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 银蛇耳圈

作品:《君与江山朕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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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仁和坊的马车上,冯时安在心里做了良久挣扎。


    昨夜在新中桥上,唐卿月对着遇刺男子又哭又喊。暗中警戒的护卫们将那个男子抬起,送上马车,李向淮轻车熟路送去杏芳医馆,她才止了哭泣。


    李向淮显然不认识这名男子,可唐卿月不仅熟悉这人,看那男子的眼神,好像与看他不同。


    唐卿月为救他脱离崔康芙魔掌,拿着一柄匕首就敢闯万人大营同崔康芙拼命,他好像没道理对她心生嗔怨。


    他年复一年岁末见她,见她容颜渐如庭花盛开,见她十三岁那年情窦初开,追着皎如明月的萧明河而去……便明白,他从未在她心上刻下半丝印迹。


    四年后他沦落风尘,他更没道理对她心生觊觎;能再次与她相遇,做回她拿命相救的亲人,便是他的福泽。


    只是,他难免好奇,轻轻咳了一声,问阖目养神的唐卿月:“他到底是谁?”


    唐卿月心头窘迫未散,一直陷于方才那猝然一啄的尴尬中,本只是个意外,却被那个学徒吼得无地自容。


    闻听冯时安询问,她未加隐瞒,粗略将木诺凤迦与她数回交集讲了。


    冯时安涩然一笑:“果然是异族,热烈而大胆,性子不同我们东桓人。”


    原来,那人是南弥世子,是唐卿月的生死之交,有着令他羡慕与钦佩的胆识和热诚。


    那人敢背着唐卿月,在金吾卫追缉中在闹市逃命;也敢当着朝臣、皇帝、万国来使的面,为她披上帷帘,救她于唐逸旻箭下;还敢夜闯国子监舍馆,将她偷出背着她逃命……


    仅此三回,那人便将他悲春伤秋,孤傲清冷的别扭性子比了下去。


    仁和坊的宅子到了,唐卿月晃醒打瞌睡的唐莲子,唐莲子下车后,扶着她下车,后车的李向淮带着护卫迎上来,将冯时安也迎了下来。


    开门后,落满明媚朝霞的庭院中,背身站着一个人。


    他委帽冠而青衿服,腰间仅佩着个香囊,正与张景说着话。


    张景见她回来,脸色立时一变,迎上来搀扶冯时安,不停向李向淮挤眼睛,磕磕巴巴道:“备了早膳,我与李伯扶岁宁公子去用膳。”


    背身而立的人闻听“岁宁”,步子动了一动,终究没有转身。


    冯时安被二人一左一右架着朝前走,不解扭头,见男子身着学子服,警觉问:“他是何人,可是国子监生?”


    李向淮哄道:“贵主的旧友。公子有伤在身,熬了一夜,别管他们。”


    唐卿月扶着莲子的手,定在男子身后数步之遥,淡漠着眉眼看他,他委貌冠而青衿服……好似昨夜当街撞到过的人。


    借着暖黄的晨曦,她将男子身形看入心底,猜到了来人身份。


    侧头见张景走远,她寒声遥问:“张景,什么人都往府里放,可还把我放在眼里?”


    只可惜,张景已借着搀扶冯时安的由头,与李向淮走远,充耳不闻。


    “我求他开的门!”萧玉川转身,目光轻飘飘将她望住。


    她目光定在萧玉川满是倦意的脸上,一推一脸好奇的唐莲子:“莲子,你先回屋替我备好膳食,我饿了。”


    莲子去后,萧玉川移来她面前,垂眸近近看她。她亦仰眸,恼然回瞪。


    “本想在长夏街与你相认,然后陪你去新中桥看灯,可似乎……你没认出我来。”


    萧玉川声音略显喑哑,看她的目光也有些黯淡。


    “既然回了洛京,就当将自己藏好。桥上人那么多,官贵混杂,若被人认出你如何是好?我在府中等了你一夜。”


    晨风拂来他身上的苏合香气,也将他的嗔责拂入耳中,她心头颇感压抑,淡笑一哂:“恕我眼拙。”


    萧玉川一展双臂,垂眸自顾,然后看她:“你第一回在国子监见我,我就是这般模样,可还记得?”


