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龙很狼狈(二更)

作品:《龙君怀了我的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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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凡间的那些日子里,霜喻并非一直是孤身一人。


    也曾有人陪在她身旁,走在这条名为香道的独木桥上。


    她采药时,他会扛着竹篓陪她爬上山崖。


    她研磨时,他会悉心帮她拾起一地残渣。


    他甚至为她在心里开出了洁白的花。


    可他逃离得悄无声息,连一个字都没留下。


    *


    风捎起那一缕游丝般的记忆,又牵着它缓缓远去。


    只留下霜喻与这片浩瀚无边的花海,相顾无言。


    她茫然俯下视线,打量这些花的模样。


    花瓣白得像雪,花蕊粉得似霞。


    碧玉般的叶片上覆有纤细的绒毛,边缘生着小小的锯齿。


    本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可霜喻发现,她居然还清楚地记得关于这种花的每一个细节。


    她记得,它不喜烈日,会在阳光下微拢叶片。


    她也记得,它随风摆动时,瓣尖好似蝶翼翩跹。


    她甚至记得,它闻起来并不甜,反而带着极淡的涩味。


    就如眼前一样。


    可是那个人明明告诉她,这是天上地下哪里都找不到的花。


    他明明告诉她,这是由心意凝成,专属于她一人的花。


    霜喻晃了晃脑袋。


    她开始怀疑,是她为黯然销魂香定做的解药出了问题。


    而她被香干扰,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神龙的诡计。


    是他故意引诱她进入识海,让她产生这样的幻觉。


    但霜喻很快冷静下来。


    她当然没有中香。


    堂堂神龙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给她设局。


    不过是他心里,恰好生着这些花而已。


    只是这里有那么多,多到泛滥成灾,多到一眼望不见尽头。


    什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什么专门为她而生的花,果然都是那个人的谎言。


    可如果连那些话都是假的,他到底还有哪句话是真的?


