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


    四人在屋外围在一处吃早餐。


    采药人妻子在厨房忙来忙去，时不时被婆婆呵斥。


    纯狐卿见采药人置身事外的模样只觉来气，故意学着那些神棍的语气道：“宁野，你常年走镖在外，家中妻儿如何？”


    程曜裴司一听这话，纷纷抬头，两双八卦的眼睛看向他们，不知道这两人在玩什么把戏。


    “……啊？”宁野懵了。


    她一个女的哪来的妻儿？等等，某些情况下也不是不行……


    纯狐卿朝她使眼色。


    宁野瞥眼程曜身后旁边正炮制药材的采药人，明白过来，咽下口中稀粥回他：“挺好，一月两封信，小的赚来银钱大部分寄回去给她们花了。前几题来信还与我说，让我早些回去。”


    她说的情真意切，要不是在场三人都知道她光棍一根，就要被她骗过去了。


    “我给你算一卦如何？”纯狐卿说罢，掏出几枚铜钱和草签子。


    宁野：“少东家肯为手下占卦当然是求之不得。”


    程曜看得半懂不懂，倒是乐意捧场：“少东家占卜之术颇为灵验，上次就替商行躲过一劫，你小子算是走运了。”


    宁野忍不住要笑场。


    纯狐卿冷着脸拨动铜钱，将草签子放置在石桌面上进行演算。


    裴司眼角余光注意到采药人支起耳朵，他当作不知晓，啜饮碗中稀粥。


    花里胡哨的操作让人眼花缭乱，偏偏纯狐卿高冷不说话时还真挺有仙人风范，一举一动雅致轻灵。一头顺滑银丝，锈满暗纹纤尘不染的白衣，加上那张深邃秾丽的容颜，似人非人。


    采药人不自觉被吸引，周围路过村民亦有路过的止步远观。


    铜钱累成三份，草签子看似无序，细看下似乎又有些规则。


    三人都不知道纯狐卿究竟会还是不会，总之是看不懂卦象。


    纯狐卿开口道：“你妻子对你情根深种，无甚好说。但你女儿有些调皮，喜上树掏鸟窝，这杀生之事尽量不要再做，回去后劝劝吧。再说回来你这个人……某些方面可要收收心。不然……”


    宁野很上道：“不然如何？请少东家明示。”


    “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纯狐卿一顿接着道，“家中妻子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不是她们的本分，千不该万不该拿她们作毫无感情的工具。若不是世道不公，她们也该和男子一般立于天地间。既然已入你家门，困在一方天地间，便更要对她好些。”


    “为何？”宁野演起直男来惟妙惟肖，她微微皱眉，“那婆娘反正已入我家，无处可去，我每月给她银钱不就好了，还要对她如何好？”


    她这副嘴脸让在场程曜裴司都为之一愣。


    要不是知道她是女子且在演戏，程曜说不定要动手了。


    纯狐卿也被她演得颇有些牙痒痒，冷声道：“你这想法便是大错特错。以卦象上来说，妻子为水可聚财，其一便是在外不得寻、花、问、柳。”


    他将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好像不单单是告诉采药人，还在警告宁野。


    程曜裴司二人算是看出他俩在一唱一和些什么，因着旁边的采药人听得认真，竟凑近许多。


    看得出来，化成人形的纯狐卿还读过许多书，引经据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加之利诱，唬得在场人一愣一愣的。


    程曜真想给他鼓掌，这死狐狸太能吹，连七百年前皇家案例都搬了出来。她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听来的。


    太多故事淹没于历史长河，在这一刻，他们才感觉到仙族与人类之间隔着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厚重时光铸成高墙，他可以轻而易举来到他们身边，他们却只能在外流浪，或许会变成史书上的一句话，或许，什么也留不下。


    程曜豁然顿悟，为什么如此容貌出色的纯狐卿放在身边，宁野却好像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种族在时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便干脆对他视而不见。这种办法当然好，甚至可以说是冷静的清醒。


    程曜盯着宁野看了许久，宁野当然知道，奇怪地看她。二人默契地未出声。


    她们站在马旁等待。


    纯狐卿占卜之术半桶水，对普通人来说还算够用，替两个顺眼的村民占卦耗时耗力，直到金乌初现，撒下一缕薄阳才姗姗来迟。


    宁野好奇问他：“你与那名女子说了什么？”


    程曜裴司已经知晓昨夜发生的事，左右无事便凑过来听一耳朵。


    纯狐卿懒散趴在马车窗上：“没什么，我发现她会刺绣，技艺还不错，让她试着去大城卖一卖，或许会被富贵人家看上。”


    他先是说动采药人收心，再替女子指引明路，二人若就此悄悄分开还好，若是继续纠缠不清，家宅不宁是迟早的。


    但这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


    又开始在林子里打圈圈才是该关心的。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


    日上三竿，林间小路却异常凉快。


    程曜抬头望天：“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架锅放水。


    放入干粮熬成汤饼，加点野菜蘑菇，再放些盐巴。


    简陋却到底是有些滋味了。


    纯狐卿忙得热火朝天，三人却蹲在他不远处琢磨今日若是没有路人指引该如何出林子。


    程曜摸着下巴，拔出匕首在草地上乱比划：“你说你昨夜看到过白色的人影，还有鬼火？”


