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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失忆后前夫骗我没离婚

    第五十一章


    夏初怔怔地看着白羽弦太, 像是被震慑了?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迎着?白羽弦太回望过来的玩味视线问:“你该不会连下一步的计划都制定好了?吧?”


    他和白羽弦太迄今为止才认识了?十天, 所给予白羽弦太的协助都是试探性的。


    他本以为都很爱玩的双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行动都会仅仅局限于小打小闹地给卓熠添点堵, 没想到白羽弦太会直接祭出王炸, 让他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眼前的少?年无疑远比他之前当枪使的戴关二人?段位高。


    白羽弦太斜靠着?背后的电脑桌,一米八二的他比只有一七二的夏初足足高了十公分,这样比较方便他同夏初平视,不?会给面前嚣张成性的大影帝造成不?利于二人继续合作的压迫感。


    “谈不?上计划,至多算是想法。”白羽弦太又拆了?袋爆米花,人?畜无害地笑着?递给夏初, “初哥帮我完善完善?”


    “你说。”夏初输人?不?输阵似的咬了?下后槽牙, 在爆米花袋子里抓了?满满一把,再?拿另一只手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白羽弦太陪着?他慢条斯理?地边吃边说:“我觉得卓熠当年应该不?只害死了?我家小学姐的哥哥。”


    夏初那张美艳更胜女子的脸上浮现出不?解神色:“什么意思?”


    “会出动特种兵执行的任务都挺危险的吧!”白羽弦太说, “如果出现牺牲, 基本上不?可能只牺牲一个人?。”


    夏初没有细品白羽弦太疑似笃定过头的语气,难得沉吟了?片刻才道?:“然后呢,咱们把这事?儿?捅给媒体?”


    “现在外界提起卓熠特战部队出身都是清一色地拿他当英雄,咱曝光他曾害得不?只一个战友牺牲是可以直接给他怼到风口浪尖,顺便也给邵棠提个醒儿?, 让她想起当年他俩因为啥离的婚。”夏初说,“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咱自己也够呛能全身而退。”


    白羽弦太眉梢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似是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他肯定不?是犯了?什么军纪才害战友牺牲的。”夏初把手中剩下的爆米花倒回袋中, 甩了?甩手上的残渣,“不?然国家绝不?会放任他做这么大, 他还是人?大代?表你知道?吗,官媒不?只一次采访过他,说他拿过一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


    “夏初哥,你这话说的,跟你其实挺怕他一样。”白羽弦太眸光中的散漫泻尽,放下爆米花后全不?像夏初那般大喇喇地靠甩让手变干净,而是抽了?电脑桌上的湿巾,细细地擦拭每个指尖。


    夏初外强中干地“切”了?声:“我谢谢你,我可是中国人?,你惹完事?可以拍拍屁股回日本,退不?退学你也不?在乎,我要是被国家定性为‘侮辱军人?’,那我往后就不?用混了?。”


    “如果真有那天,我倒是不?介意把你一起带回日本。”白羽弦太擦完手,将沾了?脏污的湿巾丢进桌下的垃圾桶,“在日本靠着?我舒坦过你在中国靠着?严穆,初哥你真不?考虑一下吗?”


    夏初眯了?下眼没做声,他会考虑才怪,白羽弦太和他可是一类人?,信他们这种人?嘴里跑的火车还不?去如信条狗。


    确实和夏初相?似至极的白羽弦太当然也就是随口开个玩笑,见对方并不?觉得好笑便果断终止话题,幽幽道?出他的真实打算。


    “初哥你放心,无论你介意与?否,我都没有将事?情?捅向公众的想法。”白羽弦太说,“我这边对你的期望就是你能沉下心来稍安勿躁,我接下来会花一些时间去摸清那次任务中其他牺牲人?员的身份。”


    夏初暗暗松了?口气却不?解:“摸清之后呢?”


    “摸清之后,就再?说摸清之后的咯。”


    白羽弦太站直身子,信步走到客厅另一侧的酒柜处,智能酒柜在识别出他的脸后立刻滑开了?门,待他从中取出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后又重新?关闭。


    少?年将两杯倒好的酒一并摆在夏初面前,叫夏初先?挑好一杯之后自己才擎起另一杯:“不?要急,初哥,虽然我们都无法给予对方信任,但我们这么合拍,卓熠一定斗不?过我们的。”


    ……


    卓熠下午一点半准时抵达澄阳疗养院,一直待到傍晚六点半,邵棠打来电话提醒他该对今天的工作进行收尾,半个小时后必须准点下班的时候。


    木芳舒的情?况基本就是昨天疗养院工作人?员通过电话告诉卓熠的那样,只是确认接下来治疗方案的话本来也不?可能用这么久。


    但偏偏出了?一个叫卓熠和在场工作人?员都半分没有心理?准备的意外。


    便是当卓熠与?院方结束了?当日的沟通,准备去探望一下木芳舒就动身回公司时,瞧见了?他的木芳舒突然一反常态地激动起来,嘴里喃喃着?“荣荣”两个字,拉着?他的手许久不?肯松开。


    “荣荣”是邵棠家里人?对邵荣的称呼,卓熠的一颗心被木芳舒叫得发颤。


    可近来病情?恶化的木芳舒不?知怎的认准了?他,出于安抚她情?绪的考量,卓熠不?得不?认下这桩格外讽刺的乌龙,按照医生的意思,配合她去扮演邵荣的角色。


    “荣荣,他们把妈妈关在这里,不?让我去部队找你和你爸,也不?让我去棠棠的学校找她。”


    “你手怎么伤了?啊?唉,当初你被选中的时候我就说不?赞同你进特种部队,结果你爸和棠棠都支持,好像我不?同意就和全家人?作对似的,你是我儿?子,我不?是心疼你吗?”


    “反正你和棠棠都是,长大了?我就说不?听你们了?。”


    “你说她一个女孩子非得学什么医呢,还是最难学的临床外科,每次我给她打过电话去,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去上课的路上,别人?家孩子到了?大学课余生活都丰富多彩,只有她,一学期的课本摞起来能有一米来高。”


    “荣荣,你别总站着?,坐下陪妈妈说会儿?话,部队都给你假了?,伤得挺严重吧,疼不?疼啊?”


    卓熠的母亲在他八岁那年便因为意外过世了?,父亲对母亲有愧,之后并没有再?娶。


    这就导致他八岁之后的成长过程完全没有母亲参与?,自然也对来自母亲的关爱十分陌生。


    所以木芳舒的话让他愣住了?,一些久远到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记忆徐徐复苏,他居然渐渐平和了?心境,继破罐破摔地享受起邵棠的爱意后,又半推半就地叫了?木芳舒好几声“妈”。


    “卓总,这其实是件好事?,木女士之前正是因为思念儿?子又见不?到女儿?才病情?加重的。”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很是欣喜地对卓熠感慨。


    “现在她虽然无法立刻见到女儿?,却将您认成了?她儿?子,您哄过她之后,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很多。那咱们也不?必无法确保效果地从美国那边调动医护团队了?,就是得辛苦您多往这边跑几趟,像今天这样陪她说说话。”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知道?卓熠和邵荣曾是战友。


    认为木芳舒会将他错认为邵荣倒也合理?。


    这位如今已经身家百亿的大总裁确实身上尚存一些军人?特有的气场。


    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模仿出来的。


    卓熠不?可置否,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是专业的,他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放着?人?家提出的最佳方案不?做。


    “我知道?了?,没什么可辛苦的,木姨这边有什么需要你们随时向我反馈,只要我能配合的都全力配合。”


    他交代?完这些又和院方礼貌地拜托了?几句,然后才上了?自己的车。


    英挺的眉宇间隐隐露着?疲意,人?整个陷在后座的座椅里,司机将车开出了?好一段距离都没听他开口说一句话。


    开到一处红灯,司机趁着?等灯的空挡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卓总,您累了?的话可以放平座椅歇一歇,快到您家的时候我叫您。”


    卓熠轻叹口气婉拒了?司机的提议,然后便继续不?言不?语地凝视着?窗外,脑中跟过电影一样,交替闪过适才温柔关怀他的木芳舒和近一个多月来爱他爱得心无旁骛的邵棠。


    他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不?得了?的事?。


    他刚刚……似乎不?只一次对木芳舒叫出了?“妈”这个称呼。


    他是在代?入邵荣的角色没错。


    可他叫得如此自然,简直就像他如今仍是木方舒的女婿,从未做过那件毁掉他们一家的事?情?一样。


    他想,他真是被邵棠惯得越来越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毫无负罪感地接受邵棠和木方舒对他好,他怎么能放任自己做如此无耻的事?情?,他配吗?


    三十秒的红灯很快结束,伴随着?熟悉力道?的推背感传来,卓熠感到自己左侧肋下的旧伤传来了?一阵久违的刺痛感。


    他认为既是提醒也是惩罚,提醒他不?可太过肆无忌惮,惩罚他终归藏着?私心,他做那些逾越事?情?时是否真的感到为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七点的时候,他极尽克制地只给邵棠发了?“下班了?”三个字。


    发完正打算退出微信给手机锁屏,一个电话刚巧打进来,惊了?本就心烦意乱的他一跳,怔怔地盯着?来电界面上严穆的名?字瞧了?好半天才手指向右一滑,左手擎起手机贴至耳侧。


    卓熠:“……”


    他心情?不?是很好,电话又是对方先?打来叨扰的,所以提不?起兴致客套的他没有先?说话,对方也不?说的话就索性保持沉默。


    “卓熠?喂?你他妈那边是有信号还是没有?喂?”


    又过了?一会儿?,一直没听到他说话的严穆显然也没有想维持基本社交礼仪的意思,开口就掉渣。


    卓熠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拿远了?些,刚打算随便应几声结束这通不?合时宜的来电,对面突然毫无征兆地换了?人?,一个甜美的女声透过话筒传来。


    “卓总,不?好意思,是我让严穆又打电话过去和您道?歉的。”


    卓熠分辨片刻,听出对方是那位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严太太。


    “但严穆这人?简直没治了?,之前脑袋短路,非不?依不?饶地劳您为我俩这点破事?费心不?说,现在还一张嘴又给您添堵。”


    “……没事?。”卓熠一个大男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去为难一个客客气气和自己说话的女人?,至多至多,也就在这两个字说出口后又搁心里接了?句“习惯了?”而已。


    他又不?是没近距离接触过严穆和夏初的圈子,对这二人?堪比强盗流氓的做派他的确早已习以为常。


    可他如此平和的反应倒让对面的严太太更加不?好意思了?,一再?道?歉后也同他解释清楚了?严穆此番被她差来道?歉的来龙去脉。


    归根结底是严太太也颇为了?解严穆的情?商,看他这一反常态没往自己肺管子上杵的操作就知道?他背后绝对有夏初之外的“真高人?”指点,逼问之后才得知自家老公又背着?她做了?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卓总,下次严穆再?给您添麻烦,您一点都不?用惯着?他,直接让保安把他扔到碍不?着?您眼睛的地方就成。您不?用怕影响后续的生意往来,一码归一码的协议是我求着?您签的,您扔他多少?次他都做不?了?公私不?分的主。”


    卓熠:“……”


    怎么说呢,虽然他也觉得凭严穆的狂妄秉性,如果家里没有这么一位凡事?拿得了?主意的夫人?在,迟早有一天会给自身惹来祸端,但还是有一点被严太太帮理?不?帮亲的程度震惊。


    两相?对比起来,他家邵棠就不?会这样,正义感强归强,却还是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偏袒他,当然也得益于他最浑的时候也干不?出严穆那些恨不?能全世界都不?放在眼里的混账事?。


    “严太太您言重了?。”想起邵棠,卓熠心里再?次五味陈杂起来,因为严穆夫妻的状况某种程度来说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念想,他到底出言替严穆说了?话,“严总曾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协议归协议,总不?至于当真半点私下聊聊的情?分都不?剩。”


    严太太也是通透人?,哪里听不?出卓熠是给严穆和自己台阶下,立刻将嘴边道?歉的话转为了?道?谢。


    然后自知再?多打扰过犹不?及,便识趣地挂断了?电话,叫另一个在“呼叫等待”状态维持了?好半天的通话顺势接了?进来。


    “卓哥,是我,我是向远。”


    不?同于严穆那通接通没立刻得到答音就骂骂咧咧的电话,这次来电的人?既便等待了?近一分钟也丝毫不?见不?耐烦。


    “你刚才是在忙吗?要是还有事?情?在处理?就不?急着?接我的电话,我晚些再?打过来。”


    “没有,刚才通话的是朋友,现在不?忙。”卓熠生怕对面误会似的,今天第?二次违心地美化他和严穆的关系。


    “哦哦,那就好。”对面的声音轻快,听起来就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知道?卓哥你平时工作忙,生怕我电话打得不?合时宜。”


    就这样几句象征性的寒暄过后,卓熠关切地问起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让他不?必见外,有能用上自己的地方但说无妨。


    “卓哥你已经帮了?我和我家很多了?。”对面男孩子否认的语气很是无奈,“是我爸妈打算这个十一假期过来看我,想到也挺长时间没见到你了?,琢磨你要是有空的话,就找你一起吃顿饭。”


    “卓哥,你为我们家做的那些事?情?,我和我爸妈都特别感谢你。”男孩子似是从卓熠的沉默中察觉出了?他的迟疑,“我爸的脾气你也知道?,你不?叫他请顿饭好好给你道?次谢,他心里得一直装着?这个事?儿?。”


    “本来就是我做的孽欠的债,一辈子都还不?清,你们反过来和我说什么谢呢……”卓熠自嘲地喃道?。


    “卓哥,当年是我不?懂事?,才对你说了?那些不?好的话,我哥哥他们的事?其实不?该怪到你头上的。”男孩子闻言声音也低下来,“可恨的是毒[和谐]贩。”


    没错,男孩儿?名?叫左向远,他称为哥哥的正是六年前于那次缉毒任务中牺牲的战士左怀远。


    左怀远同样是先?遣队五人?中的一员,因为卓熠的决策失误,和邵荣一起战死在了?毒贩据点。


    尸体被抬回来时身中十七枪,曾为了?给伤势较轻的卓熠和邵荣争取突围时间,用血肉之躯将三名?毒贩拖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左向远今年十九岁,六年前不?过十三岁,因此面对一家家寻过来,跪下来祈求他们烈士家属原谅的卓熠,他一度态度极其恶劣。


    说白了?是接受不?了?哥哥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卓熠的生,更何况卓熠对他决策失误一事?供认不?讳,坦言他是和毒贩一样可恶的杀人?凶手。


    “我那时小,我爸因为我瞎说话抽我的时候还委屈,现在想想他都抽得轻了?,我哥要是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抽我抽得比我爸还重。”左向远说,“你和我哥一样是英雄,是你把我哥他们拿命换来的情?报传递出去的,他们不?在之后还一直帮衬我们这些家属,要不?是你,我家的条件哪能支持得起我学美术走艺考啊!”


