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全本免费阅读


    远处岁歌与冲忧相伴而行,两人欢欢喜喜地谈论着殷九弱和阿引，偶尔还会听到岁歌说自己姐姐想召她回一趟修罗界。


    但她偏偏不从，只急得修罗大王女岁音毫无办法,还感染风寒,病了一场。


    然后岁音病中还不忘让女使给她写信,求她回来见一面。


    “你和九弱成亲后，就没有再回过修罗界吗？”冲忧一边担心地回头看了看殷九弱和扶清，一边好奇地问。


    岁歌挤挤眼,意有所指远处正和殷九弱对峙的扶清，“总得有人陪着九弱演戏骗一骗神尊，否则九弱白被骗那么多年。神尊这才哪到哪，还不够还不够。”


    冲忧：“……”


    是她跟不上魔界的潮流了。


    于是雨雾如织的长亭外，只剩下殷九弱与扶清两人，在细雨中相对。


    女人一袭黑衣卿尘，眼角向下勾出力道不小的妩媚,但里面蒙了层清明的雾，显然是有些不知所措的。


    扶清第一次觉得和殷九弱单独相处的时间,是这般难熬。她不时看向其他地方,廊庑里漂了雨丝,可能会打湿她从神界带回来的香木灵酒。


    可叹她还怅望在某个雨雪夜,与殷九弱红炉焙酒。


    “神尊，我问您话呢，怎么不答？是答不出,还是不想答？”殷九弱脱下大氅交给过来接她的勾玉,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先离开,“我与神尊有事要谈,你们都先退下。”


    她那双漆黑明亮的桃花眼扫过周围一圈,好几个想跑过来看热闹的王妃都非常识趣地退后。


    “殿下这儿下着雨，您和神尊不需要避避雨吗？”勾玉手里拿着一把纯黑色的兽皮伞，迟迟不知该不该撑开。


    “不必了，一点小雨而已，”殷九弱慢条斯理地理着袖袍，左手手腕上方三寸有一道新添的划伤，是她早上与三王切磋时，自然刮蹭的伤口。


    因为是被鹰王的钉耙所伤，所以伤口的形状比较特殊，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勾玉便点点头，不再多言，退到茫茫雨雾中看不见人影，顺便把前来看热闹的本命兽们也清场带走了。


    即便心下稍有惊慌，魂骨受损严重，扶清仍旧姿仪端方，高洁如玉。


    女人左手手腕的三寸处，那道伤口的确与殷九弱的如出一辙，大小长度新旧程度都一样。


    殷九弱直接走到扶清身边，直接撩开女人的袖袍，有些可怖的红色伤口落在雪肤玉骨上，显出一种狰狞凋敝的美艳。


    大概是这几日与扶清深入接触得太多，她在察觉到自己身体隐隐有发热的迹象后，立刻收回手。


    细白腕骨上殷九弱留下的温热转瞬即逝，反倒令扶清心里涌上一阵失落。


    “神尊，我们的伤口一模一样，”殷九弱将自己手上的伤口亮出来，甚至在伤口旁边轻巧地一划，再次割开一个小伤口。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的血液溢出，有那么几滴血在空中飞溅到了一处，散发出甜腻的血腥味。


    “你和岁歌成婚那日，”扶清停顿下完整，“那日我拿出了我们的连理枝，连理枝乃是天道应法之物。”


    “我们的连理枝已经干枯断裂，”殷九弱喝了口岁歌给她的果子饮，唇瓣染上淡淡湿迹，轻描淡写地说着事实，“死物又有什么作用？”


    “虽是死物，未必不能复生，至少还能承受你我之间的共生咒法。”


    “共生咒法？”殷九弱垂眸思索，雨风吹得她鬓边几缕绺发轻拂她精致面颊。


    顾名思义，这样的法术让施法者与受法者同生共死，共同承担伤害。


    但若是扶清给她施了这样的法术，为什么自己会毫无察觉？


    女人日日承受神罚，天火鞭一百次，那般严重到魂骨的伤害，自己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到。


    扶清又浓又长的睫毛还是湿润的，苍白侧颜清寒而无瑕，眼里有着莫名的凋敝之感，“同生共死，所以你晨时受的伤，便也发生到了我身上。”


