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嘴巴抿起，不吭声的模样像个没拿到糖果的小孩，哀伤的神情似曾相识。汤姆回忆起前男友们。各种顾虑拉扯他们坠入爱河的理智，以至于像溺水者一样挣扎。


    这种因自己而生的纠结姿态，比对汤姆倾诉一万次甜言蜜语更让他幸福。然而也让他心生厌烦。他不想当物件，被动地等别人挑选。“有话快说吧。”汤姆催促。


    “我......”皮特像口含刀片，憋不出半点气腔。


    汤姆看到他脸颊和手臂的肌肉紧紧绷起，叹了口气，拉他坐下，伸手环抱住他。“大胆点，”汤姆抚摸皮特的头发，偏硬的发梢有些戳手。“说吧，说出来就好了。你可以做到。”


    见人仍保持沉默的姿态，汤姆一把掐住皮特的脸，“你还是个男人吗？别叫我看不起你。快——”


    皮特猛地抱紧汤姆，说了一句话，声音小得汤姆听不见。


    “你说什么？要我给你个喇叭？”


    皮特提高音量：“分手。”他更用力环住汤姆的腰，“我们分手。”


    他要去找个合适的替死鬼。他怕汤姆发现，也怕牵连汤姆。等成功了，他再回来乞求汤姆的原谅。


    “对了，这就对了。”汤姆捧起他的脸，目光温柔得皮特几乎要流泪。


    你他妈一个大男人哭什么。皮特嗤笑自己。可怎么能有人笑得这么美。他的心脏直跳，皮特很担心被汤姆听到。


    汤姆低下头，皮特几乎要以为他要亲吻，屏住了呼吸。最终汤姆轻轻吻了他的头发。那个瞬间，皮特红了眼，他意识到，自己在嫉妒那缕头发。


    “你做得很好。”汤姆揽住皮特的后颈，深深望着皮特的眼睛，“作为奖励，我答应你。”


    皮特不堪重负般垂下头，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天花板的白灯在他头顶自顾自发光，他用手扶额，好像光线太刺眼。


    汤姆只能看到他的下颔，胡茬剃过，一圈淡淡的青灰色覆在下巴。


    “或许你需要安静。”他说，拍了下皮特的肩膀，转身离开。


    拐进走廊时，汤姆撞上熟人。


    萨姆手中攥了把车钥匙，一脸尴尬，不好意思地打招呼。


    汤姆吃惊地瞧他，“萨姆你？”他回头望，不远处皮特坐在椅子上，头埋进双膝，可以听到喉咙发出的似哭似怒的粗喘声。“你都听到了？”


    萨姆低头：“抱歉，我落了东西，没想到......我没有故意偷听。”


    “又不是机密，听就听到吧。没什么好道歉的。”


    萨姆小心翼翼看汤姆的脸色。“你别伤心。我们都可能死，皮特应该不想耽误你。”


    “随他怎么想。”汤姆说，“你的东西拿到了吗？顺便把皮特带回去吧。他这副模样怕开不了车。”


    萨姆答应了，他带着皮特离开，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汤姆。期间皮特始终低头，仿佛锃亮地板有什么稀奇处。


    他不敢看我。汤姆心想。


    又过了一段时间，手术室门口灯牌变绿。奥利维亚结束手术。汤姆去看她时，她状态好多了，右眼蒙着白纱。听到汤姆进门，她立马笑得明艳，唤汤姆凑近，一把抱住人不住道谢，最后她郑重地说：“我为我之前的轻慢向你道歉。”


    “没关系。”这是今天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你接下打算怎么做。”


    奥利维亚沉默了一下，她摸索着拿起柜上的眼镜，把它戴好。她无神溃散的眼珠才聚焦，也下定了决心：“回家休息，抓紧享受。”


    汤姆看了她镜片下的纱布一眼。“没问题吗？”


    “戴文会照顾我。”


    “最近开车送你来公司的金发男人？”


