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二)

作品:《觉醒后读了死对头的心声

    桑黛本命应唤微生桑, 小名名唤阿黛。


    “桑”是她在微生家的排行,“黛”是微生萱和白於为她起的小名。


    唤她阿黛的只会有两人。


    桑黛的呼吸抖得不成调,她就在门口站着, 日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台阶之下是宽敞的小院, 梦里的也是这般模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身后的声音。


    “阿黛。”


    是陌生的女子音, 天级灵根觉醒者耳力过人, 桑黛听出来这人的声音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人。


    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桑黛的身子便已经给了反应。


    她艰难转过身, 大脑仿佛被撞击了一般, 眼前一片懵。


    可身后空无一人。


    但耳畔的声音还在。


    “阿黛。”


    桑黛的目光停了一下,缓慢落在榻上的玉簪之上, 上面的灰尘方才被她拂去, 即使被微生萱戴了几百年,瞧着依旧像是新的一般。


    她从未觉得路这般难走过。


    她来到榻前,锦褥被她方才收拾过了,血迹和脏污已经被清除。


    玉簪被她放在枕边,桑黛私心想去寻宿玄, 可识海中好像有道声音告诉她,错过这次机会会错过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阿黛, 是阿娘。”


    话音落下的瞬间, 桑黛便握住了那根玉簪。


    意识在一瞬间被拉了进去。


    她倒在地上, 玉簪被紧紧握在手里, 微弱的光亮一明一灭。


    微风卷起花香吹来, 院里花团锦簇,桑黛睁开眼,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哪里。


    可角落的秋千却告诉她, 这就是她方才待的地方。


    桑黛站在角落里,这里种了一株桂花树,树干粗壮像是有着许多年的历史,如今应当是盛夏,院里的花开得旺盛,这株桂花树也格外香。


    桑黛心里清楚知道这是幻象,又或许是说一段过去的记忆。


    她是一个外来者,她只能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被束缚在这里,看完这一切。


    主屋的门被拉开,一人走了出来。


    她如桑黛看到的画上一般穿了身绿裙,满头青丝过了腰间,由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日光落在她的脸上,肌肤剔透似白雪。


    她的身形纤细,但小腹却高高隆起,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高耸的小腹,仰头暖洋洋晒着日光。


    桑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美好。


    桑黛没有动,只是眼也不眨望着竹屋前的女修,生怕打扰这一切。


    微生萱眯了眯眼,踱步下了台阶来到院中的石桌旁,一缕乌发顺着鬓角垂下,眉目间的柔和难以忽视。


    她小口捧了杯茶喝,一口一口抿着,喝茶的样子和桑黛像极了,都格外斯文内敛。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放下茶摸了摸肚子,笑着问道:“你干什么踹娘亲呀,还有一月才足月呢,现在就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桑黛擦了擦眼睛的泪花,唇角也勾起笑。


    她看起来实在太过美好,整个人干净又纯粹,温柔到让桑黛一眼就喜欢得不行。


    微生萱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腹,仰头望着虚空中的圆日:“你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娘亲不会做饭,我们娘两儿还得饿一小会儿。”


    桑黛苦笑不得,原来她怎么都学不会做饭也是随了微生萱的。


    她也不觉得累,来到微生萱的面前坐下,光是看着微生萱就能看上一天。


    微生萱很安静,生活也很单一,今日日头很好,便捧了本书坐在院子的石桌旁看,等到正午过后小院的门才被推开。


    紫衣男修疾步匆匆进来,手上拎着两只山鸡。


    “阿萱,等我很久了吗,饿不饿啊?”


    桑黛未看到他的正脸,白於进来后径直朝微生萱走去,两手并未抱她,应当是担心自己的手上脏。


    他俯身亲了亲微生萱的脸,又蹲下身亲了亲她的小腹。


    “你也想爹爹了吗?”


    微生萱嗔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白於放下山鸡,半蹲着与微生萱平视,小声说道:“结界有些动荡,我去补了一下。”


    微生萱瞬间急了:“可有事?”


