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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春山吻蜜雪

    春潮10


    许云淅实在太过惊讶, 连菜都忘了吃,就这样含着那?一小块菠萝,满脸惊愕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转头看过来。


    目光相交的瞬间, 许云淅心口陡然?一紧,随即飞快地低下头, 迅速将那块菠萝吃进嘴里。


    第一口咬下去, 感觉有点酸, 但很快就有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一直……


    漫到心里。


    顷刻间,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悄然?散开, 温煦的春光洒下来, 满心都是欢喜。


    “谁规定?只?有结婚才能在无名?指上戴戒指?”对面传来男人不以为意的哼笑,“我喜欢戴不行?”


    话?音落下, 许云淅忽然?想到什么,心底那?些装满了欢喜的五彩泡泡, 霎时间一个接着一个,“啪啪啪”地全都碎得无影无踪。


    他之所以在无名?指上戴戒指,伪装成已?婚人士, 是为了阻挡那?些觊觎他的女人吧?


    以他的身份地位, 只?有像姚婧那?样能力与美貌并存的女人, 才有资格与他并肩。


    虽然?不知道他和姚婧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一起那?么多年,却没能走进婚姻的殿堂。


    但, 即便他已?经?和姚婧彻底分开, 她也不可能成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还清晰地记得,高考结束那?天, 姚婧给她看了一张他醉酒的照片。


    当时姚婧说,他不愿意听?从老爷子的安排和她订婚,跑去喝闷酒,结果醉得不省人事。


    想到这里,久违的酸涩漫上心头,将那?点菠萝的甜味冲得一干二净。


    怕被老爷子瞧出异常,许云淅端起碗,埋头喝汤。


    “强词夺理!”老爷子气咻咻地瞪了励蓦岑一眼?,转头和许云淅吐槽,


    “淅淅,你?看看这臭小子,马上就三十岁的人了,还成天跟我唱反调,哪有一点做哥哥的样子?难怪没女孩子喜欢他!”


    许云淅慢半拍地抬起头,还没想好如何接话?,就听?励蓦岑好整以暇地反驳道:“谁说我马上三十了?这不还有两年吗?”


    “对,你?还有两年,你?还年轻,你?一点儿都不着急!”老爷子越说越气,


    “可我老了,天知道还能活多久,能不能撑到你?结婚的那?一天!”


    许云淅原本还沉浸在怅然?的情绪中,听?到这句话?,心头一凛,压着老爷子的话?尾,急急地说道:“呸呸呸,爷爷康健着呢,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小姑娘性?子柔和,嗓音也是轻轻软软的,很少有如此情急的时候。


    老爷子微微一愣,随即朗声笑起来,


    “淅淅说的对,爷爷还康健着呢,一定?能活到淅淅嫁人的那?一天!


    最好啊,还能抱上小重外孙,等以后去了九泉之下,也能给老许一个交代!”


    老爷子是笑着说这些话?的,许云淅却差点听?哭了。


    她垂下眼?帘,掩住发红的眼?圈。


    虽然?之前下定?决心,要尽快腾空自己?的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每每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内心深处就会升起强烈的排斥。


    但为了让老爷子开心,她还是压下心头纷杂的情绪,抬起头,弯起唇角笑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励蓦岑正低头喝汤,闻言撩起眼?皮朝对面的小姑娘看去。


    只?见她侧着微红的脸,冲老爷子笑得眉眼?弯弯。


    “嗯,还是淅淅乖!”老爷子心情大好,又拿起公?筷替她夹菜,“来,多吃点。”


    “爷爷您也多吃点。”


    两人一个慈一个孝,瞧着倒是比亲祖孙还要和谐。


    励蓦岑忽然?就觉得意兴阑珊。


    他放下筷子,起身说道:“我吃饱了。”


    老爷子和许云淅不约而同地仰起头。


    看到的却是一道大步离去的背影。


    “吃这么快干什么,又不赶飞机!”老爷子一脸嫌弃地抱怨了一句,随即冲许云淅笑道,“别管他,我们继续吃。”


    “嗯。”虽然?这样应着,可直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她才收回视线。


    吃过晚饭,许云淅陪老爷子聊了一会儿天,随后又吃了一小块榴莲。


    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正好励蓦岑从楼上下来。


    老爷子让他送许云淅回家。


    司机已?经?把那?辆被榴莲臭味“污染”过的车开走了。


    励蓦岑从车库里开了辆黑色的迈巴赫出来。


    老爷子让保姆往后备箱里装了好些吃的。


    除了时令水果,还有她爱吃的小核桃、巧克力和各种零食糖果。


    许云淅连连摆手,一个劲地说“够了够了”,“爷爷,太多了,我吃不完的,您留着自己?吃吧!”


    老爷子哪里会听?她的,“吃不完就分给朋友同事吃……”


    说话?间又想到什么,“对了,你?现在不是在盛瑞上班吗?蓦岑的办公?室里有冰箱,你?放些水果进去,想吃了就去拿。”


    许云淅:“……”


    老爷子现在虽然?已?经?不管集团事务,可他没退下来之前,在商界也是个雷厉风行的大人物?,对待儿孙更是威厉有加。


    怎么到了她这儿,却像个完全不懂职场规则、一味溺爱小辈的老人,觉得她去上班,仿佛比上幼儿园还要随意,竟让她想吃水果了就去老板办公?室拿……


    励蓦岑已?经?在车上坐了好久,怕他等得不耐烦,许云淅和老爷子匆匆告别后,便上了车。


    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驾驶座旁,弯着腰叮嘱励蓦岑,“路上慢点开,把人送到家再走,知道吗?”


    “嗯。”靠在椅背刷手机的男人将手机丢进一旁的储物?盒里,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那?样子看着,与之前老爷子让他去参加寿宴时一模一样——答应得干脆利落,却不带一分感情。


    雨还在下,丝丝缕缕,绵密不绝。


    车子在空旷的道路上疾驰。


    一边是山,一边是湖。


    一盏盏橘色路灯如高挺的卫兵,肃立在雨雾朦胧的岑寂夜色里,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车内的气氛,同车外一样寂寥。


    身侧的男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在黯淡的光影里,那?锋锐的侧脸线条堪比画室里的石膏雕像。


    许云淅觉得,他周身的气压,似乎比来时还要低。


    他那?么忙,顺路把她带过来就算了,可这大晚上的,还要亲自把她送回家去……


    那?么远的路,得浪费多少时间。


    许云淅抱着电脑包,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挂在上面的熊猫玩偶,侧头对着身旁的男人轻声道谢:“谢谢你?带我过来看爷爷,我……很开心。”


    男人拿眼?尾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说道:“开心就常来。”


    “嗯。”许云淅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没再说话?。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


    许云淅咬着唇,踌躇半晌,总算鼓起勇气,说道:“那?个……我想请你?吃个饭……”


    吃个饭、道个歉,把旧篇翻过去,然?后,彻底地、真正地腾空自己?的心……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僵硬地落在他的鼻唇间,手指不自觉地抓紧熊猫玩偶,提心吊胆地把话?问完,“可以吗?”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手机铃声响起。


    车载大屏幕上显出来电信息。


    是温澜打来的。


    励蓦岑偏头瞧她一眼?,说:“我先接个电话?。”


    许云淅悬着一颗心,点头应道:“好。”


    下一秒,就听?温澜带笑的嗓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阿蓦,胡三组了个局,都是熟人,过来凑个热闹呗?”


    励蓦岑不假思索地拒绝道:“没空。”


    “不是吧?你?一纯种单身狗,晚上又没人约,怎么会没空?”


    不等励蓦岑回应,又有手机铃声响起。


    与刚才那?种单调的自带铃声不同,这次响起的,是节奏明快的钢琴曲。


    虽然?许云淅第一时间就把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摁掉了电话?,但还是被手机那?头的温澜听?到了。


    他惊讶地提高音量,“我去,这大晚上的你?跟谁在一起啊?”


    顿了几?秒之后,又猜测道,“不会是……云淅妹妹吧?我说,你?白天撩了人家还不……”


    不等他把话?说完,励蓦岑就抬起手,又快又准地切断了电话?。


    耳边顿时清净下来。


    前头的挡风玻璃上,雨刮器一下接着一下,悄无声息地划去模糊的雨水。


    余光里,坐在身侧的小姑娘正低头按着手机,看着像在发微信。


    励蓦岑等了片刻,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于?是清了下嗓子,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许云淅正低着头敲手机键盘,闻言手指一顿,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想起他刚刚断然?拒绝温澜的样子,一颗心又晃晃悠悠地悬到半空中,不抱任何希望地嗫喏道:


    “我说……想请你?吃个饭……不过,如果你?没空的话?那?就……”


    “算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励蓦岑就截断了她的话?,“明天晚上有空。”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答应得如此快。


    像他这样事务繁多的大佬,不都应该拿出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皱着眉头翻上半天,才能找出一点空闲时间吗?


    她怔愣愣地瞧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行?”身侧的男人见她迟迟没有回应,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呃,行、行的……”


    看来正巧碰上他有空。


    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


    许云淅有点庆幸,还有点小开心。


    她低下头去,正准备继续编辑微信,忽然?想到什么,又偏头问他,“可以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吗?我定?好地方,给你?发消息……”


    去京市上大学后,她换了手机号码。


    当时为了彻底让自己?从情思的泥沼里挣脱出来,特意没存他的号码,也没重新加他微信。


    “还是原来的号。”身旁传来的嗓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


    虽然?那?么多年没联系,可那?串数字,却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那?之后,谁也没说话?。


    许云淅将之前敲了一半的微信补充完整,然?后发了出去:


    【皓阳哥,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片刻之后,回复一条接着一条蹦出来,都是语音。


    她关掉提示音,将每条语音都转成文字,拧着眉头一一看完,然?后飞快地敲了一长段文字过去。


    过了很久,对方都没再发消息过来。


    想是被她说服了。


    许云淅暗暗松了口气。


    车子开到单元楼前,已?是深夜。


    老爷子给的东西?实在太多,许云淅拎着两大袋零食,剩下的那?一大箱水果则由励蓦岑抱着。


    堂堂CEO,大晚上的还要给她当搬运工,许云淅实在过意不去,让他把箱子放进电梯就行。


    “老爷子说,让我把你?送到家——”


    男人抱着纸箱进了电梯,像个执行主人命令的机器人一般,脸上虽然?瞧不出情绪,语气却十分坚决,“少一步都不行。”


    春潮11


    许云淅只好由他。


    坐着电梯上了七楼, 一出去,就见自家门前坐着个男人。


    是室友馨姐的男朋友董峰。


    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外套,垂着脑袋, 横着手机正在打游戏, 身?旁还放着一只黑色背包。


    听到脚步声,董峰仰头看来。


    许云淅疑惑地问?道:“峰哥, 你怎么坐在这里, 没带钥匙吗?”


    “嗯。”董峰瞧了眼许云淅手上拎着的两?个大袋子, 又看向她?身?后抱着大箱子的励蓦岑,收起手机,起身?问?道,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都是爷爷送的。”许云淅冲他笑了笑, 转身?对励蓦岑说道,“我到家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


    怕耽误他时间,她?放下袋子, 去接他手上的箱子。


    箱子挺重的,励蓦岑侧身?避开,“不差最后一步。”


    言下之意, 是要?给她?送进家里去。


    可她?的房间太乱了, 实在有碍观瞻……


    许云淅连忙摇头, “不用不用,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自己?拿进去就行。”


    语气听着挺真挚, 脸上里还带着客气的笑,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


    可实际上, 却是让他赶紧走。


    在一旁等着许云淅开门的董峰也听出了许云淅的言下之意。


    他猜,这男人必定不是许云淅的男朋友,估计连朋友都算不上,要?不然她?早就把人请进门了。


    虽说只是合租室友,但大家的关?系处得挺融洽,董峰见那男人抱着个箱子杵在楼道里不肯走,便站出来?帮腔道:“谢谢你送淅淅回来?,东西放门口吧,我会帮她?搬进去的。”


    励蓦岑闻言,仔细地看了董峰一眼。


    这人瞧着三十岁出头的样子,长相一般,身?材一般,身?上穿的衣服,瞧着也十分一般。


    这种男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偏偏许云淅站在他身?旁,与他一唱一和道:”嗯,放着吧,峰哥会帮我搬进去的。“


    一口一个峰哥,亲近得很?。


    励蓦岑一言不发地放下箱子,转身?往电梯口去。


    等电梯的时候,听身?后传来?开门声和两?人的说话声,他忍了忍,终究还是扭过头。


    敞开的大门前,纤瘦的女孩儿拎着两?只大袋子进门,穿着土黄色外套的男人抱着箱子跟进去。


    下一秒,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那声响并不重,却像一块巨石,冷不丁地砸在他的心上。


    *


    出了单元楼,励蓦岑坐进车里,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刚刚在许云淅家门口发生的那一幕,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里。


    她?叫他“峰哥”。


    他叫她?“淅淅”。


    他们住在一起。


    他对他说,“谢谢你送淅淅回来?。”


    难怪之前在餐桌上,老爷子说想看她?嫁人、想抱小重外孙的时候,她?会红着脸说“我会好好努力”。


    原来?,她?有男朋友。


    那个男的,不是她?高中时期喜欢的那个男生。


    她?——又喜欢上别人了。


    所以,她?才会对他如此冷淡,甚至像个外人般,称呼他“小励总”。


    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只是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时隔五年,那种被厚重阴云重重包裹到无法?呼吸的感觉又一次袭上心头。


    励蓦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启动车子,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小区。


    南郊的私人会所,顶楼的豪华包厢里,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唱歌喝酒、谈笑风生。


    励蓦岑推门进去的时候,刚好一首歌结束。


    拿着话筒准备唱下一首的温澜见到他,愣了一瞬,随即高声笑道:


    “哇,日理?万机的小励总竟然屈尊降贵、大驾光临!来?来?来?,大家热烈欢迎!”


    那家伙大约喝了不少酒,精神?特别亢奋,粗哑的嗓门透过话筒,传到包厢的各个角落。


    在座的人纷纷起身?。


    有让座的、有倒酒的,还有递烟的。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蓦哥不抽烟。”


    “啊,不好意思啊蓦哥……”那递烟的人正要?往回收,励蓦岑却伸手接过来?。


    说话的和递烟的都愣了一下。


    等他把烟含进嘴里,立刻有人凑上来?点烟。


    烟雾缭绕间,身?边恭维声不断。


    励蓦岑靠着沙发背,漫不经心地听着。


    正前方的大屏幕前,温澜正陶醉地唱着:


    *【我们像一首最美丽的歌曲


    变成两?部悲伤的电影


    为什么你


    带我走过最难忘的旅行


    然后留下最痛的纪念品……】


    若是放在平时,温澜那沙哑的嗓音和浮夸的表情一定会让励蓦岑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却沉浸在他的歌声里。


    明明唱得那么难听,可他的心,却控制不住地揪在了一起。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娇软的女声:“哥哥。”


    励蓦岑眉头一动,夹着烟侧头看去。


    就见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年轻女孩坐在身?旁,及肩的黑发披散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羞怯的笑。


    不知道是光线太过昏暗,还是他没有彻底从回忆中抽回神?来?,乍看之下,竟认成了许云淅。


    心尖蓦地一颤。


    他敛起双眉,定睛看去。


    不过一瞬,就冷淡地收回视线。


    有人过来?给励蓦岑敬酒,瞥到他身?旁的女孩儿,说道:“哟,这不是江大音乐学院的院花吗?听说你小提琴拉得特别好,要?不现?场给我们来?一段呗?”


    立马有人应和,“对对对,来?一段来?一段!”