    奥利维亚纠正：“那是达尼尔。戴文是谁不重要，总之，继续待在这儿，我会发疯。”她瞪着身穿白大褂走动的医生和冰冷冷的设备，身体在打抖。


    汤姆将她的害怕看得清楚，于是，他按铃叫来护士。


    主治医生一并赶到，了解到奥利维亚的想法，他劝了几句无果，无奈地开了出院医嘱。护士小姐递上了药物。汤姆拎着它，搀着奥利维亚下楼，进入停车场。


    两人上车后，奥利维亚接过装药的袋子，把它放腿上，脑袋环顾了圈车内，“这车很眼熟。”


    “萨姆的车。”汤姆打转方向盘，眼睛盯路，没见着奥利维亚若有所思的神情。


    等抵达奥利维亚的家，她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汤姆，“天快黑了，留下来？也许我会让你快乐，大男孩。”


    两人的距离很近，汤姆不躲不避。“你活着我便很快乐了。快回家吧。”


    奥利维亚细细端详汤姆，怀疑左眼也坏了。“你竟一点都不心动。真打击人。”


    汤姆回以礼貌的微笑。奥利维亚随这笑而心动。她本来打算放弃，又不死心道：“考虑下吧，就一个晚上。我以前喜欢俊帅的男人。今天，我头一次发现你这种亚裔小年轻别有魅力。不能尝尝味道太可惜了。”她忽地想起什么，恍然道，“你是不是担心皮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会炫耀乱说话的人吗？他绝不会知道。”


    “和他没关系。”汤姆下车，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奥利维亚双手抱胸，斜看他一眼。汤姆手抵着车顶，“请吧，女士。别忘了拿药。”


    奥利维亚冷哼一声扯下安全带，拎起袋子，药与塑料袋噼啪相撞。她长腿一跨，利落出车。“随你喽。反悔了来找我，姐姐随时欢迎。现在，”她朝着家走，头也不回摆手，“走开。没用的男人跟老鼠一样碍眼。”


    汤姆耸耸肩，见奥利维亚家的窗玻璃透出灯光，他驱车离开。


    夕阳挂在环抱小镇的小山巅上，穿透群林和电线杆，给街区的商店和楼房披了件橙红的外衣。马路车少，一根手可以数过来。远处一辆洒水车打头，车影在两侧茂盛的榆树中若隐若现。枝丫青翠，努力朝路中央伸展，在湿漉漉的地面洒下阴影。平静的薄水面映出夕阳的斑驳光亮。汤姆驱车驰过，车轮碾破水滩，水滴飞溅。


    绕过一个弯，洒水车出现在尽头。有人绕车打转，一滩亮晶晶的水淌在车下，越蓄越大，在马路溢开。落日余晖下，泊油路霎时波光粼粼。


    汤姆无意识皱起眉头。车往前又开几米，指引路牌陡然拨开树枝的遮蔽现身。它宽阔得有两辆轿车大，横跨马路，外框玻璃，反射灿灿霞光，将汤姆的视线完全聚拢来。


    他眯着眼睛，好一会儿后，适应晃眼的光晕，看清上方标注的字母：MAPLEWOOD CEMETERY ?? ENTRANCE AHEAD（枫林墓园·前方入口）。


    汤姆想也没想猛踩刹车。一阵磨耳的刮擦声中，车轮破开路面的积水，激起涟漪，没停。


    “见鬼。”汤姆不敢置信。轮胎居然打滑了！


    视线里字母轻闪，指示牌一角骤然往下斜，他忍着头皮发麻的颤栗，使力踩了几下。车仍在往前滑。而前方十来米不到的高空，路牌堪堪趴在铁皮上，在空中小幅度摆动。它每晃一下，汤姆的心往上提一截。


    别掉，别掉。汤姆向老天祈祷，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虔诚。天却不遂人愿，榆树忽向同一侧倾倒，疯狂地扭动躯干，枝叶起伏，路牌剧烈地摆动。


    汤姆咬紧牙关，踩死踏板。头顶嘎吱嘎吱，仿佛铁夹和螺丝在苦苦挽留，只听路牌哀鸣一声，螺丝迸飞。刹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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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姆大脑只有一句话：“该死的死神见鬼去吧。”