    白於摇头:“只是波动,并未发现有别的异样,祖奶他们在那边守着,我先回来为你做饭,做完饭再去替他们。”


    微生萱眉心微蹙,捧着小腹的手一紧,忙道:“还是先去吧,我是个修士也不会饿的。”


    白於站起身,身量很高,亲了亲微生萱的额头。


    “没事的,我加固了结界,祖奶让我回来为你做饭,有她老人家守着你也可以放心,她修为可不输你我。”


    桑黛不知晓这位祖奶具体指谁,但从两人的话中可以推出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让微生萱和白於都对她放心。


    白於利落处理山鸡,微生萱坐在院中看他,脸上的笑始终未曾淡去。


    桑黛看得心酸,若当初没有出事,她如今或许还在昆山,不会出世,不会认识很多人。


    白於动手很快,在膳房很快便炖好汤做好饭菜。


    微生萱要去端菜,被白於制止:“你大着肚子呢,这活本就该我干,阿萱歇着。”


    桑黛坐在石桌旁,看白於将两菜一汤端上来放在桌上。


    白於手艺很好,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桑黛莫名想到了小狐狸,手艺也是这般好。


    一个家里好像总得有一个会做饭的,恰恰白於和宿玄便是。


    白於为微生萱盛好汤,俯身抱了抱她:“阿萱,我去替祖奶守一小会儿,今日做的饭菜多,让她过来陪你吃饭。”


    微生萱笑着道:“好,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他在微生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晚上就回来,碗盘放着等我回来洗,莫要动手。”


    “好。”微生萱有些无奈:“你快去吧,将祖奶换回来吃饭,我等她来了再动筷。”


    他转身往外走,桑黛的心跳忽然很快,转身看向白於的背影。


    他一身紫色素衣,即使年岁不小了,依旧是用玉冠高束成少年的马尾,已经为人夫、即将为人父的他背影坚定,真正扛起了这个家。


    她紧紧望着白於的背影,他走到门口刚拉开门,脚步却又停下,回身看了眼桌旁坐着的女修。


    微生萱依旧端坐冲他温婉轻笑,一如过往送他离家的模样。


    白於大步走回来,捧着她的侧脸亲了她的鼻尖,在唇上轻啄了口。


    “等累了就回去睡会儿,我晚上就回来陪你和孩子。”


    “好,你快去吧。”


    他应下大步往外走,院门被他关上,白於的身影很快消失。


    桑黛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女修。


    微生萱看不见她,垂眸轻轻抚摸小腹:“你爹啰嗦吧,你若是出世了,是个男孩他怕是要严苛极了,若是女孩,他定会将你捧在手心的。”


    “孩子,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微生萱又笑了笑:“阿娘更希望你是个女孩,可以为你做很多漂亮衣服,每日扎好看的发髻,亲自教你修行,微生家契印会传给你,你是微生家的大小姐。”


    “若是男孩也可以,不过阿娘可不会束男子的发髻,你就只能跟着你爹凑活过了。”


    桑黛听着想笑,没想到微生萱自言自语也能说这么多话。


    她似乎习惯了等待白於,这里很多事物都是白於去处理,她便在家里守着。


    听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桑黛的眸光越来越柔和。


    微生萱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这是她和白於成婚近一百八十年才得来的孩子,微生家似乎受到制约,子嗣也不易,且一生只会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微生契印的下一任传代人,是微生萱和白於此生唯一的孩子,承载着整个微生家的希望。


    微生萱这会儿话很多,桑黛没有一点不耐烦,捧着脸坐在她对面,看她笑着说话。


    “你爹可喜欢阿娘了,当时可是他追的我,他为了阿娘辞去了苍梧道观观主的身份,将观主继给了他的师弟,但是……”


    微生萱蹙眉,温和的神情复杂:“阿娘不太喜欢他那个师弟,总感觉人怪怪的,也或许是阿娘过于敏感了。”


    “孩子,微生家如今只有三十七口人,人丁虽稀少,但都很期待你的降临,阿娘是微生家主,你是下一任微生家主。”


    微生萱感慨,“真想快些见到你,还有一月,等到十月到来,你就该出世了,阿娘的衣服也得快些赶制了,你爹的秋千还没做好呢,今晚阿娘催一下他。”


    她真的很温柔,温柔到桑黛只想看着她。


    她说还有一月,是否她要在这里看她一个月?


    这是微生萱让她看到的,她有东西要交给她,可现实中小狐狸还在等她。


    桑黛抬眸看了眼天,来的时候是正午,现在已经下午了。


    可白於说去替换那位祖奶,一小会儿便可以,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饭菜已经凉了,看不到热气,鸡汤上凝固了一层油脂。


    微生萱也发现了,柳眉微拧,目光望向远处。


    “怎得还未回来?”


    桑黛心下也有些不安,但离不开微生萱,只能坐在这里陪着她,又等了一小会儿。


    微生萱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栅栏很矮只到腰身,站在院里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一人飞速奔来。


    桑黛瞬间站起身。


    “家主,家主!”