    唐卿月杏眸里燃亮一丁火星,旋燃旋灭。


    那年国子监释典礼上,萧玉川青衿服而委貌冠,帽插两羽振扬,如松如竹;口中雄辩涛涛,如长河奔流,山止川行……


    她掐断回忆,倏地背转身子道:“我没患失心疯,你也不必提醒我当初是如何因识人不明,一步步铸下大错。”


    萧玉川神情一怔,僵滞地放下双臂,声音涩哑:“是我怕你忘了,我们历过的事。更怕你忘了,你爱我的初心为何?”


    “色迷心窍罢了!”她回应的干脆利索,转身看着他失落的眼神,“放过我吧,萧明河!我想重新活一回,只这里面不包括你。”


    萧玉川散淡的星眸缓缓敛聚,若结了冻的冰河,倒映着两道她的身影,语气笃定:“我只活一回,没有放手的习惯。”


    唐卿月转身,瘸着腿缓离,“我累了,不送客了,你请便。”


    她的手腕被萧玉川捉住大力一扯,她惊呼一声,被他紧箍入怀。


    萧玉川垂眸近近看她,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尽皆伤痛,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月儿,我也累!”


    他也累,身心俱疲……


    在南弥一待三年,随时都在战斗,神经绷若满弓的弦。返京后机关算尽,想着如何助她脱身。


    她在西京逍遥时,他在朝中做着他最不耻的奸佞,像狗一般向唐逸旻谄媚。像跳梁小丑般两边演戏,借力打力,挖坑使诈……”


    被他眼中的痛楚灼伤,唐卿月移开目光轻声:“我领你的情。但我好像说过,我们已经两清,麻烦你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们有婚约,你让我如何跟你清?你的仇我来报,江山我来夺。”萧玉川伸手轻轻扭正她的脸,目光殷切,“我只求你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伤,安心在洛京看戏……这出戏我来演,你来看。”


    唐卿月震惊了眉眼,怔忡看他。


    “别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这场戏里,”萧玉川看她的目光变得温柔,循循善诱,“他是南弥世子,终究要回南弥……想必,你也不想他葬身东桓,做无谓的枉死。”


    唐卿月心头一震,将他猛地一推,气得嘴唇发抖:“是你派的人行刺他?萧玉川,你无耻!”


    萧玉川静看她良久,倏尔仰天深吸一口,负手阖目:“我尚未疯到那步田地,但若你不离他远一些,保不齐我会让他永远离开。你知晓枢密院的能耐。”


    唐卿月呼吸滞了一霎,抵近他一步寒声:“你也知晓我的性子,你若敢动他,我也能杀得了萧弘文。”


    萧玉川启目看她,眼眸泛红,缓缓大笑失声,举步越过她,大笑着远去。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下不了手,那便借你的手一用。楚原,楚原……回府!”


    楚原从院中的照壁后走出,冲她拱手一揖,追萧玉川而去。


    唐卿月呆立原地。日头已高,她置身八月暖阳中,却浑身寒彻……他从何时,变成的这般模样?


    ……


    木诺凤迦醒转。


    五日里,他高热不断,不得进食,足足瘦了一大圈。


    渴得凶了,郎中仅允许日日喂他少许水,直到他放了一个屁后,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他醒了……夫子,夫子,这人活了!”


    立时,神识尚陷于混沌之中的他,听到一片惊喜的叫嚷声,还有脚步奔走的声音。


    环顾这间陌生的屋子,目光投向榻边陌生的面孔,他嘶哑着声音问:“太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