    起哄声渐大,那女孩儿也不扭捏,起身?拿了琴,走到台上拉起来?。


    悠扬的琴声一响,哄闹的包厢骤然安静下来?。


    绯艳的灯光无声地变幻,励蓦岑眯起眼,目光落在那拉琴的女孩身?上,看到的却是另一道身?影。


    过去的记忆不停在脑海中闪回。


    她?掉眼泪的样子;


    她?笑着喊他哥哥的样子;


    她?拿着琴站在台上,当着所有观众的面,说他是她?“独一无二的、最好的哥哥”的样子;


    她?站在冬夜的校园里,吐着白?气说一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的样子……


    一曲终了,回忆也戛然而止。


    那穿着土黄色外套的男人抱着箱子同她?一起进门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这个时候——他们会做什么?


    深夜、同居的情侣……


    还能?做什么?


    励蓦岑截断思绪,猛地站起身?来?。


    “走了。”冲温澜丢下两?个字,他大步离去。


    那拉琴的姑娘愣了一瞬,随即追了出去。


    “哥哥!”


    胳膊从身?后被人拉住,励蓦岑顿住脚步,蹙着眉心偏头看去。


    “哥哥心情不好吗?要?不要?……我拉琴给你助眠?”


    过分甜软的嗓音听得人发腻。


    他沉下脸,冰寒的眸子扫过去。


    那女孩非但没有被他无声的警告吓退,反而顶着一张羞怯的脸,倾身?靠过来?。


    裙子的领口有些大,随着她?的动作,挤出深沟的雪白?皮肤晃进眼底。


    励蓦岑盯住她?的眼睛,冷冷地丢过去一个字:“滚。”


    *


    进了门之后,许云淅才发现?,峰哥不是没带钥匙,而是因为和馨姐吵架,被赶出了门。


    大约见峰哥没走,馨姐的气很?快就消了。


    等许云淅去送水果的时候,两?人已?经和好了。


    归置好剩下的水果和零食,许云淅给钟瑶回了个电话。


    之前在去老宅的路上,钟瑶就打来?电话,问?她?关?于收购的事。


    那时候励蓦岑就坐在身?旁,有些话不方便讲,许云淅草草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此时钟瑶应该在医院陪夜,传过来?的声音放得特别轻,“你到家了?”


    “嗯。”


    “小励总送你回来?的?”


    “嗯。”


    许云淅一边听电话,一边打开衣柜,挑选明天要?穿的衣服。


    晚上要?和他一起吃饭,得选件稍微正式点的……


    却听钟瑶感叹道:“他对你还真好啊……”


    她?大概走出了病房,声音比之前响了很?多。


    “是爷爷吩咐的。”


    许云淅单手划过面前一排冬衣,最终挑了件焦糖色的长款大衣出来?,


    “你知道吗?吃晚饭的时候,我才听爷爷说,他没结婚,而且……连女朋友都没有。”


    “哈?”一瞬的惊讶之后,钟瑶笑道,“那你不是还有机会?”


    许云淅拉上衣柜门,转头看向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小声说道:“没有的。”


    钟瑶反问?:“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有?我看他对你很?不一样……”


    “那只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


    许云淅以前不觉得,今天却深有体会。


    老爷子叫他做什么,他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面上也不会推脱。


    就好比老爷子让他把她?送到家,他便真的一步不少地把她?送到家门口。


    “是吗?说不定那只是你单方面的误解……”钟瑶鼓励她?,


    “你喜欢他那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不会有的。”许云淅转身?坐到床上,搂过一旁的大熊猫玩偶,低声说道,


    “爱而不得的滋味太痛苦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轻声叹了口气,她?很?快转移话题,问?起钟瑶关?于收购的事来?。


    钟瑶和她?母亲宋怀珍一样,举双手赞成。


    可钟尚荣却始终保持沉默。


    “我爸也知道,对智和来?说,这是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一条能?拯救智和的路。


    可他为了智和,付出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样转手他人,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嗯,我明白?。”


    虽然励蓦岑说,等钟尚荣身?体好了,还是可以回到智和,但那时候的智和,已?经不是从前的智和了。


    “哎——”钟瑶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盛瑞那么远,你还得早起……”


    去智和上班,十分钟就能?走到,可去盛瑞,却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


    “嗯,你也早点休息。”挂了电话,许云淅关?灯躺下。


    就在她?即将沉入梦乡之际,楼上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又开始了……


    许云淅无奈地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耳机塞进耳朵里。


    降噪耳机也无法?抵挡那渐次激烈的响动,她?只好打开手机音乐。


    熟悉的旋律传进耳朵,是坂本龙一教?授写的那首《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励蓦岑的身?影。


    想起他坐在她?对面吃饭时、开车送她?回家时、搬着东西和她?一道上楼时那张疏离淡漠的脸,她?伤脑筋地想,明天晚上,该如何向他道歉,才能?让他原谅自己?……


    而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励蓦岑正在城郊灯火通明的赛车场里,轰着引擎,不要?命似地在赛道上飞驰。


    *


    许云淅第一次体会到,早高峰的地铁有多挤。


    就连出口的闸机前,都堵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好不容易赶到盛瑞,离上班时间仅剩五分钟。


    跑进知产部办公室,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一眼看去,没有吃早餐的,也没有扎堆闲聊的,每个人都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原本还打算趁上班前,把从小区门口早餐店带来?的两?个包子解决掉,见到这幅忙而有序的画面,只能?作罢。


    半个小时后,施卉菱开完部门早会,把许云淅叫过去分派任务:


    “从今天开始的两?周内,上午的时间,你跟着我们的专利代理?师学习专利撰写;


    下午去创新?中心,跟踪目前在研发的最新?技术,挖掘可以申请专利的创新?点;


    每天下班前,把一天的工作总结发到我邮箱。”


    听施卉菱的口气,似乎把她?当成了新?来?的实习生。


    不过除了最后那条工作总结,其他的工作内容倒是与专利代理?师的职责相差不大。


    专利代理?师也好,实习生也罢,只要?能?学到东西,其他的,许云淅都无所谓。


    负责带她?的专利代理?师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叫戴颖。


    她?身?材瘦小,剪着利落的短发,戴一副黑框眼镜,性格随和。


    大致了解了许云淅的工作经历之后,戴工发了几个要?答辩的发明专利给她?,让她?根据审查意见,先拟个初稿给她?。


    工作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


    许云淅跟着戴工去二楼的员工餐厅吃饭,碰巧在门口遇到了杨特助。


    杨特助把她?带到一旁的角落,笑着说道:“我今天进小励总办公室的时候,没看到你的笔记本和武馆的宣传单。


    我猜是小励总收起来?了,要?不等他出差回来?,你问?问?他。”


    许云淅有点惊讶:“他出差了?”


    明明昨天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


    她?想着又问?道,“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杨特助回道:“去华南区了,是今天一早临时决定的行程,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哦……”许云淅冲杨特助道了谢。


    一直到周五,励蓦岑也没回来?。


    而许云淅已?经基本适应了盛瑞的工作节奏。


    戴颖见她?上手很?快,便丢给她?一个实用新?型案子,让她?独立完成。


    工程师发来?的技术交底书太简单,许云淅趁着下午在创研中心学习,找到那位工程师了解相关?技术。


    那位工程师特别热情,不仅给她?看了电脑上的设计图,还带她?去现?场看了实物。


    通过对方的讲解和演示,她?彻底搞明白?了这个案子的构造和创新?之处。


    这是她?来?盛瑞接到的第一个案子,虽然戴颖说不急,但她?还是想尽快完成。


    一口气写完权利要?求书,一看时间,竟然已?经九点多了。


    办公室里还有不少人在加班,许云淅却不得不走。


    从盛瑞到她?住的小区,没有直达地铁。


    中间需要?换乘另一条线,而那条线的末班时间是十点。


    担心赶不及,许云淅收拾好电脑包,匆匆跑出办公室。


    电梯口总共有六台电梯,大约遇到了加班结束的小高峰,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来?了一台。


    那是最边上的一台电梯,她?快步跑过去,却见里头站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衬衣和同色长裤,正低着头,一手拿着iPad,一手用白?色pencil轻点屏幕。


    励蓦岑?


    许云淅倏地一愣。


    在盛瑞呆了近一周,她?了解到许多不成文的规定。


    比如,盛瑞有三间餐厅,但只有二楼那间大餐厅是开放给普通员工的,其他两?间都是高管专用。


    又比如说,地下车库的停车位,也有普通员工和高管之分。


    就连电梯,也有两?台是高管专用。


    虽然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要?是普通员工不小心越了界,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特别是在施卉菱这种吹毛求疵的领导手下,更要?小心谨慎。


    听说前不久知产部就有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因为上班快迟到了,情急之下使用了高管专用的电梯。


    恰巧被施卉菱看到。


    结果在部门早会上,她?当着众人的面,把那实习生骂得狗血淋头。


    那实习生是个即将毕业的硕士研究生,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愣是被骂得掉下了眼泪。


    不过眨眼的功夫,许云淅脑海中就掠过诸多思绪。


    她?很?快仰起头,确认这台电梯是不是高管专用。


    只见电梯上方贴着一个大大的“3”,并不是高管专用的5号和6号电梯。


    许云淅这才放下心来?,正准备抬脚跨进去,就见里头的男人掀起眼皮朝自己?看来?。


    目光相交的刹那,许云淅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男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神?情懒倦,一双狭长的眸子黑沉沉的,就这样无波无澜地看过来?,仿佛冬夜里的一潭池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许云淅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电梯里的男人蹙起眉心,薄唇微张,慢声问?道:“怎么?”


    低哑的声线,仿佛被沙砾磨过,除了几分困倦,听不出任何情绪。


    许云淅迟疑一瞬,往后退了一步,不太顺畅地说道:“呃,你……先……”


    说话间,电梯门缓缓合拢。


    却见里头的男人抬起手,食指曲起,指骨顶住开门键。


    合到一半的门又朝两?边分开。


    冷冷的语调跟着传出来?,“怕什么,我会吃了你?”


    春潮12


    男人?看起来, 似乎心情不太好。


    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许云淅按下心头的疑惑,道了声谢,随即抬脚进了电梯。


    控制面板上只有最底下的“-1”亮着?灯, 她?抬手按下了“1”。


    电梯门合上, 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谁都没有?出声。


    难言的沉默在周身蔓延, 许云淅悄悄抬眼。


    透过铮光发亮的电梯门, 她?看见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男人?弯着?瘦长的脖子?, 低头看着?手上的ipad。


    犹豫片刻,许云淅终究还是?没忍住,转头看向励蓦岑, 小声提醒道:“那个……你这?样对颈椎不好……”


    男人?顿了一瞬, 稍稍抬起眼帘。


    瞥过来的眼神冷飕飕的,许云淅咬了咬唇, 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我们事?务所有?个老师,还不到四?十岁, 颈椎就出了问题,就是?因为长期低头看手机和?电脑……”


    话音落下很久,男人?都没有?回应。


    许云淅默默地转回头, 却听一道嗤笑从耳后传来, “他不也低头玩手机, 你怎么不管?”


    “诶?”许云淅一时没听懂他的话,扭头对上他的视线,不解地问道, “谁?”


    “叮——”


    电梯就在这?时到达底层。


    男人?抿着?唇, 垂下眼,重新看向屏幕。


    许云淅急着?赶地铁, 没再追问,只和?他说了声“再见”便快步出了电梯。


    从盛瑞到地铁站还有?一段十来分钟的路,走过去太费时间,看到路旁停着?一排共享单车,她?径直跑过去。


    刚打开手机准备扫码,身后就传来一声短促的喇叭声。


    回头看去,就见一辆迈巴赫停在路边,车灯亮着?,车牌很熟悉。


    许云淅迟疑一瞬,收起手机跑到车旁。


    她?敲开副驾的车窗,弯腰问里头的男人?,“方便带我去前?面的地铁站吗?”


    “上车。”励蓦岑瞧她?一眼,便转开了头。


    许云淅笑着?冲他道了声谢,然后打开车门坐上了车。


    男人?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


    他看起来情绪不太好,许云淅不敢惹他厌烦,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不到两分钟,地铁站亮白的玻璃斜顶就进入视线。


    只要?过了前?面那个红绿灯,便能下车了。


    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许云淅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见那屏幕上显示着?“皓阳哥”三个字,不由地奇怪。


    他怎么又给她?打电话?


    上次在微信里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她?想着?便挂掉电话。


    然后打开微信,打算像之前?那样,给他发条消息过去。


    可还没找到他的头像,电话又打来了。


    许云淅顿时皱起眉头。


    “怎么不接?”


    身旁传来的嗓音低沉暗哑,许云淅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男人?双手把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


    “诶?”


    许云淅瞧着?身侧的男人?,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一个大大的黄色M从他那侧的车窗掠过。


    她?记得地铁站的斜对面有?家麦当劳,连忙转头看向自己右侧的车窗。


    正好看见地铁站的玻璃斜顶从身旁飞速后退。


    “啊,开过了……”许云淅扭头问励蓦岑,“前?面的路口可以?停一下吗?”


    “不可以?。”


    许云淅:“……”


    比起白天,晚上的马路空旷许多,车子?在夜幕下疾驰。


    手机还在震。


    “嗡嗡嗡”的声音吵个不停,许云淅再次摁掉电话,说:“那下一站停一下好不好?”


    男人?没出声,车速却明显慢下来。


    片刻之后,车子?停进了路边一个空着?的停车位。


    这?附近没有?地铁站。


    连公交车站都没有?。


    许云淅一脸疑惑地瞧着?励蓦岑。


    却见他解开了安全带。


    “你去哪呀?”


    在许云淅讶异的目光中,男人?推开车门,低哑的嗓音随着?寒凉的晚风灌进车里,“抽根烟。”


    许云淅:“……”


    前?面不远处有?座石桥。


    他迎着?风,信步走到桥栏边,侧身低头,随着?一簇火苗在昏暗的夜色里亮起,一点猩红在他指间点燃。


    他又抽烟了。


    许云淅还记得,那年?她?刚住进他家的时候,曾经?劝过他戒烟。


    当时的他应该是?不情愿的。


    但在她?提到爷爷的病情之后,他无奈地将?抽剩的小半包烟交到她?手里,说了一句——“我戒还不行吗?”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抽烟。


    那他是?什么时候重新抽上的?


    是?与姚婧分手的时候,还是?工作压力太大累到受不了的时候?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思绪被打断,许云淅收回视线,按下接听键。


    不等她?开口,一道急切的声音就冲入耳膜:“云淅,你怎么不接电话?”


    “怎么了?”许云淅不自觉地拧起眉头,将?手机拉远了些。


    “有?个特大好消息要?告诉你!”对方情绪高昂地说道,


    “刚刚我听廖村长说,镇上要?加大力度发展旅游,这?对我们村绝对是?头等大事?,也是?头等的好事?!所以?,你家那院子?……”


    “皓阳哥……”


    就知道又是?这?事?!


    许云淅打断对方的话,直截了当地拒绝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个院子?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我绝对不会用?来开民宿的。”


    陆皓阳就住在许云淅爷爷家隔壁,原先在南城做程序员。


    去年?辞职回到芝岭小镇,将?自家房子?重新装修了一番,开起了民宿。


    大约生意不错,又把脑筋动到了许云淅爷爷家的院子?上。


    他见许云淅“冥顽不灵”,苦口婆心地劝道:


    “云淅啊,你爷爷已经?过世?那么久了,你又在外面工作,这?么好的院子?空着?,太可惜了!


    现在来我们镇旅游的人?那么多,要?是?拿来开民宿,不要?太挣钱!!”


    “可我并不想挣那些钱,我只想让我爷爷的院子?清清静静、维持原样。”


    “云淅,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电话里换了个女人?的声音,那是?陆皓阳的母亲马婶。


    她?说话跟切菜似的,一张开嘴就笃笃笃笃说个没完,“你爷爷的院子?又破又旧,根本不能住了。


    要?是?用?来做民宿,我们会帮你修得漂漂亮亮,跟新的一样。


    你想想看,你不用?出钱,也不用?出力,院子?修好了,还能拿分红,这?种好事?去哪里找!


