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chapter 43

作品:《雪期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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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一张餐桌,桌上是丰盛的三菜一汤。


    闻霜和周晏清面对面坐着,和往常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顿晚餐诡异的安静。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周晏清问。


    闻霜很想说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但她难道能全网清除掉那条引发舆论的寻女视频?


    她给周晏清夹了一箸红烧鱼块,轻声说:“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周晏清注视她几秒,弯了弯唇,“好。”


    饭后,仍旧是周晏清收拾餐桌和厨房。


    闻霜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精酿,用启瓶器开了,拎到客厅。


    过了会,周晏清走过来,像是为了让闻霜放松,他像以前一样拿起细水壶给花架上的多肉滴水。


    闻霜就坐在沙发上,拿起酒瓶仰头送到嘴边,余光里是他穿白衬衫黑西裤的修长身影。


    那身影被淡黄色的吊灯映在玻璃上,犹如霜月当窗。


    闻霜吞咽几下,苦涩的酒液滑进胃里。


    她用空着那只手拿起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点击操作,只是随便打开了一个短视频APP,搜索“癌症父亲寻女”几个字,那条视频便立即跳了出来。


    因为视频里提到癌症、子女不孝、生女儿没用等字眼,正好符合大众的家庭伦理吃瓜热点,因此传播量很大。


    屏幕下方的评论滚动,大部分都在谴责闻家三姐妹,还有一部分在争论到底生男孩还是生女孩才能防老。


    视频一跳出来便自动播放,闻有林悲戚的哭诉声立即响彻客厅。


    周晏清乍然听闻,身形顿了顿,回头笑问:“电视剧?”


    闻霜对上他一双温然笑眼,坚定地说:“不是电视剧。我爸。”


    她发现,此时的坦白比当初跑来海城告诉周晏清她其实是个骗子时,还要让她羞耻。


    周晏清微微蹙眉,放下细水壶,走到闻霜身边。


    闻霜把视频进度条拉到最开始的地方,然后直接把手机递给周晏清。


    周晏清视线落在屏幕上,先是一个穿蓝白条纹、带毛线帽的男人对着镜头哭诉。男人很瘦很瘦,脖子上的皮像灰色的皱纸附在颈骨上,两颊深陷,眼眶凸起,看他就就像看到丧尸片里被病毒侵袭、全身血肉尽失的变异者。


    这种形象周晏清并不陌生,医院肿瘤科的病人到了晚期基本都这样。


    然后画面一变,三张身份证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第一张和第三张很陌生,第二张周晏清见过。


    那天闻霜酒醉趴在他背上,一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把自己的身份证原件举到他眼前,用臭美的语气问:“我好看吗?”


    视频播完一遍,循环播第二遍,周晏清点了暂停。


    闻霜手里的酒瓶也已经见底。


    周晏清朝她投来的目光不再轻松,闻霜迎上他的视线,说:“网上传得挺广的,你们医院肯定也有人看见了,而且见过我的说不定已经对上号了。对不起,给你带来负面影响。”


    周晏清想到晚上离开办公室前听到同事说的那两句,原来是因为看了这个视频。


    “你来海城,伯父伯母不知道?”周晏清问。


    闻霜摇头,“我和他们断了联系。”


    “为什么?”


    “因为……”


    因为闻有林的父权压迫,因为张瑞碧的软弱和算计,因为他们用三十万把她卖了。


    几句话就可以概括,但是闻霜说不出口。


    像为了保全自己而编出的荒唐借口。


    她也不习惯对着另一个人解剖自己,解剖那个家。


    就算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密的人。


    闻霜了解周晏清。


    他出生于一个开明温馨的家庭,从小到大几乎都成长在光明里。他见过的疾苦很少,甚少真实置身于社会的阴暗面中。


    打压式教育、卖女求荣的故事他肯定听过,但都是在虚构小说或者电影里。


    他那么一个谦谦君子,皎洁月光一般的人,闻霜的故事对于他来说,会是天方夜谭。


    闻霜没意识到,她不想说的原因还有一个:不为自己解释其实就是不戳穿闻有林在视频里的满口谎言,她想保全将死的父亲的颜面,尽管她早就被这个所谓的父亲卖掉。


    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几秒,再次开口:“我不知道怎么才能降低对你的影响。”


    周晏清胸口微微起伏,他根本不考虑这个问题。


    他坐到闻霜身边,淡声问:“今天没上班也是因为这个?”


