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1

作品:《星星有点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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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像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像是笼中的鸟儿挣脱束缚,又像是远游的孤舟纵力折断沉锚。


    此刻,林软星分外轻松,脚步都轻快几分。


    她才不想回去。


    镇上有吃有喝的,还有好玩的,条件比鹅岭村好一百倍。


    干嘛要急着回去。


    况且,她现在也不想看见外婆。


    每当看见她那张苍老的脸,和那双卑微祈求她原谅的眼睛,心中的伤疤就不断被撕开,疼痛,血流不止,然后再凝固,如此反复。


    可是她却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也不想看见外婆和裴响和睦友爱的样子,那样只会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明明进的是自家的门,却没有任何存在感。


    别人对狗都比自己好。


    林软星撇撇嘴,她决定先在镇上玩几天。


    至于以后嘛……


    以后再说吧。


    眼看着天色渐暗,暴雨将倾。


    林软星找了家宾馆住下。


    来财宾馆。


    名取得简单粗暴,寄予着店老板发财的厚望。


    这也是镇上唯一一家宾馆。


    面积不大,只有上下两层楼,楼顶放着巨大的闭路电视锅和水箱,招牌上挂着湿衣服,财字缺了个口。电线错综复杂地横亘在空中,歪斜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


    狭窄的门边有条黝黑的小巷,尽头放着堆满垃圾的箱子,苍蝇老鼠四处飞窜。


    只差把脏乱差写脸上了。


    林软星走进去的时候,外面正好下起瓢泼大雨。


    骤然的雨声将所有嘈杂声淹没,晦暗的天色瞬间笼罩下来,仿佛无形中有只大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空气潮湿又闷热,只有呼呼的冷风将门前的帘子吹得乱翻。


    许是常年鲜有客人,整个宾馆里寂静无声。


    老旧的红皮沙发上堆叠着一大摞衣物,狭窄的木桌上放着个电视机,机顶盒都落了灰。


    宾馆老板娘正拿着鸡毛掸子,左拍拍,右拍拍,闲得发慌。


    见有人进来,这才掀起眼皮招呼道:“住宿吗?”


    林软星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前。


    老板娘将老旧的登记簿往她面前一推,递给她一只圆珠笔,打量了她一眼:


    “30一晚,70一天,包三餐,住多久?”


    宾馆的住宿要求很松,不用押金,也不用身份证,只需登记个姓名和电话号码就行。


    林软星填完表后,掏出手机问:“能扫码吗?”


    老板娘懒洋洋摇头,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啪响:“我们这只收现金。”


    价格倒是不贵,只是——


    林软星看了眼干瘪的钱包,这钱花得可真快啊。


    虽说今天买的那些小玩意并不贵,但三三两两加起来还不少。


    现在零零星星凑起来,仅剩一百。


    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窘迫的一天。


    她都忘了,这里太落后,只收现金。


    即使电子支付已经普及,这里的人依然坚持用纸币交易。


    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转账容易被骗,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安全感,只有拿到手里的钱才是真钱。


    林软星仔细翻了翻钱包,将皱巴巴的钱拼凑在桌上:“先住一天吧。”


    老板娘拢过那堆钱,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扔桌上。


    “二楼走廊最里边那间。”


    林软星拿了钥匙去找房间。


    刚开门,一股浓郁的发霉气味就溢了出来,潮湿的雨季,黑黢黢的墙角都泛起了霉点,顺着裂痕勾勒出蜿蜒曲折的线条。黑黄的床上铺着蓝色床单,简单放了个枕头,顶上挂着一盏吊灯,陈旧且落了灰。


    林软星皱起眉头,捏着鼻子走进去。


    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将紧闭的窗户打开,冷冽的风将雨丝吹进房间,空气骤然清新许多。


    这是多久没有打扫过了。


    连地板都结了层污垢。


    她伸手摸了把床头柜,一看,手上全是灰。


    即便万般嫌恶,林软星还是忍着内心的洁癖,坐下了。


    没办法。


    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除非去网吧。


    可想想网吧那环境,还不如在这呆着。


    林软星简单收拾了下房间,坐在床头,拿起手机翻看讯息。


    镇上的信号显然比村里好许多,即使雨天也有满格信号,网速飞快。


    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整。


    窗外的暴雨哗啦啦,头顶的挡雨棚被敲打的像是要散架,雨丝随风飘入室内,在窗口积攒成一滩小水洼。


    她没有收到外婆的信息,估计还在等着他们回家吧。


    想到这里,林软星幸灾乐祸地笑了声。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的林软星正悠闲地坐在宾馆里,而裴响则坐在赵大爷的三轮车上返乡。


