的响声都会收录,可此时此刻,先前一直存在的清浅呼吸声也暂时停止。


    僵持。


    停滞。


    黑暗中,游司梵的心一点一点往上提。


    等待未知的过程,远远比知晓结果本身更难耐。


    他垂落身侧的手攥住衣服下摆,那团棉质布料的质感并不粗糙,现下却像砾石般挤压他的指肉。


    胃酸在翻涌,眨眼也变得艰涩,持续的每一秒宁静都在折磨游司梵。


    他仿佛回到不久前与闻濯面面相觑的情景。


    那次沉默的对峙,游司梵一败涂地。


    因为他的自大,当时完全没意识到自身糟糕的着装。


    然而现在呢?在现在这场有关于薪资的讨论与博弈里——


    ——他会赢吗?


    “咕噜。”


    唾液吞咽的声音。经由麦克风放大后,在寂静中略显突兀。


    是白无思发出的动静。


    它好似一道惊雷,骤然敲落游司梵惴惴不安的心弦。


    “……”


    游司梵稍微昂起下颌,腰背绷直,脖颈的曲线修长而优美,如同黑夜里应激的炸毛猫咪。


    “600元不行,不行吗?或者我们可以再谈……”


    但他踌躇的话尾直接被白无思打断。


    “姐!姐姐!!白筝,白筝你听到了吗!快把合同拿出来签约!”


    白无思激昂万分,一边用麦大声演讲,一边眼疾手快,“啪”的一下开启所有灯光。


    噔——!


    游司梵被忽然大亮的光一刺,眼眸难耐地闭起,生理性的清泪沾湿小扇似的长睫。


    他立于大堂中心,射灯的光束尽数集于身上,那些冷感的白色耀光一映,眼睫末端的泪滴宛若被岁月润泽的南珠,闪烁源自光阴沉淀的色彩。


    游司梵恍然间似乎成为某个故事的主角。


    没有高贵冷艳,没有隔阂,唯有摇摇欲坠的破碎,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是邻家很好说话的小猫,学一声四不像的猫呜,也能把他唤出来。


    可以揉耳朵,摸摸脑袋,顺时针搓揉毛绒绒的肚皮。


    游司梵不会生气。


    他就是这么好性子,一些微不足道的叛逆和反骨仿佛全然留在过去,在游兰和司麓安葬的瞬间,与他的父母一道深深埋入地下。


    墓碑的黑白相片灿烂大笑,半米之外,15岁的游司梵头发还没留长,仅仅及耳而已。


    他唇角勉强勾起一抹难看的微笑。


    那天万里无云,天色蔚蓝无际,X城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高悬空中,近乎曝光的亮度充斥墓园每一个角落。


    嗡……


    有虫豸翅膀震动的细响。


    极小的黑虫恍若是跨越生与死的蜉蝣,自松叶顶端跃至另一侧,四季常青的针状叶上下一颤,像为即将入土的夫妻兼邻居问好致意。


    X城习俗,亡者皆会在墓前拥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松树,游兰和司麓合葬,他们的树也并排而植,紧紧靠在一起。


    如同生前一般。


    游司梵穿着黑色羽绒服,长睫在阳光照射下现出近乎灿金的透明。


    那日当真是极好的晴天,大面积的清晨阳光洒落整个墓园,灿烂的,过曝的,白色而耀眼的。


    但游司梵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不存在的寒风透过羽绒服的缝隙,直直刺入骨髓和心脏。


    他好像被定格在原地,父母的生命止步于此,而他什么也做不到,挽救不了。


    游司梵只能睁着红肿干涩的眼睛,目视黄土落下,目视两个洁白的骨灰盒逐渐被掩埋,彻底退出他继续向前的命运。


    生死永相隔。


    往后许多年,便只是他们与新栽的树互相作伴了。


    “节哀顺变。”


    “你爸妈还这么年轻……天不遂人愿,真是可惜。”


    “不要太伤心啊,小梵,你往后的路还很长呢。”


    不甚相熟,浮于表面的安慰,流水一样挨个掠过游司梵。


    “听说司麓就一个弟弟,而游兰那边早就和家里断来往了?那游司梵怎么办,天可怜见的,又还没成年,连多一个能依靠的亲戚都没有。”


    “那边帮衬着操办丧事的男人就是司麓他弟,游司梵应该是暂时寄养去他家吧。”


    “费用那些怎么说?亲兄弟也要算明账,何况那只是一个尴尬的侄子?难,难啊。”


    “所以你看那孩子不是一直哭么,也不知道是在哭爹妈,还是哭自己。”


    远处杂七杂八的低声讨论,感慨有之,叹息有之,揣测有之,并未特意避开被议论的当事人游司梵。


    “唉,他们走的这么突然,又没留下个一言半语,瞧把孩子给难受的……再这样哭下去,眼睛和身体不得垮掉?”