    你不知道,镇上多少人?来求你皓阳哥帮他们开民宿,他都没搭理!”


    “马婶婶,谢谢你和?皓阳哥为我着?想……”许云淅嗓音柔和?,语气?却分外坚定,


    “我爷爷的院子?的确有?些旧了,破倒是?没破,自己住住,并不需要?翻修。


    而且那院子?是?我唯一的念想,我真的不想用?它来挣钱……”


    马婶还要?说什么,许云淅借口还有?事?,直接挂了电话。


    励蓦岑还在桥上站着?。


    他姿态懒散地立在栏杆前?,一手撑着?桥栏,一手夹着?烟,静静地望着?河面。


    一点猩红在他唇边明明灭灭,稀薄的烟雾在夜风里缓缓飘散。


    桥的另一侧是?一片高层住宅区,一栋栋林立的高楼装点着?明亮或黯淡的光。


    男人?孤单的身影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落寞颓丧。


    许云淅犹豫片刻,推门下车。


    迎面吹来的冷风带着?潮湿的水汽,直往领口里头钻。


    她?裹紧身上的大衣,就着?昏黄路灯快步往桥上去。


    男人?瞥到她?的身影,缓缓偏过头来。


    一双狭长的眸子?仿佛浸染了寒凉的夜色,倦恹中覆着?一层清冷的光。


    许云淅迎着?那两道冰冷的视线,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男人?咬着?烟,默然无声地凝了她?两秒,随后转过头,摘下嘴里的烟,仰起脸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烟雾随风飘散开来,许云淅不自觉地皱起鼻子?。


    不知道抽到了第几根,他手上的烟还有?很长一截。


    男人?望着?前?方,轻抬手指,嗑了嗑烟灰,淡声说道:“去车上等着?。”


    许云淅却没动。


    深夜的风从面前?拂过,深暗的水面皱起浅浅波纹。


    零星几辆车从桥上飞速驶过。


    四?周又安静下来,她?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你……”


    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


    是?不是?工作不顺利?


    是?不是?刚出差回来太累了?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问,可说出口的却是?毫无意义的两个字——


    “冷吗?”


    男人?没有?回应——


    的确没有?回应的必要?——


    她?穿着?大衣都觉得冷,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能不冷吗?


    于是?她?又笨拙地补了一句,“最近倒春寒,你要?多穿点,不然很容易感冒的。”


    男人?依旧缄默不语,只是?咬着?烟,拿一双暗沉的长眸,无声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带着?深浓的压迫感,让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片刻之后,她?伸手指了指身后,说:“那我先回车上了……”


    话音刚落,就听男人?突然开口道:“许云淅。”


    “嗯?”她?慢慢收回手,忍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迎上他的目光。


    一阵薄烟从他嘴里缓缓吐出来,低哑的声线随着?风轻飘飘地吹进她?的耳朵里,“你平时,也这?么管他吗?”


    今晚的他实在太奇怪,老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许云淅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谁?”


    男人?瞧了她?一眼,将?剩下的半截烟掐灭在石栏上。


    “走。”他越过她?身旁,将?烟头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兀自开门上车。


    尽管许云淅让励蓦岑把自己送到附近的地铁站就好,但他还是?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想起他的西装还挂在房间的衣架上,许云淅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道:“等我三分钟可以?吗?我上楼把你的西装拿下来。”


    她?原本打算请他吃饭的时候,一并把衣服还给他,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那顿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约得上,不如趁现在给他。


    励蓦岑熄了车,说:“我跟你上去拿。”


    他看起来很是?疲累,许云淅不想让他特意跑一趟,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拿下来给你好了,你坐在车上等着?就行。”


    却见男人?敛了眉,冷声说道:“我就在电梯门口等着?,不进去。”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怪,却又说不出到底怪在哪里。


    见他推门下车,许云淅只好压下心底的困惑,跟着?下了车。


    情人?节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电梯里还在放杜杜的广告。


    许云淅有?些不自在,低下头从包里摸出钥匙。


    所幸她?住的楼层不高,广告还没结束,电梯门就打开了。


    一出电梯,就听争吵声从门后传来,许云淅心头一突——


    馨姐和?峰哥不会又吵架了吧?


    下一秒就见大门从里头打开,馨姐尖利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又刺耳,“走啊,你走啊,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话音未落,一只黑色背包丢出门来。


    许云淅有?些无语,这?才好了几天,怎么又吵上了……


    “我保证不回来,你最好也保证,别哭着?求我回来!”


    峰哥的嗓音压着?愤怒,听起来异常决绝。


    这?是?许云淅第一次在他们吵架时听到峰哥的声音。


    之前?不管馨姐如何骂、如何闹,峰哥都像哑了一样,一声不吭,要?么就是?摔门走人?。


    而这?次,他竟然回嘴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真的走到尽头了?


    “谁求你回来谁就是?狗!”狠厉的骂声落下,一个穿着?深蓝色格子?衬衣的男人?被推出门,紧接着?一件土黄色的外套被扔出来,然后就听“砰”地一声重响,大门从里面重重拉上。


    “有?病!”峰哥气?冲冲地捡起地上的外套和?背包,一转身,见到一前?一后立在走道里的许云淅和?励蓦岑,陡然愣住。


    “峰哥……”许云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走了,以?后都不会来了。”他说着?就背上背包,大步朝电梯走去。


    通往电梯的走道十分狭窄,尽管许云淅已经?贴墙站着?,可他经?过时,肩上那只又大又鼓的背包还是?撞到了她?的手臂,手上的钥匙“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许云淅连忙蹲下身去捡,却见一只手先她?一步伸过来。


    许云淅顺着?那只手仰头望去,就见励蓦岑低头瞧了眼挂在钥匙圈的熊猫玩偶,随即撩起眼皮,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问道:“我的小马呢?”


    走道里的顶灯大约最近才换过,光线特别明亮。


    男人?站在灯下,脸上虽然带着?明显的倦意,可那双修长的眼睛却绽出奕奕神采。


    仿佛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将?积在他眼底的阴霾冲刷得一干二净。


    许云淅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小声回道:“太旧了……”


    男人?蹙起英挺的浓眉,压着?她?的尾声追问道:“所以?就扔掉了?”


    许云淅摇头,“没有?。”


    “既然你不要?了……”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眼睛,低缓暗哑的嗓音在狭窄寂静的楼道里,荡开一种悦耳的磁性,“那就还给我。”


    春潮13


    许云淅听得有点懵, 以为他记错了,小声纠正道:“那只小马……不是你的……”


    还记得升高三前的那个暑假,为了感谢他帮自己?补习, 她决定做一只钩针小马送给他。


    因为技艺不精, 钩出的第一只小马错了好几个地方,于是又钩了一只更好的送给他。


    却?没想到, 他只要了有瑕疵的那一只, 还说“第一次做的才珍贵”。


    却?听励蓦岑反驳道:“可你?不是说, 两只小马都是送给我的吗?”


    她当时的确这样?说过,可是——“你?并没有要第二只啊……”


    励蓦岑把手上的钥匙递给她,慢条斯理地来了一句, “现在想要了。”


    许云淅:“……”


    如果心理的想法可以显现出来, 那么此时此刻,许云淅的脑袋上一定顶满了问号。


    她不知道励蓦岑今天到底怎么了, 出了一趟差回来,一言一行?都透着让人无?法理解的怪异。


    她眨了眨眼睛, 回道:“可那只小马太旧了……”


    “我不介意。”


    男人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认真,仿佛他要的,不是一只破旧得丢在路上都不会有人捡的小玩偶, 而是一件有着特殊意义的珍宝。


    见他如此坚持, 许云淅只好点头, “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出来给你?……”


    说着便走去?开门。


    可钥匙刚刚插进?锁孔,男人的嗓音就从身?后幽幽传来:“许云淅,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许云淅顿住动作, 扭头看去?,就见励蓦岑双手抱胸, 好整以暇地问道:“我大?老远送你?回来,你?就把我晾在这里,连杯水都不给?”


    许云淅:“……”


    不是他自己?说,就在门口等?着不进?去?的吗?


    对上那双乌沉沉的黑眸,许云淅的脑子里忽然弹出一个念头——


    这男人,不会是故意来跟她唱反调的吧?


    就因为,在公司的电梯里,她说了他一句——低头看iPad对颈椎不好?


    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变得特别反常!


    比如说,让他把她带到地铁站,结果他一脚油门就开过去?了;


    又比如说,车开到半路,他突然停下?来抽烟;


    还比如说,让他在车里等?着,她把西装给他送下?去?,他偏偏要上来;


    再?比如说,一时兴起非跟她要那只小马玩偶……


    而现在,又说要进?门喝杯水……


    她也?知道把他一个人丢在门口有失礼数,可是——


    许云淅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小声说道:“我房间太乱了……”


    男人反问一句,“你?多乱我没见过?”


    许云淅:“……”


    他说的没错,那年她住在他家里的时候,她的房间都是他收拾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推脱。


    许云淅只好把励蓦岑领进?自己?房间。


    奇怪的是,以往馨姐每次和峰哥吵架,“余震”都会持续很久,不是哭闹就是砸东西。


    可今晚,隔着墙壁传来的,却?是她的笑声。


    大?约在看什么爆笑综艺,那笑声和着电视声,一阵接着一阵,听起来特别夸张。


    许云淅犹豫一瞬,关上了房门。


    昨晚收回来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叠,全都堆在书桌前的椅子里,瞧着像座小山。


    而盖在“山”顶的,是一套粉色的内衣,那带着轻薄蕾丝的浅淡颜色在一堆深色的衣服里显得特别扎眼。


    许云淅心头一跳,忙不迭地放下?电脑包,弯腰抱起那些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衣柜里。


    之后又跑回书桌前,将垫在上面的坐垫拉平整了,才叫励蓦岑坐。


    原本打算倒杯温水给他,可早上出门时太匆忙,忘了往电热水瓶里加水,只好递了瓶矿泉水给他。


    励蓦岑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随即靠上椅背,问道:“为什么不住到春江月府去??”


    春江月府是他以前住的那套江景房。


    高考结束后,他曾给她写?过一封信,说会把那套房子转到她的名下?。


    她拒绝了。


    后来,在大?学开学前,她去?过那里一趟。


    带走了全部的书和几件换洗衣服,至于其他的——


    那些他送给她的东西,包括那把贵重的小提琴,还有那年除夕收到的所有压岁包,全都留在了那里。


    “这里离事务所近……”许云淅说完,便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最里头摸出了那只钩针小马。


    白色的马身?已经泛黄,彩色的鬃毛掉得稀稀疏疏,原本黑亮的眼珠也?被磨得没了光彩。


    她把那匹小马托在掌心里,递到他面前,“已经旧的不成样?子了,你?确定要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拿走了那只小马。


    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心,仿佛垂柳的嫩叶拂过河面,一缕细痒陡然间在皮肤上漾开。


    心尖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男人的目光在她纤巧的拳头上顿了一秒,随后将那匹小马放进?裤兜。


    墙那边的笑声还在继续,励蓦岑皱起眉头,问道:“为什么不找间好的?”


    小小的一间房,仅仅塞下?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小书桌。


    脚下?的地板一看就是最差的那种,床头的墙纸浮起一大?片,家具家电也?十分简陋。


    更别说那差劲的隔音效果……


    难怪她之前说在事务所里加班比较有“氛围”……


    想到这里,励蓦岑又补了一句,“老爷子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零花钱?不够用?”


    自从17岁那年来到励家,老爷子就把她加入了家族信托的受益人名单。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和励家的每个子孙一样?,每月都能收到一笔六位数的零花钱。


    可她从未动过那些钱。


    老爷子像亲爷爷般关心她、照顾她,已经让她感激不尽。


    她怎么还能用他的钱?


    更何况,现在她有了工作,赚的钱足够自己?花销。


    之前许云淅不止一次和老爷子提过,让他别再?给自己?零花钱。


    可老爷子那倔脾气,认定的事从不轻易更改。


    此时听励蓦岑提起,许云淅便趁机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和爷爷说一声,别再?给我零花钱了?我已经工作了,不缺钱。”


    励蓦岑轻嗤一声,“不缺钱还住这种地方?”


    听他这鄙夷的口气,许云淅有点不服气,“这里挺好的呀……”


    除了邻居有点吵。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她的话?音刚刚落下?,楼上那怪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励蓦岑仰起脸看向天花板。


    许云淅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


    那熟悉的、带着些许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以一种奇怪的节奏持续不断地从头顶传来。


    励蓦岑拿眼尾瞥向许云淅,“你?管这叫挺好?”


    讽刺的意味太明显,许云淅嘴硬道:“很快就会消停的。”


    励蓦岑眯起眼睛,“很快?”


    许云淅点点头,“一般来说,十几分钟就能结束……”


    励蓦岑:“……”


    许云淅走到衣架前,取下?那件套着防尘袋的西装递给励蓦岑。


    他随手接过来,“所以你?每天就睡在这样?的环境里?”


    “也?不是每天都吵的……”


    许云淅正说着,就见励蓦岑站起身?来,“走。”


    他拎着西装外套,抬脚往门口去?。


    “诶?”许云淅不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地瞧着他。


    男人拉开房门,侧身?看向她,“还没听够?”


    “不是……”许云淅指了指天花板,“一会儿就好……哎——”


    话?才说了一半,男人忽然大?步折回来,拽住她的手腕就走。


    “等?等?——”许云淅被他带着走到房门口,顺手抓住门框,站定了不肯走,“很晚了,我还是……”


    正说着,楼上的动静突然大?起来。


    那闷鼓似的声音越来越急,“咯吱咯吱”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就像游乐场里的大?摆锤,晃得越来越急,越来越高,像要是挣脱那条大?铁链甩到天上去?。


    见许云淅露出抗拒的神情,励蓦岑问道:“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许云淅摇了摇头。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得仿佛山涧溪泉,一眼就能望到底。


    眼神懵懵懂懂的,看着就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奶猫。


    励蓦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沉吟一瞬,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少儿不宜,懂吗?”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上次钟瑶来这里,听到楼上的声响时说的那句话?。


    她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再?结合励蓦岑说的这句“少儿不宜”,她脑子里霎时间迸出一个念头——


    楼上,该不会……


    在做那种事吧?!!!


    之前上大?学的时候,熄了灯之后的卧谈时间,有经验的舍友们?偶尔也?会聊起那种事。


    比如说第一次会痛、会流血,而且一点儿都不舒服……


    但?也?仅此而已。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她从不知道,那种事做起来会如此激烈……


    就好比现在,激烈得,恨不得要把床摇塌似的。


    毕竟偶尔在爱情电影里一闪而过的镜头,都是唯美而温情的。


    再?想起住在楼上那个纹着两条大?花臂的肌肉男,许云淅忽然就觉得一阵恶寒——


    原来,这些深夜里常常吵得她无?法入睡的声音,竟是……


    一股夹杂着恶心和羞窘的情绪从心底冲上来,她霎时间红了脸。


    “走。”


    男人的手还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这一次,他轻轻一拉,便把她带出了家门。


    春潮14


    许云淅以?为, 励蓦岑会带她去春江月府,却没想到,他直接把车开去了自己家。


    他住在南部?新城, 和春江月府一样, 是一套电梯直接入户的顶楼大平层。


    一进门,许云淅就看到了一只叼着?拖鞋的柴犬。


    “柴宝!”


    这个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许云淅原本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一见到柴宝, 她顿时精神大振, 又惊又喜地蹲下身去。


    柴宝把拖鞋丢在励蓦岑脚边,凑到许云淅跟前,拿鼻子闻了闻, 随后便将前爪搭在她的膝盖上, 兴奋地摇起尾巴来。


    “你还记得我呀?”


    许云淅一把抱住柴宝,拿脸去蹭它毛茸茸的脑袋。


    瞧她那满脸欢喜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励蓦岑忍不住泼她冷水, “不臭吗?”


