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浮木

作品:《鬼王问我何时给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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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九十九根香烛一直没有燃尽。


    赵锦宁总是默默地添新的,云秀也总是默默地不过问。


    一个没再提去云山,一个也没再提去幽都山。


    只是赵锦宁这人好像有操不完的心,比如他会担心她会否腻味,他换过很多种不同的香烛,但说来说去,也都是香烛。


    “天天不换样,怎么不腻?”云秀眯起眼,“我倒是想尝尝活人滋味儿,你让么?”


    赵锦宁笑了笑。天天吃同一样东西,确实很叫人受不了。


    他卷起袖子,露出一截小臂,送到云秀面前:“姑娘,慢用。”


    云秀瞪着他。


    赵锦宁的好意,云秀心领了。


    但她其实不怎么爱吃人。


    食人鬼也是有的,有的爱生食,有的爱下锅蘸点料吃,有的挑剔部位,譬如鬼界有一样很流行的小吃,叫卤人爪。


    皮肉软烂,脱骨入味,很受欢迎。


    云秀对此不大理解。她从前打算吃人,只是为了沾点罪孽,当作入幽都山的敲门砖。


    她拍掉赵锦宁的手,没好气道:“男人皮糙肉厚的,不好吃。”


    赵锦宁:“可姑娘当时不是说我……”


    “瞎说的你也信!”云秀急忙打断他,“本姑娘见过的美人美鬼多了去,你在里面可排不上号……”


    赵锦宁垂了垂眼,遮住眼底笑意。


    却叫云秀捕捉到了一丝:“你笑什么?”


    赵锦宁顿了顿,温声道:“觉得姑娘……很可爱。”


    云秀:“……”


    她用一种“你脑子有问题”的眼神打量对方片刻,哼道:“可爱有何用?弱小没威胁才叫人感到可爱,可怕才是最好的。”


    赵锦宁一怔:“姑娘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她依旧崇尚着强大。他想了想,又问:“除了杀人,鬼魂还有什么法子修炼得更强?”


    “……看资质,”云秀郁闷起来,“人和鬼一样,都逃不开资质。”


    人看先天,鬼看生前。恶人化的鬼,往往会更强大些。


    赵锦宁笑着道:“那姑娘资质必然很好。你不是恶鬼,却很强大。此前路遇山匪,还多亏了姑娘相救。”


    这句话取悦了云秀,她好心情地轻哼道:“知道就好,我的大恩大德,你可记得铭记于心。”


    “没齿难忘。”


    他的眼中落了星光,回答真诚笃定。


    *


    云秀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赵锦宁悄悄上心了。


    救命的恩德他暂时难以为报,于是开始琢磨着从小事做起。


    比如他不知从哪本破谱里学了一首安魂曲,深更半夜对鬼弹琴。


    一曲弹完,温和又期待地问:“云秀姑娘,可有感到心神安宁,舒畅愉悦?”


    云秀一脸木然地看着他。


    继“不行”一事后,她又发现了赵公子的第二个把柄。


    他五音不全。


    “赵大善人,”云秀直白地打击道,“有点良心的话,以后别弹了。”


    “……”


    再比如,他为了给云秀积点阴德,从前匿名做的慈善都换成了云秀的名字。


    于是玉安城中开始流传,有位不知从哪儿来的富娘子,神秘又心善,只做善事不露面,没准是菩萨下了凡。


    “多一线功德,姑娘来世也许就能过得越好些。”赵锦宁如此道。


    功德攒了,无人祭拜也不行。要有香火,才不算孤魂野鬼。


    得知她是死在异乡,连个衣冠冢都没有后,赵锦宁便在院子里立了个小小的坟包。


    用他的一手好字在木牌上写了云秀的名字,立在上面,每日晨起睡前拜一拜。


    云秀对着他虔诚祭拜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你疯啦?”云秀气极,“当心叫下人看见了传出去编排你……”


    除了遇劫那次,云秀从不在人前现身。


    大概是知道人心能有多坏,在这一方面,她倒竟比读过不少书的赵锦宁还明事理。


    赵家家大业大,眼红的人本就不少,若是赵公子供养鬼物叫人发现了,肯定要大做文章,说不定会觉得赵家的财运都是靠这些邪门歪道得来的。


    云秀成了光明磊落的赵公子唯一的小秘密。


    赵公子也成了她的小秘密。


    那一根根香烛就好似海上浮木,她紧紧抱着它们,沉不下去,也控制不住方向,永远到不了岸上。


    能获得的只有片刻喘息。


    但云秀到底是个死人了,看得很开,她知道自己和赵锦宁总有分别之时。


    或许是他要成亲了,或许是她腻味了,总之会有那么一日。


    只是云秀没想到,那一日来得那样仓促而惨烈。


    *


    香烛添了多少回,云秀已记不清。只知春去秋来,一载匆匆过。


    那是个一如初见时的雨夜。


    去外地与人商谈完回来的路上,马车猛一颠簸,一个乞丐撞倒在车前。


    那乞丐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叫人毫不怀疑若将他弃之不顾,他会死在这个凄寒雨夜。


    可是云秀在赵锦宁的身体里旁观着,透过赵锦宁的眼对上他微微抬起的眼。


    她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反感,下意识不大喜欢这个人。


    可赵锦宁那瞬间的思绪波动通过身体传达给了她。云秀感受得到,赵锦宁望着那乞丐,想到了她。


    赵锦宁下车,亲自将乞丐扶进轿厢里。


    乞丐臭烘烘的,一下压过了厢内原本的清雅香气。赵锦宁并不嫌弃,用干净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水,仔细查看着他身上有没有伤。


    乞丐躺在榻上,眸光一转,勾起干裂渗血的唇,气若游丝地哑声感叹:“你真是个好人……”


    赵锦宁没来得及回话。


    在那眨眼不到的瞬息里,连云秀都没有反应过来,骇人无比的白骨手便蓦地伸来,锐利指尖刺向他眉心。


    继而一挑,轻而易举地从他身上剥离出一团柔软剔透的东西,星星点点的意识散落在其上,像流萤。


    速度极快,动静极小,马车外的人丝毫没察觉。


    “头一回见到这么干净的魂魄”乞丐阴恻恻笑起来,“运气不错。”


    云秀猝然睁大眼睛。


    生魂离体,肉身顷刻间成了具空壳,开始失去温度。只是仍旧有一丝未散的意识飘荡其中。


    那是赵锦宁临终前最后一刻的念头。


    云秀感受到了,他在说:“云秀,快逃。”


    云秀没有听他的话。她逃不掉,也不想逃。女鬼不管不顾地现出身形,抓向乞丐手里的离体生魂。


    她要将他抢回来。


    魂魄短暂离体,人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