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

作品:《帝后记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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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宴当天。


    谢氏祖宅环山修建,日常居住与办宴会一般很少在一个地方,这次老太爷八十大寿宴就在山脚下另一处别庄里举办。


    别庄几日前就已经准备完全,为避免出错,谢明笙已经提前检查过好几遍。此次寿宴,分前宴和后宴,前宴在前厅招待男客,后宴招待女眷,前后则用一小片竹林隔开。


    谢家家主谢怀川与长子谢重早早便在正门等候,其余子孙则站立在二人身后。


    今日天气不错,漫天无云,日光正好,门前道路的尽头能够清晰的看到驾驶过来的马车。


    一个小小的裴字刻在马车左侧,闻喜裴氏是河东郡顶尖世家之一,宣朝建立时在太祖进京有着重要作用。为此,裴氏曾有嫡女入宫伴驾,后来裴氏嫡女生下皇子,即如今的康亲王。康亲王与现任裴家家主算是表兄弟。二十年前谢老太爷亲自上门,为长孙求娶裴氏女,就是如今的裴夫人。


    “父亲,裴氏为何这么早就上门了?寿宴才刚刚开始。”谢重仔细看了看,看到那个“裴”字有点吃惊,作为亲家,比旁人早上门还好理解,但也不该如此之早,要知道他们才刚刚站在门外等待,要是再晚半盏茶的时间那可就要失礼了。


    “无碍,噤声!”谢怀川打断儿子的讲话,裴氏马车已近在眼前,继续交谈也会很失礼。


    马车行至门口,缓缓停下,裴家家主裴筠掀开一小块车帘,却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望向谢怀川,袖口漏出一块漆黑令牌,低声说道:“有后门吗?等会儿麻烦把马车停往后门。”


    谢怀川闻言,眼皮轻抬,那令牌上隐有金漆图案,模模糊糊看不清。谢怀川神色微凝,眉头微动,意识到什么,快速瞟了一眼驾车的奴仆。那奴仆低着头,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面白无须,谢怀川左手推了一把谢重:“还不快去扶人下马车。”


    谢重也已经意识到马车里可能有贵客,赶忙上前,亲自掌凳,将马凳子放下,躬半身并伸出左手,却见车帘仍只被掀开一半,走出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这位老者面容微黑,眼角眉梢带皱,单看面貌并不显老,掀帘的手老茧厚重。他轻推开谢重,大步跨下马车。


    裴筠跟在身后,扶着谢重的手下了马车。


    谢怀川见到老者,待老者下马车站定,小步上前,率先行礼作揖,其余人随之行拜礼。


    “微臣给王爷请安。”


    康亲王伸手扶住谢怀川的手,将人托起,“都起来吧。我今日只是客。”


    谢怀川冷静地喊了两个孙子帮忙,侧身让康亲王进门,与裴筠对视一眼,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令渊,你亲自将马车牵到后门,灵玉悄悄去告诉太公,有贵客上门。”


    谢令渊牵过缰绳,带着马车刚走到后门,谢灵玉环视一周,别庄后门靠山,一般不会有人来往,于是把后门打开来,让马车进门,一路低头站至旁侧随行。


    马车一路往里,进入深处,停在一小院门口。那位驾车的奴仆利落下车,低头从马车里扶出来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很瘦弱,面带病色,但气质却很有威严。


    谢老太爷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来人,步履蹒跚上前,准备跪拜,刚屈膝俯身,中年男人快步上前虚托住了谢老太爷的手。


    “老师不必行礼。这是私下,你我以师生相称即可。”中年男人态度很和善。


    谢老太爷听到“老师”二字,又见此态度,低垂的眸子里滑过一抹沉色。


    “陛下,礼不可乱。陛下万岁万万岁。”


    “好吧,免礼。老师身体不好,快进屋。”中年男人正是当今天子永和帝,只能无奈伸手扶起谢老太爷,两人一起往屋内慢慢走去。


    谢灵玉见二人已经进屋,便关上门和驾车奴仆安静守在门外。


    屋内,永和帝望眼过去,见小案上摆着棋盒,便道:“我记得老师棋艺极好,多年未见,老师陪我下盘棋如何?”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永和帝持白子,先行一步,下至天元,谢老太爷随后持黑子跟上。


    一来一往,两炷香已燃尽。


    棋局已过大半,永和帝一手持子,突然开口说道:“此番拜访老师,学生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老师能够应允。”


    谢老太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紧盯着棋盘,像是没有听见,在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走。


    永和帝也不在意没有回应,伸出手又下了一颗棋子,淡淡开口:“我听闻老师有一曾孙女,自幼带在身边教导,很是慧敏。”


    “陛下谬赞了,她顶多算是有些小聪明,当不得如此夸赞。”谢老太爷闻之轻笑,摇了摇头,才回答道。


    “老师教导的孩子一定是很好的。”


    永和帝又下一子,只见棋局已定,他坐直身体,气势一变,帝王之威具显,手掌却摁在棋盘上,抬头直视对面的老人。老人满头白发,面容苍老,身姿佝偻。


    永和帝心有不忍,但仍开口道:“朕此次前来是为太子求娶谢氏嫡女为妻,望太公允准。”


    谢老太爷抖着手颤颤伸出,想再下一子,妄图扭转棋局,但被永和帝的手挡住,无法落子,无奈只能收回手,放在膝上,深叹了口气。


    “陛下何必?”


