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作品:《那位公主的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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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可寬恕,爾等罪孽深重。


    雲上天堂,響起審判聖鐘。


    命運如此,又有誰特意閃躲?


    故事這般,又有誰願意訴說?


    消弭慟哭,徒留靜默。


    迷途雛鳥,奔向狹窄的長空。


    她已瘖啞,無力歌頌。


    後繼無力,失墜於煉獄之中。


    破滅的泡沫,溶解於破曉的風;


    人魚的公主,永眠於碎裂的國。


    -----完結篇的分隔線-----


    何謂品格端正的淑女?


    冷靜、平穩、優雅、不卑不亢。


    日出前,天濛濛亮著。


    港口的霧氣讓人分不清五步以外的友人,偏偏此刻,漁火與街燈都已然黯淡。灰藍色的瘀血沒有光源的遏阻,肆無忌憚的籠罩城市。


    伊娜旋動有些僵硬的腳踝,強迫自己不能醉於茫茫迷霧。


    無奈的站在海邊的木棧道,遙望高處的盧耶魔術學院。六邊形的石造建築,在霧氣的加工下,透著朦朧神秘的危險氣質。


    十二月的清晨濕潤而陰翳,像是一張隨海水漂移的流刺網,糾纏著睡夢中的人們不放。


    伊娜朝著身邊的共犯,調侃的發問。


    「您數個小時後的國家咒術師考試可要糟了,您沒有一絲後悔?」


    「若不好惹小姐妳不後悔,我可沒有資格發話。」


    共犯如此回答。


    伊娜把半張臉埋進破損的圍巾中,上面還殘留著洗不乾淨的褐色污漬。雖說它的紡織結構被戳的破爛,卻能給予不可思議的溫暖。


    她大概,再也不會換一條新的,她會盡可能的使用它。


    伊娜抬起手腕,察看錶面指示的時間。一長一短的箭型指針,顯出上午五點十五分。


    昨日下午,拉穆米已經將錄有詠唱的留聲機,留在她非法改裝的工房內。再過三分鐘,伊娜與威廉的魔法就會發動。


    複合型土屬性魔法,地導熱操作,隸屬克雷克商行的專利商業術式。將地熱全數封鎖在學院地面,拉大天與地之間的溫度差。


    過程中,慎重的不讓任何能量外洩,壓低大氣的導熱能力。


    複合型雷屬性魔法,正負電荷分離,聖女教勇者役使的戰鬥術式。將周遭的負電荷分離並大幅度積聚於學院地面,並把將雲底的負電荷全數驅散。


    透過鍊金術進行精準定位,以此無視精神操作咒術的干擾。


    層層工序導引,拉抬高空與低處的電壓差距。


    其結果,便是一道由純粹的光鍛造而成的白豹,迅猛向天空奔騰。


    一擊轟穿魔術學院,閃電朝上空狙擊。


    若在過往,人們會將它視為上天的威嚴。


    那是勇者的聖劍,出鞘的剎那。


    可惜,伊娜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她所看見的景象有所不同。


    她看見一隻沒有羽毛的鳥,循著未落的雨跡,傻傻的朝雲海飛去。


    -----完結篇的分隔線-----


    萬事萬物,本該有其發展方向。


    勇者如是說。


    公主應當待在女僕簇擁的閨房中,學習尊貴之人該有的儀態。一顰一笑皆須可人又不失得體;一言一行都得矜持又不失雅興。在由人骨燒製而成的晶亮高塔中,高貴悠然的翩翩起舞。


    萬事萬物,本該有其發展方向。


    豌豆於田畦中生芽,將那些助長其茁壯的水排出,直怔怔往上空進發。而後在細繩綑製的木架上攀爬,蜷曲緊鎖那苦刑似的支柱。讓它們高高在上的豆莢,於日月交替間變得鮮嫩光滑。


