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27)

作品:《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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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有说媒意,脚底能生风。


    钱妈妈几乎是瞬间就到了门口,扒着门框朝兰山君道:“山君姑娘,郁大人请你过来一趟!”


    兰山君早有预料,站起来点头:“好。”


    她进了屋,钱妈妈踏出门槛站在门口做门神,朝着寿老夫人挤眉弄眼,得意道:“别管爱慕不爱慕的,只要有个人染了春意,能够下得了力气,最后结果总不会错。”


    “烈女也怕缠郎呢!”


    寿老夫人却眉眼之间担忧起来,最后叹息一声,朝着里边看了一眼,“随他们去吧。”


    她慢吞吞转身,而后突然回头,看着外间窗户口摆放的几个花瓶一怔,问:“这是你搬过去的?”


    钱妈妈摇头,“我哪里会做这个,是山君摆弄的,瞧,好看吧?明明是随意一摆,就摆得如此好看,她的手可真巧。”


    寿老夫人恍惚道,“这种摆法,层层叠叠,倒是有趣。”


    钱妈妈:“谁说不是呢,待会儿让她给我也摆弄摆弄。”


    寿老夫人沉默点头,“走吧。”


    也许真的快要死了,才看见什么都像旧日光景。


    她走着走着突然道:“茉娘,等我走了,你就跟着山君吧?”


    钱妈妈正为自己做成一桩媒而欢喜,骤然听见这话顿时急眼:“好好的日子偏要说这个!”


    寿老夫人笑笑,“我就是觉得,你跟山君和清梧相处得很好,他们也听你话,知道你是个良善的,懂得你的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最多就是明年了。在离世之前,她近几年最大的遗憾就是苏家兄妹死在眼皮子底下却无法报仇雪恨,如今这个遗憾没了,茉娘的去留就成了最大的遗憾。


    她拍拍钱妈妈的手,“别哭,我只是说一说。”


    钱妈妈不肯说话,扭过头去。


    她生气了!她这辈子最讨厌在欢欢喜喜的时候说生死的人了!


    ——


    屋内,兰山君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担忧的看向郁清梧,“痛吗?”


    又是这两个字。方才在门口她就已经问过了。


    当时说的是不痛,很显然她不信。如今再问,郁清梧就不能继续说谎了,委婉道:“当时是痛的,但刚刚上完药好多了。”


    兰山君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我刚刚在外头听老夫人说,你在陛下面前断了跟邬阁老的关系。”


    郁清梧抿唇,手慢慢的蜷缩起来,道:“是。我与先生……已经割袍断义。”


    他苦笑一声,“从今之后,我的名声怕是不好听。


    兰山君就想起上辈子听见他背弃恩师,贪权谋利的话。这话,本应还要过几年才会流传出来,成为他这一辈子永远也洗脱不了的罪名。


    这辈子想来是因为杀林冀而提前了。


    他跟邬庆川提前决裂,于他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应该是好的。


    他现在看起来很是轻快——就跟他在断头台那日一般轻快。


    这话很是晦气,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当日模模糊糊的记忆竟然就这般不合时宜的清晰起来,她甚至记起,他赴死的时候,嘴角应该是带着笑意的。


    许是因为那一幕实在是诡异而凄凉悲壮,所以她驻足看了许久。


    当时不懂他的笑意,此时相处,倒是懂得了几分。


    想来他当时是没有遗憾了。想来也是大仇得报了。


    她怔怔抬眸,就见他的嘴角又出现了那种释然的笑。


    兰山君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


    她懂他。


    懂他这一刻的如释重负,她说,“名声这种东西,无足轻重的。唯一重要的是,你知晓自己真正在做什么。


    她甚至说起邬庆川来,“我在寺庙里听师父说经书,曾经听他说过一句话,叫做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这句话很好,她一边宰下猪肉脑袋,一边狠狠点头记住。但后来她长大再去看经书,才发现老和尚隐去了后面一句没有教她。她道:“原来经书上还有一句,叫做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世人只知前面一句,少听后言。但我想,后面一句话,才是人世常态。


    邬庆川没守住自己的初心,并不奇怪。


    郁清梧便想,山君姑娘这是不知道先生背地里对阿兄和莹莹做了什么,只以为他改了初心。初心易改,他并不怨恨,他怨恨的是先生变成了帮凶。


    可这话不能对她说。他咽下这份恨意,又轻轻感喟一声,“也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变。


    他看见先生,便总怕自己以后也会变。


    兰山君却坚定的道:“没有。


    郁清梧嘴角的笑意大了起来,他眸光亮起来,期艾问:“为什么?


    兰山君:“我看见了。


    她笑了笑,“我看见了,你没有变。


    她宽慰道:“郁清梧,你的一生还长着呢,若是你过去二十年算是一个坎,那这个坎你已经迈过去了,往后余生,只过你自己的日子就


    好。”


    郁清梧的心又为她的话滚烫起来。


    他担心她不懂前朝之事仅仅因为这几个月的相处而钦慕于他等走到日后艰难的时候难免会心生后悔。谁知道她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她比他想得更加坚韧而聪慧。


    窗外拂风犹送暖。


    他抬头看她只见她坐在被窗棂截断的碎碎细细光熙之中煦煦春满袍便连他也沾染了满堂晚来的春意。


    他与她虽然相识不过半年但她却好几次于他跌入低谷的时候来寻他。就好似前几日她风尘仆仆站在拱桥之上即便是未见着她的人但瞧着水中倒影便已经为惊鸿。


    他不免要说起之前的事情。说起他在牢狱里面一直悬着的事情轻声道:“山君姑娘上次离别之前我曾说等我回来有话要与你说。”


    兰山君:“大人记错了是我要有话要与你说。”


    郁清梧摇头刚想说这事情应该他来说结果就听她道“我知道大人心中只有天下山川与黎民百姓没有儿女私情更没有想过成家娶妻生子。”


    郁清梧继续摇头他有的。


    他很有。


    但话未至嘴边就听她说“我也与大人一般。”


    郁清梧心口一窒犹如当头一棒被打得晕晕沉沉抬头“什么?”