    来者是个少女,瞧着只有十几岁,此刻白裙上都是鲜血,裙摆沾满了泥泞。


    微生萱脸色一变:“阿锦,怎么了?”


    名唤阿锦的少女推开院门,牵着她的手便要往外走:“昆山脚下的结界被毁了,来者催眠了山里的灵兽得知了微生家族的所在之处,祖奶战死,白於仙君联系不上您,便护送我逃了出来传信,让我带您离开,来的路上我已经拿着玉牌传信给了应衡仙君,他就在昆山附近除邪!他来接应我们!”


    桑黛紧紧跟在微生萱身后,她终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微生萱身子一晃,险些往后跌倒,桑黛下意识上前扶她,双手却又从她的身子穿过。


    “家主!”


    阿锦急忙搀扶起微生萱。


    微生萱冷静很快:“我们走,阿锦,来者定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微生家血脉不可亡,我出去立刻找个地方将它生下来,你带着它离开。”


    她没有问白於现在如何,没有问其他微生家族族人如何,她身为家主本该保护他们,但她身为家主,更重的职责是守住微生家的血脉。


    守住微生家契印。


    微生萱拉着阿锦的手往回走:“从后山走!”


    桑黛本想跟上前,凛然的杀意自身后袭来,她眸光一冷下意识拔剑回身劈斩。


    却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个幻影,她的剑光与那刀光相撞,竟直接穿了过去。


    桑黛急忙回眸:“阿娘!”


    微生萱推开阿锦,拔出腰间的软剑劈斩过去,强大的灵力波动与来者的刀光相撞,荡开的余波掀翻了石桌上的饭菜。


    小院里从天而降数十人,阿锦反应过来连忙爬起身,拔下头上的木簪虚化成了一柄长剑。


    “家主,我断后,你先走!”


    微生萱淡淡看了眼四周的人:“走不了,这些都是元婴和化神境,你一人拦不住。”


    阿锦急匆匆:“我自爆金丹可撑一刻钟,您先走啊!”


    微生萱反手挽剑冲入杀阵中央:“一刻钟我也跑不了,阿锦,杀了他们我们才能走!”


    桑黛帮不上忙,看两人在几十个杀手中厮杀。


    她的呼吸急促,其实知道这场争斗的结局,微生萱和阿锦都会死,但亲眼目睹还是觉得残忍。


    微生萱确实很厉害,应衡告诉她,微生萱修为很高。


    可怀孕消耗了她太多力气,那些人似乎有组织,一个劲朝微生萱的小腹劈,她一边护着孩子一边还得应敌。


    过去的事情已经改变不了,桑黛强自镇定仔细看这场战局。


    来者皆黑衣蒙面,出手颇为狠辣,一招一式都带了杀意,这些人的修为很高,都是些元婴高境修士,其中竟然还有化神期修士。


    可是修真界自从灵脉枯竭之后,渡劫再也没有,大乘更是只有两人,化神也只有寥寥几人,为何他们这三十来人中便有这般多?


    如今是一百多年前,那时候桑黛尚未出生,可应衡也与她讲过,便是那时候的化神也只有七八人。


    他们的杀招骇人,并且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


    桑黛忽然抬眸看向他们的眼睛。


    目光无情,瞳仁隐隐溃散,完全是发了狠的样子,周身的气息隐隐血红。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看到的梦境中,宿玄的模样。


    宿玄的人性被四苦蚕食,逐渐成为被四苦驱使的杀戮工具,濒临彻底疯魔的他与这些人很像。


    桑黛握紧了手中的剑,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些修士被四苦吞噬了人性,神魂早已被四苦彻底吃掉,只剩下一具被四苦占领的身躯。


    而这些人的招式……


    习刀,刀法游龙般凛然,刀光呈现绛紫色。


    这是——


    苍梧道观的招式。


    桑黛七岁那年苍梧道观还未灭门,她见过苍梧道观的弟子,作为看守归墟仙境的宗门,他们可以享受到最为多的灵脉,宗内弟子修为皆高,几任观主皆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苍梧道观在大蛮后便奉命守护归墟仙境,观内弟子习刀,观服为绛紫,刀光通体发紫,这是苍梧道观的功法带来的。


    桑黛还未从震惊中脱身,一声闷哼传来,一人被重重掀飞在地。


    她急忙看去。


    “家主!”


    “阿娘!”