    “嗯。”


    屋子里很暖,但身边周晏清的体温吸引着闻霜,让她本能地想靠近。


    可她忍住了,甚至小幅度朝旁边空位挪了挪,她说:“去店里之后经理找我谈话,我才知道有这回事。经理让我先回来,什么时候上班等通知。”


    国际奢牌尤其注重品牌形象,就算闻霜只是一个小小的门店sa,他们也会严防死守杜绝一切她给品牌带来恶评的机会。


    没当场开了她,已经算好的了。


    周晏清静静听她说完,长臂从她身后抬起,轻揽住她瘦削的薄肩。


    尽管眉心皱起,嗓音却带着安抚的意味,他说:“你本来也不打算长做下去,工作丢了就丢了。如果觉得光看书备考无聊,可以重新捡起老本行做化妆师。你来海城几个月也熟悉这里了。”


    闻霜内心震动,惊讶周晏清居然顺从她的意思,不去追问那个为什么的问题。


    她偏过头,直视周晏清的眼睛:“如果我真的背弃养育之恩,为了逃避支付无底洞一样的医药费才来海城的,你会怎样?”


    “你是吗?”周晏清问。


    “说不准。”


    周晏清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两边唇角却没有预兆地扬起。


    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就算是,我为什么要怎样?我一定要变吗?”


    他其实想说的是,这跟我喜欢你相悖吗?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道德完美、堪称圣人。


    我喜欢你,因为喜欢,所以哪怕哪天你犯了法、杀了人,我也喜欢你。


    周晏清不知道别人,他只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


    风刮了一整夜,像是有一条不知形状的猛兽盘桓在高层公寓的窗外呼吸吐纳。


    闻霜觉浅,再加上有心事,总也睡不踏实。


    夜里不知醒了几次,但每次她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窝在周晏清的怀里,背后压着阿毛。


    一个小型港湾。


    任外面风吹雨打、天塌地陷,她很安全。


    早晨,发现身侧的床位是空的,掌心覆在床单上,上面还留有周晏清的体温。


    闻霜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旁边衣帽间橙黄色的灯光映在木地板上,像一滩蜂蜜。


    “周医生。”闻霜撑着双臂坐起来。


    男人清正的身形便立即从衣帽间出来,赤脚踩在那滩蜂蜜色上,笑说:“吵醒你了?”


    闻霜摇头。


    周晏清穿面料挺括的白衬衫配深灰色西裤,衬衫衣领竖起,脖子上挂一条灰色领带,不用对镜,他就站在床边,修长十指翻飞,一个饱满优雅的温莎结便打好了。


    闻霜眨了下眼,食指朝他勾了勾。


    周晏清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俯下身来。


    闻霜两手搭在他肩膀上借力,小腿并拢往旁边一折改为跪坐的姿势。


    周晏清唇角勾起,干脆伸手,掌在她后腰上把人往自己身前带。


    闻霜刚从被窝里出来,睡衣扣子因为夜里睡觉不老实散开了几颗,绸缎似的黑发凌乱而不失美感地垂落。


    她身上一股热意氤氲的香气,周晏清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亲,然后对上她那小猫一样的狡黠双眼,周晏清无声笑了。


    再次垂首。


    埋得很深。


    闻霜眼睫颤动,像被润湿的两簇鹅绒。


    知道时间来不及,怕耽误他上班。


    闻霜食指在胸前勾住周晏清的下颌,周晏清没立即抬起脸,温热的唇瓣流连片刻,才稍稍往后退了些。


    闻霜抿住唇,无声平复喘息。


    指尖替他抚平竖起的衣领,出声时尾音似粘连跳动的音符:“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周晏清打领带。


    “新一批规培生来科室,有个欢迎仪式。”周晏清语气有些无奈。


    闻霜轻歪头,“周医生好养眼,仪式规格好高。”


    语气连酸带夸的,听着就不像真心话。


    “养眼?”周晏清笑着沉吟两秒,说,“晚上让你看个够?”


    闻霜嘴角压不住,手掌隔着衬衫面料抵着他的胸口,没怎么使力地推了推。


    “快走吧,要迟到了。”


    周晏清看一眼腕表,转身去衣帽间拿外套。


    出来时,语气平常地嘱咐闻霜:“在家记得吃饭,别多想。”


    “好。”


    闻霜靸上拖鞋,跟着周晏清去到玄关。


    “咔哒”一声,门板轻轻合上。


    周晏清走了。


    闻霜站在原地,两手垂在身侧,肩膀也好像卸力一般往下塌了几分。


    几秒后,她转身走去卧室,动作利落地拆下四件套,换上新的。


    去生活阳台把要洗的东西都扔进洗衣机,然后洗漱、做早餐。


    八点过,闻霜端着一杯手磨咖啡走进书房,接着昨天的参考书内容看。


    一切都看似井井有条。


    -


    每年都有新的规培生来,旧的规培生走,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欢迎仪式都是各科室小范围举行,其他科室什么情况周晏清不知道,但在普外科炎主任每年都要求全员正装出席,笑脸相迎。


    新来的两个规培生被大家的热情感动,炎主任化身慈师加以鼓励。


    整个场面其乐融融,激动人心,堪比受封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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