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夫人

作品:《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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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酉时三刻,玄倾从外面赶了回来。


    这个时辰阜阳城的夜市正热闹着,琉璃花盏,宝马雕车,灯火通明的城镇人来人往,有结伴而行的善男信女,也有蹒跚学步的咿呀孩童。


    而每当这个时候,客栈难免就冷清了些。


    疲惫的人入睡了,无忧的还在游街,心思杂乱的彻夜难免,而繁忙的却不知今昔何年。


    客栈的屋顶上不知谁人饮酒清谈,间或的细语声断断续续漂浮在月夜里,除此以外天地一片沉静。


    玄倾上了楼。


    客栈里还有扮成寻常客人的军务府兵将,他进阁后先差人将褚不离带了下去,便向还等着消息的殿下复命。


    “殿下,褚不离所言的确属实,这是从暗格里搜出来的。”


    他将拿回来的东西呈给流光,是两封书信。


    流光正在靠窗的贵妃榻上支着手小憩,被玄倾的动静惊醒,闻言睁开眼睛。


    她接过书信翻了翻。


    这两封信的内容简单,除了买卖双方的交易也没提及其它,甚至连买凶杀人的缘由都没有,可见要依靠它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显然是不可能了。


    流光没再多看,便将信递了回去。


    “誊印一份传回金陵,让陆舒窈务必仔细比对,我要确认信上的是否就是王贽敬的字迹。”她吩咐道。


    玄倾应下。


    他见夜已经很深了,殿下面上隐隐露出疲惫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


    “殿下,褚不离此事也算了结,如果陆大人那边确认是王贽敬的字迹,我们要动手吗?”


    流光闻言一笑,摇了摇头。


    “这刺杀罪的确是证据确凿了,可这通敌罪却还没有头绪呢?别忘了,宋元之北上阜阳乃是为了查清朝中通敌一事,他被刺的缘由还有待深查。再者”


    她见玄倾似有几分明白,又点了点他。


    “王贽敬在朝中是哪个党派的人还用说吗?可是两宗刺杀案,一个褚不离只能咬出一个王贽敬,想要扳倒魏锦书却是难上难。”


    玄倾这下子是摸清楚她的意思了。


    “殿下怀疑对外勾结的是魏太傅?”


    流光没摇头也没点头,只道:“一个王贽敬已经是我大魏朝中正三品户部尚书,能让燕晏至谨慎到对着褚不离这样的心腹还讳莫如深的,这个人若真的存在,那他的官位只会更高。”


    玄倾觉得有理,但是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他斟酌了一下,疑惑道:


    “可是魏太傅也只是朝中一党之首,他所在意的无非是羽翼的丰厚和太子之位,实在没有道理冒着天下大不韪去勾结外贼,犯下这种株连九族的罪。”


    “不错,这也是我也想不通的地方。”流光毫不避讳道。


    “殿下”


    流光阻止他即将出口的话。


    “玄倾,在你看来魏锦书是大魏两朝老臣,又与当今圣上有从龙之功,魏氏一门的两个女儿更是在后宫之中忝居高位,其中一个现在还身怀龙裔,他魏氏一族在金陵城中正是炙手可热,怎么看也是前景光明,所以即便在朝中他与我政见多有不和,立场敌对,你也不会觉得他是勾结外敌的内贼,对吗?”


    玄倾没出声,显然是如此想。


    流光笑了笑,问他:


    “那你对这位魏太傅本身认知多少?”