    微生萱摔在竹屋的房门上,跪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紧紧捂着小腹。


    阿锦一时失神,身后一人一刀捅穿了她的腰腹。


    “阿锦!”


    阿锦捂住小腹,吐出大口的血:“家主……”


    生机已断。


    “阿锦……”


    微生萱挣扎爬起身。


    明知改变不了,桑黛还是飞身上前想要扶起微生萱离开这里。


    可一双手却一次次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任凭她如何喊,如何触碰,她们之间依旧无法触碰到彼此。


    微生萱撑剑站起身,桑黛半蹲在地,看到她的裙摆上染上的血。


    她杀了太久,又被重创,如今似乎……


    早产在即。


    明明很疼,额上都是汗水,可一声痛呼都没发出,握紧了手中的软剑,目光发了狠。


    她知晓,只要撑一会儿一定会等来应衡或者白於。


    微生萱劈剑便要跃下台阶,肃杀的刀光从上空劈下,散开的余波掀飞了小院中的黑衣人。


    “阿萱!”


    白於看起来情况很不好,身上都是血,护着阿锦逃出来独自断后,如今冲破厮杀回到家。


    紫衣破烂全是刀伤,脖颈上一道血窟窿险些划破他的动脉。


    微生萱捂住小腹疼到满身是汗,看到白於来了后再也撑不住,她的身子往下坠,白於三步并做一步跳上了青阶。


    “阿萱!你受伤了!”


    微生萱握紧他的手,目光落在小院里阿锦的尸身上,闭了闭眼后小声开口:“我……我们可能走不了……应兄长……应兄长快来了……夫君,我诞下孩子,你我护兄长带它离开……”


    白於忍住眼泪,笑着说道:“好,阿萱,辛苦了。”


    他们都知晓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微生家没有支援的人,白於浑身是伤,能杀了微生家祖奶,重创白於,粉碎结界,今日来的人必不在千人之下。


    微生萱双手颤抖着交握,捧在唇边后一声清脆的长啸。


    地面在摇晃,昆山上未被催眠的灵兽自四面八方跑来。


    白於拔刀压着那些人退出小院。


    灵兽跃进小院护在竹屋四周。


    桑黛捂住嘴忍住哭泣,看到远处林间朝他们逼来的数百修士。


    这些修士不要命,大部分被白於拦下,有些跳进了小院被护佑的灵兽撕咬挡下。


    微生萱一步一挪回到屋内,桑黛跟了进去。


    她看到她一人咬着锦布,调动灵力压在腹中,催着腹中的孩子出来,知道痛呼会分散白於的注意力,再疼也没有哭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淌落。


    她的血流了太多,布团用废了好几块,散乱扔在地上,微生萱时间太急了,用了灵力逆冲强行让尚未足月的孩子出世。


    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便生下了这个孩子。


    她忽然跌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气,桑黛别过头不敢看她。


    屋内没有哭声,微生萱抖着手捧起她刚诞下的孩子,将为数不多的灵力渡给那孩子。


    她擦干净孩子额头的血,亲了亲她的眉眼,孩子太过虚弱连哭的力气都没,微生萱只能拍打她让她哭出声。


    待响亮的啼哭响起后,微生萱也哭了出来。


    “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啊……”微生萱亲了亲她的眉心:“孩子,你本命唤微生桑,你是微生家桑字辈,是微生家第九十七位家主,孩子,真的对不起。”


    微生萱的衣服上都是血,玉簪自发髻中掉落在枕边,她将床头小柜上的玉牌拿出来挂在婴孩的脖子上,抱着孩子起身,窗户在这时候被撞开。


    桑黛回眸,白衣剑修满脸骇然,连手中的剑都在晃。


    “阿萱,白於……”


    微生萱笑了下,随便扯了匹布将刚出生的孩子包裹起来。


    “兄长,她是个女孩子,名唤微生桑。”


    桑黛擦干眼角的泪花。


    应衡身上也都是血,是一路从山脚杀上来的,拔剑便要冲出去。


    “我去帮白於!”


    微生桑拦住他:“救不了的,我们不能都搭在这里,你看的出来,这些人是苍梧道观的弟子,可修为忽然精进这般多,甚至还不认识白於,和我们在归墟仙境看到的人几乎一样,已经疯了,修为被四苦激发到最大。”


    她一边抱着桑黛哭泣,一边求着应衡:“带她走吧,带她走吧,求你了,带她离开吧。”


    桑黛被微生萱塞进了应衡的怀里。


    微生萱擦干净眼泪,抱起屋里的锦枕幻化出一个婴孩模样,与刚出生的桑黛一模一样。


    她划开心口,剖开心头血滴落在那幻化出的婴孩身上,它竟然带了微生萱的气息开始啼哭起来。


    微生萱推了把应衡:“快走!”