    萬事萬物,本該有其發展方向。


    為了換取教會在走私與政治方面的協助,薩摩托伯爵捏造了一位不存在的繼承人。用自己身後遺產的繼承權,向聖女教會交易。


    盧耶這座中小規模的城市,由阿卡利斯家族承襲的領土,本會被聖女教會暗中收取,作為協助王室的酬勞。


    革命的硝煙卻霎時噴涌,燻黑了豌豆的枝藤。


    為了撇清關係,聖女教會讓諾雷托?緹?阿卡利斯少爺,在七年前的革命“死去”。


    他們決定,讓事物回歸它該有的發展方向。


    這樁狼狽為奸的合夥關係又一次復燃,經過克雷克商行的挑撥和阿卡利斯家族的疏通,“威廉?阿卡利斯”誕生。


    勇者結束講述,拋給伊娜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而後,我去了一趟鐵騎市,去會見這位造物主所授意的君主。」


    「您滿意嗎?」


    威廉按住頭頂的毛氈軟帽,將它稍微往上挪了一點。他的瀏海不再被壓得那般嚴實,而是在日出的光輝中擺動。


    威廉輕聲的回答,用最適宜晨曦的語氣。


    「這位公主差強人意,所以,我非常滿意。」


    「聖女冕下當真會為了塵世的收益,做出此種情事?」


    「哪怕是造物主也是看重俗世的,只不過目的更加遠大。身為祂凡間的代言人,聖女冕下自然不能放棄一個敬聽聖歌的王國。」


    伊娜不由得冷笑一聲,她很快的發覺這樣不得體,便假裝乾咳了兩聲。


    「若是想尖酸刻薄的評論,大可直說。」


    威廉把眼睛瞇得像狐狸般,露出有些不懷好意的笑。


    「還是……妳要我當作毫不知覺,當隻好面子的仿聲鳥?」


    「咱……咱可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咱沒有任何意見。」


    威廉收起笑容,躬身行禮。


    「恕我先失陪,聖女冕下的怒火,我可承受不起。」


    伊娜還來不及追問,他便飛也似的鑽入巷弄。


    她挽留的手還未來得及放下,便察覺到腳步聲的接近。


    那雙鞋的鞋跟很薄,是便宜貨。


    來人穿著一襲絨毛滾邊的細麻聖袍,深棕色的頭髮削的極短,臉部線條堅毅深刻。


    他胸前的聖劍掛墜散著銀色光輝,彰示他的信仰與立場。


    他是托雷諾神父,與伊娜拘謹的寒暄了一句。


    「我在尋找一位淘氣過頭的清貧騎士,伊耶小姐有任何線索嗎?」


    「咱可不知道,這樣的問題,恐怕要神通廣大如勇者才能回答的了。」


    托雷諾神父不滿意她的回答,右手磨蹭著胸前的掛墜。


    「看來,神父大人您似乎心情不佳。」


    「稍微有些,那道劈毀學校的驚雷實在駭人,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神父長嘆一口氣,抬頭看向西邊的天空,那裡還帶著幽深的靛藍色。