    “诶?”许云淅不明所?以?地仰起脸。


    她的眼底还残留着?些许笑意?,映着?淡白的顶灯,仿佛闪着?星光的夏夜晴空。


    励蓦岑与她对视几秒, 随即收回视线, 一边进屋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它已经?一周没洗澡了。”


    许云淅:“……”


    励蓦岑大概搬进来没多久, 家里空荡荡的,除了柴宝的小窝,就只有一张餐桌和一套黑色的真?皮沙发。


    穿过客厅, 励蓦岑带她走进一个宽敞的房间。


    入眼便是一张大床, 深灰色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


    不像她,早上起床被子什么样, 晚上回家被子还是什么样。


    “晚上你就睡这里。”


    励蓦岑指了指一旁的衣帽间,“浴室在里面,靠门的柜子里有新浴袍。”


    说完便转身要走,许云淅连忙叫住他,“那个……”


    那个?


    励蓦岑眉梢一扬,停下脚步,侧身回头。


    那眼神瞧着?凉飕飕的,许云淅不敢和他对视,目光落在他的鼻唇间,低声说道:“你睡这里吧。”


    这房间一看?就是他的卧室。


    而且,她猜,他家里应该没有客房。


    不睡这里,他只能睡沙发。


    就像那年她刚住进春江月府的时候,他把床让给她,自己睡了一个多月的沙发。


    不想再给他添麻烦,许云淅语气坚决地补上一句,“我去睡沙发。”


    却听那立在门口的男人轻嗤一声,“怎么,还想我抱你?”


    一瞬的愣怔之后,许云淅的脑海里登时浮现出过往的画面。


    那时她刚住进春江月府不久,为了能让他在床上睡个好觉,她趁他洗澡,早早地“占领”了沙发。


    本以?为只要装睡到底,他就拿自己没辙,却没想到,他直接将她抱到了床上。


    还说,小孩子要好好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许云淅压下心头纷杂的思?绪,小声辩解道:“我已经?长大了……”


    男人轻哼一声,“是吗?可我怎么觉得,现在的你,还不如6岁的时候懂事?”


    许云淅:“……”


    “很晚了,赶紧洗洗睡。”励蓦岑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许云淅只好作罢。


    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发现床单和被子都换过了。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暗橘色的床头灯,房门关着?,外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响。


    许云淅关了灯,钻进被窝。


    软和的被子散发着?熟悉的薄荷气息,将她全身包裹在其中。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那时候睡在他床上的她,无比想要长大。


    可等真?的长大了,却又无比怀念当?年的时光。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


    如果?她从始至终都把他当?成亲哥哥;


    如果?能克制住青春萌动?的心……


    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走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可惜没有如果?。


    经?过了那么多年的空白,重新相遇的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亲密的兄妹关系。


    许云淅闭上眼睛,试图清空心底那些沉郁的情绪,小腹却突然传来一阵抽痛。


    她心头一沉——该不会是生理期到了吧?


    算了下日期,应该就在这几天。


    随即想起,晚上加班的时候,肚子好像也难受过一阵子。


    当?时她正全神贯注地写?资料,完全忽略了那是生理期即将到来的信号。


    偏偏出来得匆忙,除了家里的钥匙,什么都没带。


    郁闷间,小腹处的痛感越来越明显。


    她不得不起身换衣服,然后拖着?困乏的身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外面的客厅一片漆黑。


    可她一走出去,就有昏暗的顶灯自动?亮起来。


    怕吵醒励蓦岑,她加快脚步往大门去。


    可走了没几步,就听一道暗哑的嗓音从沙发那边传来,“怎么了?”


    还是把他吵醒了……


    许云淅脚步一顿,冲着?他的方向轻声说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继续睡吧……”


    说话间,睡得懵懵的柴宝晃着?尾巴“哒哒哒


    铱驊 ”地跑到她身旁。


    穿着?一身灰色睡衣的男人也跟着?走过来,“要买什么?”


    昏昧的光影柔和了那张线条凌厉的脸,些许凌乱的黑发底下,是一双盛着?惺忪困意?的长眸。


    许云淅咬了咬唇,含糊道:“嗯……急用?的东西……”


    励蓦岑微微一顿,很快反应过来。


    他随手抓了抓头发,说:“我去买。”


    许云淅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之前下班时,他就已经?满身疲态。


    强撑着?精神开车送她回家,结果?因为楼上那激烈的响动?,又把她带来这里。


    来来去去折腾了好大一通,到了这深更半夜,好不容易睡下,又被她吵醒。


    吵醒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他大半夜地跑出去帮她买女性用?品?


    许云淅边说边急匆匆地往门口去。


    却被励蓦岑叫住,“许云淅。”


    身后传来的嗓音又冷又沉,许云淅停下脚步回头。


    高大的男人走到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漆黑的眸子盯住她的眼睛,


    “你把我的爷爷当?成自己的爷爷,把我的狗当?成自己的狗,那你——”


    深夜的客厅静谧得听不见一点杂音,只有男人倦而冷的声音,如凛冬的冰雨,一滴一滴敲在她的心头,


    “把我当?什么?”


    许云淅一下子被问住了。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不知?道是因为肚子太难受,还是困得已经?无法思?考,她就这么怔怔地瞧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去躺着?。”男人丢下四个字,便越过她,径自往玄关去。


    穿着?单薄睡衣的挺阔背影从身旁迅速掠过,一阵带着?薄荷气息的风拂起耳边的碎发,许云淅骤然回神,小跑着?追上去,“等等……”


    男人已经?推门而出,闻言握着?门把手转身朝她看?来。


    白淡的光线从头顶落下来,男人的双眸笼在眉骨的阴影下,仿佛一口黑黢黢的深潭。


    许云淅偏开目光,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捏在一起,“外面冷……加件衣服再去吧……”


    男人的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一瞬,随即从墙边的柜子里拿了件深色大衣,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快步出门。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大门在他身后合上。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许云淅暗自舒了口气,在柴宝的陪伴下,穿过昏暗的客厅,回到励蓦岑的卧室。


    怕弄脏床单,她靠着?床头柜,抱膝坐在床前的地板上。


    柴宝特别乖,依旧像从前那样,安安静静地趴在她脚边。


    肚子痛得难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头肆意?拉扯。


    可她的心更加难受。


    他刚刚问她的那句话一遍遍在耳边回荡——


    你把我的爷爷当?成自己的爷爷,把我的狗当?成自己的狗,那你……


    把我当?什么?


    这个问题,她当?时回答不出来,现在、甚至是以?后,也一样回答不出来。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她能把他当?成什么?


    而他,又能让她把他当?成什么?


    *


    难得的周末,施卉菱和闺蜜吃完烧烤,又跑去夜店喝酒跳舞。


    临近半夜回来,嘴巴又干又渴,下了出租车,直奔便利店买酸奶。


    结完账出门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迎面进来的男人。


    对方飞快地侧身避开,之后一步不停地往货架里头走。


    男人的身影迅速从眼角掠过,施卉菱只瞥到了一张模糊的侧脸。


    可仅仅这一瞥,她就认出了他!


    她惊喜地睁大双眼,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道挺拔的身影。


    只见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质睡衣,外头套着?一件深色长款大衣,脚上则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施卉菱根本无法想象,那个每天都穿得规规整整、像个T台男模般的男人竟然会穿成这样出门!


    “怎么了?”闺蜜见施卉菱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地侧身站在原地,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怪异的男人拿着?两包姨妈巾从货架间匆匆走出来。


    粉色的那包是日用?的,深紫色的那包,则是夜用?的安心裤。


    闺蜜凑到施卉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天呐,这男人的女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她瞧着?男人那张俊逸的脸,羡慕地差点没留下口水,“为什么我找不到这样的好男人……”


    施卉菱却像没听到般,满脸惊愕地盯着?励蓦岑。


    施卉菱的姨父和励蓦岑的二伯关系很好,正因为这层关系,她才能在一众名校毕的精英里,毫不费力地坐上经?理的位置。


    也因为听说励蓦岑住在这里,为了那几率极低的偶遇,她才咬牙在这高档小区里租了套房子。


    却没想到,好不容易遇上一次,看?到的,竟是他替别的女人买姨妈巾的画面!


    他虽然戴着?婚戒,但据可靠消息,他根本没结婚,甚至连结婚的对象都没有。


    那他现在,又是替哪个女人买这些东西?


    而那个女人,此时……应该就住在他家里。


    想到这里,施卉菱的心仿佛被丢进了冰窖。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神情自若地结账,看?着?他拎着?袋子视若无睹地从自己身旁经?过,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那只是自己喝多了,出现的幻觉!


    *


    励蓦岑一进卧室,就见许云淅抱着?双腿,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低垂的脑袋埋进腿间,单薄的脊背深深弓着?。


    光看?这近乎蜷缩的坐姿,就能感觉到她此时此刻承受的痛苦。


    励蓦岑的眸光不自觉地暗下来。


    怕惊扰到她,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连嗓音都变得柔缓起来,“怎么不去床上躺着??”


    听到声音,小姑娘缓缓抬头看?来。


    房间里就亮着?一盏床头灯,暗橘色的光线照在那张困顿又虚弱的巴掌小脸上,一双眼睛黯淡得没有一点光亮。


    她拧着?眉心,张开干燥的双唇,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回来了?”


    “嗯。”励蓦岑俯下身,把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递给她。


    “谢谢。”许云淅接过袋子,单手撑着?床沿费力地站起身来,然后踩着?虚浮的脚步往卫生间去。


    等她出来的时候励蓦岑已经?不在了。


    柴宝还在床边趴着?。


    听到她的脚步声,小家伙仰起脑袋,睁开困兮兮的眼睛瞧着?她。


    “对不起,吵到你了……”许云淅摸了摸它的脑袋,掀开被子上床,却发现被窝里放着?两个热水袋。


    没想到他不仅记得她以?前常用?的牌子,还记得每个月的这一天,她需要两个热水袋——


    一个捂着?小肚子,一个垫在腰后。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


    就在这时,柴宝忽然起身跑向门口,随即就见励蓦岑端着?一个白色马克杯走进来。


    “不烫,趁热喝。”


    他将那冒着?热气的杯子递到她面前,一股浓浓的姜味随即冲进鼻腔。


    光闻气味就知?道很难喝。


    许云淅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从前,每次他给她泡这种生姜红糖水,她都会绞尽脑汁拒绝。


    可现在,她却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


    不是因为肚子痛得无法忍受,而是——


    过了今晚,她可能再也喝不到他泡的生姜红糖水了……


    她屏住呼吸,将杯子送到唇边。


    糖水的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手心,带着?姜味的热气熏在脸上,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然后闭起双眼仰起头,一口气将那杯红糖水喝下了肚。


    那又辣又甜的怪味冲得她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睁开眼,一张纸巾递到面前,她接过来的同时,手里的杯子被拿走。


    纸巾按上嘴角,余光里,男人默然离去。


    “谢谢。”


    胸口热热的,小肚子也热热的,那种神经?被恣意?拉扯的痛感减轻不少,许云淅冲着?那道高大的背影道了声谢。


    不知?道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男人并没有反应。


    眼见他走到门口,许云淅将纸巾捏进手心,声如蚊呐地吐出两个字,“哥哥……”


    仿佛细软的柳枝拂过平静的河面,寂静而沉默的空气里忽地荡开涟漪。


    握着?门把手的男人驻足回头。


    小小一盏床头灯只照亮周围一小圈地方,昏昧的光线扩散开去,绰绰光影模糊了那张神情疏淡的脸。


    放在被子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许云淅咬了下唇,鼓起勇气迎上那两道深敛的目光,稍稍抬高音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愿意?,当?我的哥哥吗?”


    春潮15


    许云淅曲着双腿坐在床上, 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映着细碎的光,一脸紧张地?望着那个侧身立在门前的男人。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凝着一双深黑的眸子, 默然与她对视。


    一室寂静, 时间在他的视线里,被?拉得又慢又长。


    许云淅的心弦也绷得越来越紧。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 男人喉结微微一动, 暗哑的嗓音随即响起, “你说呢?”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三个字,仿佛一片利刃,将她紧绷的心?弦猝然割断。


    聚在眼里的光跟着散去, 脸色蓦地?黯淡下来。


    她咬着唇, 默默垂下脸。


    其实不用问也应该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他曾经那样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可换来的……


    不是感恩,不是回报, 而是——


    她不知好歹的埋怨!


    “对不起……”


    眼里的泪水越聚越多,眼前的男人渐渐模糊成一片,她低着头?, 强忍着哭腔说道, “我错了, 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在心?底憋了整整五年的愧疚和自?责像海浪般从心?底卷上来。


    喉头?被?哽住,泪水遏制不住地?流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脸上的冰冷泪渍, 鼓起勇气看向那个不远处的男人,


    “那次,在学校里, 你给我、送、送饭,我不该、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男人抿着唇,单肩靠在门框上,一双长眸藏在暗影里,她辨不出他眼底的情绪,也无心?去辨。


    她只?想?把积压在心?里的那些?话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


    “我、我知道自?己不、不值得被?原谅,就……希望你别、别再生?、生?我的气,气得心?脏……心?脏疼……”


    情绪一波波地?涌上来,她抽泣得越来越厉害。


    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却见男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霎时间,仿佛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里,许云淅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眼泪流得越发凶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哭得涕泪横流、哭得难以自?己。


    而他每一次都会耐心?地?帮她擦眼泪,然后轻言软语地?哄她开心?。


    可眼下,他大概觉得多看她一眼都烦,于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掉了。


    无法?言说的痛涌上心?头?,许云淅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


    片刻之后,依稀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是他回来了?


    许云淅刚刚放下手,一块湿热的毛巾就盖到?了脸上。


    下巴被?他抬起,柔软的布料轻轻擦过被?泪水浸湿的脸,暖融融的热气渗进皮肤,熨贴着她痛到?蜷成一团的心?。


    当毛巾的热意散去,男人收回了手。


    “不是说已经长大了?怎么哭得比六岁的时候还凶?”


    带着调侃的沙哑嗓音传进耳朵,许云淅缓缓睁开干涩的双眼。


    只?见男人拿着一块白色的毛巾缓缓直起腰来。


    一抖一抖的抽噎实在没办法?停下来,许云淅扁着嘴,忍着羞窘和泪意,鼻音浓浓地?说道:“你……骂、骂我一顿……吧,我……我……”


    小姑娘的眼里含着满满一包晶莹的泪,鼻头?哭得红红的,就这样仰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许云淅,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小气?”


    励蓦岑又心?疼又好笑,面上却依然冷冰冰的,“五年前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能记到?现在?”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可那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却让许云淅心?神一振。


    仿佛有白亮的光线从厚重的云层后透出来,她的眼里聚起了澈亮的水光,可不过须臾,那眸光又黯淡下去——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没有因?为那件事情怪过她,那他为什么还说被?她气到?心?脏不舒服?


    似乎猜到?她心?里所想?,男人微微俯身,曲起手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大半夜的,胡思乱想?什么,赶紧睡觉!”