    伴随着?年岁渐长,左向远如今所言的都是他的心里话。


    毒[和谐]贩狡猾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卓熠再?运筹帷幄也不?是神仙。


    提出突击战术的人?是卓熠,可当这个命令步入实施阶段,正式下达给每个执行任务的战士时,这已经是整个队伍一致认可的作战策略了?。


    谁该死谁该活更是无稽之谈。


    突击小队必须要有人?突围出去把情?报传递给支援部队。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形势所逼,剩余所有人?必须把活下来的希望留给生存几率最大的人?。


    卓熠完成了?任务,没有辜负哥哥他们的牺牲,哪有自此沦为罪人?,不?得不?耗尽余生向牺牲战士家属赎罪的道?理??


    别说责任,他甚至没有义务这样做。


    而毕竟得了?他诸多照顾,自家爸妈因此觉得过意不?去再?正常不?过。


    “卓哥,是我爸让我打电话和你说的,我要是说不?通你,他回头又得埋怨我了?。”卓熠心结未解,左向远十分清楚,不?得不?祭出杀手锏。


    果然,一听左向远可能被责怪,卓熠终究松了?口风。


    “没说不?去。”卓熠又一叹,“叔叔阿姨什么时候过来你和我说,我安排车去接他们。”


    第五十二章


    邵棠出车祸是她今年的六月份, 八月出伤愈出院,然后卓熠计算时间的方式就基本上成了她?恢复记忆的倒计时。


    直到适才左向远提醒他十一长假将至,他才猛地意识到什么似的打开了手机的日历, 发现今天竟然是九月二十二日——再有一天, 就是他们离婚满六年的日子。


    傍晚七点半, 将自己伪装成下班归家模样的卓熠推开了家门, 在地板上踏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心中的阵阵五味陈杂。


    他甚至没像往常一样人至玄关便说一句“我回来了”,只轻手轻脚地换了拖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的,颓然地将身体摔在了客厅里的沙发上。


    当掐好时间做饭的邵棠走出厨房,将?第一道菜端上桌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右手臂打着石膏的男人正神色消沉地对着面前的茶几?桌发呆,筋骨分明的左手出于本能地揪起左胸前的衣襟, 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急促。


    严穆因为严太太的事找上他, 不得不在木芳舒面前扮演邵荣,左向远突兀打来的电话, 以?及六年前的明天就是他失去她?的日子……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 在车上就隐隐引得卓熠不适的PTSD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发作了。


    铺天盖地的负罪感诱发了全然不可控的窒息感,令他整个人如堕冰窟,剧烈的疼痛从左侧肋下蔓延至全身,不消多久便消弭了他的五感,待到邵棠慌忙跑来抱住他的时候, 他的身体已然一阵阵地发着抖。


    “阿熠,不怕……不怕了,我在的。”这不是邵棠第一次直面他的PTSD发作,可这会儿还是心疼得完全慌了手脚, 连张口安抚他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带了焦急的哭腔。


    看?过那?张离婚证的她?自然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所以?才叫他下班后早早回家, 也准备了比往日更?加温馨丰盛的晚餐,希望能从今年开始,一点点驱散他的胆怯和?患得患失,暖回他那?颗已经被她?伤透的心。


    可她?还是对他的情况和?他们的关系过于乐观了。


    她?曾把他伤得那?么深,在他最需要她?陪伴安慰的时候丢下他走得义无?反顾。


    她?自以?为一切都在变好的那?点进展大?概都不足以?弥补六年前她?落在他身上的重重一推。


    “抱歉,阿熠,我……”


    极度自责下,邵棠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卓熠的手臂,一句叫二人都十?分猝不及防的道歉脱口而出。


    “我是说……抱歉,我先去厨房关一下火行吗,我锅里还煮了汤。”


    因为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借口,邵棠只能找了这个任谁听来都颇为不合时宜的借口。


    幸好卓熠此时战后PTSD发作得正凶,缠成了一团麻的脑子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判断邵棠的行为迷惑与否。


    他只是被再次空落下来的怀抱闪得怅然若失了半晌,无?措的视线本能地黏着她?的身影,待她?从厨房去而归来,拿药端水重新回到他身边。


    “你?现在空着腹,布洛芬服用量大?会胃疼。”


    他长期依靠布洛芬纾解PTSD的症状,邵棠知?道他的抗药性一定比寻常患者?高,但仍然只递给了他一片药。


    “你?先吃一粒稍微缓一下,好一些之后我喂你?吃点东西?,如果到时还是很难受,我们再增加药量。”


    卓熠囫囵吞了药,邵棠的去而复返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一阵阵耳鸣,实际上意识根本就不清晰,也不太能听清邵棠的话。


    等他的症状在药效和?时间的双重作用下多少缓解了一些,他人已经平躺到了沙发上,身后还垫了两个靠枕,都是邵棠在他适才任她?摆布的时候安置好的。


    卓熠的脑子仍然浑,一时完全想?不到该为自己这通发作找什么理由,索性烦躁地伸出左手,破罐破摔似的,将?额前被冷汗浸成缕的向后抹去。


    他习惯性地想?再推一下眼?镜,却不料指腹在鼻梁上推了个空,迟疑间便察觉到了身旁的视线,他偏头看?去,瞧见满脸担忧的邵棠手里正擎着他的眼?镜。


    “这不是平光镜吗?”他找眼?镜的模样和?当真近视的人一般无?二,邵棠不解地再次将?眼?镜放到自己眼?前确认了一番,“要戴吗?”


    卓熠总不好将?自己想?在二人视线间增添阻隔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伸向眼?镜的手虚虚地捏了拳,抵在唇边轻轻一咳:“……算了,就是戴习惯了,突然不戴有点不适应。”


    “嗯。”邵棠没有深究他明明不近视却偏要添副眼?镜的原因,把眼?镜放回茶几?后端起一旁凉了好一会儿的蔬菜粥,和?之前在医院时的每一次一样,自己试过不烫才喂到他嘴边。


    “现在有胃口吃点东西?吗?”邵棠耐心地迁就着他的吞咽速度,怕他着急,都是等他全咽下去才动手舀下一勺的,“慢慢吃不着急,也不用强迫自己多吃,适当吃一些补充能量就好。”


    卓熠点点头。


    他明白他应该说些什么将?一切圆过去,可她?眸子里的光太暖,让他半句说不出蹩脚的谎言,便放任自己沉默下去,一口一口吃尽了她?喂过来的大?半碗粥。


    在邵棠的强烈要求下,这一夜二人位置对调,变成了卓熠睡床邵棠睡地板,她?在床下守着他,一如二人搬至同一个房间之后,他每晚守着她?那?样。


    阿熠,其?实我想?起了一些事……


    从邵棠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见卓熠在床上辗转反侧。


    犹豫间这句话几?乎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因为不只今晚已经因为战后PTSD筋疲力尽的卓熠,她?也对开诚布公后可能出现的状况全无?准备。


    不过不能再一味地装作记忆完全没恢复了。


    邵棠想?。


    毕竟她?装得了一时也装不了一世,有些东西?她?总归是要面对的。


    更?何况梦回二人离婚当天的场景似乎只是开始。


    打那?天起,遭她?遗忘的六年记忆就像是拼图一块块归位一般。


    才短短十?天,她?又想?起了不少留学期间的事情。


    有初到异国时的茫然无?措,有迟迟找不到合适房子时的焦急无?助,有第一任导师假借指导她?操作的名义,猥琐贴近过来时的惊慌恐惧……


    不过这些问题都没有困扰她?很久,短则两三天多不过一个月,看?似是她?一次次如有神助逢凶化吉,实际却是他一直在护她?,殚精竭虑地为她?荡平荆棘,不求回报地佑她?所行皆坦途。


    第二天一早,邵棠见卓熠精神尚好便没强制他在家休息,只在送他出门后给徐念发了一条微信。


    邵棠:念念,你?不忙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大?约十?天前吧,我的记忆开始逐渐恢复了,具体的打字怕说不清楚,我们电话里说。


    她?发送这条消息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按理说徐念不管是在学校上课还是在HOWL实习都该在忙,她?也做好了也许中午才会等到徐念回电的准备。


    不料自己手机还没来得及放就进来了徐念的来电,只是她?电话虽打得急,邵棠接通后却许久没听到她?说话,两个平时无?话不谈的小姐妹均隔着手机沉默不语,约莫半分钟,才又不约而同地试图说些什么打破此刻的气氛。


    邵棠:“念念,我……”


    徐念:“邵棠姐你?……”


    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声音重合,她?们再次默契地闭嘴,几?句推让后,到底是希望能和?徐念商量这件事的邵棠先开了口。


    “我想?起我和?阿熠已经离婚这件事了。”


    徐念这会儿毋庸置疑是慌的,幸而邵棠很快又接上了后半句。


    “是我不好,没有经营好我们的婚姻,曾那?么深地伤害了他,但我现在后悔了。念念,我希望挽回他也挽回我们的感情,想?和?你?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


    毫不夸张地说,徐念的一颗心在这不过十?五分钟的通话中堪比坐上了过山车。


    邵棠说想?起了离婚的事令她?慌得不能自已,几?乎预见了邵棠将?她?和?周晨骁一并拉黑,终归万事休矣的结局。


    待到邵棠将?错处归咎于自身,她?又大?喜过望,还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再加上过往六年的岁月沉淀,哪怕想?起了一切,邵棠也认识到了当年的冲动和?误区。


    当徐念刚要从军嫂的立场出发,劝说邵棠不必过于自责,任谁都无?法在失去哥哥的巨大?悲痛中保持理智,邵棠接下来的倾诉却又将?她?的话尽数噎回。


    原来邵棠目前所恢复的记忆仍然缺失着最关键的部分,邵棠并未想?起邵荣已经牺牲这件事,更?别说将?自己狠心离去的原因往卓熠决策失误致邵荣身死?方面归。


    “念念,你?还在听吗?是不是也对我挺无?语的?”邵棠将?徐念久久未答一句话的沉默当做了因尴尬而不知?说什么是好,声音艰涩纠结。


    “没……”徐念的确无?语,可并不是因为邵棠,“就是不太有心理准备,没想?到邵棠姐你?都想?起这么多东西?了。”


    “抱歉,我光顾着自己急了。”邵棠连忙缓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要不我先挂电话,给你?时间消化一下,我们待会儿再说?”


    徐念这都怕自己太过心虚的态度惹得邵棠生疑,不得不硬着头皮婉拒了邵棠递来的台阶:“倒也不必,突然归突然,我还是挺开心的,之前我和?我家周晨骁都盼望你?和?卓熠哥能真正意义上的重归于好。”


    “邵棠姐,你?现在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徐念问,因为邵棠说的是找她?商量而不是让她?帮忙想?辙,所以?她?认为邵棠应该已经有所打算了。


    邵棠沉吟片刻道:“我之前想?继续装傻,同他像恩爱夫妻那?样相处,等到我们都习惯了这种关系,再循序渐进地在他面前恢复记忆,水到渠成地复婚,但我越来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心里的疙瘩没办法不化而解。”


    的确是这么回事……


    徐念感慨于邵棠的敏锐,避重就轻地提醒:“不过卓熠哥的情况也不适合来太直的球,都不用多,他只要知?道你?已经想?起了离婚的事,就会立刻把你?们的关系退回原点。”


    邵棠思索了番:“我知?道,肯定不能从这里着手,我准备先治好他的战后PTSD,老周下次轮休的时候我去一趟你?家,我得知?道阿熠在那?次任务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阿这……”徐念总觉得这件事关乎重大?,她?不能随便答应,“我家周晨骁最近挺忙的,这不是快十?一了吗,他们部队各种活动都挺多的,什么时候再轮休我也不好说。”


    邵棠算算时间,没怀疑她?找的推辞借口:“等老周忙完再说,又不是着急的事。”


    “行。”徐念见好就收,为了暂且稳住邵棠不忘画饼,“那?我这边确定了周晨骁的轮休日期就和?你?说。”


    邵棠自是不知?,徐念在结束这通和?她?的电话后几?乎一刻不等地又拨通了周晨骁的号码,根本顾不得自己情急之下扯出的理由并不全是瞎掰,周晨骁近来的确因为国庆的临近忙得轮休日期一再后延。


    她?只是当机立断地打开了专门用于购书的当当APP,把购物车里那?几?本关于“创伤性应激障碍”的专业书通通下单。


    她?认为自己不对想?要帮他治愈战后PTSD的目的加以?掩饰能取得更?好的效果,所以?直接留了家里的地址。


    不得不说,邵棠当真在拿捏卓熠的方面拥有相当的造诣。


    她?选择的配送需求是尽快送货,当当网则如她?所愿,她?周四上午下的单,当天下午就入了库,周五傍晚几?乎是和?卓熠一前一后到家的。


    接到小区快递员的来电,本来正在摘菜的邵棠匆匆洗了个手便起身去玄关处签收快递。


    结果门一打开就看?到了正在帮他签快递单的卓熠,男人还是不怎么习惯用左手写字,几?乎花了往常三倍的时间才签好了她?的名字。


    然后目光没再从那?箱书上移开,想?来是已经从收货单上瞧见了书名,俨然一副深感要她?费心不妥,又不知?该如何拒绝的模样。


    反正怎么说都是自己占理,邵棠当着他的面拆了纸箱,将?“强势”进行到底:“战后PTSD和?其?他身体上的疾病一样,生病了咱肯定得想?办法治病,没有忌讳行医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他总不能对她?直言自己是把PTSD的发作和?身体里残留的五枚弹片一起当做了自我惩戒的方式,只得勉强应了声“是”,违心又无?奈地帮她?把那?几?本厚厚的专业书拿去了书房。


    接下来的几?天,邵棠完全没掩饰自己为了能早日治愈他所付出的努力。


    几?乎拿出了昔日备战期末考的劲头,卓熠是回到家之后一分钟班别想?多加,她?却兀自学习学得飞起。


    学完了当天的内容就在卓熠这个现成的病患身上实践,不知?怎么的,叫不得不配合她?接受治疗的卓熠回想?起了那?段她?拗不过他,只能拿他当唯一试针对象的日子。


    毕竟扎的是心上人,每次失手她?都会懊恼至极,如今自然是同样的情况,所以?为了不叫她?失落,卓熠就是装,也必须装出一副在被她?一点点治愈的模样。


    假戏做久了成真,说的正是如今的卓熠。


    继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邵棠对他好之后,他又一次没能守住余生甘愿做回苦行僧的底线,来自爱人的慰藉太贴心,他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自己越装越真的事实。