    「誰知曉天的法律,誰能使地服從天的法律?誰能使雲彩服從,招來傾盆大雨?誰又能命令閃電,讓它聽憑差遣?」


    「依咱愚見,使天地都跪服於他的人,想必從未跪服。」


    「由我主收取的,不必在他處雙膝觸地……」


    托雷諾神父輕點著頭,眉頭一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親愛的小姐,您相信天堂嗎?」


    「很遺憾,咱不相信。」


    「您應該相信,即使您不願意執起屬靈的權柄,也應該相信天堂。」


    神父在胸前比劃著聖劍的形狀,而後朝著伊娜伸出右手掌。


    「無論如何,我祝福您,終能敲響那裡的門磚。」


    伊娜對他的手勢含義一概不知,但她知道,一位倔強的無神論者該如何回應。


    「咱對您的祝福,感激不盡。」


    「請恕我失陪,自願把天堂的鑰匙拋擲於地,這是無可寬恕的罪孽。正如自己剝去六翼中的兩翼,不可理喻。」


    在黎明的輝光裡,他搜索著勇者的身影。


    光總是過分刺眼,於是世人遍尋不著。


    -----完結篇的分隔線-----


    鏡十字大街六十四巷四號,這裡居住著一位性格乖癖的鍊金術師。她鮮少拋頭露面,人們對她的認識,頂多只有花街柳巷穿梭的放蕩身形。


    這位鍊金術的天才,在那九重葛構成的門簾後面,時刻等待某人撬開門鎖。


    伊娜深吸一口氣,很快的結束詠唱。


    她的肺葉像是野犬手中的毛衣,一絲一縷的被撕扯剝離。牠們的牙印再也無法抹去,嚙咬的傷痕日益增加。


    「咳……咳咳……」


    她笨拙地止住咳嗽,踏進客廳。


    「一分二十秒,進步神速嘛。」


    拉穆米?露絲正搗鼓著玻璃器材,火源嘶嘶地正煮沸著什麼。她隨意的披著睡袍,語氣朦朧中帶著一點沉重。


    「小蓮的事情,我會幫忙處理,也許她有家人還在世可以……」


    「有一位名叫錐齒的女士主動聯繫咱,她承接了這份職責,咱相信她會妥善處置。」


    伊娜緩步移動到有著鳳凰鏤空雕刻的茶桌前,小心地坐了下來,那裡已經擺上兩盞茶水。


    「那好,來慶祝一下吧!」


    拉穆米突然大喊,伊娜差點忍不住咳出聲。


    「大鍊金術師與矮冬瓜,共同擊潰邪惡製菸集團。妳得承認,這是我們一起做過最瘋狂的事。不留痕跡,深藏功與名。」


    「關於這個,咱要告訴妳一些事情。」


    一開始,伊娜的話語斷斷續續、磕磕巴巴,語法也混亂不堪。


    一切起源於某個早晨,某個身無分文的女孩。她卧倒在雪地裡,等待死神收割她的性命。


    太陽升起,她的眼裡鑽入陽光構成的小蟲,惱人地喚醒她。


    她越說越多,越說越連貫。


    瑣碎到費迪南先生贈送的生日禮物;籠統到她在商科訓練學校的目標。遙遠到一個忘記笑點的冷笑話;靠近到一個沒有謊言的朋友。


    一切都從原本緊閉的唇中,傾瀉而出。


    洪水洩堤後,屋宇裡被沖刷到只剩靜默。


    「嗯……這玩笑並不好笑。」


    拉穆米給出一個充滿希冀的妄語,虛弱無力到可笑的地步。


    「咱並沒有開玩笑。」


    玻璃器皿摔在地上,它斷成兩截。更精確地說,兩截以及兩截之間無數的碎片。


    「妳把我當成什麼?妳華麗絞刑檯上的繩索?嗯?了不起的公主殿下?」


    「不,咱把妳當成有著正義感的友人」


    「正義感?」


    她用沉悶的聲音,乾澀的笑了兩聲。


    「所以呢?妳現在告訴我這些,是要我做何反應?高歌妳的奉獻?惋惜妳的不幸?」


    「都不是,咱告訴妳這些,只是因為妳有權利知曉真相。」


    拉穆米將臉埋入雙掌,陷入短暫的沉寂。


