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落井下石

作品:《柳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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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老爹和柳娘子的接连去世,使柳莺失去了来之不易的亲情和倚仗,她只好走出门去,靠着摆小摊儿给自己挣一点嚼用的钱。


    众人听说有个年轻女娃儿当街做起了生意,纷纷跑到大柳树底下看稀奇,看完又回去当成新鲜故事讲给别人听,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就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柳莺和柳家铺子的故事。


    这里面有同情的,也有看笑话儿的,更有那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


    各位看官,不知可还记得那一年,有个开绸缎铺的大掌柜,偷偷破了行里的规矩,开了八贯钱的高价,把柳家绸缎铺的账房伙计给挖走了。


    这位大掌柜姓周,那个伙计去了他家后,被他连哄带骗的干了三个月,到头来却一文钱都没拿到,又回不去柳家,因此一气之下,将周掌柜告上了公堂。


    周掌柜做了十几年生意,从来没遇到过性格如此刚硬的伙计,因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赔了二十四贯的工钱不说,还挨了十几个板子。因为破了生意行里的规矩,回来差点儿又被徽州府的众位掌柜们赶出这块儿地面。


    后来周掌柜又是托人,又是破财,被罚关门歇业了两个月,才勉强求得掌柜们的原谅,继续留在原地开铺子。


    然而,世上就是有一号人,做错事吃了亏,不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反而把怒气撒到别人身上。


    这位周掌柜,挨了打,歇了业,破了财之后,思前想后,竟觉得是柳家坑了他。要不是柳家放了这个伙计出来,他怎会摊上这桩事。


    然后,顺着这个想法,周掌柜又想起来做生意的这些年,一直被柳家压着一头。柳家的料子总比他好,花样总比他新,价格总比他贵一成,最后主顾还总比他多一倍。


    周掌柜越想越憋闷,一直想找机会报复一把。如今听说柳家铺子着了火,柳掌柜也死了,他便像得了个大便宜一般,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心想若不趁此机会,痛痛快快的出一出胸中的闷气,那还更待何时呢。


    那日柳家账本子被烧的消息,就是周掌柜最先放出来的。


    “柳大掌柜平日从不往家拿账本子,如今铺子都没了,账本子肯定也烧成灰儿了,你们还不赶紧去发一笔小财?”


    “柳家现如今就剩两个女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们哪知道借据长什么样儿,我看你随便拿张纸,不拘什么写几个字儿就完了。”


    “哼,要不是柳家那婆娘知道我和她男人不对付,一向没有往来,我早就上门敲一笔大的了,还用得着费劲在这儿教你们,真是一群榆木疙瘩。”


    后来,他听说柳莺独自坐镇中堂,收借据辨真伪,治的众人服服帖帖的事,也大大的吃了一惊。


    “这小丫头,还跟她老子学了这一手。”


    因为柳莺的能干,周掌柜的阴险用心没有得逞,但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反正生意冷清,他也无事可干,便整日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出一计。


    他假称库房布匹不多,派一名伙计跑到江浙的织造坊里去进货。却让伙计在看货的时候,把柳家遭火灾的事说给人家听,说柳家二老不幸葬身火海,一家子只活下来一个孤女,这个孤女身无所依,只好匆匆忙忙的把自己嫁了,好有个地方寄身。


    “可怜柳家二老,攒了一辈子的钱,还没享着福呢,倒全给了那个半路女儿做嫁妆。”


    那个伙计按照周掌柜教的,将江浙有名的几家织造坊跑了个遍,那些个丝绸商人听说柳莺要带着柳家所有的积蓄嫁人,担心以后找不到人要账,便不顾长途跋涉,昼夜不停的赶到了徽州。


    虽然当时已是深夜,但这些丝绸商人们却不敢另找地方落脚,他们衣不解带的躺在柳家后院的门口,硬生生的露天睡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起来,柳莺洗漱完毕后,喝了两口粥,便背起装着纸张笔墨的小书箱,到大柳树底下摆摊去。


    一开门,却看见十几个男的睡在她家门前,其中有一个人还在打着呼噜。


    “你们是谁,这是做什么?”柳莺将众人打量了一番,看他们既不像乞丐,也不像灾民,便好奇的问道。


    “你就是柳大姑娘吧。”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者年纪虽大,眼神儿却十分清楚,一眼就看出来柳莺是女扮男装。


    “小女柳莺,不知尊驾有何贵干。”柳莺听出来这位老者的口音不似本地人,倒有些和沈清如相像,便以为是来找沈清如的。


    “打搅了,找的就是你。”这位老者一改刚才问话时的客气,冲后面的人招了招手,便二话不说,径直就往院里闯。


    “哎,你们不能进来,不许进来!”柳莺看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往里闯,急忙张开双臂,想要拦住这群粗鲁无礼的人,“大娘,大娘,有强盗闯进来了,快喊人啊。”


    “柳姑娘,我们不是强盗,是来要账的。”那白胡子老者听见柳莺管他们这伙儿人叫强盗,竟然一下子就生起气来。但他步子并不停下来,反而走进中堂,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掂着茶壶里有水,也不等柳莺招呼,拿起来就往嘴里倒。


    “柳姑娘别见怪,我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水米不曾沾牙,问你讨一壶茶喝。”


    哼,你们这也叫“讨一壶茶喝”,我看就差抢了吧。柳莺看着屋子里乱糟糟的站满了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茶水,只有水缸里的生水。”