    九月二十?三日是他失去邵棠的日子,往年的这天前后他一向消沉,几?乎日日离不开布洛芬是最基本的,难受的劲儿上来时磕着布洛芬都不耽误拽上程蓦出去买醉。


    他瞧着酒吧的灯红酒绿心烦,每次都挑六环开外的僻静度假山庄,程蓦愿意陪就陪两杯,主要是看?他自己灌自己,500ml一瓶的白酒当水那?么喝,不把自己喝得痛不欲生不带停。


    今年却一反常态。


    程蓦不意外有邵棠管着,他折腾自己的行为会有所收敛,只是不曾想?他居然心情上也很是平和?的样子,白天开会上班啥啥不耽误,晚上七点准时搭自己的车下班回家。


    他甚至打算和?员工一起休满即将?到来的十?一假期,实属他接手卓越六年来的头一遭,让除程蓦外的总裁办公室众人都一本正经地怀疑他是不是最近吃错了药。


    “哥,既然你?打算休假,那?我十?一也不待机了。”


    十?一假期的前一天,程蓦给手头的工作做了暂时性收尾,仗着卓越今天提前给员工放了半天假,这会儿已经不能算是工作时间,称呼一刻不待地切换成了放假模式。


    “我和?小王交代好了,明早他先到你?家接你?,然后去左向远的学校接他,再一起去火车站接他爸妈,饭店包房也都预订好了,我和?我女朋友今晚的飞机,去上海,赶明早ChinaJoy的头场漫展。”


    卓熠点点头对程蓦道了句“辛苦”,他刚回完长假前的最后几?封邮件,也一早对邵棠找好了明天要出门的借口。


    只是思及明天要面见之人的身份,他仍在所难免地心里发沉。


    这份沉重在他翌日见到左向远的父母时达到了巅峰。


    二老宽容,非但当年没责问过跪在他们面前道歉的他,如今瞧见他手臂伤了,竟还怪起了左向远。


    埋怨自家小儿子怎么只字不提他受伤的事,还麻烦他带伤过来接人。


    “爸,妈,我也是今早见到卓哥才知?道他把胳膊摔了。”左向远无?奈极了,“卓哥哪是会和?我说这些的人……”


    “左叔,田姨,确实是我没和?向远说,一点小伤罢了,我走路玩手机没注意,绊台阶上给杵了一下,不碍事。”


    卓熠怕说出实情更?惹左家人担心,只道伤是自己摔的。


    说话间边替左向远解围边将?二老迎上了车,悔恨和?歉疚的姿态几?乎刻进了骨子里,任谁都瞧得出至今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他未曾有片刻放过自己。


    ……


    “中央美?院,视觉传达设计系大?二学生左向远,山东青岛人,哥哥左怀远八年前参军服役,六年前牺牲在云南……”


    一个技术高超的黑客能有多可怕?


    夏初所做的仅仅是找来一个相关业务熟练的狗仔,帮忙在卓熠车上装了个实时定位装置而已。


    白羽弦太竟能凭借这么一个狗仔们至多用于跟车艺人的装置完成对卓熠的全方位监视。


    不但一路黑进卓熠所到之处的监控设备将?卓熠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摸得门儿清,还能全程只用一个小时,就完全探明了那?个同卓熠见面的少年所有身家背景。


    “……初哥,初哥?”


    事情在失控,这人根本不是自己能够拿捏的……


    仓惶之下,嗅到了危险气息的夏初被白羽弦太唤了几?声才惊惧回神,一抬头便对上了白羽弦太玩味勾起的嘴角。


    樱花般的少年咬字轻佻,眼?底盈着浅淡纯粹的笑意:“真是,你?偶尔也专心一点嘛,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


    “啊……”夏初赶忙也堆出一个笑容,发现白羽弦太已经黑进了左向远的电子邮箱,疑似是打算以?左向远的名义给什么人发邮件。


    “弦太,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和?卓熠抢女人吗?邵棠有那?么好……值得你?为她?做到这种程度?”鬼使神差地,夏初将?这句到了嘴边的话脱口问出。


    然后他看?见白羽弦太笑得更?加深浓了一些。


    “やばい(糟糕),被夏初哥你?发现了呢!”


    少年的笑灿烂炫目又讳莫如深,右手紧握再张开,惯用的近景魔术伎俩,眨眼?间掌心便多了一张一寸大?小的拍立得照片。


    看?得出并不是近期拍的,画质已有些模糊泛黄,半边还沾了陈旧的暗红血迹,上面的不是别人,赫然是六年前的邵棠。


    第五十三章


    “初哥,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白羽弦太神色平和地撩动眼?皮,以这句话作为了一番自白的开端。


    “一个关于日本现今三大暴力团之一稻吉会的故事。”


    “别了吧,我不喜欢听故事。”


    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这点夏初还是清楚的, 当下吞吞吐吐地扯起?了谎。


    “弦太, 我?突然想起?今早出门的时候忘记给猫和狗放粮了, 你看这眼?瞅中午了,我?得回家一趟,不然我?家那俩毛孩儿今天一整天没饭吃。”


    “没事,咱们?聊咱们?的,这点事儿不至于劳烦初哥你亲自跑回去一趟,我?让人?帮你去喂,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家在哪大门密码是多少?。”白羽弦太下巴抬了抬, 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让夏初后颈钻上一股凉意。


    夏初也不傻,他听得明白白羽弦太话里有话, 叫人?帮他喂猫喂狗是假, 警告他同样不剩什么隐私,一旦不识趣地表现出反骨,家里毛孩儿的性?命极有可能立刻不保才是真。


    夏初向来不拿不在乎的人?当人?,自家猫狗的命在他眼?里却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命值钱。


    因此?纵然心里发怂也还是坐回了白羽弦太对面的电竞椅上,努力在脸上堆砌出一个洗耳恭听的陪笑:“这怎么好意思呢, 咱先聊,聊完我?自己回家喂。”


    白羽弦太的故事乍听上去倒也没多复杂,无非是一个打小被排除在继承权外的私生子在十七岁那年走了狗屎运,因父兄接连去世, 意外成为了硕大豪门的唯一继承人?。


    “不过我?家不属于普通的豪门,下属们?一般称呼我?为七代目, 和另外两大暴力团的老头子比起?来,我?相当年轻有为。”白羽弦太选择用层层剥茧的方式讲述他的故事。


    “……确实挺牛逼。”好汉不吃眼?前?亏,夏初尽可能让自己的谄媚嘴脸看起?来真诚。


    “哈哈,初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见风使?舵的做派呢,简直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白羽弦太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初,“要不是我?其实不是我?爸亲生的,我?都怀疑你是他早年风流留在中国的种,我?货真价实的亲哥。”


    夏初:“啊?”


    白羽弦太稍微收敛笑意,唇角仍余些弧度,深褐色的眼?底却幽冷起?来:“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应该是我?了不起?个屁,说白了还不是命好,论牛逼根本比不上将你这唯一一张烂牌打成王炸,拉扯你白手起?家的严穆,你现在跪回去求他,他肯定有办法?对付我?,是不是?”


    严穆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夏初才不会在人?家的地盘作死认下这个,当即祭出一百二十分的演技,把谎话说得比真话都真:“哪能啊,你今年二十三岁,已经是执掌日本三大暴力团的组长了,严穆二十三岁的时候还为了给我?抢资源,亲自下场和别家艺人?的经纪人?互扯头花呢!”


    白羽弦太挑挑眉,好似根本不在乎夏初真心与否一般,将好听的假话照单全收:“你现在就?把我?捧得这么高,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算是白手起?家,你会不会直接跪下来管我?叫爸爸啊?”


    夏初:“……”


    他觉得白羽弦太至少?有一点说对了,那就?是他们?两个恶劣起?来确实相像得一塌糊涂。


    他没见过小时候的白羽弦太,无从判断其在面对显而易见的逆风局时是否会怂得如他这样干脆利落,但?顺风局时的得瑟欠揍简直如出一辙。


    “不骗你,我?从一无所有做到今天的地步不是靠的幸运。”白羽弦太说,“我?杀了我?名义上的爸爸和大哥,就?在六年前?,我?十七岁的时候……”


    “够了!”这绝不是自己听了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内容,夏初一时间连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都顾不得了,下意识发出一声?有些变调的喝止。


    半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疑似吼了个一言不合送爸和哥见上帝的杀人?犯,赶忙给颤抖的声?线罩上了一层低声?下气:“弦太,我?觉得咱俩这个关系,你有点说多了。”


    “那我?们?就?成为再亲密一些的关系吧!”


    白羽弦太起?身,看似只?是在夏初肩膀上轻轻一按,却不着痕迹地将他压在电竞椅上坐实。


    “我?大哥死在云南和缅甸的边境,我?家在东南亚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按照我?和我?亲爸爸的计划,本来是想利用这次他前?往当地谈生意的机会,找雇佣兵伪造一出帮派火拼干掉他的。”


    “是同一次……”越发肯定他说的全是实情,夏初不敢再跑也不敢再忤逆他去装傻,“邵棠哥哥的死,卓熠引咎退伍,都是那次……”


    “说实话,他们?的突然出现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但?也省了我?的事,不然我?还得再想办法?灭那群雇佣兵的口。”


    白羽弦太摸摸下巴,思忖着改了口。


    “我?似乎不应该完全否定我?的运气,好运从我?千里迢迢去到现场欣赏我?的成果,却意外捡到了小学姐的照片开始。”


    少?年说着森然可怖的话,最纯粹的善和最纯粹的恶仅在他一念之间:“哥哥死了,那群雇佣兵也没留下活口,然后是我?那名义上的父亲,现在又?指引我?找到了当年最后的漏网之鱼,只?有卓熠也死了,我?做过的事才能彻底尘封……初哥,你说小学姐不值得,还会有别人?值得吗?自从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但?凡我?觉得碍事的人?,就?开始随随便便消失掉了呢!”


    ……


    ——卓熠,夏初有没有去找你麻烦?


    下午一点,卓熠才刚刚将左向远和左家二老送至他早已做好安排的酒店休息,还尚未从二老说予他的话中缓过心神,就?收到了这条来自严穆的微信消息。


    严穆到底还是听自家老婆话的。


    之前?只?要是他有事找,绝对会直接打来电话,全然不顾及同样是公司老总的卓熠是不是在忙,会不会被他打断重要的事。


    今天却罕见地先发了微信,好半天没等到卓熠回音,竟又?耐着性?子传来一条叫他忙完回电话的文字信息,连卓熠可能不方便听的语音都没用,想必是那位严太太三令五申的成果。


    卓熠呼出一口气,他清楚严穆的脾气,深知?这番操作之于严穆来说绝对算是将姿态放低到极致了,自己如果干脆无视准会被严穆列为“蹬鼻子上脸”的行列,便只?能再次定了定神,同样用文字的形式给严穆回。


    卓熠:没有。


    卓熠:出什么事了吗?


    卓熠:我?这边一时半会儿忙不完,不方便通电话,严总您有事直说就?好,等我?把手头的事情结束立刻去处理。


    卓熠此?刻完全没心情和人?说话,尤其对方还是严穆,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二人?的交流只?会让他心里堵得更?厉害。


    不多时,卓熠很是“荣幸”地收到了严大总裁更?为罕见的两条成段文字回复。


    严穆:夏初失联了,家里没人?电话不接微信不回,那些平时跟着他混的小子也全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他收买人?心是挺有一手,哪回带人?出去玩都是签我?的单,对外也全说是我?的小弟拿我?当唯一的大哥,结果我?要不急都难从那帮小崽子嘴里套出实话。


    严穆:王硕说,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打算干什么,但?可以确定是为了找你不痛快。而且瞧他那模样胜算挺足,大概率没憋什么好屁。我?刚刚还以为他这波和我?玩人?间蒸发是又?往你那儿攒大招了,没有最好,反正该提的醒儿我?也给你提到了,你最近忙什么都尽可能在家附近忙,别离你媳妇太远,无论男女老少?,他丫的完蛋玩意儿都不耽误上爪子打。


    严穆的狂是整个北京地界出了名的,自打卓熠认识他,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态度这么平和地与人?为善。


    以至于读完两条消息的瞬间,卓熠原本沉重的心绪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善意冲淡了几分,险些手一抖,把下意识那句“你有事没事,今早起?来吃错药了吗”发过去……


    幸好他左手打字还远没有熟练到能比脑子更?快的程度,这才没酿成悲剧,将他和严穆刚有所缓和的关系再次打回冰点。


    一字一字将输入框中打了一半的内容删掉,卓熠换成了更?客套礼貌的说辞。


    卓熠:知?道了,多谢严总您帮忙费心。您放心,夏初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小打小闹的把戏我?能放即放,真要将他如何也一定会提前?和您打招呼。


    礼尚往来的道理卓熠懂得,更?心知?肚明严穆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小心夏初搞幺蛾子并非单纯是为了还自己上次帮忙的人?情。


    严穆狂虽狂,护犊子也是真护犊子,否则夏初也不能仗着有他当靠山,狐假虎威到今天的地步。


    严穆怕的是夏初偷鸡不成蚀把米。


    再次牵扯到邵棠惹毛自己的后果,夏初承担不起?。


    有严穆的提醒在前?,卓熠也担心仍在伺机报复的夏初又?将主意打到邵棠身上,所以即便心情并没有平复多少?,他也没在外面过多逗留,只?让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将车开回家。


    十一长假的北京路况不怎么顺畅,但?他还是在两点前?到了家,继而便很意外地在客厅里瞧见了徐念。


    她和邵棠并排坐在沙发上,瞧见他推门进来,拿起?还插着一块火龙果的叉子挥了挥,算是同他这个户主打了个敷衍的招呼。


    “邵棠姐说你来了个很重要的客户,饭局这么快就?结束了呀?”徐念把叉子上的火龙果嗦进口中,俨然一副对他提前?回家不满,埋怨他打断她和邵棠姐妹时间的模样。


    这若放在平时,和邵棠同居后就?活得越发鲜活的卓熠保不齐会和她斗两句,提醒一下她这可是自己家,再半真半假地将人?情算到周晨骁头上,觉得自己和邵棠是在周晨骁不在家的时候帮忙照看他家的留守儿童。


    不过今天却一反常态,男人?俊朗风致的眉眼?隐隐透着颓唐涣散,半分同徐念扯玩笑的兴致都没有,只?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正在播放十一阅兵式转播的电视,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卓熠哥怎么了?生意没谈顺?他现在这么喜怒形于色了吗?之前?可是无论公司方面面临多难的处境,他都能表面云淡风轻地担着。”眼?见卓熠应声?后就?上了楼,徐念咬着叉子十分困惑。


    “可能是……”邵棠迎着她不解的视线愣了下神,少?顷便也起?身往楼上走,“他现在也不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念念你一个人?坐会儿,我?上去看看他。”


    就?这样,眨眼?间客厅里便仅剩了徐念一人?,既不明所以又?不好发问,到头来只?能重新捧起?果切盘,叹了格外愁闷的一声?。


    她感觉自己还是待会儿就?找借口回家,放弃继续留下来蹭晚饭的念头比较好,毕竟卓熠的问题只?有邵棠能解,她再赖着添乱未免太没眼?力了。


    “阿熠,我?进来了?”一层天花板之隔的别墅二楼,邵棠已然跟到了书房门前?,屈指一推,那个整个人?都颓靡陷在黑色老板椅中的男人?赫然映入眼?帘。


    “喝酒了?”迈步到他近前?,邵棠拧起?眉,“你受着伤呢……”


    她的语气谈不上怨,更?多是含着心疼的嗔。


    她体谅他身处生意场总有些身不由?己,全当他对她编纂的出门理由?是真,这种作陪重要客户的饭局他不能完全不沾酒。


    卓熠的心事更?重了些,左家二老说那番话时的神情历历在目,如出一辙的关切和面前?的邵棠重合起?来,叫惶恐和歉疚两种情感在他胸腔中激烈交织。


    “就?一杯。”卓熠喉咙发紧,他这会儿再无法?对她说出半句谎话,所言皆是事实。


    他半条手臂上都打着石膏,左家二老和左向远哪里会让他陪着喝酒呢?