    也不知这么大的雨,他有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林软星看了眼窗外。


    阴沉的天色被雨雾覆盖,光线暗到看不清远处的建筑,连风都在雨中停歇,整个世界仿佛末日般,除了降雨还是降雨,噼里啪啦。


    算了,关心他干嘛。


    林软星顿时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晃出去,继续打开浏览器看新闻。


    直到手机突兀地弹出一条提示,告诉她,目前电量仅剩9%。


    林软星才不得不掏出充电机,将手机放在床头柜充电。


    暴雨之下,房间更显沉闷。


    即使开着床头灯,光线依旧昏暗,连着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林软星在床上翻来覆去倍感无聊,于是决定出门去溜达一圈。


    暴雨天出门的人太罕见。


    当林软星向老板娘借伞的时候,她颇为稀奇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将伞递给她了。


    于是林软星撩开帘子,撑着伞出门。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似乎想找点事做,又无事可做。


    然而行走在这倾盆暴雨中,周遭的声音被雨水覆盖,伞内弥留的短暂寂静却令人分外安心。


    林软星沿着小镇的石板路绕了一圈又一圈,漫无目的。


    最终在一处小卖部前停住了脚步。


    柜台上摆了一排的香烟,假冒伪劣的酒水被包装得精致高档,青岛茅台的字眼十分明显。


    呼啦啦的风扇在玻璃柜台上吹着,老板正捏着手里的遥控器,盯着电视里的伦理剧看得入迷,嘴角咧着傻笑。


    林软星掏出仅剩的三十块:“老板,来包芙蓉王。”


    老板抬头看了眼柜台,摇头:“没了,现在只剩下红双喜,要不要?”


    自从封了出山的路,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都出不去,存货全卖光了。


    一排排售罄的标志下,只剩下无人问津的红双喜。


    林软星点了点头:“要两包。”


    顺手抽了个打火机。


    正当林软星准备离开时,不远处走来个黑衣男人,撑着雨伞,步伐匆匆。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小卖部前,冲老板喊:“老板,来瓶菜籽油,再拿包盐。”


    老板熟练地从架子上翻出一包食用盐,再从底下拎起一瓶油,摆在柜台上。


    用手指迅速在计算器上按了下,响起一道电子音:“32元整。”


    男人从口袋里翻出一叠钞票,仔细数了数,将钱放在玻璃柜上。


    再小心翼翼地将薄薄的纸币折叠起来,塞进裤子口袋里。


    林软星本来想走的,也不知为何多看了他一眼。


    看见他用粗糙的双手,拎着装东西的塑料袋,动作小心谨慎,生怕将东西弄坏的样子。


    和这里所有的村民一样。


    也是这时,男人抬起头,刚好对上林软星打量的视线。


    他先是一顿,紧接着像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惊讶地瞪着双眼,眸光中似乎有些不确定,又似乎含着几分肯定,微微张大嘴:


    “阿……阿星?!”


    -


    林软星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在水云镇遇见阿左。


    只是此时的阿左,与她年幼时印象里的阿左并不一样。


    曾经天真可爱的小胖娃,现如今身材依旧略显臃肿,皮肤黝黑粗糙,眉眼间满是倦色,暗含憔悴。


    此时,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脚上趿拉着双带泥的拖鞋,拎着把伞站在屋檐下。


    浓眉大眼,憨态可掬,模样倒是与当年无差。


    看见林软星后,他分外惊喜地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软星愣了半晌,才认出他是谁。


    “嗯,我前段时间刚回来……”


    林软星讷讷开口,对于他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她甚至站着没动。


    而阿左则是激动地朝前走了两步,脚上的泥泞在干净的地面上留下印子。


    “太好了,你可终于回来了。”


    “阿星,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漂亮。”


    “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你外婆身体还好吗?城里的生活怎么样,有没有考上好大学?”


    阿左一连串的问话,让林软星直接懵在原地。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瞧见了这轻微的动作,阿左一顿,尴尬地笑了笑。


    他没再往前走,反而自觉地退回原地。


    隔着半尺距离,阿左挠了挠头,说道:“我太激动了。对了,我家就住在对面那条街上,你看见那个红色招牌了没,楼上就是我家。”


    阿左指了指雨雾对面的方向。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不远处的街道二楼,窗户里亮起模糊的灯光。


    楼下的大门半开着,门前的玉兰树被雨打得蔫了叶。


    “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


    阿左热情地邀请她,朴实地笑笑。


    林软星也挤出笑容,点了点头:“好啊。”


    但是脚步却并未迈出半点。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多年的陌生,让她暂时失去了和他沟通的欲望。


    儿时的玩伴相见,本应该畅聊甚欢。


    可真当两个人站在面前时,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谈起了。


    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明明年龄相近的两人,此刻看起来却差了十来岁。


    她甚至难以把面前的阿左,和印象里那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联系到一起。


    眼前的他,除了成熟稳重外,还有不属于年龄的沉重,仿佛他肩上扛着重担,压得他弯了腰,神色疲惫。


    那是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也是她与他横亘中央的长河。


    许是热情并没有得到回应,阿左也开始笑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