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日月出矣

作品:《天地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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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清风和润。


    涓涓细流缓缓淌过茫茫草原,没入远处深沉的夜色中。草原与穹宇连成一线,像一方缀满星河与山川的画布,将人包裹在其中。


    萤火虫在草丛间灵动地穿梭起舞,蛐蛐儿与夜莺低低地相互应和。宣琼与长荧躺在河边,身形没入小腿高的草丛中,静静地遥望苍穹。


    天空是深邃的墨蓝,与冷月清辉水乳交融。淡薄的云仿佛一缕柔软的烟气,弱不禁风地飘过巨大天幕。


    宣琼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那天那云。


    有时一个人安静地仰望天空,身心会感受到无比通透释然,望久了,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受,似空虚又似惆怅,甚至生出不安乃至一丝丝恐惧,让人急不可耐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填补进去。


    天空,高、深、远,是人们永远无法用有限的思维和智慧能够理解的。


    眼睛和心灵感受到了极点,便会分不清物我,辨不明虚实。


    宣琼突然道:“我有时会觉得,天空真的好大。”


    宣琼伸手,虚虚一抓,眼神朝远处伸展过去。


    “你瞧,我这么一抓,什么也没有。放眼观瞧,潜心体悟,看到的是空旷,抓到的是虚无。”宣琼低声道,收了手,“天地间空荡一片,感觉什么都没有。”


    “你一个人在桃源,你觉得孤独吗。”


    长荧沉默半晌,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结论是这样,长荧道,“我时常感觉自己困在幽幻里。百年来我在这里哭笑,在这里怨怒,年少时在这里道听途说企图了解桃源之外……但是我却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有时候觉得好累。”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回想过去,竟是,看不懂他们了……”


    宣琼讽刺地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躺着。


    “你笑什么?”长荧瞥了一眼,感到奇怪。


    “突然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情。”宣琼吸了一口清新自然的草木馨香,“世上是非对错本就是相对的,每个人评判标准不同,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绝对是,绝对非的东西。探寻对错这件事本身就毫无意义。”


    长荧一头雾水,翻过身来侧躺着望向他。


    “你说你看不懂他们,实际上他们也从来没有看懂你。”


    宣琼半边身子荫在草丛里,灰暗分明,冷月的光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柔和了棱角。平日里可见盛气凌人的颜色,如今这般看去,显得十分温柔。


    “那些将自己,束之高阁,以满腔怨言,肆意评论他人是非功过之人,将天生万物挂在嘴边去约束他人之人,都不过褚小怀大,强人所难之辈。”宣琼轻悠悠道,语气平淡,“因为,对错同源,所以纠结对错是毫无意义的,但是,‘探寻’,这件事情本身是有意义的。”


    长荧蹙眉,满脸不解:“很矛盾,既然是这样的话,人们很难做到正确,因为正确毫无标准。”


    “道理是这样,然而事实是,人们时时刻刻审视自己审视他人。”


    “太矛盾了。”


    “每个人境界不同罢了,没有人生来就是圣人,那些忘却自我,忘却为与不为,甚至忘却痛苦与欢乐的、生存和死亡的,都是在成长中一步一步参悟天地而领会到的,无论主动还是被迫。”宣琼看着长荧的眼,笑了。


    长荧躺了会去,继续望向天空,看着天边缓缓泛起一片青紫。


    “我感觉你在夸我。”


    “确实有一部分是在夸你。”宣琼点点头承认道。


    “但是我做不到完全忘却,我会执着于一些虚无,去区分一些相同的东西,明知毫无意义,却还是要做。”长荧低声叹道,“我有害怕的东西,有怀念的东西,鲲神教了我那么多,我明明应当以天地和那些道理标榜自己……”


    “何必,顺其自然不好吗?”宣琼问道,“我们不过是普通人,追本溯源这种事越刻意就会越痛苦。人为外物役,心也为形役,这些事本就不可避免。想太多你自然会疲惫。”


    长荧在鼻子前抓了抓,赶走一只偷闲的萤火虫:“我懂,没有人生来就能抛却一切。”


    “是啊,不然又怎么解释,每个人身上千千万万条因果线呢……”


    宣琼窸窸窣窣地支起了腰身,侧头看着长荧。


    长荧回望宣琼,二人之间有光芒流转。


    “哈哈,”良久,宣琼笑了,“你倒是个知己。”


    “彼此彼此,你是第二个同我聊这些的。”长荧真诚道。


    问都不用问,第一个必然是鲲神。


    “不过,你是怎么突然想说这些的?”长荧坐了起来,扭头问道。


    宣琼往长荧身边靠了靠,凑近了一些,两个人的影子紧紧挨在一起。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我看见的,先前经历的有感而发罢了——你身上好香。”


    长荧自己抬手闻了闻,又凑过去闻闻宣琼身上:“你和我一样。”


    长荧朝他们方才躺过的地方看去,原来他们身后是薰衣草。


    他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痒。


    东方尽头隐隐露出一点鱼肚白,云层逐渐多了起来。


    “闪闪,你看那里。”宣琼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袖,指着东方破晓处。


    长荧低低打了个喷嚏,然后朝着宣琼手指的方向望去。


    黎明时分的第一缕天光刺破无穷黑暗,日月出矣,确是日光更胜一筹,夺目的光辉使清冷的乳白黯然失色,只留下一抹虚白闪现于晴空。鲜红的霞光穿透云层,曲曲折折地染红河水与草原。


    太阳自地平线缓缓升起,红色褪去,剩下一片光明。


    而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日出过程中,有一抹银白始终陪在太阳身边与之争辉,在漫天光明中竟也如此耀眼。


    “那里,有一颗很亮的星星。”


    “好亮。”长荧道,眯起眼睛遮住了眼眶。


    宣琼低头盯着长荧金色的头发,沉默了一瞬,伸手揉了揉。


    “确实很亮。”


    长荧转头看着宣琼。


    “啊,那个是启明星。”


    长荧继续望着宣琼。


    宣琼停了手,道:“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就摸摸看和阿巴的有什么区别……”


    长荧伸手打掉他的手,问道:“阿巴是谁?”


    宣琼噎住了,耳朵有点红:“额,这个……”


    “脸红什么?”长荧脸上堆满好奇之色,焦急的伸手去捅宣琼的腰窝。


    宣琼躲了一下,抓住长荧的手:“别别戳,我说……是,我家的狗……”


    长荧愣住了。


    什么……一,一条狗?


    “宣琼?你对一只狗脸红?不是,你看着我脸红是因为想起了一只狗狗?你拿我此间独一无二的金发去跟狗狗比?”长荧气红了脸,奈何手被人握着,只能气鼓鼓地盯着他。


    宣琼哄道:“好啦好啦,逗你的啊,我就是想试试……”


    长荧眨巴眨巴眼,突然跨坐到宣琼身上,把头贴在他怀里,左右旋转使劲蹭了蹭。


    宣琼惊讶了一瞬,手上稍微松了松。


    长荧趁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调皮地笑了笑,局势扭转。


    宣琼挑眉笑道:“投怀送抱?”


    长荧悄悄抬了腿,换了个方便逃跑的姿势,不动声色把宣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