    “老师知我苦楚,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打扰到老师。”永和帝轻声,试图缓和气氛,“求老师帮我。”


    “陛下有需,我谢氏必然在所不辞,但谢氏不会有人进宫,望陛下谅解。”


    谢老太爷眼神坚绝,气氛瞬间凝固。


    “太公,如今朝局之势你我心知肚明。王氏势大,皇室势微,如若王氏再出一位皇后,这天下将来只怕要姓王了。”


    永和帝长长一叹,声音微哑,满是愁苦。谢老太爷眼皮微垂,凝视着窗边银质香炉,这是一个承香炉,上等的技艺制作而成,精巧雅致,在世家宅院里随出可见,里面的熏香也都是耗费大量人力凝炼而成。


    谢老太爷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陛下,王氏之危,在于世家。而谢家也是世家之一。”


    永和帝闻之笑了,有些愉悦:“朕知道,太公知道朕这次来谢家是谁的提议吗?工部尚书姜留提议的,朕原本是看上了姜家那丫头的。”


    “太子外祖。陛下,姜家更合适。寒门起势,姜家依附于皇家,更适合与王氏相争,且不会有异心之忧。”谢老太爷眼神一凝,有些不爽,谢家好好的在一旁两边不掺和,姜留这小子年纪大了不太厚道,非要拖人下水。


    “老师,姜留也曾受过你的指点。老师之才,世人皆知。谢家能有老师这样的长辈,学生都有点羡慕了。”永和帝抚过棋盘,打乱一大片棋子,有些可惜,“老师,谢家真的不愿意入局吗?”


    “陛下,谢家不合适。陛下怎知谢家不会是下一个王家?”


    永和帝用宽袖遮掩着,扶着木案慢慢起身,“太公啊……还是这么敏锐。”


    永和帝动作极缓,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名画错落挂于墙上,桌案上文房四宝皆出名家,一应摆放极为讲究。小窗望去,奇山诡石,流水林间。


    “太公,世家传承数载,有起有落。前朝之时,谢氏名盛天下,出名相有贤后。细看前朝史书,自古以来,皇位更迭不亚于改朝换代,谢氏有盛有衰却极少踏错一步。昏君也好,明君也罢,谢氏都能应对自如。若要朕说,谢氏可比王氏聪明多了。”


    “朕与姜留仔细地寻找了与谢氏有关的记载,有一感叹,若能得谢氏相助,朝局之危可解。不过太公,朕有一问。为何谢氏前朝如此活跃,今朝却潜藏于世?可是仍在惦记前朝,认为我宣朝不配?”


    永和帝骤然转身发难,厉声喝问。


    谢老太爷丝毫不惧,冷淡起身,孱弱的身子慢慢跪下,佝偻的腰挺直。袅袅烟雾,从香炉里飘飘荡荡,自身后升起,这一刻,属于百年世家,簪缨门第的傲骨跃然出现。


    “陛下,前朝末帝之时,谢氏有一孽子,妄图祸乱天下,谢氏恐此子酿成大祸,主动清理门户,加速了末帝亡朝。然而今此一事,谢氏受挫严重,不欲再与朝堂纠缠过深。谢家祖训言,谢氏族子,不求名流千古,只求本枝百世。”


    永和帝看着跪着俯首的谢老太爷,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臣服之态,不由想到姜留与他说过的话。


    「世家都有傲骨,不会臣服于君。王氏如此,谢氏想必也是这样,朝堂上虽然世家林立,但无一人臣服。世家的底蕴极深,若是强行覆灭,必定会群起而攻之,只能怀柔。宣朝建立之初,太祖强势,与世家互相牵制,因此建立科举,意在推举寒门削弱世家。但是因为大部分书籍都掌握在世家手中,而且寒门举子品格不定,极易被世家笼络,所以世家仍然势大。


    况且宣朝建立时间不长,就连兵权都有三成掌握在世家手里,还因为先帝,有一个兵权在手的亲王。姜家虽然忠于君主,但是能做得不多。但谢家不一样,谢家底蕴深厚,姻亲也多是清流世家,清流世家在如今的朝局都属于中立派,拉拢极为困难,但合作却可以。


    朝堂不可能没有世家,但不需要贪权逐利的,于社稷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