    “怎么听着像是……”裴司蹙眉。


    二人异口同声：“见鬼？”


    “你们吃不吃！蹲在那做什么！”纯狐卿火冒三丈，拿勺端碗的模样颇有些人夫感。


    一抬眼三个人都不见，还都聚在一处，干什么？


    孤立他一只狐狸呢？！


    “我来我来。”宁野连忙接过他手中厨具，替他盛汤。


    纯狐卿这才消气，喝了一口汤后说，“此地可能连接冥界，今夜我们露宿野外，看看有没有异象发生。”


    这也太刺激了……


    就跟他们耳边说今晚会见鬼一样。


    裴司犹豫问：“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需要刻意准备。就是要注意些，亡魂在喊你之时别回头也别答应，回头三次，魂魄脱离肉身，自此成为孤魂野鬼。喊你一次，冥赴黄泉。”


    他说的随意，三人面对未知事物却没他淡定。


    夜晚来临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他们一路并未遇到任何人不说，连猛兽都不曾遇见。


    更别提什么山鸡野兔。


    夜幕降临，两匹马躁动不安地踢踏蹄子。


    他们不知道绕到何处。


    四人停下，在一片空地上准备歇息一夜。


    纯狐卿放出狐耳尾巴，用攀膊理起衣袖劳作。


    他最近好像很喜欢做饭，越来越像个“人”。宁野总觉着这不是个好现象，却又说不出哪不好。她希望他历经千帆，仍是初遇时那无忧无虑嚣张跋扈的矜贵小狐狸。


    不然，等他回了妖族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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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呢？


    火堆中紫蓝色的狐火跳动，厨具化作狐狸毛被纯狐卿丢进火堆。


    上路以来，在野外所用厨具皆是他的狐毛所化，起初还变得怪模怪样，到现在已经学会自主改良。


    时间再久点，电饭锅不知道弄不弄得出来。


    纯狐卿拿着篦子走到宁野面前，二人轻车熟路开始梳毛大计。


    程曜裴司也还未睡。


    “好无聊，我们要不讲点鬼故事？”程曜提议，“要不然，我给他梳毛？”


    “不给你梳！”纯狐卿拒绝。


    “小气。”程曜翻白眼。


    纯狐卿没忘自己正被宁野梳得舒舒服服，结果程曜横插一脚把他一绺毛硬生生拽断的事。


    裴司问：“我给你们说说风物志？”


    “不要！”她们干脆利落拒绝。


    裴司声线本就温和，讲故事时让人不自觉沉溺在他的声音中昏昏沉沉睡去，效果堪比一碗安魂汤。


    程曜又问：“演奏一曲？”


    本以为会遭到纯狐卿拒绝，没想到他一口答应。


    宁野疑惑：“在山林里演奏不会引来什么东西吗？”


    “当然会。”


    “……”


    换做平时，众人肯定不答应，现在是哪种办法见鬼快就用哪种。


    “你们会哪种乐器？”纯狐卿边说边揪狐狸毛，“太冷门的我没见过可能变不出来。”


    程曜勉勉强强答道：“古琴或者筝吧。”


    裴司很谦虚：“瑟笙萧琴都略会。”


    宁野：“快板。”


    三人望向她。


    “……有什么不对吗？”


    片刻后。


    宁野站在三人面前，顶着他们好奇的目光，张口就来：“竹板这么一打，哎，别的咱不夸。我夸一夸，这个传统美食狗不理包子。这个狗不理包子，它究竟好在哪？它是薄皮儿、大馅儿……”


    “……”


    “……”


    “……”


    那点气氛全给她搅和没了。


    快板被三人七手八脚夺下。


    宁野蹲在一旁目光哀怨。


    快板怎么了！凭什么剥夺她的参赛资格！


    这可是春晚上过的节目，多喜庆啊！


    程曜哄她：“玩去吧，这没你事了。”


    宁野背过身，心痛地捂住胸口。


    没品位的家伙们！


    夜已深。


    古筝古琴与笛子还在演奏，其声哀婉动人，凄凉悲恸。回荡在深山里如泣如诉，仿佛鬼魅之音。


    停下之时，宁野已经睡死过去。


    她是真没什么艺术细胞，听点高山流水乐就想睡觉。


    今夜注定没什么结果。


    三人轻手轻脚放下乐器，各自躺下。


    半梦半醒间，程曜即将合上眼的一瞬，忽而望见一抹白色人影在林中游荡。


    犹如一盆冷水顷刻浇下。


    头脑瞬间清明。


    程曜下意识想踹醒宁野，可那抹人影似是看到她醒来，迅速消失。


    “别跑！”她二话不说起身追去。


    这一声吼惊醒众人。


    宁野反应很快，迅速起身跟上。


    纯狐卿裴司不是习武之人，反应慢了些，再想跟上已经迟了。


    她们不见了，连点声响都捕捉不到。


    【注：本章快板内容来自2000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郭冬临与冯巩搭档表演的相声《旧曲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