    应衡深吸口气,将孩子用布匹包好系在身前。


    “我知晓,后山的人已经被我杀光了,我现在瞬移离开,我应衡向你和白於发誓,只要我活着便一定护佑她平安。”


    应衡跳出窗前看了她一眼。


    微生萱抱着那个假的孩子,轻声道:“她是个女孩子,我和夫君说过,若是女孩子,小名便唤阿黛。”


    “她叫阿黛。”


    应衡带着孩子离开。


    微生萱看了眼怀里的假孩子,眼泪一颗颗落下。


    桑黛知晓她要做什么。


    白於已经不能全身而退,微生萱也不可能弃他离开,她若是走了,这个孩子会一直被追杀,迟早会再次被找到。


    微生萱能做的,只有幻化出假的孩子,让他们一家三口今日都死在这里。


    她拉开房门,院中的灵兽全被杀光。


    白於跪在门前,一把长刀自胸口穿过,刀尖往下滴血。


    他还有一口气,艰难看向院里的微生萱。


    微生萱与他对视,忽然笑了笑,这是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


    证明孩子已经被应衡接走了。


    她举起手上啼哭的婴孩,厉声道:“你们想夺走微生家契印,我微生家的孩子可以死,但不能落入贼手供你们利用!”


    微生萱收力,一手捏碎了捧着的“假孩子”。


    血肉溅开,好像真的是微生萱杀了自己的孩子。


    没有尸首,也就无人知晓微生萱杀的只是个傀儡。


    她最后看了眼白於,一掌拍上了自己的心口,震碎了自己的心脉。


    死无对证,便是搜魂都查不出来真相。


    微生萱倒地的瞬间,白於唇角微微勾起。


    他的脑袋垂下,身子无力滑落在地。


    道侣前脚死去,他后脚也跟了去。


    桑黛捂住眼睛痛哭出声,她跪在地上嚎哭,她怎么都想不到微生萱是自戕死的。


    她知晓自己活不了,震碎自己的心脉,带着这个只有她、白於和应衡知晓的真相一同赴了黄泉。


    一击击碎心脉,纵使她虚弱无力也是个高境修士吗,谁能一击毙命她?


    只有她自己。


    “阿黛。”


    空旷悠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桑黛泪眼朦胧看过去。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里与雪鸮的迷惘之力格外相似,只有虚无的黑暗。


    远处的灵体让她的呼吸困难。


    与方才看到的样子一样,绿裙染血乌发凌乱的微生萱,紫衣破烂全是刀口的白於。


    桑黛摇摇晃晃起身,无措眨了眨眼。


    “阿娘,阿爹……”


    白於笑着应了声:“你当真是个女孩子,我总盼着你是个女孩子,你阿娘喜欢女孩,你出世了她也开心。”


    桑黛捂住脸痛哭,她忍不住眼泪,明明跟他们没有相处过,可亲眼见到他们因她而死,心下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奔跑过去,却又从两人的怀里穿过。


    微生萱叹了口气,“阿黛,这是春玉簪的器界,是微生家第一任家主的本命法器,里面有雪鸮的迷惘之力,方才你看到的是过去的记忆,这只是爹娘的一缕残念,你也只有神识被拉了进来,碰不到我们的。”


    桑黛茫然看向他们两人。


    微生萱抬起手,隔空摸了摸她的头:“你都长这么大了,阿黛,你渡劫境修士了,天级灵根觉醒者,我们阿黛真厉害。”


    白於挑眉看她:“好像还成婚了呢,我拉你的神识进来的时候,察觉了你识海里的婚契。”


    微生萱惊讶:“成婚了?”


    桑黛忍住眼泪牵起笑:“嗯,成婚了,他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是九尾狐妖王。”


    桑黛在外面的事情微生萱和白於并不知晓,闻言沉默了瞬。


    “真好啊,都是好孩子,真般配。”微生萱顿了顿,又忽然开口:“阿黛,对不起,爹娘连为你主婚都做不到。”


    桑黛的心里酸涩,哽咽道:“应该是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的……”


    她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桑黛总喜欢道歉,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错,错不在他们,可愧疚还是让她心里难受。


    微生萱触碰不到她,也抱不了她,安慰做不到,只能看着她落泪,她这个母亲便也跟着哭。


    白於叹气,将她搂进怀里:“我知你难过,可是我们存在不了多久,有些事情得趁现在告诉她,这样阿黛才能活下来。”


    桑黛抬起头,擦干眼泪问:“什么叫存在不了多久,这是什么意思?”


