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午曾经这样想过——怀抱星沫之人落于时代的触角，在惊鸿一瞥的瑰丽灯火之中，自以为见到了星河。


    其实那时他大概更多的，是一种对于自己井底观月管中窥豹的自嘲。


    只是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这样未曾真正落入时代之中的人，反倒成为了世间少有自由的人。


    这是.....


    陈溪午叹息着转头看向窗外——日落的景象依旧残留在玻璃之上，但人间早已经落入深深黑夜。


    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啊！


    他越发地不能理解了。


    但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


    他已经陷在了这个故事的泥潭之中，就像陆红绳当初说过的那样。


    机械时代，一切都是没有退路的。


    陈溪午转回头来，长久的看着正在独饮的陆三良。


    “所以他们到底在关注什么？”


    他终于问出来了这个其实在他心里早有端倪，但从未提及过的问题。


    陆三良放下了酒杯，认真的看着陈溪午。


    “你真的不知道？”


    陈溪午长久的沉默着，但思绪却莫名的飘远而去。


    落到了三月的某一天，墓床区的某栋高楼之巅。


    ——


    陈溪午长久地发着呆，陆三良喝光了一杯酒，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向前探着身子好奇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陈溪午轻声说道：“三月份，从基座区回来的时候，你在墓床三街区的楼顶和我说过的那段话。”


    陆三良愣了愣，想了好久，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


    “展开说说？”


    陆三良诚恳的说道。


    陈溪午叹了一口气，说道：“展不开，因为重复当时的内容，审核过不了。但.....”


    陈溪午皱着眉头，一面思忖着，一面说道：“大概就是，说那些上城区的楼房，其实都是那些上层人的墓地，他们在那里生，在那里死，也在那里等着活过来，直到千年万年。”


    陆三良眯了眯眼睛，他大概也想起来了一些。


    自己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大概还是审核过不了。


    但应该就像陈溪午所说的那样，是城市森林一旦迎来那一段混沌逻辑，上层人复生，这片人间就会陷入不可逆转的城市森林之中。


    陈溪午低下头去，长久地叹着气。


    他当时怎么也没有想过，原来一切都会有成真的一日。


    所以这到底是一语成谶，还是命运早已注定？


    ——


    “青丝.....”


    陈溪午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


    这是那个机械字符之霭，给自己取的名字。


    陆三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久的，安静的看着他。


    这一刹那的陈溪午，似乎终于明白了许多东西。


    是的。


    夏林的死。


    周一说得没有错。


    夏林的死，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正是陈溪午自己。


    是他持有了那只霭，是他在人间留下来那些字符的痕迹，才会让星渊科技的人，像是嗅闻着骨头的野狗一样，步步紧逼而来。


    夏林也许是不必要死的。


    他只是杀了白芒，用了一些规则之外的手段。


    他真正的死因。


    是触怒了星渊科技。


    就像周一所说的一样。


    他删去了城市安全局关于陈溪午，关于那只霭的许多信息。


    一度让星渊科技的人无从追查那只霭的下落。


    陈溪午怔怔的抬起头来，看着坐在对面神情安静的陆三良。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陆三良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不算太早。事实上，我过去一直以为你是与周星海有着秘密联系，包括在基座区的那次，看见那个叫做无界的仿生人。直到，夏林死去，有些东西，我们不得不深究下去。”


    酒吧里安静下来。


    陈溪午神色复杂，默默的看着那个坐在对面的男人，事实上，从当初自墓床三街区，他与自己说着那些东西的时候，自己便应该猜到了这些故事。


    但他没有。


    他是井底之蛙。


    陆三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溪午带了一些恳求的意味说道：“我可以看看它吗？”


    陈溪午沉默少许，看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机甲。


    陆三良眯起了眼睛。


    “准确地说起来，其实你已经见过她了。”


    “基座区？”


    “你被莫名侵入那次。”


    陆三良露出了一些果然如此的神情。


    一旁的机甲牵住并不存在的裙摆，瓮声瓮气地行礼——算不上优雅，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


    “青丝·吹雪。”


    陆三良面色有些莫名的潮红——陈溪午有些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难道是酒喝多了？


    但他没有问，男人也没有解释，只是站了起来，仰头饮尽杯里的酒，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抖了一根，递了过去。


    “陆三良。”


    陈溪午长久地看着那支烟，大肚子机甲也在看着那支烟，只有陆三良，带着潮红，眸光无比明亮地看着机甲的可视屏。


    一直过了许久，青丝倒是真的把那支烟接了过去。


    “幸会。”


    这个机械字符之霭又学着陆三良的模样，夹着那支烟，而后转头看着陈溪午。


    “这玩意怎么吃？”


    “......”


    陈溪午默然无语。


    在这样下去，青丝大概真的要五毒俱全了。


    陆三良凑上来，站在高大的机甲面前，帮她点燃了那支烟。


    可惜的是，这具机甲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抽烟的地方，青丝也只能夹在手里，时不时地凑向可视屏，而后伸手抖着烟灰装着样子。


    但哪怕机甲真的可以抽烟，对于青丝而言，大概也是感受不到那种刺激神经的感受的。


    陆三良站在机甲之下，抽着烟，抬头认真地看着这个巨大的机械造物。


    好像深深地为这种庞大的机械所震撼一样。


    但陈溪午很清楚。


    他只是在看着那里面，那个空空如也的驾驶舱，企图从里面，看见人间生命的秘密。


    一如仰望星空一样。


    星空是存在的吗？


    当然是。


    机械里的生命也是存在的。


    陈溪午突然想起来，陆三良曾经说过一个词。


    叫做机械之神。


    他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陆三良的脸上，会带着那种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