    她抿抿唇，淡色的唇瓣在雨雾中显出几分嫣红色彩，然而她的心已经无限下沉。


    还是被发现了这次的自作主张，多少也算得上一种欺瞒。


    但那时十里红妆，彻底失去的绝望感攫住她，只想与小九建立一丝联系，即便是以承受伤害疼痛的方式。


    这些日子，无论殷九弱是不小心撞伤，还是喝茶烫到，各样的疼痛都会事无巨细地传到扶清的感受里。


    仿佛阔别阳世多年的人，疼痛的几刻才算真正处在人间。


    “你用连理枝给我下的术法？”殷九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清秀眉心微微蹙起。


    扶清一双上翘的水润凤眼漾着澄澈的光，倒是有种有问必答的乖巧，“不是，是我们喝的合卺酒。”


    “合卺酒？”殷九弱依稀记起来扶清来抢婚那日，为了敷衍她，自己的确喝了女人递来的合卺酒。


    这女人真是……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够疯够癫狂的。


    “小九，我……”微渺烟雨中，扶清鬓发银白若云，眉


    心寂灭朱纹映出细微血色，她几许想要开口，始终无可辩驳。


    殷九弱慵懒地抬头仰望雨天，怪不得这伤本该深可见骨，到最后只如细柳拂沙，并没有多少痛感。


    “为何仅有你能受我受到的伤，而那神罚却丝毫没有降在我身上？”


    扶清这下倒是一言不发，咬紧唇瓣别过脸去。


    殷九弱心里明白，大概神通广大的神尊又用了什么寻常人使不出的神通，让这共生术法，只起一半的作用。


    扶清的伤仍然自己承担，而她殷九弱的伤便能被分走一半。


    好慷慨的术法，也不问问她殷九弱要不要这样的施舍。


    这么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的术法，竟然在她们身上起效，也不知道该说造化弄人还是可笑可叹。


    旁人那是爱得难舍难分，惊天地泣鬼神，她们二人分明已经恩断义绝，怎可共用这般澄澈干净的术法。


    还共担伤害，生死相随。


    扶清可以去问问九州大陆洞天七十二福地，万界生灵，或许他们都乐意和扶清盟约天地，同生同死。


    但她殷九弱不愿意。


    绝对不可以愿意。


    殷九弱紧紧皱眉，反复提醒自己不需要扶清任何的好意。


    她仍深陷噩梦中，不需要扶清的拯救。


    “扶清，不需要你这样假惺惺，我受什么伤，我自己担着，何须你多此一举？”


    浅淡山雾落在扶清侧脸，女人清寒绝艳的脸上出现像小孩子做错事一般的惊惶，“小九，我只是……只是会担心你。”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殷九弱如画的眉眼中目光锐利，“现在本世界安稳和平，作为魔界少主，我又有什么危险？”


    扶清缄口不言，雨色清淩落在她水色绯红眼底，倒是比殷九弱还倔强的味道。


    “看，我对您也无甚兴趣，只希望您记得把这个共生咒的术法解除掉。”


    说罢话，殷九弱也不管扶清在想什么，撩开衣袍下摆，大步流星地离开，直接乘上勾玉已经准备好的船，前往湖心小筑。


    那边阿引采完酸枣回来，在赶走情敌风起后，和岁歌、冲忧一起兴高采烈地围炉烤肉。


    阿引刚烤上一块牛肉，就看见殷九弱穿着青墨色的对襟大衣，独自一人乘船过来。


    烟湿雨汽里，扶清独自停在原地的身影淡薄如雾。


    “你们说，神尊还能忍多久？”岁歌手里翻转着用来烧烤的竹签，心不在焉地问。


    “忍什么多久？”阿引挽好袖子，给冲忧掰了一半密柚吃，防着烧烤干燥上火，“神尊不是挺乐在其中的吗？我看她能见到九弱就很满足。”


    “什么乐在其中？”殷九弱已经下了船，正拍散凝结在衣襟上的水珠，身侧仿佛也沾上了雾气。


    岁歌弯出一道笑眼，继续调笑说：


    “我们在聊啊，神尊嘴角的伤口到底是怎么来的？”


    殷九弱面不改色，姿仪挺正地坐下，“哦，那你们继续聊。”


    冲忧顺势看向湖对面的女人，依旧站在苍青色的山色雨濛中，银发朦胧眉心的血痕从未有半分消退的迹象。


    她莫名心底一悸，总觉得疯魔到底的扶清，已经在深渊里坠无可坠，而殷九弱……冲忧心里明白，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清醒。


