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中秋宴(完)

作品:《一品女官升职记

    “住手!”


    一旁忽传来一声怒喝。


    小内侍一惊,暗骂一声,急忙松手甩开阿雪,急急地朝竹林里冲。


    两边窜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跟在他后面追进竹林。


    阿雪一个踉跄,勉强在河边站稳。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阿雪回过头。


    是沈流云。


    后面跟着颜如玉。


    阿雪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赌对了。


    “要不是我恰巧和大公主一道过来醒酒,你今晚就要给淹死在这儿了,”颜如玉道,“你不在玉才人身边待着,大晚上地跑这里来做什么?”


    “有个小宫女说春兰姐姐崴了脚,叫我过去。”阿雪低着头如实道。


    “叫你过去你就过去,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老实听话呢,”颜如玉叹气,“就算出去也好歹找个人陪着。”


    阿雪只得低头认错:“阿雪知道了,多谢颜惠人教诲。”


    河岸边的风很是有些冷。


    白霜似的月光似乎都被这风吹得散落一地。


    春兰默默跪在地上。


    她怀里的孩子早就给红蕊抱走了。


    红蕊找了个流苏逗他玩,他又咯咯笑了起来。


    似乎半点没察觉到方才的危险。


    春兰垂着头,只静静盯着膝盖前的一小片草地。


    颜如玉弯下身子:“你呢?谋害皇嗣,可是大罪。背后可有人指使?”


    春兰低着头,不出声。


    “春兰,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颜如玉道,“你该知道掖庭局那种地方,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只是到时候到底是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抽,还是用炭火烙,那可就不一定了。”


    春兰俯首:“奴婢无可奉告。”


    颜如玉摇头:“看来你对你背后的主子可衷心的很呐,只是可惜了玉才人,那么相信你,如今怕是要被你连累了。”


    春兰神色微动,仍咬着嘴唇不说话。


    惨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仿佛融化了她的灵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眸也是空洞的。


    月光在草地上匍匐,冷白的月光浸透了竹林的根部。


    竹叶相互摩挲,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老实点儿。”


    几个小内侍把方才那个给押了出来。


    那人不断扭动着身子,恨恨地盯着她们。


    “你为何要害明雪?”沈流云问。


    小内侍把头一扭,也不说话。


    沈流云却蹲下身子,用手指捏住他的脸:“本公主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沈流云身边的红蕊道:“这是从前秋美人身边的德贵,后来被抓到赌钱给关到掖庭局去了一阵子。您大概是在去年秋猎的时候见过他。”


    “你现在在哪儿当差?”沈流云问。


    德贵不说。


    “是在明空阁钱宝林身边,”颜如玉道,“前几日我还见过。”


    “是钱宝林让我这么做的,”德贵忽然嚷起来,“她说她一直看秋美人不顺眼……春兰也是,她也是被钱宝林收买的!”


    颜如玉看了沈流云一眼,后者摇摇头。


    于是她一挥手,春兰和德贵便被押了下去。


    月亮慢慢往西边坠去。


    灰黑的云压着屋顶,把所有的光都遮去。


    中秋宴平白生了许多事端,早早便散了。


    沈流云等人把事情像元嘉帝如实禀报,元嘉帝大怒,下令严惩二人、严查此事。


    玉才人听了事情的原委又惊又惧,再加上本就在病中,竟一下子晕了过去。


    玉华宫里,窗外的叶子落了,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稀疏的叶影映在素白的窗纸上。


    屋内,灯影幽幽。


    阿雪端了药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又掏出帕子给玉才人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玉才人缓缓睁开眼睛:“……是你啊,明雪。”


    阿雪端了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才人,太医开了药,刚煎好的,喝一些吧,别再想了。”


    玉才人却摇摇头:“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喝。”


    沉默落在地上,寂静在空气里发酵。


    阿雪用勺子搅拌着漆黑的汤药,发出一点轻微的陶瓷相互碰撞的声音。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要,不劝说,也不催促。


    沉默,有时候或许是最好的安慰。


    “春兰她当真……”


    忽地,玉才人出声。


    “春兰姐姐确实要捂死秋美人的孩子,”阿雪道,“我亲眼所见。”


    “……”


    玉才人攥紧拳头,不多时,又一下子松开。


    眼泪从眼眶里滑了下来,濡湿枕巾。


    “是我的错,”玉才人忽然哽咽道,“是我不争气,是我害她走上这条歪路的……都是我的错……”


    阿雪不说话,只低着头看着碗里的药。


    眼泪一滴滴滑落,药也一点点凉了。


    但玉才人并不打算喝。


    “明雪,带我去看看她吧,”玉才人道,“我想再见她最后一面。”


    灰黑的夜色是最好的面纱。


    玉才人换上珠纱的衣服,和阿雪进了掖庭局。


    牢房阴冷,冰冷的水珠从房顶坠落。


    滴答、滴答、滴答,仿佛死亡的脚步声。


    牢房里有一股难闻的霉味,混合着酸臭的气息,在湿冷的空气里发酵、沉淀。


    春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


    “明雪,”春兰背对着两人,“你先让才人回去吧。我……不想见她。”


    “春兰……”玉才人双手抓着牢房的栏杆,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才人,是我愧对于您,”春兰道,“是我心思狠毒,是我忘恩负义。”


    “从今往后……您把我忘了吧。”


    “我与您,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


    事实摆在玉才人面前,她没法再说一句“我不相信”。


    她只静静站在那儿,望着春兰瘦削的背影。


    水珠缓慢坠落,滴答、滴答的水声计算着时间,也模糊了时间。


    “到了到了,时间到了,”一个内侍在外面催促“快点儿出去。”


    玉才人猛然惊醒,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她大概再也不会见到春兰了。


    春兰闭着眼睛,任由黑暗和冰冷将自己吞噬。


    熟悉的水珠滴落的声音一遍遍提醒着她,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


    是阿雪。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春兰笑了笑:“明雪,从今往后,才人就托付给你了。”


    “还有……”


    “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的动作顿了一下,身子直直地往一边倒去。


    待阿雪唤了牢头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