    霜喻伫在风中,任凭发丝飞扬,思绪飘远。


    视野中的花海随风翻涌,恍若白浪掀动,那是神龙情绪起伏的象征。


    青烟不断升起,而她始终高举着香,等待他心里的狂风安息。


    *


    霜喻在花海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


    无论她的黯然销魂香有多绝妙,它也不过只能燃烧这么一会。


    所幸在香彻底燃尽以前,神龙识海中的狂风便放缓下来。


    当她回到龙窟的那一刹那,先前响彻周遭的动荡已不复存在。


    偶有沙砾从洞窟顶部的裂缝向下漏出,发出断断续续的细碎响声。


    眼下,霜喻正背靠一块石头,借着上空重新点燃的灵火,端详手中的黯然销魂香。


    在充斥着血腥与泥尘的满窟清气中,燃过一遍的线香仍散发出极淡的香气,只是它通体泛白,只需指尖轻轻一捻,就化作灰末飞散。


    其中几粒香灰顺着细微的气流,不偏不倚,降落在龙鼻子上。


    霜喻侧眸看去。


    硕大的龙首就伏在她身旁,龙须凌乱地垂落在地,鼻息极浅。


    神龙分明正在昏睡,而他的身躯穿过大大小小的落石,由近及远蔓延向龙窟深处。


    龙躯之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放眼望去,竟无一处完好。


    原先光滑皎洁的龙鳞,如今折的折,残缺的残缺,像断裂的贝壳撒落一地。


    雪白的鬃毛被血染成斑驳的红,还掺着焦黑的泥,仿佛烈火席卷而过。


    就连他冰蓝色的睫毛上,都挂着凝固的血污。


    这画面堪称触目惊心,霜喻只是看着,已不自觉扣紧手指,将余下的香烬彻底碾作粉末。


    若不是她带来的黯然销魂香能够压制强烈情绪,她甚至不敢想象,他原本会狂躁多久。


    但即便神龙暂时昏昏睡去,霜喻也无法保证,他醒来就一定能恢复常态。


    也许她该趁眼前良机,扒着入口的狭小空隙就此离去。


    可若他醒后继续发疯,闹得仙界不得安宁……


    那她没法对众仙交代。


    霜喻向腰坠中瞥去,那里还藏着一根从未燃过的黯然销魂香。


    她这才安心,转而取出一根布条,慢条斯理地替自己包扎肩上伤口,同时等他苏醒。


    只是,制香师对气味本就敏感,龙窟中的血腥气偏偏又是如此浓重。


    再加上,无论她看向何处,余光里都染满血迹,遍布碎鳞。


    这一切,让她实在难以招架。


    霜喻咬咬牙,伸手够到一截劈裂的枯树枝,然后抱住膝盖,瞅准跟前方寸大小的地面,开始涂鸦。


    她先在松软焦土上勾出一个圆,那是王八的壳。


    接着,她就着这个圆形的轮廓,向外划了一道。


    不对,不该是这样。


    霜喻抹去刚才划出的这一笔,围着壳加深了一圈,然后换了一处位置,重新划出一道。


    还是不对。


    她每从圆上划出一道,就会觉得新划下的这一笔仿佛破坏了某种平衡般,变得格外碍眼,继而又将它抹去,回归到壳本身的轮廓上。


    树枝在地上划了半天,霜喻眼看这个壳的边缘在她的描摹之下越来越深,却迟迟不愿为它添上首尾和四足。


    说到底,谁家王八会顶着圆溜溜的壳。


    像这样大而圆的,恐怕也就只有龙眼睛吧?


    霜喻盯着入地三分的圆形轮廓,蓦地一顿。


    她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着实可怕,她不当因为画出一个过分饱满的圆,就联想到他的眼睛。


    霜喻用力摇头,清理脑中思绪。


    可是她才刚摆脱这个念头,先前在他识海中目睹的花海却浮现眼前。


    ——啊!


    霜喻焦躁地举起树枝,朝着脑壳敲了一下。


    她旋即吃痛地捂住脑袋,弯下腰试图冷静。


    脑壳上的痛感总会消退,可记忆一旦被勾起,哪有那么容易抛诸脑后。


    如同手里的香灰,越是握紧手掌想把它藏起,它却越是容易从指间漏出。


    霜喻一会叩在额上,一会狠压额角,连落石都没砸到她的脑袋,她却险些把自己整出一头青紫瘀痕。


    可就算这样,她也难以将花海的画面赶出脑海。


    霜喻忍无可忍,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声,“骗子。”


    这本该是她私底下的咒骂,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然而话音刚落,她却听到一道沙哑哼声从身后响起。


    霜喻愕然顿住。


    他怎么醒了?


    当她斜过视线定睛看去,才发现龙睛仍紧闭着,龙鼻子的张合也依旧迟缓,而龙爪子保持牢牢攥住,看起来并不舒服。


    他甚至连龙须都没动过,分明还处在昏睡中,只不过恰好从喉咙里发出那样的声音,才给她造成错觉。


    霜喻嘴角一僵。


    她收回视线,一手握着树枝在地上继续画圈,一手托着下巴,闷闷不乐地继续念叨。


    “坏家伙。”


    “小白脸。”


    “负心郎。”


    奇怪的是,每当她念出一个词,神龙口中就会逸出一声低哼,俨然是他在回应她一样。


    霜喻本想借着咒骂解一时之气,可听到他发出这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反而更生气了,“你哼什么哼,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但她转念一想,这跟他确实并非毫无关系。


    “还不都是因为你。”霜喻拎起树枝在地上敲了三下,又指着龙鼻子一通宣泄,“要不是为了帮你,我堂堂天下第一制香师,又怎么会想起那种事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低哼,仿佛再一次落实了她的指控。


    霜喻迸出一声冷笑,比他用力百倍地“哼”了回去。


    她撇过脸,把他从她的视线里甩开。


    然而她刚转回头去,就感到巨物猛地靠上她的后背,差点害她径直撞上石头。


    霜喻撑住身体,忍着一头怒火,斜睨向后。


    龙脑袋不知何时在地上挪过一尺,正毫无分寸地挨着她的背,龙鼻子就对着她的腰间,气息虽然隐隐发烫,却微弱得令她陌生。


    他的脸上已经感觉不到丝毫护体寒气,每一片鳞片都沾了黏黏糊糊的血,与焦灰糅在一起,几乎像是某种腐朽之物缓缓滑落。


    霜喻看得心惊肉跳。


    她本能地往边上挪去,想要避开这样可怕的画面。


    可她刚挪开一寸,他的脑袋就无意识地靠过来一寸,把脸上的血污更多地蹭在她的衣服上。


    直到她退无可退,龙脑袋才近乎默契地停了下来。


    霜喻一手扒着石头突出的棱角,一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紧树枝,全靠胳膊肘支撑,才没把自己嵌进石头里。


    合着她上辈子是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为什么他总是让她这么狼狈!


    尽管如此,霜喻却发现,自从龙脑袋贴上她,他虚浮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分,紧扣的爪子也放松了一点。


    她斜过身体,好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