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又见面了

作品:《李娘子掉马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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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无限好,穿过郁郁芊芊,映照零星春花。


    风拂过佝偻的身躯,微扬毛躁的布片。可乞子却一动未动,阖眼沉睡,静静地躺在万千生机中。似乎还有哀戚与乞怜暂留于他的面庞,又更多的,是安详。浇湿了破土嫩绿的暗红里躺着一只枯瘦的手。


    那只手,曾用力攥紧过她的手腕。


    李谣是想,如果不是无端来到这里,她也该是这样的。在千千万万的细碎之声里,被剥夺所有眷恋,被抽去所有意识,安静地躺在一处,与世长辞。


    她站在大好春光下,盯着那一把逐渐散失暖意的嶙峋瘦骨。


    惊觉,她是幸运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善慧自殿门出来,见此大惊失色。


    霍愔向前一步,遮住了李谣是的视线,简单两句同他解释干净。善慧明了,叹一声“阿弥陀佛”,口中默念几句,又唤来两个小僧吩咐处理事宜后,才施予李谣是目光。


    他一眼便看出她魂不守舍。


    “霍愔说的不错,你见过他的最后一面,这是缘。既缘分在此,为何不帮?”善慧不咸不淡道。


    李谣是听完他所言,从恍惚中回过神慢慢摇头拒绝:“他该求的不是我,是停仪王。况我人微言轻,绠短汲深,既不是权贵,也不涉官府,更没有办法帮他。”


    “青山寺救过你,而你如今身为寺中人却不对他人施以援手吗?”


    是,青山寺救过她一命,可这不代表着她会承志以往。如若是简单收留之事,她定不会犹豫,可乞子说的乃是攸关一郡高官之事,她怎能以孤身为一个毫无干系之人犯险探查?


    她此生只是青山寺的一个小小孤女,能有什么能力揪出此事,还乞子一个公道呢?这不是只道“缘”一字就能点头应下的。


    “青山寺对我有恩,我感激。”李谣是眉目早已恢复往常,甚至流露在她身上不常见的清冷端庄之气,她冷静道,“乞子只是死于门口,住持慈悲替他收尸安葬,这难道不是恩惠吗,何故要求更多。他死前所言,且不说真假难辨,是否栽赃陷害,就算是真的,青山寺如何能帮他,我如何能帮他?”


    “一个人死前留下一言便有人替他据理争辩,彻查所说……凭什么?”


    李谣是咬牙,舒心而言。


    霍愔被这话惊住了,呆呆转头。她原以为借用此事,搬出她的兄长,能让李谣是顾念其它,不再将目光只投之于青山寺与隮阳台之上,没想到李谣是这人想得与她完全不同。


    二人仿若对立之敌,善慧将目光锁在她身上。


    “只是连这一步,都无法迈出吗?”他轻言。


    她抬起眼,一时沉默。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善慧蔼然笑笑,“不知真假,便去查真假。倘若为真,能帮则帮,倘若为假,权当不曾听过。他不会求停仪王,停仪王也不见得会帮他。他为的是青山寺的眷顾收留,临死出口之话,那是遗言,不是要挟。”


    “你说这么多话来辩驳,难道不是在反驳你自己吗?”


    淡淡一言,便洞穿她的心思,如风拂过,却轻易击溃她所有的伪装镇定。


    僵持之下,无人言说一语。霍愔瞧着不对劲儿,开口道:“别干站着了。和尚你可知那停仪王要上山来?”说罢,便拉过李谣是越过了正在处理的小僧,同善慧一起往后殿走。


    “郡王亲自派了人来,我哪儿能不知道。”


    “他为何来?”她兴致来了,似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善慧被她缠着无法,瞧了一眼李谣是,无奈道:“进去说。”


    在看淡生死二人的谈论里,李谣是回望了一眼那被抬走的乞子,一面白布盖身得以蔽体,却在满山翠绿中刺眼无比。


    人这一生,盈虚有数,死生也有数。于她而言,痛苦之中仍有转圜实属幸运。若与乞子一般,脱离痛苦往生极乐,也是解脱。


    方到殿内,避开了人,霍愔焦急道:“快说。”


    善慧笑着答:“停仪王要上山来住。”


    李谣是也不免讶异,“为何?”