    是他因二老的话再次揭开了心底那片淋漓的伤口,来自他所亏欠之人?的宽容和善意令他不知?所措,于是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生生用倾入胃中的灼烧缓去了肺腑间横冲直撞的苦痛。


    “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得走出来了。”


    “这不只?是我?们?老两口的愿望,辛文宾的爸妈,石靖的爸妈,还有邵院长……他其实到最后都记挂你,你活着从来不是罪过,是你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我?们?的孩子才没有白白牺牲。”


    “这些年你替他们?向我?们?尽孝,我?们?又?何尝不是早把你当了自家孩子。”


    “小卓,你听叔叔阿姨一句劝,别再像之前?那样折磨你自己了。怀远他们?把活下来的希望留给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你拿一辈子去赎莫须有的罪……”


    左向远的父亲言至这里竟红了眼?。


    年逾六十,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就?在如今此?刻,居然做出了和邵棠母亲一模一样的事情。


    他们?都把本该给亡故儿子的爱,给予了自己这个害死了他们?儿子的罪人?。


    但?他有什么立场接受,是他铸成的大错,害得四个本可以幸福快乐的家庭支离破碎。


    “棠棠,是我?的错,我?有罪……”


    卓熠看着面前?的邵棠,他自觉不配得到战友亲人?的原谅。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想不管不顾地将一切告诉给失忆的邵棠。


    打也好骂也罢,向来爱憎分明的她总能叫他再次清醒起?来。


    他不应该被放过,欠下的血债也不可能存在一笔勾销的说法?。


    可他话没说完就?迎来了邵棠的怀抱。


    没有丝毫征兆,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温言软语绕指柔情,她将他的侧脸按到她胸前?,让自己的柔软怀抱成为他聊以慰藉的温暖港湾。


    她的心跳是那么鲜活有力,到底渐渐平息了他心中的疾风骤雨,在他干涩的眼?底唤起?一丝光亮与波澜。


    “不是你的错。”邵棠低下头,唇瓣若有似无地碰触过他的头顶,“阿熠,你别怕,相信我?好吗?不管发生过什么,往后都有我?在你身边,我?和你一起?扛。”


    第五十四章


    ——念念, 我觉得阿熠之所以患上战后心理综合证,并非是因为在那次任务中受到了什么带给他严重创伤的直接刺激。


    ——我看过他当时的伤情病历,知道他在前线九死一生?, 经历了相?当艰险的战斗, 但?我不认为这?些会打倒他, 让他时至今日依然在畏缩在怕。


    ——我可以确定, 他从来不是那么懦弱胆小的人,一定还存在更决定性的诱因,我得想办法找出来。


    就在今天上午,已然自学了一周战后PTSD相?关?知识的邵棠在发给徐念的微信中这?样说道。


    不得不说她?的判断相?当精准,这?也正是徐念会在卓熠出门不久后匆匆来到他家的原因。


    记忆逐渐恢复加上对卓熠的充分了解,徐念觉得邵棠随时都可能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所以正如上周她?惊慌失措下将电话打给人?在部队的周晨骁, 周晨骁告诉她?的那样, 能拖一天是一天绝不是良策,既然他们作为朋友不希望看到卓熠和邵棠这?对良人?最终错过, 那就得主动?做些什么。


    “邵棠姐, 其实我有听我家周晨骁说过一些,卓熠哥他确实有一件一直无?法释怀的事情,以至于他现在还坚称自己?罪无?可恕,非但?从不积极接受战后PTSD的治疗,还迟迟不肯把那些已经在他身上落了病根的弹片取出来。”


    二人?见面?说起正事后, 徐念决定按照周晨骁教她?的法子做。


    “卓熠哥在那次任务中出现了决策上的失误,最终导致飞鹰特战队七名队员牺牲,尤其是卓熠哥带队的先遣突击队,五人?中仅有卓熠哥一人?生?还。”


    没错, 周晨骁想到的办法就是趁邵棠还没想起最关?键部分的时候,先将她?带入旁观者的视角, 将当年?发生?的大部分事实告诉她?。


    徐念因此谎称了突击小队的带队人?是卓熠,邵棠记得那次任务卓熠,邵荣,周晨骁都在,也清楚那时邵荣的军衔比卓熠和周晨骁高,她?怕不这?样说会叫邵棠产生?那四人?中可能有邵荣的猜测。


    “果然是这?样,将阿熠拖入深渊的不是战场的残酷和战后的伤痛,而是对战友的愧疚。”


    邵棠想了想,觉得还是这?个?理由更说得通。


    “我居然过分到这?种程度,他本来就因为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而愧疚自责,我居然还丢下他一走了之,怎么会有我这?么不称职的妻子……”


    ……


    棠棠,是我的错,我有罪……


    邵棠不清楚他在见客户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可几乎在他脱口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就意识到了他这?般自责悔恨的原因为何。


    是以在他极力隐忍痛苦时她?紧紧地抱住他,六年?前没能履行的陪伴抚慰,她?现在只想要尽数补给他。


    ……


    “邵棠姐,你说真的是卓熠哥的错吗?”


    卓熠重情重义,邵棠可想而知他一直都在背负着?怎样沉重的东西?前行,因此愈发懊恼自己?当初离他而去,更整整六年?都对他不闻不问的行径。


    一旁的徐念却?颇为突兀地话音一转,向她?问起这?个?似乎与?他们之间感情全无?关?系的问题。


    邵棠怔忡片刻,下意识将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老周在特战队一路做到队长的位置,之前应该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吧?”


    “确实。”徐念抿了下嘴唇,绝不是为了引导邵棠才刻意这?样说,“我当然不认为是我家周晨骁的错,我理解一些牺牲战士的家属会由于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而将责任归咎于他,但?他身处那个?位置就需要他做出决策,他尽力了,拼命了,就没有辜负任何人?。”


    邵棠点头表示赞同:“更何况阿熠也并不是那次行动?的总指挥,我记得当时是我哥……”


    说到这?里,邵棠的头隐隐疼起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道:“六年?前我应该不只扯证瞒着?家里,离婚时也没叫家里知情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时我还不认识周晨骁呢……”徐念如实说,“邵棠姐你又想起什么了吗?”


    邵棠垂了眸子,可能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每次她?的头一疼,就很难继续想起更多东西?了。


    “没有。”邵棠说,“就是觉得如果我爸我妈我哥知情,根本不会同意我自作主张地再和他离婚。特别是我哥,他肯定知道阿熠那段时间有多煎熬。哪怕心里在所难免会有点埋怨我俩闪婚闪得儿戏,也不大可能在阿熠面?前表现出来,怎么也得等我陪阿熠把这?个?坎儿迈过去再一起和我俩算总账。”


    ……


    “……不是你的错。”邵棠的嘴唇似有若无?地碰触过卓熠的头顶,终于将这?句迟到了六年?的劝慰送至他耳边,“你别怕,相?信我好吗?不管发生?过什么,往后都有我在你身边,我和你一起扛。”


    区区一杯白酒灌不醉卓熠,可邵棠的声音却?让他醉了。


    他终是在她?的柔软怀抱中慢慢松懈下来,放任自己?迷失在了她?带给他的片刻安宁中。


    “阿熠,我想提前开始今天的治疗,可以吗?”


    过了一会儿,见他心绪稍安,邵棠决定乘胜追击,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与?书?房连通的阳光房里,自打邵棠打定主意自学成才为他治疗战后PTSD,这?里就成了二人?专属的诊疗场所。


    八月初她?刚出院的时候,他曾为了伪造二人?共同生?活的痕迹,专门从花鸟鱼市搬回来两盆草莓树,两盆橘子树,和一槽小南瓜。


    如今草莓树和橘子树已经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开了花又结了果,成熟期最慢的小南瓜也长大了不少,金澄澄的外皮和投射在它们身上的灿烂阳光相?得益彰,甚至比那些硬凹生?态庄园噱头的高端心理机构更温馨怡人?。


    卓熠配合地和她?一起坐在榻榻米上,视线始终流连在她?身上,假戏真做的多了,尤其是这?每日一到两小时的治疗时间,他越来越难在她?面?前堆砌起心防,也越来越难以掩饰对她?的直白渴望。


    “今天我们治第几章的内容?”看她?拿起拿起面?前方几上的笔记本,卓熠问。


    和其他心理医生?不同,邵棠的治疗体系完全跟着?她?当天的学习进程走,她?按照章节学卓熠就按照章节配合她?治,因为效果还不错,邵棠索性将这?种模式延续了下来。


    邵棠将笔记本翻到夹了书?签的位置:“今天念念过来,我没学多少,就早上看了会儿书?,是关?于催眠治疗的。”


    “怎么,你准备催眠我?”卓熠本来是没心情说笑的,却?因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浅淡地一勾唇角,“你应该早些说,我回家路过商场的时候也好顺便给你买块怀表。”


    邵棠承认心理治疗方面?自己?不够专业,可被和电影里拿块表唬人?的江湖骗子划等号还是有些恼,当即瞪他一眼?,瞪得他老实了才正式开始今天的治疗。


    “你先放松些,又不是第一天当我检验学习成果的小白鼠了,什么都别想,试着?把脑袋放空。”邵棠并没有临床经验,一开始完全是按照书?本的内容循序渐诱。


    万幸的是她?和卓熠具备寻常医患望尘莫及的彼此信任,她?本身就是触及卓熠心底柔软的钥匙。


    “不太能放空,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现在脑子很晕很乱。”卓熠试了近三?分钟后主动?向她?告知了自己?的难处。


    “最让你放不下的是什么事?”邵棠问。


    卓熠模棱两可地说:“我之前做错的一些事。”


    “卓越生?意相?关?的?”


    “不是。”


    “那是发生?在特战队时期的吗?”


    “是……”


    “又有人?因为这?些怪你了吗?”


    “没有。”


    邵棠确实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自学一周就已经掌握了依靠心理辅导治疗战后PTSD的关?键,那就是不要强迫病患去讲述或回忆。


    所以她?对卓熠的开导也是螺旋递进的,这?正是卓熠慢慢对她?敞开心扉,真的有一点点被她?治愈的原因。


    卓熠的纷乱心绪终是在她?的温声劝诱中安定下来,不多时,邵棠适时地用手机播放起了早上刚刚收藏过的催眠治疗钢琴曲,试探着?将他带入自己?的节奏。


    下午三?点半,结束治疗的卓熠靠在榻榻米上睡着?了,而邵棠也轻手轻脚地起身下楼。


    她?没忘记楼下还有一个?徐念,人?是因她?一番话专程过来的,就算她?这?边不再方便留徐念吃晚饭,也得把原因说清楚再给人?家好好送走。


    可她?人?到了一楼,却?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也没找见徐念的影子。


    倒是在厨房碗橱里看到了洗好又摆放整齐的果切盘。


    她?似有所觉地再次回到客厅,果不其然又在茶几杂物盒下面?寻见了徐念留给她?的纸条。


    小姑娘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心不粗也周全得紧,适才瞧见她?是拿着?手机上楼的,怕直接发微信告辞会打扰到她?和卓熠,所以选择了留纸条的方式。


    “老周真是好福气,自己?就没上过心,到了该谈恋爱结婚的年?纪,就有这?么好的小姑娘自己?送上门来。”


    邵棠把摇摇头把纸条收起来,打开微信给徐念回消息。


    邵棠:别担心,你卓熠哥没什么事。他说是饭局中途接到了左向远打给他的电话,当年?云南缉毒的任务,有个?牺牲的战士叫左怀远,左向远是左怀远的弟弟。


    邵棠:人?家小孩儿懂事着?呢,打电话给他根本不是时至今日还埋怨他,恰恰相?反,是和父母都很挂念他。无?非他自己?心里迈不过那个?坎儿,人?家的善意和关?切反倒让他更愧疚了。


    徐念很快回过来一个?“ok”的表情包。


    周晨骁曾与?她?说过的,其实不只是邵棠和邵家,卓熠这?些年?一直在帮衬那些牺牲战士的家属,区别只是别人?尚且能明着?帮,邵棠这?边却?只敢暗地里操作而已……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徐念后知后觉,邵棠刚才提到的那个?左向远,不是和她?自己?类似的情况吗?


    之前如何尚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现在并不责怪卓熠。


    上午二人?聊天的时候,邵棠也几乎没用她?怎么引导,就做出了卓熠绝非罪人?的判断。


    所以,左向远具备的格局,明事理如邵棠会不具备吗?


    换句话说,在没因这?场车祸失忆前,她?真的一直对昔日的爱人?如此残忍,从未停止过埋怨卓熠吗?


