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1.烟火

作品:《云跋扈

    卢府的院落已经不再是往日那般肃穆威严。残叶随风翻滚枯枝横陈,一股酒气夹着冷风从屋内飘散出来,呛得人胸口发闷。


    若辰与怀逸曾多次登门,皆被冷冷的门房拦在门外,正啸不见他们,他们也只能悻然离去。


    而这一日,卓神捕办完案回京,与卓夫人亲自登门,他们是正啸的师傅和师娘,自当是笔直闯入了他的院中


    卓神捕原本满腹怒火,他想狠狠训斥正啸一番,让他打起精神。可当他走近正啸房中,却见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地下床……那是卢正啸。


    他发丝凌乱衣裳错系,浑身酒气扑面。眼神浑浊空洞,步履如被抽去了灵魂的行尸。若不是那副轮廓与昔日的啸儿如出一辙,卓神捕简直不敢认这就是那个曾经威风八面、气度无双的卢正啸。


    “啸儿……”卓神捕眼眶倏然一热,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声音却带着难抑的颤抖,“你何以置自己于此田地!茉云那丫头在天之灵,也绝不会希望你如此啊!”


    正啸抬起头,空洞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浑浊的光,似是认出了眼前人,却又像没有看见。


    此时,师娘忽然扑上前,哭着一把推开卓神捕,紧紧扶住摇摇欲坠的正啸,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啸儿!”她吼道,“你这辈子还长啊!你这样颓废度日……你下半辈子作何打算啊!”


    正啸忽然盯着她,喉间挤出一声苦涩的笑:“等着下地狱啊。”


    师娘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啸儿!你怎会说出这样丧气的话!你还是卢正啸吗?”


    正啸的笑容更苦冷冷说道:“我幼时能执剑之时,便已双手沾血。这一生征战沙场,杀戮无数……我这样的人,不下地狱吗?”


    “那是为了国之重任!亦是卢家的使命!”师娘哭喊着,泣不成声。


    可正啸眼神愈发恍惚,他好似自语一般喃喃:“我自幼闭眼便是血光厮杀、浮尸遍野。夜夜梦回,满耳惨嚎。若死在战场,也算归宿。如今苟活,闭眼之时看见的……只觉还不如早早下地狱,永寂无梦。”


    他颓然坐下背影如枯木般,风声穿过衣袍,好似带走了最后的锐气。


    师娘掩面哭着冲出院门,一眼便见门外佝偻而立的老太君。她含泪行礼,忽而嚎啕大哭几乎站立不稳。


    卓神捕走出屋外,长叹一声说道:“老太君……啸儿自幼刚直忠正,满怀赤诚。奈何朝廷与卢家,自其幼时便将如此重担压在他一人肩。几十年,他仅靠信念支撑,如今……。哎,杀戮太甚之人心神亦受摧残,他内里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师娘忽然跪地,对天仰哭道:“老天啊!谁能救救我啸儿!”


    卓神捕泪水再也压不住,纵是铁血之人,也红了眼眶,咬牙断声道:“能救他的人……却不在了。”


    话音落下,天地寂静。只剩风声、哭声,哀泣回荡在卢府荒凉的院落里。


    卢正啸坐在屋中好似麻木的石像,然而,那长辈的哭泣之声终究还是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闭上眼许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酒气灼烧着喉咙,却掩盖不住心底的荒凉。缓缓地,他抬起头,望向半掩的门外。


    黄昏渐沉,天色染上了一层灰金。风拂过,枝叶婆娑,夏木成荫。盛夏时节的叶子绿得深沉而浓烈,即便夕阳余晖之下,也掩不住那份生机盎然。


    正啸微微一怔……脑海深处竟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那也是盛夏碧叶繁茂,蝉鸣声声之时……他去中州遇见了她,可如今,一切都散了。


    战火熄灭,她已不在。缘深命薄,终归荒芜。


    他不知这一切,是命中注定的劫数,还是上天短暂的怜惜,又或是自己终究辜负。


    胸口一阵闷痛,他攥紧手心指节泛白。这痛楚比任何刀剑都要凌厉,却又叫他更清醒——原来,最深的伤不是箭镞刀锋,而是心上的空和绝望。


    夜幕渐渐降下,京城的灯火一点点亮起。


    而就在这夜灯一盏盏熄灭之时,卢正啸悄然消失了,他走得无声无息。无人知道他去了何处,亦无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这一切,好似一场荒凉的落幕……


    京城在他背后渐渐远去,夜色苍茫如海,天地广袤无垠。


    卢正啸独身一人,行于山川之间,竟不知脚步该迈向何方。自幼不是在军中便是在王府,身旁皆是规矩和众人,此时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何谓漂泊。


    他走走停停夜宿荒野。星子在夜幕中冷冷闪烁,却照不亮他心底的荒凉。身边无声,只有风声与虫鸣作伴。他偶尔仰望山月,偶尔凝视荒草,可所有的风景在眼里皆如死灰。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路边醉倒。清晨带着宿醉醒来拍拍尘土,上马再继续向前,带着烈马笑儿漫无目的地走,好似世间再没有一个能容纳他的地方。