    她没好气的向众人指了指外面的水缸,自己则静静地坐在一旁,并不上前帮忙,想喝就自己烧去吧。


    这帮人闻言,便推推搡搡的走到水缸前,弯腰拿起水瓢就咕噜咕噜的喝起来,足足下了有小半个水缸的水,然后站在院中央打起了水嗝儿。


    “这徽州府的水,嗝儿,你别说,嗝儿,比咱们江浙的水可甜多了。”


    “哎呀呀,这两口水下肚,一下子就解了我这一路的疲乏呀,好水,好水。”


    众人一边打着嗝儿,一边夸起水好来。


    “咳,咳。”白胡子老者威严的看了一眼正在说笑的众人,“喝完水就都进来说正事吧。”


    “走,走,说正事去。”


    一直到众人都入了座,屋内整个儿安静下来,这老者方又开口说话。


    “柳姑娘,才刚心急,一时唐突,还请不要怪罪。我等在江浙开着织造坊,数月前,你爹爹柳掌柜曾在我们那儿定了一大批上等丝绸,当时就已经交付完了。只是柳掌柜说手头上现银不够,便开了赊账的借据出来,和我们约定了在下个月还清。”


    说到这里,白胡子老者将肩上一直背着的布袋取下,一层一层的展开,然后从里面掏出一沓纸,递给柳莺。


    “我看柳姑娘背着书箱子,想必是认得字的。这些都是你爹爹在我们几家织造坊里赊账的字据,每张数目不一,加起来一共是一千零八十两银子,到下个月的利钱是八十四贯。如今我等提前来要账,利钱就结算到今日,也就是七十六贯。”


    “字据确是我爹爹亲笔所写。”柳莺将手上的借条一一展开细看,果然是柳家出具的借据不假。“只是如果今日还的话,我手上没有这么多的现钱。”


    “嗯?”白胡子老者显然没想到钱会不够,他和先前要账的人想的一样,以为柳家铺子的存货虽然没了,可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总有一些积蓄。柳家这么大的生意,拿出来千八百两的现银,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想了一想,低声问道,“那你手头上有多少钱?”


    “前些日子因结清了其他债主的字据,如今家中现银只余二百七十二两,爹娘平日置办的衣物、首饰、还有值钱的器物,前日刚问过当铺,能当出五百三十八两,如今一共能拿出八百一十两。”


    “那还有二百七十两的亏空呢。”白胡子老者闻言叹了口气,二百七十两不算太多,可是如今柳家一败涂地,想要回这点钱怕是难了。


    “哎,要是早听到消息赶过来就好了。”人群中有人后悔的直拍大腿。


    “你家应该有放出去没要回来的账吧?”有人开口提醒柳莺,做生意的人家,往外赊账是常有的事。若是钱不趁手,以债抵债也不为稀奇。


    “有倒是有,而且不少,只是字据都被大火烧没了,如今怕是没人肯认账。”柳莺摊开双手,无奈的说道,“如果你们肯等上一等,说不定我能要回来一些。”


    “那不行,我们赶过来一趟不容易,在外吃住都要花销不说,家里还有一堆生意,哪里等得了你。”


    “若是等个三两天,有人肯还也就罢了,看你家这光景儿,怕是等一辈子也没人还钱。”


    “那你家可现有别的值钱东西,以物抵债,我们也认了。”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柳莺被堵的说不出来话,她觉着此刻的自己像是个赖账不还的无赖,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可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啊。”


    “是啊,我们马不停蹄的过来,就是为了把这些钱要回去,总不能回头为了这二百七十两再跑一趟吧。”


    “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唉。”


    “不要吧心疼,要吧,跑过来腰酸背疼,怎么都不划算。”


    “真的是。”


    “姑娘,这家里还有几个人?”白胡子老者看众人唉声叹气个没完,顿时心烦起来,他想反正时日还早,找些别的话说说,说不定还能问出些钱来。


    “只我一个,还有一个邻居大娘跟我作伴。”


    “听说你要嫁人了?”


    “啊?”


    “我看这里总共就你一个人,不如把这宅子卖了罢,好歹能抵上二三十两银子。”


    “这怎么行,这是我爹娘的宅子,怎可说卖就卖。”


    “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着临街的大宅子,既不做生意,又不赁给旁人,就这么干放着,岂不是白白浪费吗。”老者看柳莺一口回绝,便讲起大道理来。


    “那也不行。”柳莺斩钉截铁的说道。爹娘才走不久,屋里还残存着他们生活过的气息,她每日哪怕看上一眼这屋里的摆设,吸上一口气,就觉得爹娘仿佛还在身边,就觉得自己仿佛没那么孤苦伶仃。


    “没什么不行的。你爹爹欠了我们的钱,现有字据在此,你若不从,我们告到衙门去,到时候这宅子一样要抵给我们。早抵是抵,晚抵也是抵,不如现在就行个方便罢。”白胡子老者看柳莺态度坚决,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拿衙门吓唬一番,看她还敢不从。


    “你们......”柳莺气得涨红了脸,她强忍住眼里的泪珠,不让它流下来。这帮人真是强盗啊,她又没说不还,为什么要逼她卖爹娘的宅子。


    本来,她因为算出来手上的钱不够抵账,这几日打算挨个去欠钱的人家里走一走,看会不会有人还存着一些良心,把欠她家的钱还出一部分出来。哪怕只还上两成,也够她还上这二百七十两的亏空了。


    可债主竟然来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多,要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