    “哦……”许云淅摸了摸额头?,缓缓滑进被?窝。


    励蓦岑替她掖好被?角,便带着柴宝走了。


    床头?灯还没关。


    许云淅侧身躺在那里,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却见走到?门边的男人冷不丁地?转过身来。


    视线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撞上,心?口?猛地?一缩。


    仿佛被?抓包的偷窥者,她不敢直视那两?道穿过暗影射过来的目光,视线游移间,低低道了声:“晚安。”


    好似一缕细软的雨丝落进湖面,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顿了一瞬,她抱紧怀里的热水袋,细细软软的两?个字从唇齿间溢出来,“哥哥……”


    “晚安。”男人终于开口?,轻缓的语调,带着一点哑,让人想?起冬日清晨,靴子踩在厚厚新雪里发出的悦耳声响。


    许云淅心?头?一动,视线移回去,瞥见男人的唇角似乎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光线昏暗,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眨了眨眼睛,想?要仔细再看,他却已转身出门。


    房门被?轻轻带上,许云淅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那里。


    耳边回荡着男人离去前说的那声“晚安”,唇边情不自?禁地?绽开笑意——


    她好像知道,他之前都在气什么了。


    *


    一觉醒来已经九点。


    许云淅匆匆洗漱完,走出房间。


    昨晚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此刻全都拉开了,玻璃移门敞开着,清朗的空气充满了整间客厅。


    外头?的阳台上,灿烂的阳光铺了一地?。


    励蓦岑背对着客厅,俯身靠在栏杆前。


    明媚春光倾泻在男人朗阔的肩膀上,照得他身上的白衬衣泛起亮白的光。


    衬衣精良的质地?勾出肩背的肌肉线条,下摆束进长裤,衬出劲瘦的腰身。


    许云淅走到?玻璃移门旁,张开嘴,正要和他打招呼,却见一团淡白的烟雾从他面前缓缓飘散开去。


    他在抽烟。


    她神情倏地?一顿。


    就在这时,男人转头?朝身后看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许云淅看见一缕淡淡的烟雾从他唇边缓缓溢出来。


    缭绕烟雾朦胧了右半边的脸,衬得那双半眯的长眸越发深邃迷人。


    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


    许云淅抿了抿唇,冲他道了声“早”。


    男人没有回应,就这样扭着脖子,拿一双沉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忽地?想?起,自?重逢以来,他时常用这种静默的眼神看她。


    比如?把她丢在他车上的钥匙送到?事务所的时候;


    比如?把她从婚宴的酒店送回事务所的时候;


    比如?把她从警局送到?小区楼下的时候……


    她每次向他道谢,他总是这样看她。


    那深沉的眼底,看似无波无澜,却又似藏着无数暗涌。


    之前她以为他在等自?己为五年前的事道歉,现在才明白,他在等的,其实是——


    放在腿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捏紧了,许云淅鼓足勇气迎上那两?道直勾勾的视线,小小地?吞咽了一下之后,低声补了两?个字,“哥哥。”


    男人眸光微微一闪,双唇随即张开,回了一声“早”。


    他将手上的半截烟戳进手边的烟灰缸,之后便转身朝她走来。


    长腿跨过玻璃移门,目光在她小腹处停了一瞬,接着抬起长睫对上她的视线,问道:“好些?了吗?”


    比起从前那些?冷淡的语调,此刻他的嗓音仿佛被?外头?的春阳晒过,听起来暖暖的。


    可许云淅心?头?的燥意却越发浓了。


    想?起自?己昨晚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丢人模样,耳根忍不住发烫。


    她轻轻“嗯”了声,随即低下头?,将别在耳后的头?发放了下来。


    绯红的耳廓被?藏起,这才抬起眼帘,郑重向他道谢,“昨晚……谢谢你。”


    励蓦岑瞧她一眼,声线淡了几分,“你累不累?”


    她刚刚起床,怎么会累?


    许云淅纳闷地?摇头?,“不累。”


    却听励蓦岑说道:“可我很累。”


    “是昨晚没睡好吗?”


    话刚刚问出口?,她就在心?底回了自?己一句——沙发上怎么可能睡好?


    许云淅指了指身后的卧室,“你去睡个回笼觉吧……”


    却见男人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是这里累。”


    “诶?”许云淅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一头?雾水地?瞧着他。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以后别动不动说‘谢谢’,我耳朵受不了。”


    许云淅:“……”


    “过来吃早餐。”男人说着就迈开长腿往餐厅去。


    “哦……”许云淅抬脚跟上去。


    六人座的原木餐桌,与春江月府的那张一模一样。


    许云淅习惯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不一会儿,励蓦岑便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屉晶莹剔透的灌汤包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甜豆浆,外加一只?五香茶叶蛋。


    这些?都是她从前爱吃的早餐。


    难为他都记得。


    一股暖融融的情愫在心?底漾开,恍惚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垂下视线,一声“谢谢”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男人站在餐桌对面,手上一双筷子刚巧递到?她手边,闻言顿住动作,佯装不快地?皱起眉头?,“又来?”


    或许是这种久违的、独属于两?人的早餐时光让缠缚在身上的那些?拘谨和局促全都散尽了,许云淅扬起脸,冲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再次道了声谢。


    见男人不满地?蹙起眉头?,她又轻轻缓缓地?加了两?个字,“哥哥。”


    ——“谢谢、哥哥。”


    清甜的嗓音在安静而敞亮的空间里传开,仿佛流淌在山涧的清泉,悦耳至极。


    轻柔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起白色窗帘的一角。


    励蓦岑望进那双噙着浅笑的杏眼里,眸光微微一动,随即拿起手上的筷子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学坏了啊。”


    仿佛一颗小石子投进沉寂的心?湖,随着“扑通”一声轻响,湖面荡开圈圈涟漪。


    许云淅低下头?,揉了揉被?他敲过的地?方,抿起的唇角控制不住地?扬起来。


    余光里,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将筷子放到?她面前的餐盘上。


    男人的嗓音随即从头?顶传来,“赶紧吃。”


    乍听之下是不耐烦的催促,稍一回味便能觉察出其中的柔和来。


    “哦。”唇角还挂着浅浅的弧度,许云淅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汤包。


    浸了点醋,然后用勺子接着,送到?嘴边。


    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咬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皮。


    小小地?吸一口?,唇齿间立刻溢满鲜香的汤汁。


    依然是记忆中的味道。


    许云淅舔了下唇,冲对面的男人笑道:“好吃。”


    男人定定地?瞧了她一瞬,随即转身往料理台去。


    打了一杯咖啡回来,小姑娘正在剥茶叶蛋。


    见他过来,她指了指剩下的半屉汤包,笑道:“这些?你吃。”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吃什么,都要给他留一半。


    励蓦岑拉开椅子坐下,视线落在她手上那只?刚刚剥完壳的茶叶蛋上,说:“那这个,是不是也要分我一半?”


    许云淅愣了一下。


    从前不管她分他什么,他总是推脱着,让她多吃点。


    可现在,却主动问她要。


    心?里有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欢喜。


    她很快将茶叶蛋掰成两?半,然后将较大的那一半递过去。


    递到?半路,忽然想?到?什么,又收回手,把蛋黄全都倒进自?己餐盘里,这才将半个干干净净的蛋白递到?他手边。


    励蓦岑却没接。


    只?是凝着一双深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窗外的光斜斜打进来,将他的瞳仁照成邃亮的琥珀色。


    许云淅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


    她记得他从前是不爱吃蛋黄的。


    难道现在——又喜欢吃了?


    要不,把另外半个有蛋黄的给他?


    许云淅想?着便要收回手,却见男人忽地?伸过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并?不大,修长的手指松松圈在她的腕上,温热的触感从相接的皮肤上传来,她的心?跳骤然空了一拍。


    下一秒,就见男人抬起她的手,随即俯下身,咬走了她手上那半个蛋白。


    一点湿软的触感擦过指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许云淅的心?脏狠狠一悸。


    她飞快地?缩回手,然后低着头?,将剩下的半个茶叶蛋送到?嘴边。


    却听一声轻笑在头?顶漾开。


    像一簇小小的烟花,悄然绽开,又瞬间湮没。


    许云淅下意识地?抬起眼。


    隔着一张宽大的餐桌,对面的男人正低头?喝咖啡,白色的马克杯挡住大半张脸,垂落的浓密睫毛掩住双眸。


    她不由地?怀疑,刚刚那声笑,是她的幻听。


    她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豆浆喝了一口?。


    四周安静极了。


    从窗外吹来的风带着初春时节特有的草木清香,吹在发烫的脸颊上,有种特别的凉爽。


    男人和缓的声线就在这时响起,“我吃过了,剩下的这些?汤包,你都吃掉。”


    “诶?”


    已经吃过了,为什么还要薅她半个蛋?


    许云淅奇怪地?朝他看去。


    却见他将那笼汤包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吃完了带你回去搬家。”


    许云淅诧异地?瞪大眼睛,“搬家?”


    男人闲适地?靠上椅背,淡声问道:“舍不得搬?”


    “不是……”


    她的确有搬家的想?法?。


    现在租的房子除了吵,最大的问题就是离盛瑞太远。


    每天花三个小时通勤,实在浪费时间。


    可要是搬来这里——


    许云淅摇着头?说道,“你家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床……”男人喝了口?咖啡,随即放下杯子,倾身靠上桌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不够你睡?”


    当然够她睡。


    只?是——“你睡哪里?”


    总不能又睡一个多月沙发吧?


    男人单手支着下巴,迎着她的视线,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想?我睡哪里?”


    春潮16


    男人轻轻巧巧的一句话, 瞬间就勾起了许云淅深藏在心底的回忆。


    她还记得,那年冬天的某个周日,临近睡前, 她突然?发?起高烧, 正好?撞上?生理期,双重?疼痛把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身体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烘烤, 每一处关节都像被锤子敲打过。


    嘴唇烧得起了皮, 甚至连呼出的气, 也是灼热的。


    深夜,励蓦岑给她量了体温,又扶她起来喝水。


    大?约吃了太多药, 连那淡白无味的温水喝起来也是浓浓的苦味。


    她半闭着眼睛推开?杯子, 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只觉得清清凉凉的特别舒服。


    于是本能地拉过?他?的手, 搁在自己滚烫的脖颈间,之后就那样靠在他?的肩膀上?, 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发?现?励蓦岑就睡在自己枕边。


    她的手臂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一条腿架在他?身上?, 像个八爪鱼似的, 严丝合缝地贴在他?怀里。


    那么多年过?去, 直到现?在,她仍旧清晰地记得那张近在咫尺的睡脸——


    无论是那两片看起来分外柔软的淡粉色薄唇、还是纤长浓密的睫毛,亦或是左眼睑上?那一丁点儿浅褐色的痣, 都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想什么呢?”


    对面突然?传来的声音将许云淅从久远的记忆中扯回来。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就见励蓦岑姿态闲散地歪在椅子上?, 手背撑着脸颊,正敛着眉眼探究似地瞧着她。


    明明没?想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可她还是心虚到舌头打结,“没?、没?什么……”


    为了掩饰尴尬,她夹起一只汤包,连醋也忘了蘸,就这?样直接送进嘴里。


    一声低笑从对面传来,像一丝调皮的风,慢慢悠悠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一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热潮冲上?心头,脸颊控制不住地烧起来。


    她就这?样顶着一张火辣辣的脸,咽下嘴里的包子后,垂着眼帘轻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不搬了。”


    余光里,男人搁在桌上?的那只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懒散的语调紧跟着响起,“放心吧,没?让你搬我这?儿。”


    “诶?”许云淅一愣,视线僵硬地抬高。


    对面的男人喝了口咖啡,淡声解释道:“老爷子在盛瑞附近有套房,正好?空着,给你住。”


    明明是情理之中的话,可许云淅听完之后,心底却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来。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住进他?家里。


    毕竟,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需要人照顾的未成年了。


    可她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被他?话赶话,就扯到了“一张床不够两个人睡”的问题上?。


    许云淅压下心头的情绪,低低地“哦”了一声,几秒之后反应过?来,又接着说道,


    “不用了,麻烦你帮我跟爷爷说一声,我自己会去租房子住的……”


    她已?经工作了,怎么还好?意思住老爷子的房子?


    却听励蓦岑轻嗤一声,“又租那种一到晚上?就特别闹腾的好?房子?”


    他?的重?音落在“好?”字上?,听起来讽意十足。


    深夜时分隔着天花板传来的激烈响动顿时在许云淅在脑海里自动自发?地回响起来,好?不容易退烧的脸又开?始发?烫。


    她垂下脑袋,小声辩解道:“上?次是第一次租房子,没?什么经验,这?次我会好?好?选的。”


    “嗯~”男人把尾音拖得老长,明显不信她。


    许云淅咬了咬唇,犹豫一瞬,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原先的计划,


    “前几天我已?经在网上?找过?了,有一套公寓,照片看着还不错……”


    男人闲闲地靠着椅背,一边听她说,一边缓缓地转着手机。


    修长的手指衬着纯黑的手机外壳,越发?显得白皙如玉。


    许云淅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我原本打算趁着周末来盛瑞加班,顺便让中介带我去看看……所以……”


    “那你自己跟老爷子说。”


    不等许云淅把话说完,励蓦岑就把自己的手机沿着桌面推到她面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拨号,许云淅心头一跳。


    她还没?有想好?婉拒老爷子好?意的说辞。


    她想把未拨通的电话挂掉,可手指刚刚伸过?去,就见屏幕上?的界面一变,老爷子的声音随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喂?”


    许云淅动作一顿,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手机那头的老爷子没?听到回应,提高音量,又“喂”了一声。


    于是许云淅不得不顶着一片空白的大?脑,像只被赶着上?架的鸭子,对着手机机械地说道:“爷爷,我是淅淅。”


    “哦,是淅淅啊!”


    老爷子的声音里当即带上?了笑,“爷爷跟你说啊,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出发?了,等会儿你到家了,给他?们开?个门就行,其?他?的事情,像打包啊、搬东西之类的,他?们都会搞定的。”


    搬家公司竟然?已?经出发?了!


    这?是什么闪电般的行动力啊!


    许云淅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手机屏幕,老爷子温和带笑的声音再度响起:


    “盛瑞那边的房子爷爷也让人去打扫了,你搬进去之后,看看有什么要添要换的,再跟爷爷说。”


    听到这?里,许云淅的眼睛湿润了。


    心底涨满了感动,却又忍不住埋怨自己没?用——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要老爷子替她操心。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愧疚。


    别说她这?种和老爷子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就是他?的亲儿孙们,成年之后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占老人家便宜的。


    她不想再厚着脸皮依附他?。


    她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又爱哭的小姑娘了,不需要他?再额外照顾自己。


    可老爷子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话一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许云淅望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好?几次想要拨回去,可一想到老爷子倔强的脾性?,又退缩了。


    踌躇半晌,她把手机推回励蓦岑手边,想让他?帮自己和老爷子说几句,可不等她开?口,就听励蓦岑说道: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房子空着浪费,你住进去,反倒能让老爷子开?心。


    到了他?这?个岁数,能让他?开?心的事已?经不多了,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你在帮他?。”


    许云淅却不这?么认为。


    她受了老人家那么多恩惠,若真像励蓦岑所说的那样,反过?来认为是自己在帮老爷子,不就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之人了吗?


    许云淅张开?嘴,正要反驳,又被励蓦岑抢了先,“如果你觉得受之有愧,那就好?好?孝顺他?。“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被堵住。


    许云淅陷入了沉默。


    爷爷从小就教她“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她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心怀感激,却从没?有真正付诸于行动——


    不管是对老爷子,还是对励蓦岑。


    *


    吃过?早餐,励蓦岑把许云淅送回了家。


    搬家公司的工人们已?经等在楼下。


    在来的路上?,许云淅已?经和室友馨姐打过?招呼,因此,她直接把工人们带上?了楼。


    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起“搬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累”。


    许云淅也不例外。


    在大?学?里,因为换校区,她搬过?一次宿舍。


    毕业后,又从京市搬到江州。


    每一次,都累得够呛。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搬家工人们十分专业,每个人负责一块,一声不响地整理、打包,动作娴熟又利索。


    馨姐原本还打算帮她一起收拾,看到这?繁忙有序的画面,顿时打消了念头。


    她去厨房削了两根水果黄瓜过?来,分了许云淅一根,然?后站在许云淅的房间门口,一边啃着黄瓜看工人们打包,一边冲许云淅说道:“押金和剩下的房租都打你支付宝了,记得查收一下。”


    许云淅不由地惊讶。


    房租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她提前搬走,已?是违约。


    再加上?没?有提前告知,房子突然?空下来,找新?室友需要时间,这?其?中损失本该由她来承担,却没?想到馨姐竟然?全都退给了她。


    许云淅过?意不去,手上?还拿着黄瓜,不好?操作手机,便说:“我等会儿还一个月的租金给你,就当违约金了。”


    “不用不用……”馨姐咽下嘴里的黄瓜,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声音,“这?几个月我老是跟董峰吵架,没?少影响你,怎么还好?意思跟你收违约金?”