    “别哭了,司梵,别哭了啊。”


    有人走上前,轻轻拥抱游司梵瘦削单薄的肩头。


    她的掌心很温暖。


    “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面试这么委屈吗?”女子的言语不疾不徐,很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别担心,白无思刚才吓你的,我们不是康乐大酒楼那样的坑人黑店,不会真按周薪600元这个黑心价雇佣你。”


    游司梵揉揉眼尾,换来满手湿润的泪痕。


    “我以为,以为这个薪资太高了?……”


    他小小声地吸鼻子,羞涩地抬头,却见一位与白无思长相极其相似的女子,正朝他微笑。


    白无思叮叮咚咚地跑过来,递给游司梵一份合同。


    “日薪350元,包工作餐,夜场加班有双倍补贴,”白筝简明扼要,雷厉风行,“这几天我会组织上岗培训,工资照常按出勤算。”


    “怎么样?白无思的邻桌同学——”


    “来不来我们店做NPC?”


    游司梵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反复确认待遇、工作时长、工作内容都没错后,他晕晕乎乎,在那份看起来很规整的合同签下大名。


    游司梵。楷体。白纸黑字。


    “梵”的落尾,他习惯性地往上轻轻一勾。


    犹如一株攀附破旧墙壁的倔强野花。


    一眼望去,这三个烂熟于心的字,仿佛和高考密封线外,曾经工工整整填上的姓名或者考号,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都只是他而已。


    签完合同也才12点不到,白无思说什么也要留他一起吃饭,游司梵推脱不过,唯有恭敬不如从命,和刚刚形成雇佣关系的老板们共进一餐从康乐大酒楼叫的外送。


    “这叫有始有终。”白无思如是道,“他们家薪资黑心,食物却是很好吃的。”


    “司梵你快尝尝,争取早日吃垮他们!”


    她摇头晃脑,表情煞有其事,配上极其哥特的面饰和耳饰,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出长刀,带刚刚义结金兰的新朋友冲去反派家里打脸虐渣。


    游司梵真切地笑了。


    他眼眶仍然带有湿润的潮红,深黑色的长睫经过泪水浸润后,分作小三角似的一缕缕,很像漫画里浓墨重彩的笔触。


    “谢谢,无思,谢谢你。”他眉眼弯弯,饱满的唇扬起可爱的弧度,脸颊抿出浅淡的漩涡,藏在角落里,要很仔细才能看清,“不是说要加雁书好友么?我来加你,好不好?”


    菜式是不是真那么好吃,游司梵没有太深的印象。


    麻辣鲜香的滋味在味蕾滚过一遭,他的心思很快被旁的事物牵走。


    在白无思的强烈建议下,游司梵一整个下午都在试穿NPC服装。


    白无思亲自上阵,说到做到,为他整理裙摆,梳头,编发髻,化妆,她乐此不疲,还在他要离开时帮忙卸妆和重新扎辫子,戴好口罩,才允许他走出店门。


    “快回去吧司梵!天气预报说50分钟后会下暴雨,够你回家啦,没带伞也不用担心!有事雁书联系!”


    隔去大半条街,白无思踮起脚,朝游司梵欢快地摆手再见。


    “拜拜——还有,你穿裙子真的很漂亮哦!超级,非常,巨巨巨——好看!”


    游司梵又笑了。


    他刚想说点什么,手机却微微一震。


    [雁书:尊敬的年度SVIP用户,您有来自“白无思”的新消息。]


    [W城综合大学你就不能垂怜我吗]: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绝不掺假~


    [W城综合大学你就不能垂怜我吗]:终于和你成为朋友啦,好开心好开心(Q版小老虎咆哮.jpg)


