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坦白

作品:《师恩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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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殿大门再开时,宁负卿披得仍是那件大红外衫。


    门外弟子听到动静纷纷抬头,见他们的庄主除了面色白些,算是毫发无损地出来,都暗暗松了口气。


    宁负卿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卧寝的。


    每走一步,就会牵扯到后背的伤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卧寝内红烛摇曳,喜字布满每个角落,是按婚房的规格由他亲手布置。


    恍惚间,他又想起来今天是他的大婚。


    宁负卿站在大镜前,盯着镜中身着红袍的自己瞧了许久,最终从外至内一件件脱掉了这套让他朝思暮想十数年的婚服。


    背后的伤不好上药,所幸上次喻从意留下的纱布还有剩余。


    他的手法远不如喻从意,一边动作,一边耳畔好似传来女子清冷的声线。


    她当时说:“我有个徒弟,从前受伤都是我来。”


    这个徒弟,就是喻长行吧。


    有时候记性好实在算不得是好事。


    倘若记性差点,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忘记婚约。


    倘若记性差点。


    他就不会在喻长行提到喻君成时,将幼时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人想起,任他在脑中轮廓逐渐清晰。


    怎么会那么像。


    他多裹了几层,将纱布在肋骨处打结,宁负卿打开衣橱,犹豫着换上一套银白色的便衣。


    宁负卿嘱咐后厨做了些点心,亲自带去客院。


    喻从意住的客房没有一丝光亮,喻长行的那间倒发出暖黄的光。


    他依照不成文莫须有的流程,还是先走进那间黢黑的院子,叩首敲响了门扉。


    默数三声。


    无人回应。


    宁负卿推开门,意料之中地看到空荡的屋子,同样保留早上她出门的模样。


    他关上门,转身朝喻长行的屋中走去。


    暖色的光亮被窗户纸过滤得只剩下柔和,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宁负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方才屈指叩门。


    依旧没有回应。


    五指抚上大门,他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其实只有零星的几盏灯,勉强保持着屋内不至于处于全黑的环境。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见床那儿的两个人。


    喻从意趴在床边守着喻长行,身上还穿着那套嫁衣,一头乌发肆意披散开来,遮住了半张面庞。


    见状,宁负卿轻轻将餐盘放在桌上,走到她身后。


    他刚脱下外衫,带哑的声音冷冷响起:“你想做什么?”


    宁负卿的手一滞,又若无其事地将外衫盖在喻从意身上:“我是你师母,放尊重点。”


    “呵,师母?”喻长行服药过后,状态好了许多。


    他此时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又不是真的心悦你才和你成亲的,脸色难看就能往上头贴金?”


    “彼此彼此。那你为什么不和她假成亲,是不喜欢么?”


    喻长行笑道:“假成亲得来的关系随时都会灰飞烟灭,师徒之情才能长久绵延。”


    宁负卿也不甘下风:“隐约记得,阿意说与你断绝关系了。”


    “可方才师父还是认我做徒弟了。”


    “阿意心善,你那副快死了的模样,哄你也正常。”


    “师父怎么不哄你,是不喜欢吗?”


    “不知道,可能是我和她成亲了。”


    “我再说一遍!我师父喜欢的是喻君成!”


    “起码说明她不喜欢小的。”


    “我小?说明我年轻,我能陪师父陪到死,师父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能吗?”


    “……”


    沉默从天而降。


    过了许久,喻长行突然问:“沈择赢写信让你别插手,你为什么没听他的话?”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困惑。


    哪怕现在看来,宁负卿对喻从意并没有任何不利,喻长行依旧好奇在当时的情境下,宁负卿尚不认识师父,又怎么会插手。


    相比他的疑惑,宁负卿显得格外坦然:“因为好奇。”


    此话不假。


    作为铸剑山庄的庄主,他和沈择赢确有往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他当时知道来的是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既好奇她究竟是何许人也,又好奇她凭何让一贯独善其身的沈择赢特意传信给他。


    喻长行没想到是这般简单无理的理由:“这话应当是从一个门派庄主口中说出来的吗?”


    “庄主也是人,庄主也有七情六欲,也有一拍脑袋的时候。”


    说得也有道理。


    “那你为何三番两次找铸剑山庄麻烦?”


    宁负卿其实清楚为什么。


    只是光答不问,让他有些不平衡。


    “看你不爽。”


    果然如此。


    “那行,你好好想想天亮怎么解决你们皇室之间的事情。”


    “楚、王、殿、下。”


    说罢,宁负卿俯身,轻手轻脚地先令喻从意靠进自己怀里,重新用外衣将她裹好后,拦腰抱起。


    “你不会趁人之危的,对吧?”


    喻长行虽好了许多,但四肢仍然虚浮无力。


    他的确不希望喻从意就着床边睡一夜。


    宁负卿有意气他,唇角微扬:“你知道什么叫圆房吗?”


    “你敢!”


    “嗯,我敢。”


    如若喻从意现在醒着,一定会诧异于两男人之间孩童般的口舌之争。


    尤其是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


    二人全程虽都是刻意压低音量说话,可一来一回,到现在都没将喻从意惊醒。


    宁负卿将她抱回她住的客院,心中默道了声“得罪”,解去她鞋袜后盖好被子。


    思虑片刻,他还是没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着椅子眯了一夜。


    新婚之夜,哪有分房的道理。


    -


    喻从意醒来时,看着满目的红绸愣了一瞬。


    好像是她的房间,她昨日醒时眼前也是这幅景象。


    这样的认知让喻从意放心地翻了个身。


    下一刻,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


    不对,她昨天不是守在长行那儿吗。


    “醒了?”


    喻从意循声侧头看去,宁负卿正端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眼下点点乌青。


    “你怎么在这儿,不回去休息吗?”她揉着眼下床倒水,大抵猜到是宁负卿把自己带过来,又问“长行怎么样?”


    “有你在,他自然一百个好。”


    喻从意先给自己灌两口,又给宁负卿倒了一杯:“你们俩聊过了?”


    “算不上聊。”宁负卿抬手去接,“你昨晚说有事告诉我,什么事?”


    喻从意手一抖,杯子以一种优美的姿态结束了杯生,连带着茶水也精准地洒在了宁负卿腿上。


    二人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不该提?”宁负卿迟疑道。


    “没有。”


    喻从意先走到门外,确认无人后将能遮的帘子尽数遮去,室内顿时暗了下来。


    人处于黑暗中,有时会生出恐惧,有时会生出安宁。


    两种感觉此时交织捆绑着宁负卿。


    他猜到喻从意要与他说的一定是什么大事。


    他既有参与到她秘密深处的雀跃,又有对未知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