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二天(四)

作品:《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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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话我此刻只想同你睡觉,你会不会从今日起再也不见我?”


    福水街比肩接踵,霓虹透过你手指缝隙,掉入我眼中。出门前,我也万万想不到,我会疯到同你见第四面就讲这样一句话。


    原本我也想饰演平凡青年,同你慢慢逛街约会谈爱恋观。可当你手心盖我眼皮,我眼泪淌过你温热手心间隙,我看见你眼神,几乎快要让我心肝脾肺都融解。在融解快要发生前,我需要使你停止,或者使我自己停止。


    结果你还是透过手指缝隙来望我,指节刮过我眼睫毛,叹一口气,讲一句,


    “明思曼,你真是好大胆。”


    你还是喊我全名,使我眼泪又不听我话,又汹涌往下落。


    好奇怪,每次见你,我都禁不住泪流满面,好似上辈子欠你的债不知有几多,这辈子要在你面前把眼泪都流干。


    或者是你欠我。因你总是为我擦眼泪,总是要在我悲切时慰我,哄我,带我走。


    眼下你又要带我走。


    雨下得大,砸在水洼两个影中,恍恍惚惚,像是一场撞击。你替我擦泪,牵起我手,替我挡雨,然后温温和和同我讲,


    “你同我来。”


    又是同一句话。


    我一边跟你走过福水街,一边忆起几个月前,西雅图,你讲这一句话,然后带我去到屋顶露台,同我一起等黎明。几个月后,南广,你还是同我讲这一句话,你要带我去何场所?


    你牵我手,带我一路走完福水街,照相馆外有人打麻将,棋牌室里有几多人抽烟,明记肠粉快要打烊,M记灯火通明,天上月亮悬挂头顶发荧红日光,我的眼泪,同我们两人脚步,一齐路过霓虹灯牌,坐上一辆红色的士,然后摇晃到你此时住所。


    原来你当真带我回住所睡觉。


    你住所不大,一间房,书柜上贴梅艳芳海报,房门上是各种剪贴下来的新闻纸,旧到已经卷边,仔细去看,新闻纸上还有一些圆珠笔标注痕迹。南方湿气重,室内闷热,你打开电扇搬到我身边,


    “房东下个月装空调,先忍一忍。”


    之后你又翻箱倒柜,从书柜中拣一白衫,和一双旧拖鞋,递给我,在晦涩灯光下冲我弯起迷人眼梢,


    “不嫌弃的话,先洗澡,后睡觉。”


    你当真要同我睡觉?


    我心里犯起嘀咕,捞起你白衫,穿你拖鞋,踩你住所地板,心想,南小姐你未免也太好骗?万一我未同你讲真心话,你岂不是白白心软?


    不过幸好,从一开始,我就只同你讲真心话。


    洗过澡,吹过头。


    我穿你T恤衫,闻到你身上那种味道,十分安心,躺在你单人床上翻滚,似孩童。抬头去看你,室外雨还未停,玻璃窗如琥珀般朦胧,映出迷离街灯,你坐在书桌旁,穿普通T恤衫,胸口前印只灰色大笨象,戴黑框眼镜,头发还未吹干,湿在颈下,握笔在笔记本上奋力书写,表情认真好勾人。


    这时我已经不想同你睡觉。我只想看你,只想抬眼就看见你在我身边。


    我躺你床上,无聊到看天花板,撑下巴看玻璃窗,又去看你侧脸,突然发问,


    “南小姐,你为何不来吻我?”


    “嗯?”你笑出声,笑声仿佛一张大网那般黏腻,勾住我心思。


    然后懒散撑起下巴,侧脸过来望我,目光在凄迷灯光下漫到我身边,狡黠发问,“原来你不只想同我睡觉,还想同我接吻?”


    “原来南小姐是调皮鬼。”


    我在你床上滚一圈,双手都垂到床边,不甘示弱,


    “电影中不都是这样演?主角互诉衷肠,剥开内心伤痛阴影,当晚就会得到对面深情款款一个吻。”


    你思考一番,突然放下笔,“你没讲错。”


    话音落下,你就从木椅上站起身,在昏黄灯光下走过来,双手落到腰边衣角,腰边皮肤露出半截,好似作势要脱上衣。


    我立即闭眼,一时之间只听得到豆大雨滴,一下一下砸在窗户上。仿佛我心跳声,也一下一下,落到江水中,锤到这间房中,不得安生。


    砸了几下,却感觉不对,我既开口,就不该如此胆小。又睁眼,便看见你悠悠几步上床,坐我身边,笑声从席梦思上抖荡下去,用手撑脸,望我许久,目光似某种寄生物,攀我眼中,背上。


    然后伸手,轻轻刮我鼻尖,笑着发问,“明思曼,不如我读新闻给你听?”


    我反应过来。


    似是被你眼神勾住,潜意识点头。


    你便调暗灯光,从旁边书柜中掏出一本旧书,至我面前,我才知不是旧书,是一叠旧黄报纸,一张张翻开,看得出你异常珍惜,收整好整齐,还有做过贴胶缝补之前裂痕。


    我撑脸看你仔细收整,又想你当真是老派青年,读报纸,念新闻,穿袖口挽到手肘的格纹衫,戴黑框眼镜,有理想。


    下秒钟,又低头看你T恤衫胸口灰色大笨象,翻白眼撅长鼻。我笑出声,心想原来老派青年南小姐放学下班后,也似孩童穿笨象T恤衫读新闻给人听。


    你听我笑。


    抬头望我,年轻脸庞被潮闷光晕包围,也对我笑,


    “看来你很钟意新闻,我都还没开始读,就已经引你发笑。”


    其实你讲错,我一直觉得新闻枯燥无味,国际新闻,国内新闻,地方版块,无论哪个版块哪条新闻,都同我无关。只是,在当晚你同我读过新闻以后,我想起你就会去找报纸读新闻,国际新闻,国内新闻,地方版块,一一读过,其中各条新闻枯燥无味都抵不过想起你时苦涩滋味。


    我总是想起那天夜晚,你躺我身边,头发濡湿,被电扇吹于我脸上,我鼻尖嗅到你洗发精气味,耳边又听你轻声细语,你同我读2000年报纸上写人类今晨进入新千年,读2003年报纸上写古巴客机被劫,读2005年报纸上写中国探月计划已进入实施阶段……


    而我躺你身边,闻你身上浴液气味,我读你,试图读懂你,读清你,这么多年间新闻,这么多大事,我只想读懂这其中你存在何处。


    彻夜长谈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