    踏实而充盈的愉悦于游司梵胸腔漫开,他微微垂着头,指尖点点屏幕,唇角微笑不觉加深几分。


    [cheese]:小黑猫转圈圈.jpg


    [cheese]:我也好高兴


    游司梵没有说场面话骗人。


    一场缺席已久的雨终于降临,他贫乏的世界似乎变得幸运,名为“爱”的情感如甘霖一般,滋润他的皲裂与悲伤。


    那是来自Forward和白无思的善意。


    游司梵走过半个街区,琳琅满目的铺子浮光掠影,咖啡和甜点的香气芬芳馥郁,暖调的光在阴沉天色下尤为温馨。


    风起云涌,暴雨将至,雨的腥气正在降临。


    少年于一家书咖前驻足,再次点开雁书,决定把闻濯从拒收消息的小黑屋里解放。


    游司梵的神色很认真,渐暗的日光笼罩在他身后,深灰的积雨云不断累积,像层层叠叠的油画,唯有他的眼瞳倒映出略亮的光泽。


    很正经,很漂亮,如同剔透的九色琉璃。


    没有人知道他脑海纠结成麻花,因此忽略街角一个探头探脑的猫脑壳。


    蓝色瞳孔的黑猫竖起尾巴,猫猫崇崇,就躲在五米开外的灯箱背后。


    盯——


    游司梵仍在看着系统提示迟疑。


    [是否解除拒收“。”消息的禁制?]


    他的指尖在[是]上方徘徊,有意无意擦过那个微软雅黑体的字眼,然而偏偏就是不按下去。


    取消小黑屋好办,简简单单,直接摁就完事。


    但是结束冷战,那方寸狂欢……是不是也要下载回来?


    “……哼。”半晌后,游司梵意义不明地轻哼一声,两颊却再次泛起水润的嫣红,宛若晚霞时分的火烧云,即将落幕,却灿烂非常,“回到家再说好了……诶?”


    他感觉鞋带被什么东西咬住,狠狠往外一扯,似乎很愤怒的样子。


    而且力道很敦实,并不算小,他一个踉跄,向前跨两步才稳住身体。


    游司梵莫名其妙,低头往下看:“……怎么回事?”


    “喵!”娇滴滴的猫叫打断他的疑问,一张毛绒圆乎的猫脸龇牙咧齿,“喵呜!”


    游司梵怔在原地。


    “小咪?我没看错吧?嗯……这个颜色的眼睛和体型,附近应该没有第二只……”他喃喃自语,缓缓蹲下身,“但你昨天不是生我气,跟那个偷猫贼回家了吗?”


    黑猫还在试图生气,和游司梵的白鞋带搏斗。


    “咪呜。”


    它口齿不清地叫唤,倒像在黏黏糊糊地撒娇。


    “哦,你说你思来想去,最终发现还是只喜欢养大你的饲养员——我,对不对?”


    也不知道游司梵是怎么从短短一句猫叫解读出如此多的含义,总之说完一长串极具个人色彩的揣摩后,他脸不红心不跳,竭力压住快要溢于言表的狂喜,一把叉起黑猫,把猫小姐高高举起。


    “喵喵喵!?”


    黑猫吓出飞机耳,因为肉多而显得格外短的前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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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下乱舞,粉色肉垫挥成残影。


    不料游司梵仗着有口罩充当间隔,直接把侧脸埋进猫猫软乎乎的肚皮。


    他的猫,他知道。


    驱虫疫苗样样不落,他养大的黑猫小姐是很干净的流浪猫咪。


    “太好了,太好了……”鼻端尽是太阳一般的小猫味儿,温暖又柔和,游司梵心下一酸,声音很闷,隐约带出哭腔,“你回来了,没有抛弃我……”


    “谢谢你选择我。”