    不知几日几夜,就在身心俱疲之际,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南境偏远的小城玉叶镇。


    这座南方的小镇街巷已近暮色,万家灯火一派融融,与他内心的空洞千差万别。正啸立在城头许久,蓦然想起了一位许多年未曾相见的旧人——杨公公。


    当年姑姑王妃身边最忠诚的随侍,如今早已告老还乡,归居于老家玉叶镇,他曾来探望过他。那份回忆好似是一根脆弱的线,却在此刻给了他唯一的方向。


    于是,他跌跌撞撞寻到了杨公公的住所。大门紧闭小院的院墙残旧。他靠在门旁满身酒气,终于力竭而倒。


    天还未亮,清晨的风带着露意,杨公公推门欲出,正准备去街头赶集。谁知刚一开门,便被门侧那一抹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


    “哎呀!”他几乎惊呼出声,赶忙定睛一看,借着朦胧晨光,老杨瞧清了那张面容,顿时呆住。


    “正……正啸?少帅!”


    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他颤抖着伸手去推,才发现正啸已是醉得不省人事,好半天他才费尽全力,把这魁梧的身躯搀进屋里,安置在床榻上。


    昏暗的晨光下,杨公公凝视着床上之人。那张面孔,依稀还是记忆里那个俊朗英气的少年郎,可如今布满了沧桑与倦怠。青须未剃,眼角微陷,眉宇间透出一股死寂的颓唐。


    老杨怔怔地看着,心头涌起莫名的酸楚——这真的是王妃最疼爱的侄儿?那位曾经意气风发、威猛正气无双的少帅?


    他心中一叹,啸儿到底经历什么,顿时泪水模糊了眼。


    日头高悬,烈阳已过半。屋内却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木格子窗的轻响,直到晌午后,床榻上的卢正啸才悠悠转醒。宿醉后的头昏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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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去,他揉了揉额角,眼神还有些迷离。


    “少帅,您醒啦。”


    一声熟悉的轻唤,打断了他恍惚的神思。门口走进来的是杨公公,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香随热气弥散,平淡却格外实在。


    正啸愣了愣,他默默坐到桌旁面前,拿起筷子低头便吃。


    老杨没有催促,也没有唠叨。他就那么坐在一旁,慈祥地看着正啸大口大口地吃,眼神中既无殷切的期许,也无沉重的叮嘱,只是平静的陪伴,仿佛又回到了正啸幼时——那个按照王妃吩咐,待少爷练武之后饿了之时,他把饭菜放到少爷面前的模样。


    时间仿佛倒流了几十年。


    半碗面下肚,正啸胸膛的空洞似乎被热气稍稍填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轻微颤动,欲要开口,却在“杨公公”三字绕唇时,忽然僵住了。


    一瞬间,他竟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幼时的故人,他如今已是走过半生风雨的老人。


    老杨似乎明白他的迟疑,微微一笑:“在外头,少帅唤我一声老杨,或者杨叔,可好?”


    正啸眼神动了动,缓缓点头:“……杨叔,您称我正啸就好。”


    这一声,仿佛卸下了重重身份与桎梏,屋内的气息愈发温馨了几分。


    正啸抬目扫过屋内,粗木桌椅,床榻残旧,四壁素淡简陋得不成样子。他心头一震,记得当年老杨是愤然离宫,拒绝了皇恩赐赏,如今境况,果真印证了他那时的决绝。


    “杨叔,”正啸嗓音沙哑低沉,“这些年……您过得可好?”


    老杨笑意温厚,满脸慈祥道:“老杨我啊,这些年过得再如何,看样子,也比您过得好些。”


    话声一落,正啸眼睫轻颤,却没有再作声,只是低头继续埋头吃面,筷子在碗中发出轻轻碰撞声。


    直到碗中只剩最后一口,老杨才缓缓开口,语调温和而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抚慰:“我只是啊……这些年颇为冷清。若您不嫌弃,便在此处,陪老杨住些时日,可好?”


    正啸手中筷子一顿,良久他才抬眼看向老杨,他知道老杨叔是知道自己无处可去,才如此说,他最终点了一下头。


    老杨见正啸终于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官场虚礼,也没有昔日王爷府中的拘谨,只有长辈对晚辈的疼惜与欣慰。


    “好。”他轻声说道,声音温和却坚定,“少帅也可以体验一下寻常的人间烟火。”


    这话说得极轻,仿佛只是随口一语,可对于正啸,却如重锤般敲在心口。


    ——人间烟火。


    这是她曾许过自己的……如今,她却已不在。


    正啸手指在桌下缓缓收紧,指节泛白,眼神深处一片死寂,好似所有光彩都在这一刻熄灭。


    老杨恍然察觉了什么,望见他眼中忽然涌起的至深黯淡,心里一颤,脸上笑容也停了片刻。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把话咽回了喉中。


    良久之后,老杨才起身准备收拾桌碗,说道:“玉叶是个虽偏远但清净的小城,您就在此处修养些时日挺好……”


    屋内又归于静寂,只有那碗吃得见底的面,还散发着余温。


    但——清净,那可难说。有时候有些人……在哪儿都不会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