    兰山君笑着道:“我与大人一般也无儿女私情之心。”


    她此生所行戾气横生从不曾想过风花雪月四字。她道:“所以当时大人拒绝钱妈妈做媒之后


    假偶——


    郁清梧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喃喃道:“假偶?”


    兰山君点头“是假偶。”


    她道:“世上佳偶难成但想来假偶更加难成。可我跟大人竟好似天生的假偶一般就如此相遇了。”


    郁清梧滚烫的心便颤颤巍巍的藏进了冰雪之间。


    他就说他这般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的好事。


    他又忍不住抬头仔仔细细看她——那双眉眼之间确实不曾含情。


    曾经他以为的钦慕在她言语之间碎成一地荡然无存应该是他想出来的一场梦。


    他便庆幸自己不曾将心思说出口。


    ——若是说出口了难堪倒是其次恐她会去找别人。


    这个时候他竟然庆幸比哀愁多。


    他被打了一棒子的头终于在庆幸


    里面清醒了许多。但也久久不能言。


    要说什么呢?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他只能迎着她明亮而希冀的眼眸里喃喃问,“你为什么会这般想呢?”


    “为什么……想着要找一个假偶?”


    兰山君却不愿意说得太透。他实在是聪慧,说得多了,便要揣测出许多缘由来,她只能含糊道:“世人都是顺着前路走,大人却逆流而行。我与大人一般,无心风月,便也只能反路而行了。”


    她笑了笑,认真问,“郁大人,你可愿意娶我?”


    郁清梧艰难的陪了一个笑意,“我怕你后悔。”


    才多大的年岁呀。


    想来是她自小艰难,又在寺庙里长大,恐沾染了几分佛心,于是以为自己不愿意踏进俗尘。可日子还长着呢。


    他颤声道:“你总劝我,今日我倒是也劝劝你,你才只有十七岁,哪里好现在就随意找个人嫁……”


    兰山君便道:“不是随意找。”


    “若没有碰见大人,我也不会说出这句话。”


    “因有了大人,所以才有这个念头。”


    “我只信得过你。”


    郁清梧便又忍不住心生出几分希冀来。这般的话,何尝不是一点一点揪着他的心意呢。但他看她,清清白白的眉眼依旧带着那股杀意。


    ——他曾调侃那是猪兄的功劳,今日便受到了惩罚,倒是把他凌迟了。


    可见不能在背后嘲笑人家,就算是一只猪。


    如此算起来,他比猪兄更加苦一点。


    他自苦一番,再抬头,又见她看他,仍如初见一般。


    似是遇故人,却又不是故人。


    他苦笑一声:罢了。


    到此时,此处,此种地步,他便只有一句话要问了。


    好似问出来,他的心就能好受一些。


    他轻声问:“为什么会是我呢?”


    “姑娘选我,便多了一路的荆棘。若是选别人,说不得还能安宁一生。”


    兰山君就想,这个问题,倒是不用说谎。若是连这个都说谎,那便更加愧对于他了。


    她认真道:“说来也怪,我与大人,不知何时开始,似乎……总有牵绊。”


    同是蜀州人,却直到十年后生死之间才见过一面。但从那一刻开始,老天便开始为他们两重合了许多宿命。本该是过客的,她却被困在了他的旧宅,于有天光之时,看见了他的札记。


    也算是相伴过吧。


    所以她生出嫁给他的心思


    ,愿意与他同行一路,才那么的自然。


    她说,“时日久了,即便总以为是过客,但因有牵绊,便在想起此事的时候,只想到大人。


    她笑了笑,最后道:“如果非要说得更细一些,那就说不出来了。


    但这些,于郁清梧而言已经够了。


    他想,他和她,都像是两个爬山涉水的人,因在途中相遇,便有了志同道合。


    即便不谈风花雪月,想来这一辈子,只说柴米油盐,也能让沉闷的日子里快活许多。


    ——就当自己是个太监吧。


    太监一辈子,有个知心人就已经极为不易了。


    何必要求更多呢?


    他就哎了一声,他说,“好啊……那就彼此,约定了。


    ——


    钱妈妈站在院门口等。


    没等到。


    钱妈妈站在廊下等。


    没等到。


    钱妈妈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听,兰山君就出来了。


    她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钱妈妈根本不用问就知道事情成了!她双手合十,“天神菩萨!


    兰山君笑着给她行了一礼,“到时候我们要给妈妈送猪头的。


    在蜀州要给媒人送一个猪头做谢礼。


    钱妈妈不懂这个,但是她看见了兰山君的欢喜,便还想沾沾里头的喜气。她拍拍兰山君的手,大声道:“我去找他要!


    她欢欢喜喜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