    兩秒後,她抓住石英桌面邊緣的木造結構,將這件家具掀飛。


    小桌騰空了大約一吋的距離,它像一隻被剝除一邊翅膀的蒼蠅,往飯廳一側狼狽摔去。


    茶碟自伊娜的視野一掠而過,勁風將她額前的金髮吹得涌起。


    幾滴茶水潑濺在她長袍的腰際,她垂眼觀察,並暗自希望可以被洗去。


    她太天真了,那是洗不掉的。


    當她視線移開的剎那,拉穆米的右手如一條長鞭,掃過她的左臉頰。


    經過一瞬的麻木,灼燒般的疼痛感攀上受擊處。伊娜輕吐一口氣,等待著可能到來的下一次攻擊。


    「我不會原諒妳,索伊娜?芭哈吉?緹?蓮西,我不會原諒妳。」


    拉穆米抓住她的領口,把她早上精心打理的領結抓得一團糟。


    「如果沒有奢求過,就稱不上失去……我真希望從來沒有遇見妳。」


    伊娜回望著她盛怒的眼神,那裡燃燒著某種被扼殺的美好情感。


    「咱能如何補償妳?」


    「補償?索伊娜?芭哈吉?緹?蓮西公主殿下,妳不會知道妳從我身邊奪走了什麼,那個她對我來說,無可取代。」


    拉穆米高高舉起拳頭,而伊娜決定接下。


    然而,攻擊者鬆開了手,彷彿她才是受到攻擊的人。


    她朝家門揮動手臂,然後無力的跌坐在地。


    「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妳,永遠。」


    合夥關係結束,虧損駭人。


    伊娜尋找著地上的手杖,她很幸運,還能把它撿起來使用。


    風吹過門口的九重葛,發出沙沙的哀嚎聲。外面的烏雲相當密集,看來之後大概會下一場不會停的細雨。淋在過路人的鞋上、肩上、臉上,以及心上。


    伊娜知道,在她走出門後,那裡的門鎖再也不會被解開,她必須獨自面對惡劣的天氣。


    伊娜終究還是出了門,並說服自己今天的陽光異常明媚。


    在九重葛的後方,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正引誘著她回頭。


    但她知道,她必須離開,以保住最後一絲尊嚴和體面。


    儘管那尊嚴與體面,是如此廉價。


    甚至能說,一文不值。


    -----完結篇的分隔線-----


    清晨的到來,對伊娜來說並不好過。


    她在咳嗽,不斷地咳嗽。


    像要把臟腑全數嘔出那般、像要把魂魄盡數撕碎那般;像有一隻黃鼠狼在啃咬那般、像有一隻巨象在踐踏那般。


    心肺比火更炎熱


    腸胃比冰更寒冷


    陣痛比鐵更鋒利


    瘀血比海更苦澀


    伊娜朝著叛逆的身體,下達著蠻橫的命令。


    她要求它從柔軟的床鋪上起來,立刻執行。


    它並不完全服從,無能地滾下床鋪。


    「該死……」


    再惡毒的咒罵都沒有意義,身軀僵直地受困原地。


    直到天花板上的鳶尾花浮雕逐漸清晰,她才有辦法直起身體。


    扶著發脹暈眩的前額,她必須起身。


    將自己的儀表,好好梳理一番。


    亞麻白襯衫,佩上墨綠平直領結。


    將硬面料的束腰長袍掛上肩膀,再將兩邊袖口挽起一小段。


    牢牢綁緊厚底皮革長靴的鞋帶,甩動長袍亮銀刺繡的下擺。


    一手抄起房間角落的手杖,一手把圓頂硬帽挑到頭上。


    伊娜?伊耶,準備好出門。


    她打開房門,讓長靴踏進走廊。普列塔夫人仍在熟睡,寓所內寂靜無聲。不具名的肖像畫注視著停滯的空氣,萬物沒有一絲動靜。


    除了,一位勤勞的女傭人。


    「早安,女士。」


    用著精靈語招呼,伊娜摘下帽子致意。


    琳達女士抿嘴笑了一下,朝她揮揮手。