    【新邮件提醒】


    另一边,刚准备退出微信界面?的邵棠则收到了□□邮箱提醒功能的消息推送。


    来自一个?没同她?有过往来的陌生?邮箱,却?格外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邮件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邵棠姐姐,听说你回国了,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是这?样的,我打算十一假期去给我哥哥扫墓,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如果有的话就一起吧,你也去看看邵荣哥哥,之前你一走六年?没怎么回家,他一定怪想你的。


    第五十五章


    扫墓, 六年,哥哥……


    邵棠的后脑仿佛被重重劈了一下,让她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 不得不撑着面前的茶几蹲下来, 无意识地在桌旁蜷成了一团。


    太痛苦了, 邵棠抱着头疼得一阵阵恍然。


    当大脑的最后一层自我保护屏障碎裂, 更多的记忆从那道劈开的裂缝中溢出,张牙舞爪地将昔日的悲痛欲绝尽数返还到她身上。


    “哥哥死了……他也在先遣队里,是牺牲的四个人之一……”


    邵棠的眼眶红得可以滴血,眼角被疼痛催生出的生理性湿润未干,滂沱的泪水已然夺眶而出,仿佛要将她从现实中抽离, 再次推回六年前得知哥哥死讯的那一刻。


    那个总会在她受欺负时替她出头, 从小便借口女孩子要富养,会把自己的零花钱再分给她一半, 参军后拿到?第一份津贴就带她去商店买裙子的哥哥没有了……


    “全是你纵着他, 他说想?去参军你就同意,被特战队选中你也不拦着,荣荣他才23岁啊……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求你了, 再去确认一下……怎么会是我?们家的荣荣呢,他拿过队里比武的第一名,会保护好自己的。”


    身边的妈妈在悲痛之下先是对同样?老泪纵横的爸爸一通责怪,继而自我?欺骗似的抓着来告知他们噩耗的特战队辅导员不放, 说什么都?不愿相信哥哥身死的事实。


    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 她也在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知晓了哥哥牺牲的更多细节。


    本?欲攻敌不备的五人先遣队遭遇了不明势力的埋伏,最后仅有卓熠一人突围,邵荣也和?其他人一样?,为了掩护卓熠才牺牲了自己。


    他们虽是家属却也是外人,辅导员不能将具体?的任务经过告诉他们,所以在不知道卓熠是那个制定了先遣队计划的人之前,邵棠一度觉得卓熠还?活着是她能够得到?的唯一安慰。


    直到?她去到?卓熠接受治疗的医院,亲耳听?到?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爱人向过来探望他的周晨骁忏悔。


    “是我?的错,荣哥提醒过咱们这个计划风险很大?……我?特么想?军功想?疯了,荣哥他们都?是我?害死的……”卓熠那时才刚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这话说得几乎字字泣血。


    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些的邵棠被敲懵了,下意识地收回了推门的手,捂着嘴闪至门侧,然后又听?到?了周晨骁的声音。


    周晨骁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也怨我?,咱们两个当班长的如果不一起去找荣哥,他不会同意计划。”


    顿了顿,周晨骁补完了后面的话: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把乙4⑧以6九63“你也只是想?通过这次立功,让邵棠能体?体?面面地把你们的关?系公?开给家里人而已,没有人希望事情变成这样?,你不必过分自责……”


    邵棠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她与其说是恨卓熠不如说是恨自己,是她自以为正确地拉着当年仅同她恋爱三?个月的卓熠领了证,满心欢喜地觉得自己给了父母双双不在的卓熠一个家。


    却忘了自己这一举动不只会带给卓熠依靠和?牵挂,更是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丢给了他。


    他已经承担很多压力了,猝死在工作中的父亲给他留下一个支离破碎的卓越和?数千万的负债。


    他深知自己一直和?她爸妈挑选女婿的标准相去甚远,还?挂着所谓富二代?头衔的时候是,更何况后来还?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负二代?”。


    要想?取得她家里的认可,他只能用更多军功证明自己,去兑现和?她的承诺,想?办法?还?上欠债后,继续作为一名军人前行,做守护她也守护国家的大?英雄。


    特战队为哥哥等几位牺牲战士举办葬礼的那天?,邵棠寻着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在悲伤的人群中看到?了即便撑着拐杖,也完全走不稳路的卓熠。


    他伤得那么重,别说一步步走到?这里,怕是连下床都?不该被允许。


    可他不只过来了,还?不要命似的从已经空了大?半的烟盒中磕出烟。


    邵棠的泪痕在脸上湿了又干,心痛地看着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缠满绷带的手无论如何也擦不着打火机,最后还?是陪在他身边的周晨骁从他手里接过了打火机,一言不发地帮他点了烟。


    两个过去从未碰过烟的少年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各自抽完一支烟,待到?卓熠再抬起头来,她注意到?他那双总是意气风发的深邃眼眸已然失去了全部光彩,里面的空洞和?绝望骇得她心惊。


    “离婚吧!”


    葬礼结束后,她来到?他身边,极尽克制地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总有东西是诱发了一切悲剧的开端。


    邵棠认为正是这段她不管不顾就任性开始的婚姻。


    一纸结婚证,不只害得宠爱自己的哥哥丢了性命,也毁掉了卓熠的人生。


    “卓熠,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后悔遇见你。”


    办理离婚手续的当天?,邵棠这样?对卓熠说。


    卓熠以为她的坚决只是想?要完全否定他们的过往,全当她眼中打转的泪水是为她自己和?邵荣不值。


    可他又哪里知道,之所以他如何卑微恳求都?无法?唤起她半分心软,是因为她在惩罚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


    她不能错上加错,当断不断的后果就是卓熠会一辈子活在欠她一条命的愧疚中,这是她绝对不希望发生的事。


    “滚。”


    最后的最后,她想?给他留下一副面目可憎的嘴脸,借此让他认清这场错误的婚姻有多么不值得留恋。


    却不料纷乱的思绪作祟,让她仓惶下没有控制好甩手的力道,一不小心就将重伤未愈的卓熠推倒在了冰凉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手里那本?盖了作废钢戳的结婚证也落到?了他面前。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邵棠在心里说,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最后一次了,我?的少年。


    邵棠嘴唇嗡动,在自己的伪装彻底碎裂前转身。


    希望你余生顺遂,不要受困于有我?的过往,能够了无负担地前行。


    ……


    要走得远远的,断绝他的念想?。


    二十岁的邵棠怀揣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在获得学校的公?费交换名额后毅然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她要离开这个伤心地,远离曾经深深辜负了她的我?。


    二十二岁的卓熠同样?一厢情愿,他兀自揣测她行为的背后动机,抽筋拔骨般斩断着自己残存的奢望和?念想?。


    那时才刚退伍不久的他正磕磕绊绊地带着卓越艰难重启,其实是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资本?的,却还?是倾他所能,暗中将她求学路上的荆棘尽数斩平。


    之后的整整六年,他从往日骄傲夺目的少年卓熠变成了如今性子淡出了名,好像什么事都?不太有所谓的卓越董事长。


    而她身上也再不能瞧见大?学时活泼热心的影子,她几乎完全封闭了自己的社交圈,似是怕一闲下来就会控制不住想?他一样?,索性将一切精力都?用在了对学术的钻研上。


    直到?变故突如其来,邵棠的父亲在体?检中查出了肝癌晚期。


    自知时日无多,当了一辈子军医,也见多了生死的邵院长并没有多少对死亡的恐惧。


    他只是放心不下阿尔茨海默症日益严重的妻子,以及自从儿子去世?,从未有一刻真正走出阴霾的女儿。


    于是他思虑再三?,到?底翻出了那封儿子六年前留下的遗书。


    特战队被委派的任务一贯危险性高,为了以防万一,成员有在出发前为家人留下遗书的传统。


    邵荣的遗书当然也在葬礼后和?骨灰一起送到?了他们家,邵院长因此在遗书中窥知了这件关?乎女儿一生的大?事。


    爸,妈,如果我?没回来,有件事需要你们知情。


    邵荣在遗书中写道。


    棠棠和?卓熠领结婚证了。


    原来他们不仅谈恋爱没能瞒住家里,领证结婚同样?没有。


    邵棠从小就漂亮,邵荣因此练就了火眼金睛,身边哪个野小子对自家妹妹有想?法?向来瞒不过他。


    当哥哥的都?不甘心妹妹被轻而易举地哄骗走,所以他才不时拿爸妈一度钟意周晨骁和?卓熠逗闷子,非把这位女生缘极佳的卓大?少爷逗得着急上火不可。


    后来他们确认关?系,早已拿准妹夫标准审视卓熠的邵荣也是第一时间嗅出了他身上散发的甜蜜恋爱气息。


    继而见妹妹一副鸵鸟附身,迟迟不知如何对家里开口的模样?,邵荣不得不好哥哥做到?底,先去爸妈那边帮她和?卓熠打好了预防针。


    卓熠的能力人品邵家人有目共睹,既然和?自家闺女两情相悦,除了木芳舒会有点担心两家家世?方面的差距,邵荣和?邵院长都?觉得可以先让二人处处看。


    至于偷领证一事的曝光则完全是巧合,前往云南前邵荣回了趟家,刚好妈妈要给邵棠的床换洗被单被罩,他过去帮忙拆,一不小心就在邵棠的床垫下抖出了这张结婚证。


    爸,妈,你们别怪棠棠,也别怪卓熠。


    卓熠的妈妈过世?得早,如今又失去了父亲,棠棠总不能看他连个能递遗书的人都?没有。


    再说他真无牵无挂我?带他出去执行任务也不放心,一门心思琢磨为国捐躯的有晨骁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邵荣写到?这里,大?概觉得自己往这封大?概率不会拿给父母看的遗书上写这些挺搞笑的,便果断收笔。


    不说了,一不小心堪破这个惊天?大?秘密可给我?憋坏了,等我?把你们女婿带回来,他和?棠棠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再主动招供吧!


    彼时的邵荣又哪里想?得到?,他曾势在必得地带回卓熠未能成行,而这封遗书也落到?了邵家二老手上,让二老通过这种心碎的方式得知了女儿的婚事。


    邵棠离婚后走得果决,邵家在军区大?院里住了近二十年,邵院长和?妻子自然不会将邵荣的死怪罪到?卓熠头上。


    但他们清楚邵棠的性格,所以并没将自己这边全部知情的事情告诉给她,更没试图劝说她什么,只将一切的决定权交由她自己。


    毫无疑问,邵棠和?卓熠那时确实是无法?继续以爱人的关?系相处下去了。


    人生总是有遗憾的,如果两个孩子对彼此还?有情,那以后未必没有机会破镜重圆。


    若造化弄人,他们终归有缘无分,倒也不必强求,这段感?情中没有谁对不起谁,谁都?只想?拼尽全力去给对方幸福而已。


    两个都?是好孩子,都?值得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为了能让女儿和?卓熠不被遗憾所缚,六年前的邵院长和?妻子选择将邵荣的遗书尘封。


    而今六年过去,邵院长不只将女儿的消沉落寞看在了眼里,也从周晨骁及其他牺牲战士的父母那里得知了卓熠同样?不好过。


    邵院长明白自己没时间等了,已经失去了儿子的他实在不想?看到?女儿再和?心爱之人错过。


    “棠棠,既然放不下,就去找他吧!”


    肝癌晚期,一切治疗不过徒增痛苦,同样?是医者的邵棠便顺从了父亲的心意,将父亲一起接到?了美国。


    她,父亲,还?有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母亲在那里共同度过了最后的平和?时光。


    邵棠记起来了。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已经被癌症折磨得枯瘦,数日吃不进东西的父亲突然吃了一大?碗她做的粥,然后将她叫到?跟前,像她小时候那样?慈祥地抚摸着她的头,对她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这句话。


    当天?晚上父亲平静地离世?,而她也在从殡仪馆取回父亲的骨灰时下定了决心。


    她已经没有哥哥和?爸爸了,不想?再失去一个她深爱也深爱她的男人了。


    可是要怎么找阿熠呢,整整六年,她都?没和?他亦或他身边的人有过一点交集……


    将父亲的骨灰送至位于北京郊区的墓地安葬之后,她独自一人开着父亲的旧车上了回市区的高速公?路。


    然后就是“砰”地一声,心神不定的她明明该转弯却忘了打方向盘,结果连人带车一齐撞到?了道路尽头的隔离带上。


    剧烈的冲击让本?就安全性能欠佳的车子整个侧翻过去,她也彻底晕死过去,浑噩间把人生中最灰暗的六年忘了个干干净净。


    第五十六章


    从悲伤到心痛又到坚定, 邵棠几乎在半个小时内重走了一遍过往六年的心路历程。


    然后她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的情绪,将?眼角残余的眼泪擦干。


    想起了一切, 她比之前更加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想再次和卓熠在一起, 再把结婚证领回来。


    她清楚错过的六年无从弥补, 但他们的一生那么长, 她不想继续错过了。


    既然他已经被?失去的六年耗尽了面对爱情的勇气?和胆量,那么这次就由她来做主动的一方。


    去奔赴向他,去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她不但从没恨过他,还一直爱着?他。


    分开的六年,他们都未曾忘记彼此。


    所以没必要再耗费余生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相?互折磨, 这既没必要, 也不可能是已故的哥哥希望看到的。


    ……


    卓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北京的十月天色见凉, 睡在阳光房里的他身上盖着?一层薄毯, 不难猜到为他盖毯子的人?一定是邵棠。


    和邵棠离婚的六年,卓熠变成了一个睡眠很浅的人?。


    别说?有人?往他身上盖东西,稍微有点声响都会让他惊醒,他没有服助眠药的习惯,所以通常会干脆不再睡, 反正他执掌着?卓越那么大的一家公司,想忙通宵的话总会有事情忙。


    可这一切似乎都因为邵棠住进来而改变了。


    没受伤前他睡了一个半月的地板,居然睡着?地板都不耽误他大多数时候能一夜安眠天明,有时甚至需要她做好早饭后再上楼叫他起床。


    单手将?毯子叠好搭在书房的老板椅上, 卓熠也下了楼。


    果不其然在一楼的厨房里寻见了邵棠,女孩儿游曳于锅台间的动作极其娴熟, 淡粉色的围裙包裹着?她纤细绵软的腰身,青葱十指在柴米油盐中编织出一场令人?迷醉的人?间烟火。


    卓熠今天只喝了一杯酒,回来后又借着?身心疲惫的由头睡了三个多小时,按理?说?这会儿不可能还存着?醉意?。


    可他竟仍醉着?般无声无息地靠近了邵棠,没受伤的左手打她背后伸出,猝不及防地揽住了她的腰。


    “阿熠!”


