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沙中残阵

作品:《天地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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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又下了起来,雨势极大,虽然没有持续多久,但是宣琼却没有回来的迹象。


    扶摇也感应不到宣琼所在的位置,担心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待雨小了一些,长荧带着一妖一剑离开了院落,出发去寻找宣琼。


    扶摇和小一之间相处的还算友好,两只小家伙一路上用着长荧听不懂的语言絮絮叨叨,扶摇时不时笑出声。


    溟河边,鱼篓倒在一旁,半篓鱼散了一地,经骤雨洗礼,竟还保持着生机,挣扎着跳向河水。


    宣琼的鞋也被雨水打歪在一旁,唯独人不见了踪迹。


    小一凑近河岸,怒涨的河水没过了低岸。水流比往日湍急不少,凶狠地向东边流去。


    “会不会被河水冲走了?”长荧眉心拧起,担忧道,“这足迹已经被冲刷地分辨不清了。”


    小一随手抓了一条篓边的鱼,那些鱼竟然不作挣扎,任他抓取。


    小一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紫光。


    “抓你们的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不知道,我渴晕了刚醒哇,你问它们哇。”


    小一转头看向河里的鱼。


    “谁知道哇,我们都不知道,嘻嘻。”


    “死了吧死了吧?活该哇,他要吃我们。”


    “吓死了吓死了哇,我们还活着哇。”


    这群鱼劫后余生,满门心思只顾幸灾乐祸,根本无视小一的问话。


    小一转身向长荧走去。


    “糊弄过去了哇?哈哈他真傻哇。”


    “骗到大妖了哇,好傻哇!”


    小一停下了脚步,双手握成了拳。


    “小一?”


    小一平复自己的呼吸,侧身伸手,一只鱼就这样飞到了他的手上,他五指骤然紧抓。


    那只可怜的鱼,鳞片都被抓得翘起,鱼嘴外突,眼珠翻白。


    长荧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失神。


    “开了通灵只为了能让你们说人话,真当我听不懂水族的语言是吗?”小一冷眼望着手里鱼,仿若在看尸体,“我和你们祖宗玩儿水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烂成一摊泥,耍我?”


    那鱼的孔窍流出鲜血,挣扎的身躯突然安静了下来。


    死了。


    小一红着眼,把头转向河水。那群无脑的鱼身体害怕地动弹不得。


    “再问一遍,抓你们的人,去哪里了。”小一冷硬道,“想好了再说,否则你们的下场……”


    小一松手,残尸落地,砰的一声,无比凄凉。


    “和它一样。”


    一众鱼如同冰冻的雕塑,心惊胆战地看前一刻还与他们嘻嘻哈哈的同伴。


    一只鱼弱弱出声:“被,被河水冲下去了。”


    “冲下去了哇,冲下去了……”


    小一拍了拍手,后退了几步转身撞上了长荧的腰。


    长荧被撞得向后一仰,踉跄几步跌坐在地。


    面前小一的脚边,是一条了无生气的死鱼,身后还堆着一群在浅滩中苦苦挣扎跳跃的可怜的鱼。


    小一表情错愕,怔怔地回望长荧。长荧脸色苍白,唇上失去了血色,死死盯着小一脚下那一片漆黑。


    湿软的,黏腻的,黑暗的……


    记忆中的那些灰败与颓废扑面而来。


    “大人。”小一担忧冲至长荧面前,拉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长荧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借着小一的力站了起来。


    “我没事,他们说什么?”


    小一心底冷哼一声,没有说那群鱼欺骗他的事情,他指着河流的流向,轻声道:“顺流东下。”


    扶摇剑柄碰了碰长荧,慢吞吞化成人形。


    “用,用我。”扶摇拉了拉长荧的袖子,抬头眼巴巴望着他。


    小一抿抿唇,垂眼掩去一晃而过的不喜。


    长荧慌忙道:“不不不,我,我不会御剑。”


    “不用,补天石,崇光,同源。”


    小一道:“他说,补天石和崇光剑身同源而出,您可以很好地控制他飞行。”