    原本以为,停仪王如常人一般来青山寺祈愿或是点灯,却没想到是来长住。


    “你好像很开心啊。”霍愔坐下盯着他的笑得皱起来的脸。


    “那是。”善慧转着持珠,笑眼眯眯。


    “老头,知道什么都说出来。”霍愔急了,逗得李谣是也改去沉默浅浅笑起。


    善慧缓缓道来:“他提前了几日来,清河郡那府邸修的他不喜欢。隮阳台事出也算是凑巧,便打算来青山寺住上一段时日。还说青山寺有清河的典籍史书,该上来学习一番,这当是好事。”


    李谣是顿了一下,不喜欢就不住了?这位停仪王好似是有些任性。不过青山寺确实是有着清河一地历来的典籍珍藏,藏书阁那些古籍都是尘封旧卷,有人主动来观阅也代表着这些存世原本还有价值。他若有心到青山来观阅,此处静谧无人叨扰确是好地方。


    只是不知他这是借口,还是真话。


    初至青山,善慧见她在山里百无聊赖,给她布置了个任务——抄书。在藏书阁里不拘抄什么,能在书里找些乐趣便好。一页一叠越积越厚,李谣是誊写的书册也越来越多,却并不如善慧所愿。她无奈,善慧这个老头子想错了,她并不是像他一样是个痴书之人,她抄了书,过笔不过心。


    现下,停仪王要来观阅……


    “老头,那她怎么办?”霍愔也记起这茬,如若停仪王要阅卷必是要腾出藏书阁来,那可便宜李谣是了,不用抄书的日子不得开心死她。


    李谣是眼睛忽闪忽闪,霍愔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善慧哼了一声:“你,每日给他送书去,藏书阁也不是都能进的地方,让他在自己院子里看看得了。”


    李谣是像是没听清一般,惊讶道:“什么?”


    “他,让你,去送书。”霍愔幸灾乐祸地重复了一遍。


    “为何你不去?”她幽幽地反问。


    霍愔哼了一声,乐滋滋道:“管着藏书阁的是你,不是我。”


    李谣是颓然。


    聊了没两句,善慧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将她赶走。


    李谣是往藏书阁去取卷册时,还在想,寻常皇家子弟来清河向来是看不上青山寺的,这位停仪王居然反常不已。山下交谈之间,她不曾觉他与众不同,可如今看来,若是能与这位小郡王交个朋友,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掸去灰尘,取出书册。


    陈列书架的藏书阁,流转进了金色的日光。


    李谣是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挑着书,不禁远眺。他来的这一天还挺凑巧,天高云淡,青山一派盎然春意,让人心旷神怡,她好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晴朗了。


    *


    春和景明,微风拂煦,隐在山间的青山寺清静又端庄。狸猫慵懒伸着腰,窝在石砖上晒着暖阳。日光斜转,映着棕红的栏杆投下细长的影子。


    树梢越上垂脊,上头逗留着几只羽色鲜丽的黄鹂,时而发出婉转清亮的叫声,却没惊动身旁之人。屋脊上一个清瘦的身影,长长的绛色发带和橘红色的裙裾垂下,偶尔晃荡。她透白的脸庞染着暖意,一双眼清透莹亮,望向远处。


    行人脚步越来越近。


    她于高处阳光灿然中,见着一个人。


    穿过重重拱门,履过青石残湿。


    行至她的门前。


    少年郎雪青色衣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然默而不语,似乎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李谣是神色自若地翻身落地,行动间玉珏瑽瑢,带着笑意款然走至他面前。


    “又见面了。”


    “你怎会在这里?”他眉眼抬起,带着错然,明明才在隮阳台见过……转念一想,她好似就是青山寺之人。


    李谣是正要施礼,便被谢同泱抬手止住,“无须多礼,我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