    他这一举动让邵棠又惊又喜,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锅铲,几乎想要立刻转过身去,为他这份难得?主动的亲近添一把火。


    只可惜她将?菜出锅装盘的速度到底没能追上卓熠稍纵即逝的放肆,他甚至不待她擦一下手就仓皇退了去,仿佛被?自己情难自禁的逾越举动吓到了一样?,直退到后背紧贴墙壁才堪堪停下,眼神极尽躲闪,根本不敢看她。


    算了,他们有的是时间,也不是偏得?现在解决的事。


    邵棠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在做晚饭前和徐念打的那通电话,即便?话到了嘴边,到底按捺住了直接和卓熠说?开,将?一切开诚布公的冲动。


    其实她又一次打电话给徐念的目的也很简单。


    回顾和徐念有所交集的这两个多月。


    小姑娘不只在工作生活上帮了她不少,更是明里暗里在她和卓熠的事情中出言劝导,她不难看出徐念和周晨骁夫妇是真心希望她好也希望卓熠好,为她和卓熠能够重归于好操碎了心。


    他们过去最担心的无非是她完全恢复记忆后会拾回对卓熠的“恨”,将?卓熠重新打入“此生不复相?见”的深渊。


    甚至徐念上午时候还在锲而不舍地循循善诱,就是希望尚未想起所有事的她能跳出当事人?的视角,先?作为旁观者,认清当年一事,卓熠绝对不是罪人?。


    不得?不说?她这通电话打得?赶巧,恰逢周晨骁那拥有一半法?国血统的混血妹妹也在徐念家。


    据她自己所言,她本是听说?大哥有公务要忙,怕嫂子慢慢长假感?到寂寞,前来帮嫂子解闷的。


    但从她生拉硬拽也要把徐念拖去楼下参加一场“live house(现场音乐厅)”的行为看,邵棠怀疑如果不是周晨骁不在家且一时半会儿赶回不来,她绝对没机会进哥嫂家的门,用格外坚固的文化壁垒给她嫂子造成心理?和生理?的双重伤害。


    “邵棠姐,我和她说?不清了,咱们中国哪有在居民楼下轰音乐趴的,她说?的那个分明是对面楼前天过世一老大爷的灵堂!”


    徐念最怕鬼,电话里求助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结果她和我说?有鲜花有乐队有水果特别热闹,非要把我拉下去一起嗨……关键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她居然真给我要了两个水果上来!她没提这些之前我也没寻思她能打那儿拿啊,我已经吃完一个苹果了……”


    于是邵棠不得?不先?帮哭唧唧的徐念解围,让徐念打开手机公放,跨越语言和文化的障碍,给这位混血大小姐讲清了楼下那个所谓的“ live house”中至少有一个人?不是“live”的事实。


    “念念,你也别慌,就算她不懂,人?家办事儿的人?也不会不懂,她敢要对方也不能直接从供桌上给她拿。”


    断绝了电话另一边迫在眉睫的轰趴危机后,邵棠还不能放着?担惊受怕的徐念不管,这两天学的心理?疏导技巧算是在卓熠之外的人?身上也派上了用场。


    “听邵棠姐的话,没事的,世界上其实没有鬼对不对?咱可以敬畏,但也不用拿这些太?当真……”


    邵棠当真安慰了徐念好半天才把这个除鬼之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哄好,然后徐念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主动打来电话的人?是邵棠,瓮声瓮气?地问她是不是找自己有事。


    “那个……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和老周别担心了,我恢复记忆了,全部。”


    邵棠犹豫了一下,虽然她也觉得?刚才的前言和如今要说?的后语不挨着?,但毕竟这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及时告知给了徐念。


    “我其实从来没恨过阿熠……当年的事怎么说?呢,我和他当时都自以为是做出了对彼此最好的选择,可反而害得?谁都不好过,也白白蹉跎了六年。”


    一番解释后,徐念捧着?仍旧开着?公放的手机满心感?慨,总之就是特别为卓熠和邵棠高兴,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判断果然没有错,她的邵棠姐才不是那种整整六年还想不通道理?的人?呢!


    “哎呀妈呀嫂子,我可算整明白我大哥的战友和这大姐之间是咋回事了。”


    正当徐念打算说?些什么祝福他们二人?苦尽甘来的时候,她身旁同样?听全了事情原委的混血小姑子一拍大腿,一口充斥着?外国味的东北话要多作孽有多作孽,顿时将?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你说?你们纯种中国人?处个对象咋这么磨叽呢,互相?稀罕就处呗,净整那些有爱在心口难言的事。你看我就不那样?,当年要不是飞机晚点让我妈给我逮回来了,18岁那年我就奔赴中国千里追爱了,现在我保不齐都和我男神三年抱俩五年抱仨了。”


    “我谢谢你。”


    因为她说?话的内容槽点太?多,徐念甚至都不想吐槽她的口音了。


    “就你男神夏初那个调性,得?亏咱妈拦得?及时,不然他当你是性骚扰,原地暴打你一顿是好的,大概率打完还会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给你扭送到当地派出所,你大哥四年前就得?让妈一个国际长途谴到扫黄打非办捞你。”


    就这样?,邵棠在和徐念达成了先?不着?急将?一切告诉卓熠的共识之余,也意?外撞破了一个周晨骁绝不希望外人?知晓的家丑。


    那就是他亲妹妹居然是夏初的脑残粉!


    关键人?家大小姐还真不是被?明星对外包装出的虚假人?设蒙蔽,全然不知道那货的人?性次到根里。


    她只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而已,用她的原话说?,只怪老天爷给了夏初一张美得?超越了年龄和性别的脸,这就叫长得?好看干什么都对,她男神都长成那样?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不过邵棠倒也没对此感?到困扰就是了。


    她看得?出这位混血大小姐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至多至多,是由于打小过分养尊处优有点缺心眼……


    更何况徐念还言辞凿凿地向她打了包票,让她和卓熠以后如果有需要拿夏初开刀,那千万千万别因为自家小姑子手下留情。


    没那个必要,她和周晨骁都不会,他们全家巴不得?有人?往夏初脸上来两下狠的,以此助推家中漂洋过海的脑残粉透过现象看本质。


    总之这点插曲并没有喧宾夺主,归根结底还是邵棠和卓熠的事情是重点。


    她们两个都觉得?事情既然已经过了六年,令卓熠饱受折磨的战后PTSD也正在一点点被?治愈,那完全没必要急这一天两天。


    与其一刻不待地和卓熠说?明一切,令全无心理?准备的卓熠措手不及,不妨准备得?更周全些,也选个更合适的时机,直接一步到位地解除二人?的隔阂和误会,接下来就是再把绿本本换回红本本的复婚事宜了。


    “邵棠姐,我们一起办婚礼好不好呀?”


    得?知了邵棠的心意?,徐念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算落了地,已然构想起了和邵棠同日穿上婚纱的美好未来。


    “因为我才刚上大三,所以我和我家周晨骁也是只领证没办婚礼,到时候咱们弄个双喜临门呗?”


    邵棠被?小姑娘跳脱的思维逗笑,没有直接回答好与不好,只道:“那我和阿熠不是还得?陪老周等你两年?我倒无所谓,你让老周说?通了阿熠就行。”


    “呃……算了,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卓熠哥等不起,还是你俩先?办吧,伴娘位置别忘了算我一个就行。”徐念毫不怀疑别管打不得?过,周晨骁敢去说?卓熠就敢和他干仗。


    邵棠满口答应,她如今的心理?年龄已经和记忆一起恢复到了正常状态,居然仍被?徐念的话勾起了几分少女春思,不禁也对那场她一度以为这辈子都无望实现的婚礼满怀期待。


    “为什么一直看着?我笑,我脸上有什么吗?”


    将?晚餐的饭菜端上桌后,邵棠好半天都既不说?话也不动筷,只笑吟吟地望着?卓熠,特别娇憨甜美的模样?。


    卓熠心里慌,心肝颤。


    自从他将?邵棠接回家,他的底线就在层层溃退,不该做的事情一件件做,不能动的心一次次动,刚刚更是在接受她心理?治疗的过程中……


    没错,他是怕了。


    也许是她自己想起来的,也许是徐念告诉她的,她毫无疑问已经对当年先?遣队计划的始末知了情。


    卓熠怕自己对左怀远一家表露出的愧疚忏悔会叫她想起邵荣和他们家同样?是他决策失误的受害者,然后带着?比六年前更深的厌恶和憎恨,再次果决地离他而去。


    不是说?好了三个月到半年才会逐步恢复记忆吗,明明现在才两个月多一点……


    卓熠自己尚且无觉无察,他如今对邵棠恢复记忆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哪怕偶尔依然会因为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亲近困扰,但还是越来越舍不得?这份他曾经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幸福。


    ——我觉得?还是得?等他的战后PTSD再好一些。现在的问题不只是我怪不怪他,是他一直活在自责中。


    晚上十点的睡前时分,邵棠这样?给徐念发微信道。


    ——他的那点心安理?得?几乎全仰仗于我失忆,一旦我告诉他我的记忆都恢复了,他就无论如何都会退缩,和他面对左怀远的家人?时一样?,人?家也是不怪他希望他好,他却执意?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人?家的原谅。


    ——这就没办法?了,我也帮不上忙,只能邵棠姐你自己加油了。


    徐念应该刚好在看手机,很快回了消息。


    ——对了,给你发邮件邀请你一起去扫墓的人?是不是正是左怀远的弟弟?


    记忆恢复又稳好了心神后,邵棠以为一直无视对方太?不礼貌,便?给那个来信邮箱回了邮件。


    对方自报家门说?是左怀远的弟弟左向远,因为和卓熠的话能对上,邵棠不疑有它,加上了对方发来的微信账号。


    又不是什么必须藏着?掖着?的事,下午和徐念打电话,邵棠就随口提了一下。


    ——嗯,我和他约的时间是五号的上午九点,还得?麻烦你帮我伪造个聊天记录,我也好借着?模特工作的幌子出门。


    徐念回了个“ok”的表情,计划算是敲定下来了。


    邵棠五号一早就开着?卓熠的车出了门,而卓熠则在送她出门半个小时后叫司机开来了另一辆车。


    自从上次他去疗养院探望过木芳舒,他便?多了又一样?需要背着?邵棠做的事,那就是去她妈妈那里冒充邵荣。


    无法?否认这也是一件相?当劳神费力的事,但一如他不得?不配合邵棠去修复他们根本没可能破镜重圆的感?情一样?,纵然知道是无用功,他心里也甘之若饴。


    “妈,我来看你了。”敲门走进病房,卓熠不似上次那般手忙脚乱,这回做好了心里建设的他索性先?带入了邵荣的角色。


    却不料木芳舒竟然没惊喜于“邵荣”的到来,而是愣愣地望着?他,神色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女婿来了呀!”木芳舒语气?中的雀跃倒和之前如出一辙,过来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棠棠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第五十七章


    女婿……


    是自己又被错认成谁了吗……


    或者……


    卓熠此时已经被木芳舒拉进?了房间, 肯定不可能再退出去向疗养院的工作人员确认情况,只得将错就错地认下了“女婿”这个新身份,哄着木芳舒陪她聊天。


    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其实就和小孩子一样?, 对信任的人全不设防, 喜怒哀乐也都会表现在脸上。


    卓熠便也像哄小孩儿一样?, 木芳舒说什么他都顺着她的话附和?, 当然他打心里不敢把木芳舒精准叫出他名字后还表现出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当真就是了。


    “唉,棠棠这孩子也真是的,别人家姑娘结了婚都收心顾家,她倒好,把我和?她爸都甩给你, 自己跑到国外?念书去了。”


    木芳舒的记忆很混乱, 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这会儿虽切实记得邵棠出国留学, 可和?卓熠的婚姻关系却不知道?是顺着哪里捋下来的。


    卓熠猜测应该是邵棠后来同?他离婚没再瞒着家里, 所以才给木芳舒留下了女儿结过婚的印象。


    她不可能将打小就乖巧听话的女儿和?“闪婚闪离”这个离经叛道?的词联系到一起,所以想当然地?还当他是女婿。


    邵家人好,可不就会全心全意地?对他好,更希望他和?邵棠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吗?


    “妈,现在早没有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了, 再说棠棠自己有能力,他们这个专业难读,花个十年八年把博士读下来都不容易,她只用四?年就完成了哈佛的硕博连读, 我如?果不支持她搞事业,那绝对是扼杀了中国医学界冉冉兴起的一颗新星。”


    卓熠从?不是笨嘴拙舌的人, 不仅自小就在同?龄人拥有好人缘,也很会讨长辈欢心。


    说来怪乌龙的,邵棠的父母一度更钟意周晨骁的原因就是这个。


    他们知道?自家女儿乖顺单纯,两厢对比,觉得邵棠肯定驾驭不住他这个家境优渥心思又活泛的“大少爷”。


    “你就是惯她。”木芳舒说,语气?听着像埋怨,可没有妈妈不希望女儿被丈夫捧在手心,因此嘴角是翘的,越看眼?前?一表人才的女婿越满意。


    “卓总,我能冒昧问一下,木女士这是又把你当成谁了吗?”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过去,卓熠一走出木芳舒的房间就迎上了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对方见他神色一凝,连忙解释道?:“您别误会,我们并不是想打探木女士和?邵小姐的隐私,但您不过来时都是我们的工作人员同?她沟通,我们总得清楚她的情况才好稳定她的情绪。”


    卓熠轻轻一叹,出于保全邵棠名节的考量,他本?来不想对任何?人提及他们的前?任夫妻关系,但眼?下工作人员说的在理,阿尔茨海默症的疗愈需要?患者对医生建立足够的信任,他总不能让这里的医生靠猜来开展工作。


    “她这次没把我当别人,其实我和?邵棠……”


    卓熠刚要?吞吐着道?出实情,不料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了振动,好巧不巧,打断了他一句话中最关键的部分。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可能是因为到底有些难以启齿,卓熠拿出手机时竟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直到瞧见来电提示上是严穆的名字才再次皱眉。


    “严总?”卓熠拇指右滑接通通话。


    他想不通严穆又打电话过来做什么,毕竟这位人生赢家近来的朋友圈一派岁月静好,貌似没再和?老婆闹什么矛盾的样?子。


    严穆的话显然也证实了这点,他没提他自己和?他老婆半个字,倒是张口就问卓熠在哪,邵棠又在哪。


    “我在外?面,邵棠不在我身边。”卓熠和?他不是坦言相告行程的关系,不过隐隐察觉出情况不对,便没扯谎,提醒他说重点,“谁说什么了,夏初又想拿邵棠怎么样??”