    灯牌擦车坠地，水珠和碎玻璃齐溅。挡风玻璃“喀嚓”一声裂开，纹路不偏不倚出现在玻璃倒映的人头上，夕阳铺来橙红的光，乍一看，宛如个砸烂的西瓜。


    冷汗立时爬上汤姆的脊背，他立刻朝旁扑到。身后传出破空的声响。他不敢回头去看是什么，硬撑着快软掉的双腿，朝空旷地跑去。


    让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逐渐消去，汤姆双手撑膝停下，喘.息.粗.重。他跑得不远，可精神疲倦得和跑了马拉松没区别。


    洒水车司机走过来，“你要帮忙吗？”


    汤姆摇手，谢过他的好意。他回头，挡风玻璃破了一个洞，裂纹遍布，一根铁棍深埋皮椅。


    想来，他要是没躲开，贯穿的就是他的脑袋了。可汤姆心中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他不认为刚才是意外。致命路牌上的提示语，明显是死神的惯用手笔。


    汤姆心有余悸地喃喃：“小气鬼。”竟然这么快就报复。


    夕阳快消失在山中，榆树安静，和之前的疯狂判若两样。汤姆听到风声、鸟鸣，还有远处洒水车驶过路面的声音。


    一切都很正常。针对他的巧合结束了？死神走了，还是仍留在这？精心设置的死亡机关失效，祂会气急败坏吗？


    至少这一局我赢了，不是吗？我该放点狠话。汤姆张开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他不愿暴露嘶哑的嗓子。这会使自己显得怯懦，而他心底确实在害怕。


    汤姆知道一家都在死亡名单上。他以为做好赴死的准备，很慷慨地帮助皮特他们，才不怕死神报复。结果当他遭遇致命巧合，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的强大。


    他好害怕。害怕路牌砸中他，害怕没躲过崩飞的铁棍，害怕接下来难以预料的事。汤姆绷紧脸庞，竭力遏制住恐惧的流泻。他不能暴露。他不想让那混蛋看笑话。


    汤姆找到附近的电话亭给萨姆打电话。得知经过后，萨姆关切道：“没受伤吧？”


    “没有。只是你的车......”


    “人没事儿就好。车你不用管，我待会儿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你还在180号公路吗？要我来接你吗？我下班了。”


    “不用了。离我家也不远了，我走回去就好。”


    回家途中，汤姆四肢疲软，几乎是机械性地行走。直到一辆失控的汽车朝他冲撞来，他顿时头皮发麻，慌乱往左跑，车头跟着转向。它近了，汤姆连司机惊恐的脸都瞧得一清二楚。眼见就要撞上，脑内灵光一闪，汤姆蹭的跳起抓住路灯延伸的小栏杆，车顶在脚下飞驰而过，撞上墙壁。


    从这之后，汤姆被迫打起精神。他躲过砸下的花盆，避开陡然飞来的金属，被持枪的绑匪盯上。连环意外令吉来近乎麻木，他反倒腾升一股无所谓的想法，有心情在路过披萨店时，为饥饿的肚子进门买一份。


    很好，汤姆，你表现得很好，就要这么冷静。让那家伙看看，祂那些小把戏根本吓不到你。汤姆在心底告诉自己，我不怕。我不怕。我根本不怕！


    最后一百米时，汤姆一路风平浪静地走到家。


    他不太敢相信，死神放弃了？他恍惚着进门，坐上沙发，咬了披萨，轻轻嚼了一口，接着，他猛然低头，吐出带血的食物碎末，还有淋了层草莓酱般的碎玻璃渣，舌头和口腔壁生疼。


    汤姆气愤至极，含糊地骂：“拉.....不死的混蛋，尽使些瞎作手段......”索性他咬得不用力，伤口并不大。


    这时，门铃声响起。汤姆扯了几张纸，擦去嘴巴的血，迈步到门边，他透过玻璃，看到站在门外的萨姆。想到把人的车弄坏了，他心虚地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