    魏锦书的底细玄倾自然查过。


    他想了想,道:“心思玲珑,城府极深。他出身流州,自幼双亲离世,被舅家收养,之后苦读诗书,一心求取功名。元宸帝三十三年高中进士,由此入仕,朝中多年为人做事低敛而不张扬,虽未得重用,政绩上却并无过错,是以一路擢拔而上,官拜相位至今。”


    而剩下的便是与今上的从龙之谊了,玄倾没有多谈。


    他道:“虽说家世清白,不过俨然一个狠角色。”


    流光击掌一声,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也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可在我看来这位名冠两朝的魏太傅,不是家世清白,而是来历成谜呢。”


    玄倾一愣。


    “殿下的意思玄倾不明白。”


    流光弯唇一笑,不急不缓地问他:“在大魏,满朝文武,官员无数,你可知谁的身世与他最像?就说你知道的吧。”


    玄倾道:“陆舒窈陆大人。”


    流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他们二人皆是我大魏朝中肱骨,就是家世也颇有几分同命相怜,可是当年陆舒窈入仕,你曾亲自查过她的底细,就是像她那样的简单人家,平生之事记录在册也尚有不清楚的地方,两相对比,你不觉得魏锦书的底细太过明白了吗?”


    “殿下是觉得魏太傅的卷宗过于简单了?”


    “不错。简单的让人没有想去深究的欲望了。”


    玄倾缓过心思,不由好奇:“殿下既然怀疑,可有派人查探过?”


    流光笑笑。


    “自然查过。闻远那样手眼通天的人,查了他已有三年,可除了卷宗上记载的,便再也没有其它了。”


    可是区区几页卷宗,白纸黑字,便真的能一丝不漏分毫不差地写尽一个人的一生吗?


    何况魏锦书还是那样不显山露水的人。


    流光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阖上了眼睛。


    此时的窗外,已月落乌啼。


    夜已经很深了,阜阳城的夜市未散,长街上依旧人影幢幢,灯火如豆。


    客栈的屋顶上还有两个闲情的人在喝酒清谈。


    谢青城仰面躺在屋顶的一片青瓦上,边上是白衣广袖,气质高华的风回夜。


    “自当年江南一别,我们许久未曾在一起喝过酒了。”两厢寂静里,谢青城突然笑道。


    许是夜晚的清风太过柔和,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几分熏意。


    风回夜面上已有几分醉色,闻言一笑。


    “的确,已是许久未曾这般痛快地喝过了。”


    久到一别经年,所有的往事一去不复,偶尔忆起,好像也只是在睡梦里,于是便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面色已有几分迷离。


    空气里桃花醉清冽,夜色美丽中泛着旖旎。


    谢青城枕着耳畔清风,渐渐眯了双眼。


    远处的笙箫声入耳,身旁有人把酒言欢,日子好像又回到当年江南城的无忧无虑,春光是那样美好,满城氤氲着桃花香。


    那个时候,他的师兄还是一个眉眼没有抑郁的少年郎。


    “我以为你会忍不住取他性命。”他突然道。


    风回夜睁开双眸,黑暗里轻笑一声。


    “褚不离?”


    谢青城没说话,只斜睨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风回夜哂笑,灌了一口酒水,醉眼朦胧,连声音也染了几分醉意。


    他语气淡淡:


    “我也这样以为。可是当手中的剑真正刺向他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


    这世上少有人知他与褚不离的渊源。


    当年他一介白衣拜入江南顾氏门第,做了家主顾怀青的长徒,却因为一味沉醉武学,于家中幼弟的照顾上便多有懈怠。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可是却死在素有孩儿哭恶名的褚不离之手,从此他的人生里便多了一道血仇。


    于是当年一入清风门,乔装换面,便也是冲着报仇雪恨去的。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纵然仇人的性命已经送到眼前,他杀了他轻易如手割草芥,却还是没有定下决心刺出剑尖。


    算是越活越懦弱了吧。


    他嘴带笑意微微自嘲。


    谢青城睁开眼睛,闻言,微微一笑。


    “这说明你已释然。这些年你走遍大江南北,一心追求大成之境不问外事,我见你功力见长,且内力浑厚,质清气纯,可见是真正将往事放开了。若师尊泉下有知,也必将欣慰。”


    然后又宽慰他:


    “不过你也不必遗憾,以他的罪恶,无论是在大魏还是江湖都不可能善了了。”


    最起码,以现在的境况,元徽就不可能放过他。


    他轻声宽解。


    风回夜听在心中,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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