    簡短地打過招呼後,伊娜推開大門,迎向門外寒冷的空氣。


    伊娜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大街上。


    雙腿像是兩條長式硬麵包,連彎曲都很困難。


    但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打算叫馬車。


    只要用自己的雙腳向前走動,能去到的地方,就一定會增加。那並非借助他人的助力,而是憑藉自己的意志,走出平凡的命運之路。


    並非俯視,亦非仰望,而是昂首挺胸的迎向朝陽。那白金色的光,潑濺在漸淡的青色城市。盧耶的街道,在上升的氣溫中熠熠生輝。


    有了東方旭日的加持,伊娜的咳嗽略微緩和。


    連那敲擊在石磚路面的腳步聲,也變得悅耳許多。


    青尖杖?格列文的店舖並不大,不消七步就能逛完。老先生也並不以交易維生,這更像一種興趣,也可能是一種偽裝。


    老紳士穿著紅色紋飾的淺色罩衫,外披麂皮拼接絨毛大衣,頭裹著成套的麂皮毛帽。下身是保暖的厚棉長褲,和一塵不染的厚底黑皮鞋。


    衣物都經過數次漂洗,邊角有帶狀的褪色部分。老舊使它們的面料更寬鬆柔軟,讓老先生看上去富有親和力。


    他坐在店外的板凳上,將手裡的吐司捻成圓球,朝成群的海鷗灑去。


    伊娜對年長的體面紳士,毫無抵抗力。


    尤其是他細心編織的鬍辮,前後交織的毛髮齊整滑順,讓伊娜想冒犯性地近距離觀賞。


    她立刻收回自己不得體的想法,止住咳嗽,出聲道早安。


    「早上好,青尖杖先生。」


    格列文聽到她的問候,他長嘆一口氣,停下餵食的動作。


    「親愛的小姐,妳可把我害慘了呀。共和國的大人物問責下來,我這把老骨頭承受不住。」


    「您這般困擾,咱再怎麼致歉也無濟於事。哪有剪四種髮型的必要,您說是吧?」


    老先生戲謔的嘖了一聲,矮小壯實的身板直了起來。


    「可妳總不能對困境又視而不見,像是說……」


    「像是說?」


    「年輕的阿卡利斯少爺不知去向,令人傷腦筋。海鷗們都要逮著他的足跡追,何等罪孽深重的可口聖餐。」


    「咱可幫不上忙,咱恐怕只能祝您好運。」


    「伊耶小姐能將祝福保存,日後再灑入風裡嗎?畢竟海鷗的好運,都儲藏在羽翼的間隙。」


    「這可不行,咱可不會再餵食海鷗。唯一的餌食都成這副德行,您可吃不了。」


    「呵呵,也是。」


    格列文只能無奈地搖搖頭,海鷗在她身上可找不到食物。


    「奸商小姐,下回做生意,千萬別再找我這可憐老頭子啦。」


    「咱可不敢保證。」


    被當成捉弄旅人的魔精,伊娜可無法反駁。


    至少,她沒辦法拉下眼瞼、伸出舌頭,猶有餘裕的擺出惹人生厭的姿態。


    「有緣再會,只願您不要再被風中飄散的香氣迷惑。」


    「唉……多謝忠告,只怕我得去密林合眾國,稍稍引薦自己了。」


    「祝您好運。對了……」


    海鷗,只是一個代稱而已。


    當漁人望見海邊那不知名的白色鳥兒,他們會輕笑著飲用蘭姆酒,並替牠們冠上流浪者一貫的名號,那就是海鷗。


    海鷗從來都不是某種特定的鳥,而是……


    伊娜不小心傾瀉出淺笑,雖說她也不明白笑點何在。她決定不說出口,而是把這個有趣的玩笑話,留在心底。


    萬物皆無物,萬事歸無事。


    伊娜邁開腳步,朝著早晨的街道深吸一口氣。


    早時咖啡的香氣湧入鼻腔,織入她蹣跚行進的腳步聲中。


    咳嗽,不斷地咳嗽。


    一次比一次更劇烈,一次比一次更疼痛。


    一步比一步更艱辛,一步比一步更無力。


