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各自的梦境

作品:《逐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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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他们在吃什么啊?”


    “在吃我们的肉,乖乖。”


    程曜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寸草不生,贫瘠干旱的土地如龟壳背上的纹路,圮裂出深不见底的缝隙。


    魔族行过的每寸地方留下的灰烬渗入地下,明明灭灭似有岩浆滚动。她脚下踩着的这个地方,没有生机,白骨遍地。


    为百姓战死的将军万箭穿心,跪在累起成一座山的尸身上,她握着一把长剑,目光空洞,已经死去多日。瘦骨嶙峋的饥民拿着锅盆,有的拿着已经锈掉的镰刀锄头去分割尸体血肉。


    “娘,我长大后也要这样活下去吗?”


    “你长不大了。”


    大锅里浑浊的水烧开,放完血的婴孩与尸身丢入大锅,煮出一大锅泛着油光的肉汤,油花子宛如被挫磨圆润的月牙,时不时滚上黄色脂肪和白花花的肉沫。


    “姑娘,要来一口吗?”


    头发如白化枯草的老人端着一碗汤问她,汤色浑浊,碗里放着婴孩小小的,煮沸后膨胀发白的手掌,因未煮太久,临近骨头处还有红色的血丝。


    程曜退后半步。


    一块巨石对准老人后脑勺砸来,面相与老人三分相似的男人骂道:“老不死的活这么久是我大发慈悲,竟还敢把汤分给其他人。”


    瓷碗落地,碎裂成无数块。


    男人捡起地上婴孩的手,塞进嘴里咀嚼。离得这么近,程曜清晰听到指骨被牙齿咬碎,混着血肉汤水在口中被吸吮甚至咽下的动静。


    老人在地上抽搐着,砸扁的后脑涌出大量血迹,饥民像是看到了酱料,忙捧着碗上前哄抢。男人蹲下身,吐出半边手掌蘸了蘸血液,再次放进嘴里咀嚼。


    “你们……”程曜感觉脖子像被谁掐住,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吃人,犯法……”


    “犯法?”男人疑惑,“最后一个王城都被魔族攻破了,哪还有什么法?咱们最后一位将军就战死在那呢。”


    最后一个王城,已被魔族攻破?


    程曜下意识往前远眺。


    天色晴好。


    只有她站的地方,略有浅淡的日光。


    远处大片乌云,魔气上涌,染得整片天乌云压顶,似是往天蓝色的纸上铺撒下一层浓黑的墨汁,蔓延的黑色随着水迹不断往她这边氤氲。


    忽然,不知是谁吹响号角。


    饥民忽然丢下所有器具奔走逃命。


    程曜被撞了一下,一把镰刀落地,饥民来不及去捡,径自朝前逃。她看了看脚边的镰刀,鬼使神差地去捡了起来。她刚握起来,地面震颤,类人魔物铺天盖地朝她涌来。


    镰刀举起,快得残影还未消失,刀尖就陷入魔族体内。


    灰绿发紫的残肢崩裂,筋骨寸断。


    魔族蓦地转身,她阿娘的脑袋血肉模糊,断裂的脖子切面长在魔族背上霍然睁开双眼。


    “你为何不去争!去与他程和争呐!”


    “程恒偏心又如何?他培养出的废物儿子样样不如你!程曜你为何不敢争!”


    “你若不去争,现在看到的都将成为现实!天下毁灭,人界灭绝,弱肉强食,礼乐崩坏我们都将寄生在魔族!”


    程赵氏面目狰狞大笑,人头扑上来,撞开镰刀,一口咬在程曜脖子上。


    她陷入无法回避的痛苦。


    挣扎,反抗,逃避……


    肺里空气抽干,程曜痛得昏厥。


    天地旋转,家国兴衰,异族入侵,她忽然觉得不过是被父亲冷落,庶弟欺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呢?只要她手握权力,一切都可以解决吧?


    对吗?


    是吗?


    她不知道。


    迷雾如烟,轻飘飘落下,濡湿外袍。


    才倒下不过片刻,发丝已然打湿,泛着如墨般漆黑的光泽。


    长睫轻颤,双手剧烈抖动。


    漆黑的仙鉴焕然一新,映照出镜面前温润如玉的面容。


    修长的手捧过这面鉴,不敢置信地盯着里面的人。


    他猛地抬头,面前一张纯金做的龙椅,繁丽华美的丝绸锈满龙纹做成软垫,正放置在上面。


    两旁宫娥拿着五明扇,微笑望着他。


    他转身,高台下,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跪拜,口中高呼。


    “明君在上,万岁千秋。”


    裴司恍恍惚惚,被一仙风道骨之人搀扶上台。


    他在龙椅上接受跪拜,坐在最高权力之巅往下俯视,好似脚下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


    日升月落,权欲侵蚀。


    某日,他在夜半处理公文。


    裴司盯着桌案上的竹简,忽然问:“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宫娥跪在他脚下,柔顺行礼:“当然可以,陛下。”


    做什么都可以……


    裴司迷茫地望向远处。


    他想要什么呢?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又是一轮昼夜更替。


    裴司忽然想起,自己的家人呢?未等他问出口,门口出现满身华贵的老人,在她身旁,还有一名装扮清雅利落的女子。


    她眉眼英气,望向他时眉眼皆是笑意。


    每日除去公事,便是家人陪伴在侧。


    却在某一日,平静被打破。


    他后宫那位眉眼英气的妃子传出与侍卫私奔被抓的消息。


    心下一沉。


    当那位妃子被五花大绑押跪在他面前,面上却无任何惊慌。


    侍卫却不断磕头为自己辩解。


    “你有什么要说的?”


    “有,我想出宫。”


    “为何?”


    “宫里笼子过小,臣妾想越过宫墙去做力所能及之事。”


    他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将她禁足于冷宫。


    脑中却不停去想,宫外能有什么她能做的力所能及之事?


    奏折一日比一日多。


    魔族入侵,西寇人攻打,流民四窜,战事频繁。


    他有心无力,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这个国家颓靡下去。


    渐渐的,有流言四起,说是仙鉴被人做了手脚,是个人拿来照一照都会倒映出那人的模样。


    三人成虎。


    裴司开始怀疑自己。


    某日夜里,他站在仙鉴前,忽然让身旁的宫娥过来照一照。


    宫娥不敢违令,捧起仙鉴看。


    裴司就站在她身后,看到镜子里除了他,并无宫娥身影。


    正当他放下心来,黑漆漆的镜面却开始显现出宫娥的影子。


    瞳孔紧缩。


    宫娥震惊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吓得手抖。


    仙鉴落地,摔出一地碎片。


    裴司控制不住地拔出墙上长剑,锋利剑刃嵌入宫娥那柔软的脖子,殷红血液喷溅而出,将他身上明黄色的外袍染红,同时也溅上他的下巴。


    尸体被清理出去,滴滴嗒嗒的血痕从身下白布中渗出,一路蜿蜒绵亘至台阶下。


    仙鉴一碎,魔族不再忌惮,于夜里就大批踏入人类地界。


    他派遣大批将领抵挡,仍阻止不了进攻。


    焦虑不安,辗转反侧。


    宫内宫外绝望蔓延。


    他控制不住想起那名女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