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落尘成埃与悬刀在首

作品:《深情不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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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未曙,书房内燃着烛火照明。


    勤勉的帝皇端坐高台,一成不变的龙涎香和长明灯氤氲不清,弥散的气息充斥所有角落。


    帝皇语气仍旧温和至极。


    “昨儿宋周臣递了折子,上书治国理政之对策。”


    这位宋周臣,乃新晋帝皇眼前宠,一时风头无两。


    魏峥眸光淡然带讽。


    此事倘要说起,还要倒回魏峥驳回帝皇合并锦衣卫东西部旨意。


    当时失去微宁踪迹已过一载,魏峥心灰意冷之下,又厌烦透了皇城官场倾轧。


    在位皇帝又不如先皇般睿智英明,能力资质一般,文韬武略样样沾边不精通,偏生独断专行,又嗜好权力。


    弄出个两部合一的法子,集中权力巩固皇权。


    不说祖制难改,双方牵制监察的制度一朝一夕难以变更;就说东西部世家门阀与寒门士子对立,向来水火不容,只一句“兼并合一”,也万万糊弄不了如此多人。


    魏峥当即将帝皇旨意退回御书台。


    熟料这位皇帝心胸狭窄,记恨魏峥桀骜不驯、不遵圣言,次日便越秩提拔宋氏宗族嫡长,宋周臣至锦衣卫西部指挥使一职,与魏峥平起平坐。


    而后一旬,加封其为城兵马司都督,掌内外五城门守卫调动。


    可谓权势滔天。


    论魏峥如何想不通,如何能将城门兵卫调度一职委以世家门阀子弟?


    难不成不怕世家起不轨之心?


    上首帝皇温和的语气变成夸赞:“周卿对策文采斐然,有两句十分得朕心,魏卿可知是何言?”


    帝皇从容笑了一声。


    皇帝贴身内侍托着一本奏章,步履稳重缓慢走过陛墀,停留在魏峥面前。


    魏峥眸光端稳扫过。


    上书是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所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裎露的奏折朱笔标注了这样一行字,以及侧栏龙飞凤舞的酣畅“善”字。


    魏峥眼眸一转,沉水般冷凝下来。


    “公侯伯爵,列儒裨将、诸司官吏、贵人胥役,正如宋卿所言,莫非朕的臣子,朕乃天命所在,凡有不从者,皆诛灭九族抄没家族。”


    “有何不可?”


    如此残暴不忍的话,天子仍温和笑着说出。


    魏峥眉头轻挑,忍不住侧目,看在先皇知遇之恩情,谏道:“圣上三思。”


    帝皇一笑而过,翻过这篇。


    “玩笑罢。魏卿切莫紧张。”


    而后天子话锋一转,问起一事。


    “前些日子,朕听闻京中骤起风波,生了一场闹剧?可有此事?”


    他问得模糊,魏峥道:“早先臣已上书此事。”


    似早有预料,帝皇话接的极快:“朕不曾见过,魏卿无事,便具细说于朕听。”


    魏峥翻了一页掌心对策,果见条陈提名“宋周臣”。


    闻言。


    魏峥微顿,将几日前奏折所言一字不落复述。


    正说到收尾处,天子却面露喜色,骤然起身离去。


    待天子远去。


    内侍才姗姗一句:“魏大人稍等片刻,宋大人有要事禀报。”他企是这样一句便能轻易打发的?


    魏峥胸怀盈雪,寒意沉沉。


    虽他得了权势地位,纵然当众抗旨,皇帝也奈何不了他。但他意志早已萎顿消沉,与皇帝对峙夺权又觉得没甚意思。毕竟他当了无生趣,不曾畏惧心外之事。


    帝皇一去便不回,辞宫归家时,他已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魏峥自问心胸狭窄,自三年前微宁杳无音信,心尖更是只放得下微宁一人缩影。


    那位睚眦必报的皇帝做任何事,其实都入不了他的心。


    虽是如此心性淡泊,可他心仍旧不安,哪怕锦绣仙境,万般顺遂,仍旧愧不敢当,不敢轻易苟且。


    只摧心折身,有片刻平静。


    如今魏峥身处金鸾殿,心却同在无间狱,百般煎熬。俯身跪地之时,念着微宁,他才敢卸下心头重担,偷生半刻。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任由当权者揉圆搓扁。


    皇帝走后一个时辰,迟迟不归。


    琉璃华贵冰冷,轻袍单衣的魏峥直身,膝盖触地,温不热锥骨渗体的凉意。


    魏峥膝盖一片麻木刺痛。


    他紧皱眉,心神冷凝,乌黑纤长的眼睫笔直下垂,在眼睑处投落淡淡的青影。


    魏峥思忖片刻,起身便往外走。


    许是过往他积威甚重,上书房的内侍见他一脸寒霜,甚至不敢疾言厉语,更不敢拦他,任由他一路出去上书房,往议政内庭扬长而去。


    果如他所料,在内庭得见天子和宋周臣,君臣对坐,相谈甚欢。


    魏峥当即便要告退出宫。


    天子却不准许,硬留了他又四个时辰,乌金西坠,深灰色的天际残阳似血,这位发了神经的皇帝才准魏峥出宫回府。


    魏峥出了宫门,一径策马来寻陆压。


    陆压告他左相府一事,至此他才知皇帝为何平白做戏,留他一日。


    “那位怕你插手此事,专程提前调度,传你入宫一日,挑了你不在发难。”


    陆压咂摸一下,将前因后果串了起,嘿然出声。


    “宋周臣向来自视甚高,与你相比,不愿承认自己落了下乘,可论起行事做派,比肩又不可能的。”


    陆压饶有趣味看起这位新晋大人的乐子。


    魏峥指节微叩,道:“明晨天亮前,你带人将左相府的封禁解了。”


    帝皇留他下马威,魏峥虽没心思与之缠斗,但添些赌还是举手之劳的。


    凛冬大寒,京都多少人等着救急的一口热粥,魏峥并非与西部争权夺利,倾轧报复,也并非积德存善。


    只偶忆起微宁,他心尖一阵止不住的战栗与酸涩。


    他希冀微宁落魄时,也有这样一碗热粥。


    陆压虽讶然,但揣测魏峥心思多变,难以琢磨,他颔首正欲追问。


    却见魏峥手持一物,递于他。


    陆压恍然眼熟,接来方知是半卷做旧账册。


    ——正是初见魏宁那日发生之事。


    将才黎明时分,锦衣卫截获了一条未署名的密报,信上举报西街小鱼巷有流寇出没,藏匿官员私下勾结、私相授受的证据。


    锦衣卫职责在监察百官、专为天子处理阴私污秽。


    西街作为上京一块心病,历来人员混杂是非又多,接到消息第一时间,魏峥便带人筛查疏于管控的西街流乱可疑的住所,迅速抄没了十数余院落。


    最后的确抄出半卷账册。


    ——记录上京赌坊瞒报流水、少缴税额,开设违法业务,擅自典卖良家为奴、买卖身契,内容戛然而止的誊抄本。


    魏峥阴险!


    竟在誊抄本的原型上,又造出个刻印副本。


    陆压沉吟一声,道:“这是作何?”


    誊抄本也就罢,这半卷誊抄的账册来路本就蹊跷,再刻意弄出个复印本,这是尤嫌水不够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