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良弓藏(1)

作品:《《闻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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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养了十日,她的伤口渐渐开始结痂,夜里伤口发痒,针扎似的,总叫人睡不好。


    她得了裴照的信,病中读来,只觉字字如刀,又在割她的伤口。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她与常山、韩兆相聚城自保,却顾及不到郓城柳家。


    柳云舒随着族人一路北上逃乱,途中被流寇抢走了钱财。


    也不止钱财……


    柳父从此浑浑噩噩,又染上了风寒。


    正巧郑县令四十无子,想要寻一妾室,听说她出自郓城柳家,又如此遭遇,唏嘘之下,聘她为妾。


    县令之家,妾室亦要劳作,三九寒冬,她大着肚子,仍要伺候郑县令洗漱。稍有懈怠,便会被郑县令的母亲打骂,只因她委身郑县令时并非完璧。


    “咳,咳咳……”


    后来郑县令的母亲死了,她撺掇郑县令休妻,被郑氏一族知道,预备将她发卖。


    逃难途中,她也曾救过人,因为不忍心见流民抢食,给了他们一点钱财,可也让那些人盯上了她。


    那些被她救的人里,后来有一个人成了裴照的副将,可他已经娶妻。


    妻子不过山野村妇,哪是柳云舒的对手。她暗中给人下毒,还做主将副将的妹妹送给新任上峰做妾。


    终于副将的妻子快死了,她很快便会成为续弦。


    这个时候,她一封书信打断了柳云舒的幻想……


    “咳……”合上信纸,闻皎撑着桌子站起来,吩咐契力准备马车。


    柳云舒自年前被收押后,一直关在万年县的牢房中。


    她拥着脏兮兮的棉袄蜷缩在稻草堆里。


    小吏提着灯笼,细声细气的提醒她,“大人,这就是关押人犯的地方了。”


    红黄色的光落到柳云舒的脸上,她拖着锁链膝行过来,扒住栏杆冲她连连磕头。


    “你放过我,放过我……我没想杀你,我只是不小心……表哥,你放过我好不好?放过我……”


    “我不杀你。”


    柳云舒露出狂喜,“表哥,你肯原谅我?”


    “我与你解除婚约,你从哪来回哪去,路上,我会托人护送你。”


    她怔愣了瞬,不明白闻皎的心思,“这般……叫我相公如何接纳我?”


    “我会告诉他原委,包括你毒死人的真相。”


    “什么毒死人?你胡说!胡说——”


    “云舒,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可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啊啊啊啊啊啊啊——”柳云舒笑着大叫,“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害人?不害人,我能在吃人的世上活下来?!你非要断我的生路?!我恨不得一刀扎死你!你怎么会体会我的苦,被千人骑万人枕的滋味你体会过吗?恶的七天七夜没吃东西你有过吗?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高高在上的闻大人,哈哈哈哈——”


    柳云舒说的这些她都没有体会过,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封建时代,她所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是凌驾于女性之上的,只因她成了男人。


    她怜悯,她援助,可她已经失去了感同身受的能力,只能如隔岸观火似的,泼上一桶冷水。


    对玉妍是,对柳云舒也是。


    她不能体会到侵犯对女性而言是多么深刻的痛苦,却一味地要求她们放下。


    于她而言,云端还是沉泥,不过是否振翅的选择,于她们,却是生生被打断脊梁碾入沉泥不得超生的魔咒。


    “大人,她疯了……”


    小吏轻声提醒,“卑职还要放她出来吗?”


    笑声激得她发冷,闻皎系紧氅衣,“我走了,一会儿你再送她。”


    年后第一次大朝,皇帝的目光落在清减了的闻皎身上,当着满朝文武询问她的伤势。


    闻皎边咳着边下跪,“多谢陛下挂怀,臣好多了。”


    “如此,罪人卢挺之一案便由你与郑燮一同主审,三法司从旁佐助。”


    郑燮舒了口气,欢欢喜喜地磕头。


    就这样,邵国公卢挺之谋反一案落到了她头上。


    晋王的目光射过来,好似要穿透她的脸。


    闻皎双手相叠,躬身领命,“臣领旨。”


    案子发生不到一月,卷宗却已堆积如山,邵国公大大小小已被审了十四轮,始终不肯画押认罪,可陛下也不允许刑讯逼供,只说让他自己伏罪。


    郑燮与三法司前后游说,邵国公始终不为所动。


    光是看卷宗,便让她从下午坐到了宫门快下钥。


    邵国公卢挺之是范阳卢氏嫡出的子弟,前朝皇帝安排他做皇子伴读,在那时遇到了同为伴读的皇帝,二人兴趣相投,常常聊到深夜后抵足而眠。


    后来反贼风起,他偷偷跑到太原去找还是太原留守的皇帝,做了他的谋士,为他问鼎中原出谋划策……


    暮鼓声声,闻皎却起了去大牢的心思。


    郑燮伸着懒腰,预备起身。


    “郑大人,你眼下可有空同我去趟大牢?”


    他眼下乌青一片,想必为这案子殚精竭虑了许多日。皇命压身,饶是惯来懒散的郑燮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你要去见卢挺之?走。”


    “他怎么样了?”


    “年纪上来了,又没冬衣,怕熬不过几日了……”


    卢挺之正如郑燮所说,前些月朝堂上见他,还是神采奕奕,如今却骨瘦如柴。


    “起来!”兵士踢了踢缩在稻草堆上的老人,“快点!”


    大牢阴寒,饶是她披着氅衣都觉得寒意沁人,不要说只穿着单衣的邵国公。


    见卢挺之动作磨蹭,兵士又踢了他一脚。


    “找死!还不起来!”


    “把卢先生扶起来。”


    兵士蹲下去叉着卢挺之拖过来。


    “我说扶。”


    兵士愣了瞬,这才改为搀,一路带着他到了刑室。


    郑燮兜着躞蹀带坐下,还不待闻皎落座,便听她吩咐,“给卢先生看座。”


    兵士搬了把摇晃的木椅,搁在他们对面。


    卢挺之脚腕上铐着寒铁铸就的镣铐,拖着铁链来到椅子前,挺直脊背落座。


    “今日我二人来,想与先生聊聊天。”


    他睁开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眸光落在她身上。


    “是你啊,年轻人。”


    “卢先生知道我?”


    “是老朽向陛下举荐的你。”


    “如此,多谢先生举荐。”


    卢挺之轻嗤。


    “听说陛下龙潜时与先生是至交。”


    卢挺之微微扬起脸,火光在他银白的胡须上跳跃,他默而不语。


    “先生曾经的身份比陛下要尊贵吧?陛下出身武将之家,先生怎得与陛下性情相投?”


    郑燮偷偷在桌下扯她的衣角。


    卢挺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装作听不到她的问题。


    火苗跳跃在墙壁上,影影幢幢,如魑魅横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燮已忍不住伏案而眠,隔壁的牢房中突然传来妇人尖锐的哭声。


    卢挺之惶惶睁开眼,浑浊的眼珠流露出无措与恐惧,他站起来,冲着哭声的地方走去。


    “干什么!”


    两个狱卒一左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