    她用手掌摀住口鼻,抬起手腕,確認時間。


    早上六點五十二分,指針仍在行走。


    一如她的脈搏,滴答滴答,不斷前進。


    -----完結篇的分隔線-----


    伊娜安坐在臥房的椅上,正對著窗外的落日。


    她裹著兩條毛毯、纏上圍巾、身穿最厚重的衣物。然而,用處並不明顯,寒冷依然纏繞在她的體表。


    她無力抬頭,無法觀賞落日的美景。


    昏昏沉沉,又無法入眠。


    一直折磨伊娜的咳嗽,暫時止歇了。安靜的空氣擁抱著她,像是嬰兒的襁褓。嗡嗡耳鳴輕搖骨髓、漫漫搔癢攀爬肌腱,她感覺像在一艘船上,隨著擺渡人的節奏,與湖水一起唱搖籃曲。


    所有喧囂的呼喊,都在吟誦著平和的輓歌。


    然而,還不是時候。


    現在,還遠遠不是時候。


    伊娜像窗口挪動了一下身體,某人如約而至。


    威廉像一隻靈巧的貓,倏忽蹲坐在窗台。


    他穿著一件邊角泛黃的白襯衫,外披一件寬大的西裝外套,和他的身材不符。


    貌似是為了爬上窗台,他赤著腳。


    威廉用琥珀般的眼眸朝裡看了一眼,當他聚焦於伊娜的身影後,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他很快地隱藏那種情緒,伸手叩了兩下玻璃窗。


    伊娜想起身替他開窗,卻又跌回椅子上。


    威廉摸索了不到十秒,就自己拉開了窗戶。


    「希望這不會讓妳著涼。」


    「咱沒有……那麼……脆弱……」


    虛脫的語氣,沒有一絲說服力。


    「身手……矯健呢……阿卡利斯先生……」


    她出言讚美,情緒帶著一點挖苦。


    她本來是要說出一些調侃的,但聲帶突然倔強地罷工,只剩下半句意義不明的讚揚。


    「妳可以叫我比利就可以。」


    伊娜沒有回答,乾咳打斷了她的思緒。


    威廉別過頭去,他知道,她不喜歡被看見脆弱的樣子。


    伊娜總算平息了這段小噪音,她只能祈禱自己的臉色不要太差,不要引起不必要的同情心。


    「我今夜就會動身離開盧耶。」


    威廉稍稍下壓頭頂的毛氈軟帽,並扯了扯大衣領口。


    「畢竟,我可不能被抓到尾巴。」


    抓到尾巴,真是個突兀的比喻。


    「您還……還挺會開玩笑的。」


    「很遺憾,不是玩笑。」


    威廉斜了斜身子,好像把什麼藏到了背後。


    伊娜發覺,他總是穿著長袍、大衣、過於寬大的外套,這些衣物的面料比較硬,能遮掩臀部的形狀。


    「您……該不會……」


    他露出了狡詐的微笑,沒有正面回應。


    「毛氈軟帽有著細軟疏鬆的觸感,除了聲音會變得模糊以外,沒什麼缺點。只要夠舒適,一對小小的耳朵還能央求什麼呢?」


    伊娜努力回想,她很確定自己一定目睹過威廉摘下帽子,一定有。那帽子下究竟有沒有顯眼的體徵,她一定可以給出答案。


    但是,她的記憶太模糊。


    「您這是……玩笑話嗎?」


    「帽子底下,也許是。但我的出身,絕對不是。」


    伊娜瞪大眼睛,這毫無道理。


    「聖女教怎麼會讓獸人……」


    「嗯哼?聰明伶俐的伊耶小姐,可以試著猜猜看。」


    不知是否為錯覺,威廉的軟帽搖動了一下,像是裡面藏了兩瓣小東西。


    「聖女冕下與造物主的心胸,從來都不像世人所詮釋的那樣窄小。」


    他話鋒一轉,變得嚴肅沉穩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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