    话音稍微一顿,已然对情况做出预判的卓熠不待严穆回话就继续补充:“你现在是不是能同?夏初取得联系,帮我转告他,我不管邵棠最后有没有事,只要?他再敢出现在邵棠面前?,他就完了,你挡在中间也没用,你护不住他。”


    “卓熠,你他妈……”严穆狂妄惯了,就算卓熠其实没冤枉夏初也没说错什么,但自己秉承善意打来的电话竟招来对方的警告还是让他当下骂骂咧咧起来。


    幸好手里的手机即时易了主,正是那位向来明事理的严太太见势不妙夺过了话语权,用一句好声好气?的“卓总”成功终结了两个男人的剑拔弩张。


    “卓总,事情是这样?的……”严太太知道?卓熠着急,而且目前?的态势确实也容不得他们磨蹭,连忙在简单地?客套后说起正事。


    不成想她才刚起话头?,一阵不合时宜的吵闹就打卓熠的手机中传来,让不得不和?对面其他人抢话说的严太太几次都没能完整地?讲完一句话。


    先是严穆没个轻重缓急地?和?严太太叫屈:“童童,你和?他那么客气?干什么,你听他刚刚那个态度,摆明了是我最近给他面子给得太足,他丫的真以为我怵他。”


    然后是一个让卓熠感到十分意外?的阴柔男声:“对啊亲爹,我和?你说什么来着,凭咱俩这关系,他针对我能是只针对我吗,他就是想通过针对我打你的脸。”


    这个声音,以及唤严穆为“亲爹”的称呼,夏初本?人难道?就在严穆身边?


    卓熠再怎么善于判断情势,一时也没能想通电话另一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偏偏他们还跟没完了似的,也不管严太太是不是急着和?他说事情,继续一字正题不涉及地?吵嚷。


    “你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这都是第多少次了,又特么给我在外?面惹事,还净招惹那些你惹不起的人,你要?真是我儿子,我早八百年就给你腿打折了。”严穆骂道?。


    夏初长得不像男人,也全然不具备大多数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属性,抱他“亲爹”大腿服软讨饶起来面子恨不能比脚下踩的鞋垫更不值钱:“爹,这不是有你吗?我不惹事儿也展现不出你帮我平事儿时的英明神武呀!”


    “滚蛋,让你站起来了吗,哪钻出来的待哪去,蹲回箱子里。”也不知是不是老婆就在身边的缘故,严穆半点没吃夏初耍奸恭维的一套,卓熠隔着手机都听得出他火气?丝毫没消。


    “……有你说话的份吗?”


    就当卓熠以为他们一时半会儿犟不出个所以然,准备知予严太太一声便先挂断,转而去联络邵棠的时候,他听到那位只看外?表好似完全没脾气?的严太太瞬间爆发出了更甚于严穆的火。


    “要?不是之?前?他惹什么事你都给他平,他能敢一次比一次惹的事大吗?我告诉你严穆,他该蹲着你也不配站着,就冲你惯出这么一个好大儿,你现在就应该跪到卓总面前?谢罪去。”


    紧接着竟是“噗通”一声,卓熠怀疑严穆已经跪了,当然不会是隔空跪他,怎么想都是跪下来求老婆消气?的可能性更大。


    卓熠:“……”


    虽然现在想这些有点跑偏,但再听严太太回归原本?的好声好气?叫他“卓总”,他真是在所难免地?心情复杂。


    不过严太太似乎也不是很介意自己“悍妇”的一面被外?人知晓,完全没就此解释遮掩什么,只仿佛刚才不愉快的插曲不存在一般,重新接续上了二人适才的对话内容。


    “卓总,事情是这样?的。”严太太说,“您应该还记得白羽弦太这个人,上次夏初找您和?邵小姐麻烦,他因为卖了个人情给您,您没计较他下黑手阴您受伤的事。”


    “是夏初后来和?他不打不相识,厮混到一起去了吗?”卓熠心如?电转,结合刚刚严穆和?夏初的对话内容,精准道?出严太太尚未来得及说的实情。


    “抱歉。”自己难以启齿的地?方被对方一语道?破,严太太十分歉疚。


    “严总确实太放纵他了。”卓熠的声音倒是没什么波澜,对此完全不感到意外?一般,“您急着让严总打电话过来,说明事情已经不太可控了是吗?那就烦请您直接说重点,我在郊区,短时间赶不到邵棠身边,我总得先搞清楚情况才好做安排,在HOWL的地?盘,他再撞过来,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


    没错,卓熠着急却仍能保持冷静的原因正是如?此,他以为邵棠人在HOWL从?事模特工作,不觉得白羽弦太能在HOWL,在徐念和?周晨骁妈妈眼?皮底下把邵棠如?何?。


    “啊这……”严太太听他这么说却愣住了,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眼?当真乖巧蹲回墙角纸箱里的夏初,半晌才试探着问,“邵小姐在HOWL,您确定吗?”


    严太太显然对夏初平素就满嘴跑火车的特点再清楚不过,当他和?卓熠的话出现矛盾点,肯定优先选择和?卓熠确认。


    可先给予她答复的却不是卓熠,而一反常态没对他“严爸爸”唯命是从?的夏初。


    “邵棠没和?他说实话!”夏初说着,字里行间居然隐隐蕴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看来邵棠是已经想起什么了,卓总这靠骗拿到的老公体验卡也要?到期了。”


    “笑屁啊,显得你跟除恶扬善的女权斗士似的,论坑的深度卓熠和?那个小日本?纯属半斤八两……”


    “……你俩,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伴随着严太太再次一声喝止,卓熠也守着不再传出声响的手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一下子,他根本?无暇细想严穆所言“半斤八两”的含义,只满脑子都是夏初那句“邵棠想起来了”。


    “严太太,你让夏初接下电话。”半晌,卓熠声线机械地?开口。


    “……好。”卓熠言辞坚决,无法反驳的严太太不得不盖住话筒,临把手机递过去前?还不忘严厉叮嘱夏初,有些话绝对不能在现阶段透露给卓熠。


    严太太所谓正是白羽弦太自曝是暴力团组长,以及六年前?是他暗中操作,导致卓熠所在的先遣队其他四?人全军覆没的事。


    那是血仇,再加上如?今邵棠也很可能处于危险中,她怕卓熠会彻底慌了神,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正中白羽弦太下怀的事。


    严穆对夏初深信不疑,全当他这次也和?之?前?一样?,先在外?作祸招惹了些乱七八糟的人,意识到情况失控又灰溜溜地?跪回来求自己帮忙平事。


    严太太却不敢肯定。


    讲真她从?不认为自家老公在和?夏初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她甚至觉得如?今夏初依旧和?白羽弦太是一丘之?貉也不奇怪,之?所以搞这一出行为艺术回来讨饶,很有可能也是白羽弦太出于某种目的授意的。


    所幸夏初并没在接电话的过程中起什么幺蛾子,他完全按照严太太的意思说。


    只告诉卓熠白羽弦太一直没对邵棠死心,所以才策划了一切。


    首先暗中探明了邵棠和?他这个前?夫的过往,现在又假借左向远的身份将邵棠约出来开诚布公,就是为了让邵棠想起自己的哥哥因为什么而死,然后再将白羽弦太本?人视作把她从?蒙骗中拯救出的救星。


    “不过我觉得邵棠大概已经自己想起很多了,不然她不会骗你,会告诉你她很莫名地?收到了左向远的邮件,弦太的计划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你之?前?就得圆一下为什么一直没告诉她邵荣已死这件事……”


    这话显然超出了严太太允许他说的范畴,因此不等他说完就抢回了手机,又用一句“抱歉”终止了二人的短暂交谈。


    “没什么可抱歉的,夏初没说错,确实是我一直在欺骗邵棠,也是我害死了她哥哥……”


    六年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感觉再次袭来,他没有勇气?再次抓住她的手。


    “严太太,谢谢您特意让严总打电话过来告诉我这些,至少,让我稍微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不至于这次也在她离开时,还是挽留得那么难看……”


    自从?严太太第一次在自己的婚礼上见到卓熠,这位和?严穆朋友圈格格不入的青年才俊就是一副无论发生什么都打心里不计较不在意的淡薄模样?。


    后来夏初让项兴驰开着严穆的防弹越野撞伤了他,严太太向医院问清他的伤情后几乎眼?前?一黑,更是被对方愿意公事公办,一码归一码的平和?态度震惊。


    她没想过卓熠还会有这样?的一面,怯懦到了极致悲切到了极致,仿佛狂风过境,尽数击溃了他淡漠的表象,只余了内里支离破碎的残骸。


    甚至都不是爱得卑微,他自忖十恶不赦,连卑微去爱的勇气?都没有。


    “卓总,您容我这个局外?人多说一句行吗?”严太太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沉声道?,“我不认为您犯了该拿一辈子去承担恶果的错,作为军人,您从?未有愧于国家赋予你的责任,作为邵小姐的前?夫,你也是个值得她再爱一次的人。”


    ……


    “白羽先生,我明白你费心费力查清这些的动机,我只能说承蒙厚爱,很抱歉让你错付了。”


    另一边,白羽弦太假借左向远的身份,约邵棠前?来会面的咖啡厅内,邵棠面对他道?出真相后的真情告白,将一句同?样?坚定的话说出口。


    “我不认为阿熠犯了罪无可恕的错,哪怕牺牲的人中有我哥哥,可作为军人,他履行了国家赋予他的职责,是维护了国家安全的英雄,从?未辜负我哥哥他们的牺牲。”


    “实不相瞒,我爱他,从?过去到现在,一直爱他,一生一世,只会爱他一人。”


    第五十八章


    卓总, 作为军人,你从未有愧于国家赋予你的责任,作为邵小姐的前夫, 你也是?个值得她再爱一次的人。


    卓熠本来万念俱灰。


    严太?太?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 毋庸置疑让他得到了些许宽慰。


    继而?便稍微定了心神, 意识到了现今的当务之急。


    邵棠恨他也好, 怨他也罢,他都只有等她抉择的份。


    比起?这些,他得赶紧确认她的情况。


    夏初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那货跑去找严穆坦白的原因才不会是?良心发现,只可能是?承担不起?白羽弦太?此举一旦不成的后果。


    换句话说,如果邵棠这会儿真和白羽弦太?在一起?, 那么她的处境绝对?不容乐观。


    不是?他也不可能是?白羽弦太?, 他无比确定邵棠会在其“再诉衷肠”后予以怎样的答复。


    吃一堑长一智,他可是?被白羽弦太?使阴耍狠断过一只手?, 自然不会再信那小子人畜无害的表象。


    像白羽弦太?这种为达目的不惜和夏初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 被拒绝后大概率会恼羞成怒,对?邵棠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


    卓熠想到这里,便匆匆道了声谢,暂且挂断了这通和严太?太?电话。


    然后便立刻从通讯录中调出徐念的号码拨了过去。


    “对?不起?,卓熠哥, 我……都怪我不长脑子,完全没想到那个小日本会搞这一手?,伙同夏初不说,还伪装成左向远骗邵棠姐过去……”


    听他言简意赅地?陈述清来龙去脉, 徐念也急了,赶忙把之前帮邵棠说谎的事情向他如实相告。


    “我……你……现在怎么办呀?”


    徐念说着, 声音已?然慌出了哭腔。


    “烈士陵园在八宝山那边呢,就算咱们立刻赶过去也……”


    也怎么样?


    无需她嘤咛着将话说完,卓熠就在心里飞快地?算出了他们所有人去到邵棠身边所需的最短时?间。


    他身处远郊疗养院,豁出去全程超速也得一个小时?。


    徐念在HOWL,国贸商圈的地?界,赶上十一长假的出行高峰,怕是?只会比他慢不会比他快。


    事到如今唯有报警,但打?了报警电话又要?怎么说?


    他的前妻数日前突然收到了亡兄战友弟弟的联络,想与她一起?去为家?中已?故的兄长扫墓。


    结果同一人刚刚又联系了他,他顺嘴一提,不料对?方直接否定了此事,他因此怀疑他前妻是?被人骗出去的,极有可能已?经遇到了危险?


    可如果这样说,他是?不是?更像那个对?前妻纠缠不放的变态?


    他既然已?经明说了是?前妻,那么他要?怎么证明邵棠对?他说的是?实话,而?不是?为了避免被他打?扰的托词?


    除非报案人能够将矛头直指白羽弦太?,证明他盗取左向远的邮箱在先,也确实对?邵棠不怀好意……


    思索间,卓熠又两次拨打?了邵棠的电话。


    毫无疑问都没能打?通。


    他怀疑白羽弦太?是?用了什么手?段屏蔽了他们周围的信号,因为听筒里传来的,正是?象征对?面根本无法接收讯号的短促忙音。


    白羽弦太?办得到这种事,那日在“糖芯制菓”他就用过一模一样的手?段。


    一度险些诱发了自己的战后PTSD发作,毕竟他也曾在战场上遇到过如出一辙的情形……


    卓熠一贯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可当过往的惨痛经历和如今的不好联想重合在一起?,他再次从通话记录里调出严穆号码的手?都在抖。


    “严总,麻烦您让夏初立刻用他自己的身份报警,把白羽弦太?做了什么,又准备做什么如实告知?警方。”


    严穆倒是?接得快,卓熠也在确定了电话另一边是?他本人而?并非严太?太?之后,明说了自己的要?求和交换条件。


    “这次算你们帮我。”卓熠说,“无论结果如何?,之前夏初做过的一切事情,在我这里全都一笔勾销。”


    “好,我知?道了。”


    夏初向他透露白羽弦太?真实身份在先,严穆这会儿深知?邵棠对?卓熠的重要?性,出于顾及对?方底线的考量,甚至比卓熠更担心再拖久邵棠会出事。


    于是?连忙把夏初叫到跟前,打?开手?机的公放功能,让卓熠亲自交代他报警后要?说什么都怎么说。


    却?不成想适才面对?他们夫妻一直怂破天际,口口声声求他亲爹救命的夏初居然当即换了副嘴脸,不待卓熠说完就出言打?断。


    “……卓总,你求我和严穆的诚意我感受到了,可是?不好意思哈,这忙我不能帮。”


    他这话一出,不只令明事理的严太?太?惊恼万分,连一定程度和他蛇鼠一窝的严穆都目瞪口呆。


    平心而?论,严穆在为人处世方面绝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人狂手?腕儿狠在京圈地?界是?出了名的。


    可他也更多是?以牙还牙以恶制恶,好人他一般能不动即不动。


    而?对?方若是?买他面子,主动展现出胸怀和诚意,他也断然干不出以怨报德,去臭不要?脸欺善怕恶的事。


    所以他万万没料到向来在他面前狗腿至极的夏初会在这时?违背他的意思,对?摆明了打?算帮衬一把的卓熠坐地?起?价。


    “艹,夏初你……”


    严穆疑似又关了公放,不过只凭听筒里隐约传来的动静就足以见得他们此刻的交流方式绝对?不和平。


    严穆不可能搞不定夏初,夏初说白了就是?个靠抱大佬大腿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若是?不了解他们的人,很容易会基于二人的表面相处模式做出类似的误判。