    话语的结尾,一滴不甚起眼的雨水坠落,恰好淹没于游司梵哽咽的抽泣。


    噼啪。


    这场蓄谋多时的大雨终于预备倾泻。


    块状的云雨团堆积,连本就黯淡的天光也一同盖去。


    起风了。


    黄豆大小的雨点劈落玻璃窗,汇聚成一道又一道崎岖的轨迹,蜿蜒而匍匐,扭曲远方散发霓虹光泽的广告牌。


    待闻濯回过神,他手边的咖啡已经凉透,在雨幕里显出几分冰冷的意味。


    他放下翻到一半的书,骨节分明的指端起瓷杯,垂下眼睫,将有些凝滞的液体一饮而尽。


    自侧面看,青年笔直挺拔的鼻梁线条利落,唇角冷峻而不近人情。


    书咖内部播放的钢琴曲低沉悠扬,灯光偏黄,是极放松极惬意的氛围,他却是其中的异类,如同不沾任何尘世凡俗的局外人,冷静自持,高不可攀。


    忽然,闻濯的眉心微微一皱,又很快恢复原来波澜不惊的模样。


    叮。


    他将饮尽的杯子放回瓷碟。


    太甜了。他想。卡布奇诺果然不适合他,热的时候甜,冷之后更甜,几乎甜到发腻。


    ……像某个拉黑跑路躲起来的人一样甜。


    欲念刹那燎原。


    持续将近24小时的燥热仿佛又被一杯咖啡重新勾起,在家里静不下心,特地驱车出来冷静的闻濯即将功亏一篑。


    他无奈地低叹一声。


    书咖的隔音很好,外头的雨何其大,传到闻濯耳畔,也不过剩下些许无伤大雅的杂音。


    不吵,平添意趣而已。


    雨迹仍在蜿蜒。


    茶色玻璃窗像一面忠诚的镜子,片刻后,曲折地反射出两行鲜红的系统提示。


    [。]:[你向“起司梵”转账100,000元。](未读)


    [警告!您的消息已成功发送,但对方拒绝接收!]


    [。]:对不起。去买点甜品消消气,好吗。(未读)


    [警告!您已被对方拉黑!请重新加为好友后再开始谈话。]


    钢琴曲进行到一个偏向激昂的小节,错落的音符有意无意,敲击闻濯躁动不已的心。


    算了。闻濯想。


    他揉揉眉头,眼不见心不烦,点开[起司梵]的黑猫头像看了两秒,息屏。


    茶色玻璃暗下。雨幕里闪耀的霓虹广告又唱又跳,再次占据视觉中心。


    身形高大的青年起身,戴上黑色口罩,拾过约莫五厘米厚的旧诗集,往书咖一楼而去。


    这间平日冷冷清清的店铺此时门庭若市,也许是因为突然暴雨的缘故,每个可以坐人的空位都有人。


    闻濯才刚刚离开,他的座位立马便被一个在左右巡视已久的人迅速占下。


    “服务员……服务员!把他的餐具收一下,谢谢。”那个人压低嗓音开始点单,“嗯,我要一杯和他一样的咖啡……啊?是卡布奇诺?那还是算了,我可不喝这么腻歪的甜牛奶……真男人就应该喝无糖美式!……”


    七零八落的声音逐渐淡去,闻濯没有在意无关的讨论和言语。


    他走至一楼门口,结账后,从置物架抽出自己的长伞。


    玄关的隔音没有二层好,雨声变得嘈杂,无规律的水珠自云端深处降落,缠成连绵的雨幕,在人类面前拉开属于自然的画卷。


    闻濯侧过首,望向门外的滂沱大雨。


    雨很大,天气预报的黄色预警并未估算错误,而且照这架势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还有人不断推开书咖的门入内,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湿润。


    那是雨的痕迹。


    闻濯微微侧过身,为急忙入内避雨的书咖新顾客让出一条路。


    有人小声地朝他道谢,他手执长伞,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谢谢你,但你着急出去吗?现在雨真的很大,要不你先避一避吧?”一位路人劝闻濯先别出书咖,“虽然说这样急的暴雨不会下很久,应该再过一小时就会停,但横风横雨,总是不安全的。”


    他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书咖的人流已经挤满二楼,现下连宽敞的玄关都要站不住脚了。


    点单的服务员四下走位,口里一直唤着“让一让,麻烦大家让一让,那位女士的单还没点”“您要看的书在二层,现在人多上不去,要不先凑合看看手边这本诗集?是绝版的大师名作”“抱歉!今日的甜点和蛋糕已经售罄,本店准备不周,实在抱歉!”的话语。


    闻濯对提醒他的人笑笑,薄唇勾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宛若冰消雪融,俊美无俦的颜色转瞬即逝。


    “多谢。”


    他转身推门,就此走进模糊世界的滂沱雨幕。


    哗——


    闻濯打开长伞。


    深墨色的伞厚重沉稳,自有一种静谧的气息。


    书咖外有遮风挡雨的小避雨廊,可以给路过的行人歇脚,躲避风雨,但在这铺天盖地的暴雨中,这小小的廊道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闻濯本以为街上空无一人,不料才走出几步,就听见一道窸窸窣窣的念叨声。


    “说起来,你可真是机灵啊?我这猫条呢,本来打算给别的小猫,结果现在你识时务,斩钉截铁抛弃那个坏东西,哎呀,这不赶巧了吗?”


    “浪子回头,便宜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