    许云淅摇了摇头,“还好?了,也没?什么影响……”


    他?们虽然?经常吵架,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跟楼上?那激烈的动静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馨姐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弯起唇角笑道:“淅淅,你这?么软善,以后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


    特别在盛瑞那种大?公司,遍地都是高学?历高收入的精英男,可私底下,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


    说话间,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门来,下意识地转眼看去,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年轻男人踩着一双驼色的马丁靴从敞开?的大?门外跨进来。


    那男人长得实在太帅,高眉深目、鼻梁高挺,再加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度,瞬间就吸住了馨姐的目光。


    许云淅见馨姐突然?停住话头,呆呆地看向自己身后,便顺着她的目光扭过?头去,正好?对上?励蓦岑的视线。


    她蓦地一愣。


    她以为他?早就走了。


    二十分钟前,他?把她送到楼下,正好?有电话进来。


    她便用唇语加手势,道过?谢之后,又和他?道别。


    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许云淅惊讶地问出心底的疑惑,“你怎么还没?走呀?”


    小姑娘手上?拿着大?半截黄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脸上?写满了诧异。


    励蓦岑扬了扬眉,“我走了,你怎么过?去?”


    “我坐搬家公司的车去就行。”


    许云淅说着探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书柜差不多整空了,衣柜还剩大?半,于是冲励蓦岑说道,“还要很久呢,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我不忙。”


    励蓦岑两步走到许云淅跟前,拿走了她手上?的半截黄瓜,“黄瓜寒凉,这?几天少吃点。”


    话音落下,就听“啪嗒”一声轻响,黄瓜被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许云淅:“……”


    馨姐一瞧,当即把自己手上?的一小段黄瓜也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凑到许云淅身旁,笑着问道:“这?是谁啊,不会是你刚交的男朋友吧?”


    “诶?”许云淅下意识地看了眼励蓦岑,随即否认道,“不是的,他?是我哥哥。”


    小姑娘像是生怕别人不信似的,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励蓦岑抱起双臂单肩靠着墙,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他?身上?的冲锋衣敞开?着,露出里头的纯黑内衬,裹在深色休闲裤中的两条长腿交叠着,前头的那只脚脚尖随意地点着地。


    酷劲十足的短靴衬着那闲散的姿态,没?了正装的束缚,男人的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痞气,让许云淅蓦地想起记忆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


    心跳突然?就乱了节拍,她咬了下唇,转头去看房间里的打包进度,却听一旁的馨姐笑道:“我交过?四?个男朋友,每一个都是从叫‘哥哥’开?始的。”


    春潮17


    许云淅没想到馨姐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霎时间, 心底的尴尬浓得几乎要爆表。


    眼角余光里,靠在门边墙上的男人抬起手臂,修长食指沿着英气浓眉轻轻抚了抚。


    他的脸被手臂挡住大半, 从她的角度, 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也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她只是一脸窘迫地瞧着馨姐,想要解释, 又怕越描越黑。


    正琢磨着该如何?简单又有力地澄清两人之间的关系, 却见馨姐神?情一变, 拉起她就往自己?房间走。


    “怎么了?”许云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馨姐关上房门,压低嗓音问道:“他已经结婚了?”


    刚开始,她被他出众的颜值吸引, 注意力都放在那张堪比纸片人的建模脸上, 直到后来他抬起手,这才发?现他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一个结了婚的男人, 来帮一个单身小姑娘搬家,而?且, 还知道她的生理期,甚至交代她这几天?少吃寒凉的东西!


    这种看似体贴的渣男,就是帅出天?际也一样让人恶心!


    许云淅愣了一下, 随即点了点头。


    馨姐的内心深处顿时冒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淅淅, 你能不能清醒点!那个男人虽然长得帅,可他已经结婚了!你要是跟他牵扯不清,会惹来大麻烦的!”


    说?话间, 馨姐又想到什么, 突然瞪大眼睛盯住许云淅,“你搬的这么急, 该不会……”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她比了几个手势,然后磕磕巴巴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被他……带去,那什么——金、金屋藏娇吧?”


    许云淅:“……”


    从馨姐的眼神?里,许云淅能感受到她为自己?着想的真诚,感动?的同时,又因为她惊人的想象力哭笑不得。


    “馨姐,你想到哪儿去了,他真的是我?哥哥!”


    见她半信半疑地瞧着自己?,许云淅又补充道,“我?搬去爷爷的房子住——我?爷爷也是他爷爷。”


    馨姐眨了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眨着眼睛确认道:“也就是说?,他是你堂哥?”


    算是吧……


    许云淅点了点头。


    “哦~”馨姐这才放下心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既然她爷爷和堂哥都在江州,那为什么大半年来,都让她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外面?


    而?且,之前从没听她提过自己?的身世——


    无论是父母、爷爷,还是这个看起来多金帅气的已婚堂哥。


    难道……


    她是有钱人家的私生子?


    “馨姐,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许云淅的话打断了正在馨姐脑子里上演的豪门狗血剧。


    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孩儿。


    小姑娘长得又白又瘦,一头乌发?高高团在头顶,衬着那张干干净净的巴掌小脸,一眼看去,就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眉眼纯净,隐隐还透着几分稚嫩。


    她无疑是漂亮的,却又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浓颜系美女?。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人畜无害的柔美,越看越觉得舒服,好似一朵即将绽放在晨光中的粉白玫瑰,让人喜欢,也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保护欲来。


    馨姐很快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刘海,说?:“对?不起啊淅淅,我?大概电视剧看多了,特爱脑补,误会你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许云淅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也是好心……”


    “嘿嘿……”馨姐又抓了抓头发?,八卦道,“话说?回?来,你堂哥长得可真帅,我?猜他老婆一定也很漂亮吧?”


    许云淅听到这里,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姚婧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嘴角的笑意凝了一瞬,随即点了点头。


    馨姐顿时感叹道:“天?呐,那他们生出来的宝宝,颜值还不逆天??”


    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敲门,说?东西已经收拾好。


    这效率也太?高了。


    许云淅立刻出了馨姐的房间,励蓦岑正在门外打电话。


    她四处检查了一遍,确保所?有东西都带上了,便与馨姐告别。


    馨姐把她送到电梯口,恋恋不舍地交代道:“有空就回?智和看看,可别忘了我?们!”


    许云淅笑着应好。


    电梯从最底层慢慢升上来,励蓦岑的电话还没结束。


    馨姐并不急着回?去,想到最近事务所?里都在传的小道消息,又和许云淅说?道:“我?听说?盛瑞打算收购智和,要是这事儿真成了,那我?们很快又能做同事了!”


    说?话间,电梯就到了。


    励蓦岑率先走进去,一边听电话,一边按住开门键。


    “嗯,再见!”许云淅冲馨姐挥了挥手,跟着进了电梯。


    不知不觉已是晌午。


    初春的天?气,温阳和煦,清风舒爽。


    许云淅坐在副驾,扭头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从眼前飞快掠过。


    在这里住了大半年,突然离开,多少有点不舍。


    但更多的,是担心智和的未来。


    也不知道,钟尚荣考虑得怎么样了……


    正想到这里,一道淡哑的嗓音从左耳传来,“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许云淅当即转过头去,视线落在那张轮廓英隽的侧脸上,微微一顿,然后郑重地向他道谢,“谢谢哥哥。”


    话音出口,她忽然想起之前馨姐说?的那句话——我?交过四个男朋友,每个都是从叫“哥哥”开始的。


    心尖微微颤了一下,许云淅抿着唇转回?头。


    恰巧一阵风吹过,路边的香樟树在阳光里摇曳起来。


    深红色的老叶像翩翩蝴蝶,扑簌簌地从树上落下来,然后乘着风四处飞舞。


    身旁的男人迟迟没有回?应。


    许云淅纳闷地偏过头去,只见他他闲适地靠着椅背,双眼盯着前方的路况。


    直到遇到红灯停下,才侧过脸,拿微扬的眼尾瞥她,“就这?”


    许云淅与他对?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


    之前原本和他约好周二?晚上请他吃饭的,结果他临时出差,那顿饭便不了了之。


    如今过去将近一周,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励蓦岑却说?:“午饭不行,已经提前和几个O约好了……”


    几个O?


    许云淅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集团里CTO之类的高管……


    可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等把她送到,起码一点钟,还来得及吗?


    疑惑刚刚从心底冒出来,就听励蓦岑说?道:“推迟到两点了,等你搬完东西,过去正好。”


    “哦……”许云淅点了一下,随即冲他道歉,“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十七岁那年,她给他添了不知道多少麻烦。


    如今她已经二?十二?岁了,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成为事事拖累他的“麻烦精”。


    许云淅想着便补充道,“我?已经长大了,你不用再迁就我?……”


    “许云淅。”男人目视前方,出声打断她的话,“就不能说?点有用的?”


    明灿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倾洒在他身上,为那张线条锋锐的侧脸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影。


    许云淅被噎了一下,随即将话题带回?去,“那你明天?有空吗?”


    她记得之前在老宅吃饭时,老爷子让他今晚去参加寿宴,所?以只能把时间往后推。


    “明天?要出差。”


    许云淅:“……”


    想约他吃顿饭,果然很难。


    许云淅:“那等你的时间吧,我?随时都可以的。”


    “嗯。”励蓦岑淡淡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没再说?话。


    许云淅以为这件事到此结束了,便也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又听他问道:“没了?”


    许云淅刚刚打开支付宝,准备给馨姐转一个月房租回?去,闻言停下动?作?,不明所?以地朝身边的男人看去。


    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有用的讯息,许云淅正打算问他要点提示,余光瞥到他手上的戒指,突然灵光一闪——


    他想听的,该不会是馨姐把她拉进房间里说?的那些话吧?


    馨姐当着他的面,说?自己?的每一任男友都是从叫“哥哥”开始的,他大约怕别人误会,所?以才特意问起吧……


    许云淅想着便说?:“馨姐以为你结婚了……”


    男人的神?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问出的话却和之前不同,“然后呢?”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字,许云淅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的在意。


    于是顺着他的话回?道:“她叫我?离你远点。”


    “你没澄清?”前方又是一个红灯,男人停了车,转头朝她看来。


    正午的阳光将他的瞳仁照得透亮,那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神?仿佛带着太?阳的热度,让她不敢直视。


    她将视线转向他手上那枚闪着碎光的戒指上,摇着头回?道:“没有。”


    他刻意戴上戒指伪装成已婚人士,必定有他的缘由,她怎么可能戳穿他?


    许云淅很快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给任何?人。”


    身侧的男人眯了眯眼睛,声音不知为何?冷淡了许多,“所?以,现在我?在她眼里,是个出了轨的已婚渣男?”


    许云淅没想到他会往那方面想,赶忙说?道:“我?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


    “怎么解释的?”绿灯亮起,励蓦岑回?过头去,车子很快动?起来。


    没了他的视线压迫,许云淅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大片大片鲜亮的绿从两侧的窗户掠过,许云淅看着,坦诚回?道:“我?说?,你爷爷也是我?爷爷。”


    励蓦岑勾了下唇角,“她信了?”


    “嗯。”许云淅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励蓦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


    这反应,有点怪。


    许云淅把目光转向左侧,还没触到他的脸,就听他问道:“她也是专利代理师?”


    “不是,她是财务部的。”


    励蓦岑缓缓地点了下头,随即淡声说?道:“如果盛瑞收购了智和,我?第一个开掉她。”


    “诶?”许云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励蓦岑冷着脸,幽幽地来了一句,“因为她脑子不好。”


    许云淅:“……”


    一个小时后,车子开进一个名叫“盛景园”的小区。


    光看那气派的小区大门,以及站在门岗前身姿笔挺的保安,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能住得起的地方——


    毕竟老爷子名下的房产,肯定不一般。


    可尽管许云淅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车子停在一栋漂亮的欧式小别墅前时,她还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搬家公司的小货车已经到了,工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往别墅里搬东西。


    励蓦岑先她一步下车,这会儿已经迈着长腿踏上别墅门前的台阶。


    许云淅急忙推开车门,冲着男人的背影喊道:“哥哥!”


    励蓦岑顿住脚步,侧身朝她看来。


    许云淅几步跑到台阶前,仰着脸问那站在门前的高大男人,“你确定爷爷让我?住这里?”


    励蓦岑扬了扬眉,递过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许云淅指了指他身后的三层独栋别墅,道出心底的困惑,“这房子,给我?一个人住,也太?大了吧?”


    台阶只有少少的三、四级,两边都摆着大小不一的绿植盆栽,右侧的灌木丛里,一株阳春樱开得正盛。


    一阵风吹过,粉嫩的花瓣轻轻柔柔地飘落。


    男人就立在这片纷扬的樱花雨里,撩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好整以暇地反问道:“谁说?给你一个人住?”


    春潮18


    许云淅倏地?愣住。


    难不成……


    他也住这里?


    念头刚刚冒出来, 就立刻被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的。


    他们现在的关系如此尴尬,他怎么还会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许云淅刚刚想到这儿,就见柴宝从别墅里跑出来。


    它?先?蹭了蹭励蓦岑的裤腿, 随后?晃着小尾巴轻快地跑到她跟前。


    “柴宝, 你也来啦?”许云淅收起思绪,弯下?腰揉它?的脑袋。


    却听励蓦岑说道:“它?也住这里。”


    “诶?”许云淅动作一顿, 缓缓仰起脸来。


    柴宝也住这里, 那他——


    许云淅的心倏地?一下?提到了半空中, 看向励蓦岑的眼神也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紧张。


    有工人抱着?纸箱经过,励蓦岑侧身让道。


    等那人过去?之后?,他才顺着?台阶走到她身前, 淡声说道:“我经常出差, 没办法好好照顾它?……”


    这是要把柴宝给她养的意思吗?


    许云淅眨了眨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励蓦岑见?她没有表态, 蹲下?身子,单手抚了抚柴宝的脑袋, “当初你答应跟我一起养它?,现在——”


    他边说边抬起脸,盯着?她的双眼, 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到了你该负责的时候了。”


    听这话的意思, 他应该不会住在这里……


    许云淅依然弯着?腰,双手扶在腿上,垂落的目光落进那双盛着?自己?身影的琥珀色眸子里, 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对柴宝负责的。”


    男人听完之后?,脸色似乎又淡了几分, “负责可?不是随口说说,我会突击检查,如果发现你敷衍了事?,我随时会把它?带走。”


    ——他果然不住在这里。


    心底疑虑彻底消除的同时,一缕淡淡的失落如流星般划过心头。


    许云淅抿了抿唇,随即蹲下?身子抱住柴宝,牵起唇角冲他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它?的!”