    *


    青岩黑石,丛林密布。


    宣琼被水流冲到了不知是哪儿的一片密林——密布的枯林。


    随处可见碎裂的岩石,时而扬起的黄沙,沙土中深植其根的不长叶子的灌木,以及由宽广变狭窄最后没入岩石中的清流。


    方才下着微不足道的小雨,宣琼在溟河里抓鱼。鱼抓了半筐,在浅水中激动跳跃。宣琼卷着裤腿,在河中心抓了最后一条鱼,正欲返程。


    突然之间天公暴怒,小雨瞬间化为暴雨,溟河的水流骤然湍急滚滚东逝。宣琼逆流艰难行走,距岸口不过七尺之远,一到猛烈的洪流强烈冲击着他。


    宣琼漂泊无依,顺流而下。


    漂到了这个不知西东的地方。


    宣琼身上衣物潮湿,皮肉被撞得青紫一片,脸颊还被刮了一道一指长,绣针粗细的伤。


    他头脑有些眩晕,抬头欲观天象识方位。可漫天乌云正如他满面愁云一般密布厚重。


    一路下来,溟河之水拐了七八个大弯,起起落落,曲曲折折。现在到底身处何方,不清楚;过了多久什么时辰,不知道;距离无极树有多远,说不清。


    一问三不知,恐怕也就是眼下的情形了。


    宣琼手边还蹦跶着跟他一起被冲下来的鱼。他也就只剩这一条鱼了。


    扶摇剑在家里躺着,其他的灵器也不在身边,他连鞋子都丢在了溟河边,衣服只穿了两件,全都湿透了黏在身上。


    和那条鱼也没什么区别。


    那鱼半边脸贴在浅水中,半边脸向上,小嘴一张一翕吐着泡泡,竟还顽强地活着,眼珠子转来转去瞅着宣琼。


    宣琼拍了拍他的鱼头,道:“好兄弟。”


    “好兄弟”来了个原地翻身,溅了宣琼一身泥。


    宣琼苍白着一张脸,那鱼……不识好歹。


    鱼,你完了。


    然后那鱼又翻了个面,扭着身子向宣琼牯扭着。


    宣琼笑了笑,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无法感应扶摇,他的法力彻底没有了。


    接连几件糟糕的事,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宣琼把“好兄弟”捞了起来,顺着水流逆行了一段路,找了个平缓的位置将它放了。


    到这种地步了,就不吃你了,活下来实属不易,能不能回去听天由命吧,好兄弟。


    宣琼默默给“好兄弟”送上祝福,而后开始观察地形。


    乱,毫无规律可循,入目是天崩地裂般的凌乱,山体崩裂,岩石滚落一地阻碍了水流,一条大河四分五裂成无数条小河向四面八方消融。


    枯草枯木生于沙石之中,似乎是适应了这里时而干涸时而洪涝的环境。根系粗壮,叶片稀少,枝条也少有绿色,下粗上细。远远望去,风吹不动,水流不折,死亡一般寂静。


    那些奇怪的变异植株生长地七零八落,随处可见,似乎是随风而落的种子,随随便便落地就生了根。


    宣琼想,这些东西,若是种在大漠之中,想必对于防风固沙一定有极大帮助吧?


    但是宣琼此刻没有心思收集种子,他一心想找到回去的路,有些急切地四处奔走着。


    体力下降,身心俱疲,宣琼是真的十分劳累。白天里照顾长荧,晚上还要练剑,已经撑到了极限。


    现下自己的法力被压制,感应不到灵气的运转,反而有些轻松。


    “呼……”宣琼躺在一片岩石之上,仰望乌泱泱的天空,鬓边立着几簇芨芨草,清香入鼻,令人垂涎。


    他一定是累疯了,这种用作饲料的野菜自己都觉得秀色可餐,怕不是五感出了问题?


    等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


    *


    正如小一与扶摇所说,长荧可以安稳地驾驭扶摇剑。


    一路往东,准确来说是东南方向。湍急的河水忽的缓了下来,河宽也猛然收束,成了一条线,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


    流过一处瀑布,四散的河水忽又聚在了一起,齐齐向陡然低矮下去的碎岩处跳跃,而后溅起千百液滴,水雾弥漫,继而汹涌向远方流去。


    青石黑岩将一条大河分裂成了十几条小溪流,行至尽头,又几乎没了水流的影子。


    长荧飞至一片丛林上空,扶摇剑陡然下沉了些许。长荧忙稳住身形,也紧拉着小一的手。


    “怎么了?”长荧问道。


    “灵力,突然消失了一瞬,我与主人的感应刚连上就断了。”扶摇向小一传达自己的意思。


    小一沉默听完扶摇的话,遗憾道:“他说他找不到,他没用。”


    扶摇剑里,扶摇的表情愣了一瞬,脸上气起了红晕。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小一拉着长荧的袖子,脸颊在长荧臂弯蹭了蹭。


    “大人,他说他十分抱歉。”


    扶摇嗡鸣一阵,有苦说不出。


    长荧道:“不怪你,这地方确实诡异。”


    扶摇和小一都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法力压制,长荧除了一瞬间的呼吸不畅,倒也没有其他的感觉。


    若非补天石的加持,以及长荧自身法力的强大,恐怕此刻他们都在地上,而非天上。


    扶摇剑下沉了一段距离,枯木的枝杈几乎从他们脚底划过。此时空气中没有雨后的清新,只有卷携着土味的风和裹挟着沙子的云。


    长荧突然觉得十分茫然。他不可避免的想,如果自己少时缠着鲲神,拜托他多教自己一点自保和保护他人的术法,是不是就不会作弄出如此多麻烦又糟糕的事情了?


    他什么也不会,就这么带着一妖一剑贸然闯进危险之中。


    雪山上是,这次亦是,若往前,细数那些爱他的死去的神中与他相交,惹出无数麻烦的事,也是他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