    扶清与殷九弱之间分明是解不开的死结。


    见殷九弱不上当，岁歌翻了个白眼，换了话题，“明天我想回修罗族，你陪不陪我去？”


    “明天？”殷九弱接过冲忧给她温好的果酒，还未饮下就惊讶地看向岁歌，“你怎么没早一点说？”


    岁歌咬牙切齿地笑：


    “我听说差点儿跟我姐姐成亲的那个人，最近又蠢蠢欲动，想要跑回修罗界找她。”


    话音一落，正热火朝天吃烤肉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停下筷子，三双眼睛来回在岁歌身上游移。


    “你姐姐和你是什么关系？”阿引率先发问。


    “姐妹的关系。”岁歌答得理所当然。


    阿引一脸无语，直截了当问道：


    “那你和大王女岁音是亲生姐妹吗？”


    “不是，我是修罗族第一将军的女儿，我爹为族人战死沙场，我就被王族的人抱回去养了。”


    殷九弱跟着若有所思地点头，骤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许多事情啊。


    “看什么看，“岁歌夹了一筷子香菜给殷九弱，“你到底陪不陪我回去？不陪的话，我就自己走了。”


    “陪陪陪，当然陪你回去，正好有很多药材和法器要带给你们修罗族，”殷九弱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出答案。


    至少暂时离开魔界，就能不见到扶清吧。她看着手腕已经接近愈合的伤口，心底微微发怔。


    扶清所谓的共生咒法，竟然这般厉害，她是被魔族带有煞气的法器伤到，就是体质特殊也要个一两日才好。


    这共生咒法几乎将九成的伤害，都转移到扶清那边去了。


    想到这里，殷九弱心中越发想笑，觉得扶清作为诞生几万年的神尊，怎么还是万事不懂。


    身体的伤容易好，可心里的呢？


    共生咒，呵，同什么生共什么死，心灵相通千载相爱这样的奇迹，绝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殷九弱忽然察觉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扶清说术法依靠连理枝下在合卺酒里。


    她和扶清可喝过不止一次合卺酒，这术法到底下在哪一次的合卺酒里？


    还是说都下过了？


    这样一想，殷九弱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打翻桌上一叠叠酒菜，冲动地想要再跑去和扶清对质。


    “你做什么？衣服都打湿了也不怕生病，”岁歌满脸嫌弃地拉住殷九弱，“坐好，把酒水擦干净。”


    有些魂不守舍地坐下，殷九弱头疼欲裂踌躇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去询问扶清。


    本来往事已矣，又何必多问，可是……她看着手腕上的伤口心里又无法完全平静。


    “干嘛这副样子，你和神尊的伤口为什么会一样搞清楚了吗？”岁歌余光发现扶清一瞬不错地看着她们这边，干脆跟殷九弱贴得更近了。


    “嗯，她给我下了个共生咒术法，承担我受的伤。”


    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岁歌怔愣许久，罕见地没能开玩笑而是认真地点头：“神尊倒是挺有意思。”


    扶清在水雾缭绕的湖边，等了一下午，但见殷九弱与岁歌携手从另一侧登湖上岸，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快活。


    第二日，她们便乘坐修罗族的灵舟回去，等扶清领完每日的神罚回来时，已经没了这两人的身影。


    只听得魔界的侍女侍卫在一起凑趣。


    “殿下陪王女回娘家，带的礼物也太多了吧。”


    “那当然，王女和殿下伉俪情深，当然舍得带礼物回去。”


    他们在长廊的屋檐下聊得兴起，一回头便看见浓如墨色的天幕下灯火浸浸，扶清身上的黑衣萦绕着诡眼的光尘。


    那双眼睛剔透如月，只这么静静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就令人寒意遍体。


    “别，别说了，快干活修炼去。”