    灿烂的阳光下?,小姑娘白里透红的脸颊蹭着?柴宝毛绒绒的脑袋,甜美笑靥映着?身后?大?片盎然的绿意,瞧着?越发明媚动人。


    励蓦岑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几秒,随即起身往别墅去?,“走,进去?看看。”


    从地?下?室到顶楼露台,励蓦岑带着?许云淅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个?遍。


    整栋别墅充满了低奢的格调,明亮通透,又不失温馨雅致。


    主卧在三楼,大?约是照着?之前春江月府那间卧室装修的,不论是布局还是摆设,都让许云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楼下?那个?小花园。


    园子里草木葳蕤,东侧的围墙边搭了个?葡萄架,架下?摆着?木桌木椅,旁边还安着?一架秋千。


    西边的花圃里栽着?几株蔷薇,时节还早,攀在墙头的粗长枝条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片叶子。


    墙角的几棵四季桂却正值花期,绿叶丛中缀满米黄色的小花,微风吹过,淡淡的甜香便四散开去?。


    这处园子几乎复刻了芝岭小镇的那个?小院,那熟悉的景色瞬间勾起许云淅儿时的记忆。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最喜欢坐在秋千上,听爷爷讲故事?。


    爷爷总有讲不完的故事?。


    他坐在葡萄架下?的老藤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娓娓道来。


    她总是听得入了迷。


    她还喜欢那几株桂花树,它?们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可?每到花期,总能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太多的记忆涌上心头,许云淅站在廊檐外的草地?上,望着?面前生机勃勃的小庭院,视野逐渐模糊。


    良久,她忍住泪意,转头冲身旁的男人感叹道:“爷爷……也太有心了……”


    光看这处园子就知道,老爷子让她搬来这里,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励蓦岑双手插着?裤兜,懒洋洋地?靠在廊下?的玻璃移门旁,视线落在小姑娘泛红的眼角,薄唇微抿,半晌没有出声。


    柴宝在园子里撒欢,清风拂过,投在墙上的树影轻轻摇晃。


    围墙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应该是工人们搬完东西,开车走了。


    车声渐远,四周又安静下?来。


    眼前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拿一双透着?些许审视意味的眼睛默默地?瞧着?她。


    许云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偏开头,轻轻抽了下?鼻子。


    眼底的泪意散去?,她重新对上男人的视线,语气坚定地?说道:“以后?,我一定会把爷爷当成亲爷爷一样孝顺的。”


    浅金色的阳光被?木质的廊檐遮挡,在院前的地?板上拉出一道明显的界限。


    她立在铺满阳光的绿茵上,他则隐在廊下?的阴影里。


    一双暗沉的长眸凝着?不知名的情绪,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低哑散漫的三个?字,“那我呢?”


    “诶?”许云淅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懵懵地?眨了一下?。


    “会对我的狗负责……”励蓦岑边说边朝她走来,“会把我爷爷当成亲爷爷孝顺……”


    话音落下?,身姿挺拔的男人在光与影的分界线前站定。


    他双手抄着?裤兜,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追问道,


    “那我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


    昨天半夜帮她出门买“面包”时,他就曾问过她——


    “你把我的狗当成自己?的狗,把我的爷爷当成自己?的爷爷,那你把我当什么?”


    他一再地?问她这样的问题,是因为……


    察觉到了什么吗?


    许云淅忽然就心虚起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却依然能感觉到从头顶投下?来的强烈目光。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脸颊开始发烧。


    “我……”


    她咬着?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脑子乱乱的,心里还有点慌。


    如果、如果他知道,自己?从17岁开始就藏在心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一定会非常、非常讨厌她吧?


    放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蜷起。


    就连从两人之间吹过的风都变得燥热无比。


    她垂着?眼帘,盯着?两人之间那道泾渭分明的光影界限,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突然从客厅里头传来,“淅淅!”


    ——老爷子来了?


    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骤然被?打破,许云淅紧绷的心弦蓦地?一松。


    她稍稍抬头,视线绕过男人的手臂,朝屋子里头看去?。


    随即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朝这边走来。


    “爷爷!”许云淅又惊又喜,抬脚迎上去?,“您怎么亲自来了?”


    老爷子瞧了眼慢悠悠转过身来的自家孙子,笑道:“我怕这小子半路撂挑子,过来看看。”


    “哥哥一直陪着?我……”许云淅扶着?老爷子坐到廊下?的藤椅上,如实说道,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从老城到新城,他来来回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晚上没休息好,还耽误了中午的工作……”


    许云淅蹲在老爷子身侧,双手放在藤椅的扶手上,仰着?脸瞧着?他,水润的眸子里盛满了愧疚,“爷爷,对不起,我都这么大?了,还让您和哥哥操心……”


    老爷子敏锐地?注意到,小姑娘在短短几句话里头,连着?叫了两声哥哥。


    而上周她来老宅吃饭,整整一个?晚上,都没听她喊过一声。


    老爷子瞥了一眼励蓦岑,压下?心头的暗喜,扬声说道:“傻丫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是家里最小的姑娘,照顾你是应该的。”


    说着?便转移了话题,“怎么样,还喜欢这里吗?”


    “太喜欢了!特别是这个?院子,和老家的简直一模一样!”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先?是喜悦,再是感激,


    “谢谢爷爷,把这么漂亮的房子给我住,可?是……”


    最后?话音一转,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这么大?的房子给我一个?人住实在太浪费了!要不……”


    老爷子却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怎么会浪费?等你结了婚,再生几个?小娃娃,就该不够用了!”


    许云淅听的脸颊一红,小声说道:“爷爷,您想的也太远了……”


    生几个?小娃娃……


    她连男朋友都不知道在哪!


    却听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不远不远,只要找对了人,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嗤笑响起。


    许云淅和老爷子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就见?励蓦岑吊儿郎当地?倚在一旁的门框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一边冲老爷子笑道:


    “您当是考试呢?拉几个?人过来做张卷子,哪个?分数高,哪个?就是对的人?”


    当面被?自家孙子拆台,老爷子不爽地?拉长脸,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说要跟海明他们吃午饭吗?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走?”


    瞧老爷子一脸嫌弃的模样,励蓦岑摸了摸鼻子,识趣地?笑道:“别催,这就走……”


    说着?将双手插进冲锋衣口袋,转过身慢悠悠地?往玄关去?。


    许云淅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高大?的背影。


    却见?他突然回过头来。


    目光相交的那一瞬,许云淅心口一缩,慌忙撇开视线。


    侧头的幅度有点大?,一定被?他发现了……


    脸颊又开始发热,许云淅懊恼地?低下?头。


    余光里,男人弯腰揉了揉柴宝的脑袋,嗓音里带着?几分笑,“还是你乖,知道送我。”


    许云淅:“……”


    *


    励蓦岑出门没多久,便有人送来了午饭。


    三菜一汤,都是精致而营养的菜色。


    许云淅原本打算等励蓦岑走了,自己?去?小区外随便找点吃的。


    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帮她叫了外送。


    吃过午饭,许云淅陪着?老爷子坐在葡萄架下?象棋。


    老爷子特别喜欢下?象棋,从前每次去?芝岭小镇,他都会和许云淅爷爷痛痛快快地?杀上几盘。


    两人棋逢对手,你来我往,谁都占不了上风。


    每当这个?时候,许云淅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总觉得特别过瘾。


    可?惜她棋艺不精,尽管老爷子已经放了很多水,她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


    但这并没有破坏老爷子的兴致。


    许云淅也一样。


    可?下?着?下?着?,老爷子忽然问道:“淅淅,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许云淅捏着?一颗棋子,正绞尽脑汁该往哪里放,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两秒,随即摇了摇头。


    老爷子顿时弯起唇角笑道:“那爷爷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许云淅呆住。


    她没想到,老爷子这么早就关心起她的感情生活来。


    她以为,至少要等励蓦岑的婚事?有眉目了,才会考虑她的。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对上老爷子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犹豫一瞬,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还是你乖,不像蓦岑那臭小子,成天推三阻四的……”


    提到励蓦岑,他忽地?想起多年前那场落空的订婚,满脸的笑容倏地?淡去?,


    “说起来,都怪那小子不讨人喜欢,要不然,你嫁了他,我哪里还需要替他操心婚事?!”


    许云淅心头一黯。


    她还记得,高考结束那天,老爷子提出让她和励蓦岑订婚,当时的她,哭着?撒了谎。


    她说,自己?有喜欢的人,还和对方?约好了,一起去?京市上大?学?。


    此时再想起这些,心中虽有愧疚,可?若是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事?业上,她给不了他任何帮助;在生活上,反倒要他事?事?为她操心。


    她真?的太没用了,累赘似的,除了会拖累他,别无长物。


    一阵酸涩在心间漫开,许云淅垂下?脸,摩挲着?指间的象棋,小声说道:“蓦岑哥哥很好,是我不讨人喜欢……”


    “他好个?p!”老爷子不满地?数落起来,“一身臭脾气,不懂得照顾人,也不会哄人,白长了一张嘴!活该没人喜欢他!”


    说起自家孙子来,老爷子总是不留情面。


    许云淅不知道该怎么帮励蓦岑正名,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不过这两年,倒是稍微长进了些……”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下?来,


    “就拿这栋房子来说,从最初的设计到每个?房间的装修,再到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那小子自己?跟进的……”


    许云淅惊呆了。


    原来,真?正有心的人是他……


    难怪当时自己?说要把老爷子当成亲爷爷一样孝顺的时候,他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她……


    午后?的阳光透过头顶的葡萄架,在棋盘上投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光斑。


    暖煦的春风带着?幽淡的桂花香拂面而过,光影浮动间,许云淅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愫——


    住进这栋他亲自设计的房子里,她那颗被?他占满的心,还能腾的空吗?


    *


    一整个?下?午,许云淅都在陪老爷子下?棋、聊天。


    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餐时间。


    虽然只有两个?人,老爷子还是让保姆做了满满一桌菜。


    许云淅和老爷子相邻而坐,边吃边聊。


    吃到一半,励蓦岑回来了。


    两人都停下?筷子,惊讶地?瞧着?他。


    他却神色自若地?拉开许云淅对面的椅子坐下?。


    老爷子皱起眉头问他,“你该不会没去?辛家老太太的寿宴吧?”


    “去?了啊。”男人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抬手解开袖扣。


    西装外套大?约已经脱在玄关,他此时穿着?一件灰色竖纹衬衣,外面套着?同款马甲,衬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想起下?午他离开时,自己?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却被?抓包的窘境,许云淅很快收回视线,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


    很快,她就听老爷子问道:“那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送完礼就回来了呗。”


    保姆送来碗筷,男人端起碗,一边盛汤一边玩笑道,“又不是婚宴,难不成还等着?闹洞房?”


    老爷子:“……”


    瞧着?自家孙子混不吝的模样,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


    亏自己?在许云淅面前说了他一下?午好话……


    老爷子拿起筷子指了指励蓦岑,转头和许云淅吐槽,“你瞧瞧,我就说这臭小子没点做哥哥的样子吧!”


    许云淅飞快地?瞧了励蓦岑一眼,转头冲老爷子笑:“哥哥这么快回来,肯定是想陪您一起吃晚饭。”


    “他有这么孝顺?”老爷子微微偏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励蓦岑。


    “不是……”励蓦岑一脸无辜,“我在您眼里就没一点好?”


    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怼道:“那你自己?说说,你做过什么好事?,值得我表扬你?”


    励蓦岑顿住手上动作,抬眼看向天花板,思索几秒之后?,似是没想出什么值得被?人称道的好事?,于是放下?手上的汤勺,起身说道:“那我现在去?做一个??”


    他说着?便往餐厅门口去?。


    许云淅看懵了。


    她知道老爷子在开玩笑。


    励蓦岑肯定也知道。


    可?他这是准备去?做什么?


    也在和老爷子开玩笑吗?


    许云淅扭头看向老爷子,以为他会喊励蓦岑回来,可?他却若无其事?地?吃着?自己?的饭。


    许云淅又把视线重新投向励蓦岑。


    已经走到餐厅门口的男人就在这时转过身来,目光不偏不倚对上她的,淡声说道:“过来。”


    “诶?”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她不知道励蓦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间,偏头去?看老爷子。


    老爷子笑着?抬了抬下?巴,“你去?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哦……”许云淅放下?筷子站起身。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男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餐厅门口。


    她快步跟出去?,却只看到他快步穿过玄关出门的背影。


    这大?晚上的,他打算去?哪里做“好事?”?


    总不至于带她去?大?马路上捡垃圾吧?


    许云淅怀着?一肚子疑惑小跑着?跟出去?,可?刚走到大?门口,就听“砰”的一声震响。


    许云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跟着?励蓦岑出门的柴宝飞也似地?窜上台阶,直接躲进了门后?。


    下?一秒,就见?空中炸开一道五彩的光。


    那是一簇烟花。


    许云淅愣住了——


    原来,他要做的好事?,竟是放烟花给她看……


    腾空而起的绚烂花火,一簇接着?一簇,照亮深沉的夜空,也照亮她眼底的水光。


    初春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身旁的满树樱花。


    许云淅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励蓦岑。


    身高腿长的男人靠在路旁的一盏路灯下?,仰头望着?天空。


    线条流畅的侧脸沐浴在闪烁的斑斓光影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引力。


    一只银色打火机在他修长的指间转动,红色的小火苗在夜色里炫出流畅的光影。


    目光在他身上顿了许久,她才重新抬头看向天空。


    烟花很美,可?她的眼前,却一直浮现着?他的身影。


    良久,烟花燃尽。


    一切重归平静。


    许云淅收起纷杂的心绪,走下?台阶,冲着?路灯下?的男人笑道:“哥哥,谢谢你做这么漂亮的‘好事?’给我看。”


    励蓦岑望进眼前那双盛满笑意的月牙眼里,默了一瞬,开口问道:“还想看吗?”


    许云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还有?”


    励蓦岑抬起下?巴往前一指。


    许云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两三米外的甬道上,立着?一个?圆筒状的烟花。


    与他之前放的那个?超大?箱的烟花比起来,小得就跟个?热水瓶似的。


    “自己?敢放吗?”男人轻轻一甩,手上的打火机便合上了盖子。


    “诶?”


    许云淅从没有自己?放过烟花。


    “试试?”男人将打火机递到她面前。


    打火机的银色金属外壳在路灯下?折射出冷淡的光芒。


    她迟疑一瞬,伸手接过。


    打火机和她掌心差不多大?小,拿在手里有点沉。


    大?约被?他把玩许久,机身摸起来并不似想象中的冷。


    许云淅暗自吸了口气,走到那筒烟花旁,弯下?腰,掀开打火机的盖子。


    一声清脆的轻响之后?,她将大?拇指覆在打火轮上。


    轻轻往下?一滑,一小撮火星一闪而过。


    没点着?。


    她又试了一次。


    这回力道大?了些,大?拇指拨过粗糙的齿轮,一簇幽蓝的火苗顶着?一点耀眼的红光立刻在眼前亮起。


    慢慢的,火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红。


    她压下?脊背,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小心翼翼地?将打火机凑到烟花的引线前。


    火苗在风里轻颤,她强忍着?心底的紧张,屏住呼吸,一手捂着?耳朵,一手僵直地?往前伸。


    颤颤巍巍地?对上位置,还不到一秒,她就忙不迭地?收回手,随即往后?退了一大?步。


    可?那烟花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点着?吗?


    许云淅等了好一会儿,见?那烟火始终没燃起来,这才犹疑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然后?伸长脖子仔细去?瞧那引线。


    身旁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许云淅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发现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胆子这么小?”男人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要不要帮忙?”