    白於回道:“阿黛,我们因执念存在,春玉簪保我们在此沉睡,是因为你方才触碰到春玉簪,簪灵感受到微生家契印才唤醒了我们,一旦醒来生机便会消耗。”


    桑黛急忙道:“你们现在沉睡,我现在出去,我出去就想办法救你们。”


    白於却拦住她:“阿黛,尸身都化为白骨了,神魂也基本散完了,没用的。”


    桑黛别过头闭眼。


    微生萱擦了擦泪花,“阿黛,时间不多,你方才看到了那些人的招式是吗,那些弟子是苍梧道观过去千年里因归墟动荡前去镇压,死在归墟仙境的弟子,如今看来,他们根本没死,也不认识你爹了,已经被蚕食了人性。”


    “……是。”


    “你既然查到了这里,那四苦你可知晓?”


    “知晓。”


    “群英会知晓吗?”


    “知晓。”


    微生萱凝眸,声音沉了几分:“群英会之时,我们被带去了归墟,我们看到的天命是——”


    “四界彻底毁灭,所有人都被四苦侵蚀,除了微生家拥有微生契印的人,而这个人会覆灭归墟。”


    “她是唯一有可能毁掉四苦的人。”


    桑黛忽然看过来。


    微生萱接着说道:“当时我们六人除了我以外全部被四苦侵蚀,我当时已经和你爹结了双生婚契,你知晓的,这种婚契解不开,而你爹发疯是迟早的事情,他死了,那么我也一定会死,可微生家契印不能后继无人。”


    “我们六人不敢见彼此,其实是因为我,你爹、应衡、暮清和韶溪、乌寒疏五人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折在梦蝶境,这是为了掩护我的身份。”


    因为微生萱是当时唯一有微生契印的人,所以必须保她平安。


    “他们对外说在梦蝶境起了矛盾,我因他们的争斗死亡,于是他们几人决裂再不是好友,所以这些年不明面见彼此,一是为了圆当时的说法让世人以为我死了,二是为了不再将世人的目光吸引到群英会六杰身上,盖过去当年的群英会。”


    当年他们无故被拉去了归墟仙境历练,幕后之人如今也未曾查清楚,而当时六人早已因群英会扬名,并且修为最高的六人还是挚友,只要他们见彼此,那么六人的关系会逐渐被世人传送。


    当年群英会来了六位修为一顶一的年轻修士,个个厉害,还有三位天级灵根者,他们六人是好友,这件事会越传越光,越来越多的人会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那么当年群英会最后一关【梦蝶境】,梦蝶到底将他们带去了哪里,以及微生萱的“死”势必会被拉出来说。


    所以他们明面上断绝了关系,不引人注意,即使最后因为四苦接二连三疯魔死亡,也不会有人关注。


    不出名,便无人关注一个无名之辈的死亡。


    后来,微生萱知道自己会和白於一起死,于是他们隐居生下了桑黛,将契印传给她。


    桑黛终于明白,乌寒疏一个人身说不出的天命,被微生萱一缕残存的执念说了出来。


    她不受天道法则束缚,她可以说。


    桑黛接着问:“微生家契印到底是何东西,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力量?”


    微生萱只道:“阿黛,微生家契印可以调动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而归墟灵力可以洗去四苦。”


    “可是如今没有归墟灵力……不,不,有,我有。”


    她的识海里还有雪鸮留给她的归墟灵力。


    桑黛抬眸又问:“可只有那一点归墟灵力,如何能洗去整个归墟灵脉的四苦?”


    白於闻言笑了,眸光柔和,垂眸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


    他轻声说:“阿黛,有些事情你慢慢会明白的,你也不需要洗去归墟灵脉中的四苦,爹娘真正想你做的——”


    “是覆灭整个归墟。”


    桑黛瞳仁骤缩。


    白於和微生萱的身影在逐渐虚化,两人十指紧扣。


    “阿黛,爹娘让你看到那么多,其实还想告诉你。”


    微生萱弯起眼眸。


    “爹娘很恩爱,你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被期待的,整个微生家人都在期待你的降生。”


    “如今你的夫君似乎遇到了点麻烦,阿黛,去助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