    神尊嫁给她们少主为妾，已经快五六年了，她们唯独在神尊清寒入骨的身影里，看出克制隐忍。


    然而，那日久年深的克制隐忍仿佛已成某种像呼吸的习惯一般深入骨髓。


    想到当年太初神尊不顾天道规则，强行神降，破无情道独闯魔界，浑身浴血，莹尘漫天。


    在那之后，谁能猜到神尊会甘愿做小。可能世人皆为凡夫俗子，根本猜不到疯魔之人的心思。


    修罗族的灵舟内部装潢陈设十分简单，下午送来的小点心竟然是生萝卜。


    “你们修罗界过去那么多年，水土荒漠化还没改善吗？”看着简单的生萝卜，殷九弱的嘴角隐隐抽动，想了想还是把魔界的灵乳拿出来吃了一勺。


    岁歌根本听不得这话，立马反驳道：


    “当然改善了，有神界跟你们的帮助改善很多，不然能种出新鲜萝卜吗？还不是因为外界入侵，我们修罗界也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之一，环境破坏才那么严重的。”


    “是是是，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殷九弱连忙举手表示投降，同时靠着窗户往下看，“等陪你从修罗界回来，我就要开始修炼上古魔尊留下的典籍。”


    “这么努力做什么？即便强悍如上古魔尊，不也在大战中殒落，”岁歌也顺着殷九弱的视线往下看，“要我说，生生死死是最难说的事情，不过比生死更难料的是人心。”


    “这世上还会有你想看透的人心吗？”殷九弱啃了一口生萝卜，没想到修罗界的萝卜入口脆甜，没有想象中的辛辣。


    岁歌偏头勾唇一笑，“怎么会没有，只不过你平时根本不在意我，发现不了罢了。诶，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跟那三十四，不对，三十五个姐姐妹妹厮混在一起，说不定假戏真做哦。”


    殷九弱：“……”


    她就不该接岁歌的茬儿。


    灵舟按照岁歌要看凡世景致的吩咐，行得很慢，来到水墨烟雨之处，她从上往下看见街道上有好几个小摊贩在卖冰雪酥酪。


    “我想吃那个冰雪酥酪，你给我买吧。”她急急忙忙指挥侍卫把灵舟停下。


    “我……我今天好像没带钱，”殷九弱浓睫垂下，一摸口袋空空，顿时有点尴尬。


    这是跟仙路根本不沾边的凡世，经济贸易都靠普通银钱，灵石根本行不通。


    “那怎么办，我也没带，难道都走出这么远了，还跑回魔界拿吗？”岁歌看看侍立一旁的侍卫侍女，他们也纷纷摇头，没想到自家王女还会有这种要求。


    看了看桌上的生萝卜，岁歌没有任何胃口，只好失望地说：


    “算了算了，以后再来吧。”


    岁歌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过一会儿又滚到用来休憩的小塌上，始终鼓着脸，一脸难受的样子。


    “你跟我出来，我能弄到钱，


    ”殷九弱无奈起身，拍拍岁歌的肩膀，并且示意他们打开灵舟的舱门。


    烂漫的日光有些刺眼，岁歌焉巴巴地跟在殷九弱身后往热闹的大街一路走去，然后穿过了好几个小巷，来到一户高门大院的侧墙。


    “九弱，你要怎么弄到钱，这儿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岁歌语气干干的，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扯过殷九弱惊讶问道，“你不会……你该不会要偷，还是抢啊？”


    “……”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


    这座高门大院，环境清幽，院墙拥着山花草色，映得天如墨，光如缕，殷九弱静静地说：


    “这家偏院里有我的银钱，大概应该有七百多文。”


    “你的老据点吗？我就说你们魔族狡兔三窟，连凡世这种偏僻地方都藏钱，你真行啊，不过七百多文会不会太少了。”


    “那是我十五六岁时，”殷九弱并未回应岁歌的调侃，“埋在梧桐树下的钱。”


    “你把钱埋在树底下做什么？不会是想着钱能长出更多来吧？”岁歌掩嘴咯咯地笑，一双媚眼瞟过殷九弱，“你小时候很梦幻嘛，好好笑哦。”


    “不是，”殷九弱摇摇头长叹一声，“当时我在这个家里是所谓的私生女，不受待见。”


    “有一天，我想吃仙山流传下来的条草茶冻，但我只有五文钱，茶冻十文钱，就在小摊前站了一整日。”


    “你家里人不给你买一块，又不贵。”


    殷九弱润泽的乌发在风中飞扬，陷入回忆的桃花眼噙着平静的光，“我一连站了三日，最后那天有辆马车冲撞了茶冻的摊子，一块茶冻落在地上，沾满草屑，我看见了立马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