    “嗯。”许云淅点着?头,将手上的打火机递过去?。


    男人接过打火机,在指间轻轻一转。


    许云淅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火苗就燃了起来。


    下?一秒,他托起她的左手,点着?火的打火机随即被?塞进手心。


    许云淅怔住。


    她是想让他帮忙点烟花,不是帮忙点打火机……


    她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就被?他握住手腕,朝着?烟花伸去?。


    许云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可?她却更?害怕了——


    比起自己?点,此时整只手都被?他牵制住,想缩都缩不回。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心尖都在颤。


    许云淅僵硬地?向前弓着?身子,整张脸因为畏惧皱成一团,脖子往后?扭着?,只敢拿眼角的余光去?瞥自己?手上的打火机。


    眼看那跳动的火苗离烟花越来越近,许云淅紧张得心如鼓擂。


    “哥哥……”她缩着?肩膀,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点低声。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小奶猫的轻唤,又细又软,尾音还带着?轻颤。


    似撒娇,又似恳求。


    圈在她细腕上的手倏然顿住,左耳随即传来一道低哑而磁性?的嗓音,“乖——别怕。”


    春潮19


    那哄人?般的轻柔语调离得实在太近了, 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一阵陌生而灼热的细痒霎时间从耳廓蔓延开来。


    许云淅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一声轻笑随即钻进耳朵。


    那笑声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温热的气息洒在皮肤上?, 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争前?恐后地穿过耳道, 刺激着?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许云淅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之前?那些畏怯的情绪就这?样被打散,僵直的手臂也失了力道, 软绵绵地由励蓦岑拉着?往前?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 烟花就被点燃了。


    引线滋滋滋地冒起火星。


    许云淅刚随着?励蓦岑退到台阶下, 就见一束金色的烟火“嗖”地一下喷出来。


    耀眼的火花霎时?间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许云淅看呆了,半晌才?意?识到励蓦岑的打火机还在自己?手上?,于是转过脸去, 却冷不丁地撞上?一双狭长的黑眸。


    那眸子映着?璀璨的烟火, 一双瞳仁亮得惊人?。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不敢与他对视, 目光飘忽着?往下落。


    滑过高挺的鼻梁,在微抿的薄唇上?停顿一瞬, 然后又移到脖子上?。


    突出的喉结进入眼帘,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她只好再一次把视线往下降,最后停在他衬衣的领口?上?, 这?才?抬手将打火机递出去。


    “谢谢。”轻缓的嗓音被烟火声盖过,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垂落的视线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接过打火机的同时?,一道低缓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伐木丁丁, 鸟鸣嘤嘤。”


    许云淅不明白怎么他突然念起诗来,疑惑的视线沿着?来路缓缓地往上?移。


    “出自幽谷, 迁于乔木——”


    对上?男人?视线的那一刻,她正?好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唇边轻吐出来,“许云淅……”


    大约那束烟火燃烧得太过盛烈,连他望过来的眼神都被染上?了炽热的金光。


    在一片“呲呲呲”的响声里,她听他郑重而缓慢地说道:“祝你,迁居大吉。”


    那低缓柔和的声线让许云淅突然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无法想象他是带着?何种心情来设计、装修这?栋房子的——


    是在老爷子的压力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出自真心地为?她考虑;


    她也不知道他是带着?何种心情来帮她搬家的——


    是迫于老爷子的压力无奈而为?之,还是出自真心地想要帮她解决麻烦;


    她唯一能确认的,是他说“迁居大吉”这?四个字时?,传递给她的真挚情感。


    许云淅愣怔怔地瞧着?身?前?的男人?。


    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只有眼底的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上?来。


    水光迷蒙间,她听他说道:“哭什么,等会儿?老爷子又说我欺负你……”


    她也不想哭的。


    昨晚刚刚在他面前?那么丢脸地哭过一场,今天又哭……


    那以后真的没脸见他了。


    可?越想忍,那眼泪就流得越凶。


    她难堪地低下头,拿右手的手掌捂住眼睛。


    温热的泪水从指间溢出来,怎么也停不下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不是说长大了吗,怎么还那么爱哭?”


    烟火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了。


    夜色如水,周围异常安静,只有男人?无奈又宠溺的嗓音伴着?她偶尔冒出的抽泣声。


    “别哭了……”他轻轻拉下她的手,俯身?帮她擦眼泪。


    一双大手捧住她的脸,指腹一左一右,轻轻抹过被泪水濡湿的脸颊,那动作与嗓音一样和软,“我哪里惹你伤心,你直接告诉我,我一定改,行吗?”


    许云淅抿着?唇,无声地摇头。


    他耐着?性子哄她的样子让她想起二?十二?岁的励蓦岑。


    那个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对她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男人?仿佛又回到了她身?边。


    突然好想抱他。


    他就在她身?前?,只要她张开双臂,再稍稍往前?一靠,就能埋进那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里。


    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抬起,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许云淅陡然一惊。


    她怎么会产生这?样大胆的念头!


    他把她当亲妹妹看待,她却……


    一股强烈的羞愧从心底涌上?来,她猛地往后退开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被拉开。


    励蓦岑不知道许云淅突然之间怎么了,凝着?双眸不解地瞧着?她,双手还顿在空中,保持着?帮她擦眼泪的姿势。


    许云淅不敢看他。


    脑袋低垂着?,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哽咽着?说道:“哥哥,谢谢、谢谢你、对我,对我……这?么好……”


    她鼻音浓重,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很快就连贯起来,“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从心里把你当成亲哥哥……”


    这?是对他之前?问题的回应。


    更是自己?下定的决心。


    可?话音落下之后,久久没听到他的声音。


    她犹豫着?抬起头。


    路旁灯光昏昧,男人?的脸被斑驳的光影笼住,一双长眸暗沉沉的,仿佛浸染了夜空的岑邃,让人?瞧不出眼底的情绪。


    这?与两分钟前?哄她的温柔模样大相径庭。


    许云淅忍不住反思,自己?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表达得不够清晰?


    她抽了抽鼻子,正?打算说得更明白些,就见面前?的男人?缓缓扬起唇角。


    “亲哥哥……”他点了点头,唇角的弧度又拉高了些,眼底却不见笑意?,“挺好。”


    他将双手插进裤兜,嗓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我还有事,先?走了,帮我和老爷子说一声。”


    说完便?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停在甬道旁的车子走去。


    高大的背影拖着?长长的影子迅速远去,许云淅愣了好一会儿?,才?小跑着?追上?去,“哥哥——”


    男人?已经走到车旁,听到她的声音,一边拉开车门一边侧头朝她看来。


    许云淅停在车尾旁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急着?要走。


    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让他不开心了?


    可?一触到那双疏淡的黑眸,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你晚饭还没吃……”


    “不吃了。”男人?弯腰上?车,随着?“砰”的一声,车门关上?之后,车子便?驶入了深寂的夜色中。


    直到那红色的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许云淅才?转身?回别墅。


    老爷子大约习惯了自家孙子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并没有多问。


    晚饭过后,老爷子便?带着?保姆回去了。


    许云淅则开始整理搬来的东西。


    她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几箱书,剩下的便?是生活用品和一些应季的衣服。


    可?当她打开衣帽间的柜门,正?准备往里放衣服时?,却发现里头挂着?一整排各式各样的女装——


    乍眼看去,仿佛商场里的展示柜,从冬装到夏装,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许云淅愣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忘记带走了。


    可?这?栋房子一看就是全新装修的,之前?应该没人?住过,而且这?些衣服也是簇新的。


    那是……励蓦岑放的?


    许云淅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他。


    可?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之后,却久久没有勇气拨下去。


    犹豫半晌,她打开微信“添加朋友”,在搜索栏里输入那串号码,很快就跳出一个熟悉的微信号。


    他的微信头像和五年前?一模一样,依然是一匹在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微信名也没有变,仍旧是一个简简单单的“M”。


    许云淅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点下屏幕下方那行蓝色的小字“添加到通讯录”。


    界面跳转的同时?,她的心跳也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她站在衣柜前?,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手机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他大概在忙吧,毕竟明天就要出差了……


    许云淅想着?便?将把大拇指移到手机侧边的锁屏键上?,刚要按下去,就听“叮”地一声轻响——他通过好友申请了!


    许云淅心头一紧,暗自做了个深呼吸,这?才?迅速敲了一行字过去:


    【哥哥晚上?好!】


    【好】


    一个孤零零的小字很快跳了出来。


    许云淅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不久前?他离开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不敢耽搁他的时?间,直截了当地问道:【衣帽间里的那些衣服,是你放的吗?】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收到了回复,【赔你的】


    许云淅看得有点懵,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是因为?之前?在夏妍办婚宴的酒店门口?,他帮她扔掉那件被夏妍老公的醉鬼表哥闻过的大衣,所以才?买了这?么一柜子衣服“赔”给她?


    许云淅愕然。


    退一万步说,即便?那件衣服是因他而丢,也没有这?种大手笔的赔法啊……


    许云淅连忙回道:【不用了,我有衣服穿的,这?些你明天让人?拿去退了吧。】


    【退不了,都是定制的。】


    许云淅:“……”


    她抬起视线,看着?眼前?这?一长排挂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忽然有点想哭。


    她不由地想起,从前?住在春江月府的时?候,每到换季,她的衣帽间里就会像现在这?般,凭空多出一排新衣服。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做到了一个哥哥能做的极致,而她……


    除了几声无足轻重的“谢谢”之外,从未真正?为?他做过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矮身?坐在柜门前?的地板上?,低头编辑回复。


    短短几句话,敲了又删,删了又敲,半晌之后,才?终于回过去一句:


    【哥哥,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一定责无旁贷、在所不辞。】


    可?这?番发自肺腑的感激之言发出去之后,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应。


    许云淅盯着?对话框,将这?段话又重新默读了一遍。


    可?越读越觉得僵硬,仿佛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假大空口?号。


    可?是已经过了撤回的时?间,她只能郁闷地看着?这?段干巴巴的绿底黑字缀在对话框的末尾。


    想再说点什么,让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感受到自己?的真情实意?,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片刻之后,她摁灭了手机——


    她想,说再多漂亮话都不如实际行动有诚意?。


    来日方长,她总能等到感恩的时?机。


    而此时?此刻,手机另一端的励蓦岑也刚刚放下手机。


    他端起手边的酒杯,喝完最后一口?酒,然后将装着?冰块的玻璃杯推到吧台里侧的调酒师面前?。


    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调酒师正?专注地擦着?酒杯,见状放下手里的白毛巾,熟练地调起酒来。


    时?间尚早,夜生活还未正?式拉开帷幕。


    私人?会所顶楼的清吧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昏暗灯光是天然的屏障,阻碍了人?与人?之间的视线交错。


    励蓦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吧台前?喝酒。


    侧后方的舞台上?,一个歌手正?低声吟唱: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也等着?和你相遇/


    /环游的行星/


    /怎么可?以拥有你/


    励蓦岑正?听得入神,一道带笑的调侃陡然将他扯回了神,“哟,小励总一个人?喝闷酒呢?”


    这?熟悉的语调,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励蓦岑淡淡地瞥了来人?一眼,便?无声地收回了视线。


    温澜拉开励蓦岑身?旁的高脚椅坐下,冲调酒师说了声“老样子”,又转过脸去,兴致勃勃地看着?励蓦岑,八卦道:“怎么,情妹妹追得不顺利啊?”


    励蓦岑没应声,只是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里的酒杯。


    杯里的冰块轻撞杯壁,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声响。


    温澜瞧着?身?侧这?张稍显落寞的侧脸,眼底的笑意?慢慢隐去,片刻之后,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不会……被拒了吧?”


    励蓦岑手上?的动作一顿,默了几秒之后,放下酒杯,淡声说道:“她说,以后会从心里把我当成亲哥哥。”


    “还说,以后如果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一定责无旁贷、在所不辞。”


    温澜听完,“噗”地一声笑出来。


    励蓦岑微微偏头,冷眼睨他。


    温澜好不容易收了笑,随即侧过身?,摆出一副情感导师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问道:


    “说说你是怎么跟人?表白的,我帮你分析分析问题出在哪里。”


    却听励蓦岑回道:“没表白。”


    “没表白?”温澜惊讶地挑起眉梢。


    励蓦岑双手捧着?酒杯,视线看似落在杯中的酒液上?,却没有焦点,“我不想让她以为?,我对她好,是另有所图。”


    温澜呆住,“不是……你用哥哥身?份对待人?家,人?家当然会用妹妹的身?份来回应你……”


    励蓦岑打断他的话,“当年因为?励舒胤和励司瑜的几句玩笑,她就从我家搬去学校宿舍……”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抿了口?酒之后,接着?说道,“你说我要是跟她表白,她不得连夜逃出江州?”


    温澜默了一瞬,随即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你们之前?以兄妹的关系相处,小姑娘脸皮薄,当然听不得那些流言蜚语……


    你要是想早日抱得美人?归,就得尽快打破你们原来的关系,让她别把你当亲哥哥看待……”


    一杯刚刚调好的酒轻轻推到面前?,温澜端起酒杯,杯沿刚刚凑到唇边,忽然想到什么,又放下杯子接着?说道,


    “我跟你讲,你这?妹妹可?是只小肥羊,垂涎她的狼可?多着?呢……”


    “小肥羊?”励蓦岑没明白温澜的意?思,挑起眉稍侧眼瞥他。


    “对啊。”温澜喝了口?酒,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前?两天我去创研中心找朱涵,出来的时?候正?好在电梯口?碰到她,当时?她旁边围着?好几个男的,那一个个,都热情地跟她说着?话,看向她的眼神,跟狼看羊没什么区别……”


    想起当时?的情景,温澜“啧啧”地摇起头来,“你要是再拖下去,小心你心尖尖上?的小肥羊又被哪只饿狼叼走……”


    话还没说完,就见励蓦岑一把捞起手机,起身?就走。


    “诶——”温澜还没来得及留他,那道背影就已经消失在光线昏暗的转角。


    偌大的酒吧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只有不知名的歌手在不知疲倦地清唱着?:


    */我们两个人?陌生又熟悉/


    /爱似乎来的很小心翼翼/


    /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相信/


    /爱来了这?种滋味很美丽/


    *


    等许云淅将搬来的东西全部归置好,已经过十点了。


    她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正?巧听到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在响。


    她一边用干毛巾擦着?湿发,一边快步走过去。


    屏幕上?显示着?一串熟悉的号码,许云淅心头一跳,连忙放下毛巾接起电话,“喂,哥哥?”


    “下来。”男人?低沉的嗓音通过电波传来,透着?一种勾人?的磁性。


    许云淅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诶”了一声。


    却听那头的男人?说道:“我在你家门口?。”


    许云淅惊讶得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确认道:“现在?”


    “嗯。”


    许云淅:“……”


    是过来拿落下的西装外套吗?


    “你直接进来好了,我马上?下去!”


    她说着?便?挂了电话,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一边披一边匆匆跑向电梯。


    到了楼下,听到动静的柴宝“嗖”地一下从窝里跑出来。


    “乖。”许云淅揉了揉它?的脑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玄关。


    大门紧紧关着?,他并没有进来。


    许云淅推开门,深夜的清冷空气迎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视线穿过深寂的夜色,看见门口?台阶下的路灯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正?侧身?靠在那里。


    他的指间夹着?一点明灭不定的红,一片淡白的烟雾在唇边徐徐缭绕,衬着?幽暗的灯光,朦胧了那张隽逸的侧脸。


    “哥哥——”许云淅唤了他一声,抬脚出门。


    却听他阻止道:“别出来。”


    许云淅依言停住脚步。


    柴宝却已跑去他身?旁。


    他先?去对过的垃圾桶旁灭了烟,然后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片刻间,便?到了跟前?。


    许云淅侧身?让他进门,他却站着?没动。


    她不由地纳闷,瞥到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的柴宝,恍然大悟——


    他这?是来做“突击检查”的?


    许云淅当即说道:“柴宝晚上?吃了不少,我带它?在小区里跑了两圈……”


    话音刚落,就听男人?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许云淅——”


    “诶?”许云淅微张着?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依然穿着?之前?那身?衬衣马甲,单手扶着?门框,姿态闲散地立在拱形的廊檐下。


    暖橘色的顶灯落下一圈柔和的光,照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琉璃般邃亮迷人?。


    许云淅与他对视几秒,倏地想起,自己?头都没梳就急匆匆地跑下来了。


    而且,身?上?穿的是一套印满小兔子的粉色卡通睡衣,外头的卫衣是随手披上?去的,两片敞开的衣襟一上?一下地吊着?,身?后的帽兜也是歪的。


    她虽然对化妆打扮不太上?心,但也从未以这?种不修边幅的模样示人?。


    许云淅羞窘得垂落眼帘,抬手去理乱糟糟的头发,却听对面的男人?说道:“我不是来看柴宝的……”


    那是……?


    整理头发的动作慢下来,她抱着?疑惑抬起眼帘。


    目光交错的瞬间,她听见他沉哑的嗓音随着?深夜寒凉的风,轻轻缓缓地飘进耳朵:


    “我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