    可早在严穆被夏初说动,投了当时?谁都不看好的卓越时?,看人较一般人透彻的卓熠就堪破了二人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从属关系。


    毕竟严太?太?也在,严穆这次未必拿捏不了夏初。


    只是?现在情势紧迫,卓熠着实没时?间等严穆夫妇管教好自家?狗腿子,给他一个所谓的交代。


    “严总,麻烦您把手?机给夏初,让他有什么要?求和我直接说。”


    卓熠微微增大了音量,以便那边拿着手?机的严穆能听清楚。


    他尽可能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但咬字间不容置疑的意味仍让严穆慑了一瞬,下意识便将手?机递给了身旁还在胡搅蛮缠的夏初。


    “要?什么,说话。”


    确定手?机已?经落到夏初手?里,卓熠的语气更重了几分,话语的内容像是?对?夏初示弱,口吻却?强硬得如同下达命令。


    夏初此人当然不是?除了跪舔大佬之外一无是?处的狗腿子。


    不过人怂也是?真的,不然不会在意识到白羽弦太?是?拉他玩火后果断反水,跪回来求严穆保他。


    他必然会怵真实身份为暴力团首脑,又能一言不合杀他全家?的白羽弦太?,但并不代表他有胆子在邵棠的问题上和卓熠顾盼言他。


    他已?经见识过一次了。


    邵棠是?卓熠的底线,他但凡敢触,卓熠保不齐比白羽弦太?更什么都做得出来。


    “卓总,我和你实话实说,白羽弦太?不是?我能惹起?的人,我帮你这一次可以,但我得匿名。”


    夏初有些艰涩地?吞咽一声,似是?在忖度说辞。


    “之后你打?算和他怎么个斗法随便。”夏初说,“不过我希望在确保他没办法拿我怎么样之前,你别让他知?道我跳反到你这边了,也别牵扯到严穆……”


    “说什么屁话,你怂你自己的,当老子和你一样是?怂逼?”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遭了严穆的打?断。


    狂妄如严穆从没往个人字典里放过“胆小怕事”这个词,听夏初竟当着卓熠的面一并替他认怂,一直按捺的火“噌”地?燃了起?来。


    要?不要?和卓熠统一战线两说,反正严穆才不会在那小二鬼子面前畏首畏尾。


    然而?卓熠却?听明白了夏初真正想传达的意思。


    夏初未准有多在意严穆会不会因为搅和进这些事里给他自己招来麻烦。


    这货无非利己到了骨子里罢了。


    他更怕的是?严穆如果明目张胆地?插手?,会叫白羽弦太?一并对?和严穆关系匪浅的他产生怀疑。


    正如他摆在最前面说的,直到确定白羽弦太?以后都无法对?他构成威胁,否则他都不打?算将同白羽弦太?决裂一事光明正大地?放至台面。


    “没问题。”


    卓熠琢磨透了这些,便轻哼了声。


    严穆只感念夏初狗腿子得十几年如一日,陪他白手?起?家?一路走过来,认为二人是?同甘共苦的过命交情。


    大概根本没想过,夏初之所以会表现得对?他不离不弃,全仰仗他是?那个笑到如今的人而?已?,他一直没让夏初输是?因,然后才有了夏初始终同他站在一处的果。


    “但我提醒你,最好从现在就想清楚到底要?苟在哪边。”卓熠说,“要?是?让我知?道你中间干出一点两头堵的买卖,我不会像严总一样只着眼于结果。”


    安排好夏初那边,卓熠自己也没耽搁,一刻不待地?叫来司机,让司机尽可能快地?载他去八宝山。


    路上,他又接到了徐念的电话。


    同样心急如焚的小姑娘也在去往八宝山烈士陵园的车上。


    HOWL的祁总,也是?周晨骁的妈妈为她安排了司机和车,怕她自己慌里慌张地?开车再有危险。


    “放心吧,有严总和严太?太?坐镇,夏初搞不出幺蛾子,会老老实实办好我交代的事。”


    邵棠那边一刻没有消息,卓熠的心就也一刻悬着。


    可他深知?自己表现出慌张于现在的情况有害无益。


    除了让本就手?足无措的徐念更慌之外没有任何?效用。


    因此只将目前有利于他们的情况同步给了徐念。


    徐念好歹是?做了军嫂的人,同样心知?肚明当下不能自乱阵脚,便也尽力平稳了情绪,和卓熠说了邵棠确实已?经恢复记忆,并且早就不再怨他这件事。


    “卓熠哥,严太?太?的判断没错,邵棠姐那么好的女孩儿,她拎得清当年邵荣哥哥的牺牲该怪谁。”


    徐念言辞十分恳切。


    “你听我一句,别再折磨你自己了。”徐念说,“你和邵棠姐好好的,这不仅是?邵棠姐的愿望,邵荣哥哥,还有邵院长……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想看到你们破镜重圆。”


    “放心吧,我不会再让棠棠难过了。”


    卓熠的喉咙发紧,沉淀多年的愧疚没有那么轻易一笔勾销,可他已?经隐隐看清了自己该选的路。


    即使徐念说得委婉,他也听懂了。


    如果他继续以亏欠之名行退缩之事,那么不只是?折磨他自己,也无疑是?在折磨还爱着他的邵棠。


    “我听棠棠的。”卓熠说,“她既然愿意再给我一次爱她的机会,我不会逃。”


    在路途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卓熠的手?机又一次响起?,这一次是?已?经被警方找到的邵棠。


    正如卓熠之前猜测的那样。


    白羽弦太?果然又故技重施。


    他采用特?殊手?段屏蔽了他和邵棠周围的通讯信号,让遭他纠缠的邵棠根本没办法自己打?通包括110在内的任何?电话。


    但他这一操作也为警方提供了搜寻的便利。


    在接到夏初的报警后,警方立刻便通过科技手?段锁定了那个周遭通讯异常,又被整个包场下来的咖啡厅。


    “阿熠,你别担心,我到警局了,得知?我是?烈士家?属,警察同志们都很照顾我。”


    邵棠向来是?个敏锐聪颖的姑娘,虽然一时?想不太?通卓熠是?如何?知?晓自己遇到危险的,但她不难猜出她这次能逢凶化吉,一定又是?卓熠想出了办法护她周全。


    分开的六年,他一直不求回报地?为她这样做,如果她当真不肯回头,他大抵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一辈子。


    “阿熠,我……”


    思绪绊在这里,她一时?间情难自禁,不由再次轻唤了他的名字。


    “其实我从来没有……”


    她突然有种想将一切真相立刻告诉给他的冲动。


    她想,如果他仍自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还是?打?算从她身边逃走,回到过去默默看着她的状态,她就追上去,一遍遍向他传达心意,直到他不再憎怨他自己,鼓起?勇气再次牵住她的手?为止。


    邵棠开诚布公的话几乎到了嘴边,偏偏警察在这时?叫了她的名字,让她过去做笔录。


    “我在去你那边的路上,很快就到,有什么话见面说,你乖乖的,先去配合警察同志办案。”卓熠说。


    邵棠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隐隐从他那声“乖”中听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哄。


    既久违又似曾相识,仿佛经此一遭,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哦,好。”


    邵棠应了声,想了想,怕他不放心,又道。


    “虽然我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侵犯,但事件性质很恶劣,警方说一定给咱们公道,会严肃处理这件事。”


    邵棠如是?说自然有安抚卓熠情绪的考量。


    却?也是?半分不掺夸张成分的事实。


    国仇家?恨的历史忘不得,中国人都是?有爱国情怀的。


    连夏初那路为人处世利己到极致,也基本不讲什么道义的货色都曾打?着践行民族自豪感的旗号,让白羽弦太?找来一帮日本人给他打?,更何?况是?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的人民警察们。


    邵棠可是?货真价实的烈士家?属。


    在烈士陵园附近险些着了白羽弦太?那半个小鬼子的道。


    要?不是?国有国法,明令禁止严刑逼供,几个年纪轻也血气方刚的小警察甚至刚才就恨不得先揍那小子一顿出气。


    卓熠赶到是?在二十分钟后,和同样行色匆匆的徐念前后脚,一踏入警察局的大门便瞧见了接待厅里的邵棠。


    她这会儿已?经录完了笔录,身边陪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警察,生怕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似的,正温声同她聊着天。


    “付姐,我丈夫还有朋友来了。”


    邵棠也看到他们了,连忙站起?身来,和女警察一起?迎向他们。


    刚刚在电话里,他告诉她有什么话等见面再说。


    可如今他们会面的地?点是?警察局,身边不仅有徐念,还有显然不适合听他们说那些私人话题的警察同志。


    于是?邵棠又将想说的话噎回了喉咙里,人来到卓熠和徐念面前站定,一时?间万千心绪凝于眸中,竟生生憋红了眼眶。


    “小姑娘刚才怕给我们添麻烦,一直不哭不闹地?配合我们工作,和我们说她不要?紧没害怕,但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个姑娘家?哪能不后怕?”


    一旁的女民警见状,全当邵棠之前是?逞强,这会儿见到老公才算是?彻底定了心也不再压得住心底的委屈,便连忙对?还愣在原地?的卓熠使了个眼色。


    显然是?有点埋怨他没眼力,让他赶紧说点什么哄哄媳妇的意思。


    可卓熠能怎么哄呢?


    别说尚且不知?二人间所有窗户纸已?破的邵棠,就是?刚刚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他的徐念,都完全不认为他能立刻转变原本的鸵鸟心态,去心无芥蒂地?重新接受这段感情。


    想到这里,邵棠的嘴唇瘪了瘪。


    她不想徒增他的心理压力,所以用力忍回了眼泪,牵动眉眼,试图对?他笑一笑。


    没想到她眸子垂下来,眼圈的红晕也蔓延到了鼻尖,却?瞧见了他对?她伸出的手?。


    “不怕了,棠棠。”男人的声音仍有些哑,低缓中再难掩温情,“抱歉让你久等了,要?不要?过来抱一下?”


    第五十九章


    不怕了, 要不要过来抱一下。


    话说出口,竟是?卓熠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顺畅自然。


    仿佛这话他早就该说,却因?造化弄人, 生生蹉跎了六年。


    得知他远赴云缅边境执行危险任务, 她又忧又怕, 然而军人的?天职便是?保家卫国, 她能做的?唯有不计后果地给他一份牵挂。


    听说他九死一生地带了一身伤回?来,她正沉浸在失去兄长的?巨大悲痛中?,浑噩之余仅剩后怕。


    看见他虚弱破碎地出现在哥哥和其他牺牲战友的?葬礼上,她恨得要死也怕得要死。


    恨的?是?自己,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怕却尽数凝在他身上, 怕他支撑不住摔倒, 怕他伤势加剧,更怕他会将?一切错误归咎于?自身……进而毁掉整个人生。


    “阿熠……”


    邵棠不想?哭, 可?人伏在卓熠胸膛, 所有话语皆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酸涩情绪中?,揪着他的?衣襟大颗大颗掉眼泪。


    “我怕,阿熠,我怕……”


    他们的?体温融在一处,邵棠在这份迟来的?心安中?卸去伪装了六年的?坚强果决, 逐渐泣不成声。


    “我们不再分开了,好?不好??”


    卓熠呼吸沉沉,伴随着二人心跳重合,仍仿佛置身云端的?他终是?慢慢消退了虚幻感, 把眼前?失而复得的?幸福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眼泪仿佛凝练了颜料的?画笔,落墨处色彩浸染, 让他心中?早已荒芜灰败的?世界再次绚烂斑斓。


    “好?。”卓熠话音虔诚。


    他迎着邵棠婆娑迷蒙的?泪眼笑,眉宇间英朗的?少年气一如?当年。


    邵棠也笑,一时间竟连身边还有旁人都顾不得,抱着这个爱极了自己,自己也爱极了的?男人又哭又笑。


    直到?陪同邵棠过来的?付姓女警后知后觉地出言打断。


    “邵妹子,容我破坏个气氛,你家老公……瞧着有点面熟。”


    付姓女警人至中?年,不像小年轻们对这个网红那个明星数若家珍。


    但她家最近在计划买车,功课做到?卓越上面,对那位年轻有为,颜值比之明星都不遑多让的?卓越总裁印象很深。


    邵棠说她老公当过兵,曾是?故去哥哥的?特战队战友。


    卓越总裁也有过军队履历,精锐特战队里待了三年,一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


    还有卓越总裁单名一个“熠”字,邵棠刚刚也是?在叫她老公“阿熠”……


    这不全对上了吗?


    出于?职业素养,付姓女警对受害者的?私人信息持克制态度,却架不住摆在眼前?的?事实太炸裂,这才没?忍住道出了心里的?惊诧。


    “嗯,不是?长得像和重名,就?是?卓越总裁本人哦!”


    见卓熠愣住邵棠又哭得哽咽,徐念便“越俎代庖”地肯定了付姓女警的?猜测,粉团子一样的?可?爱小脸现出促狭笑意,说罢又转向?卓熠和邵棠。


    “邵棠姐,卓熠哥,人家警察同志们还有工作呢,你俩要不回?家再腻歪?”


    邵棠连忙“啊”一声。


    她适才已经哭红了眼睛和鼻尖,徐念的?揶揄瞬间让她脸颊也红了一片,抬手轻轻推了推卓熠近在咫尺的?胸膛。


    “带我回?家吧,剩下?的?我们回?家再说。”邵棠说,“已经给警察同志们添很多麻烦了。”


    卓熠垂眼,饶是?邵棠羞,仍温柔地用拇指拭了拭她眼角的?泪痕。


    然后邵棠侧身避到?一边,他弯腰对付姓女警深深鞠了一躬。


    “辛苦各位警察同志了,多亏你们及时出警,棠棠才能平安无事。”


    “不用不用,您不用这么客气,这都是?我们份内的?职责。”


    虽说警察的?天职就?是?为人民服务,但真心实意的?感谢还是?听得人心头发暖,尤其这份感谢还来自特种部队退下?来的?卓越总裁。


    “军警一家。”付姓女警说,“您和邵妹子的?哥哥都是?保家卫国的?功臣,那小日……小子守着烈士陵园欺负军属,我们警察哪有不给他教训的?道理?”


    一半日本血统,不远处就?是?烈士陵园,色胆包天地对嫁给军人的?烈士胞妹图谋不轨……白羽弦太可?谓叠满了在中?国人底线上蹦迪的?仇恨Buff。


    卓熠说他们此次出警的?同志辛苦,这点付姓女警不否认。


    让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警察秉公办事,按捺住痛扁嫌疑人的?冲动确实挺辛苦。


    更何况那小日本还吃准了自己情节不严重又拿着外籍,一直一副“至多拘我几天,你们不会拿我有其他辙”的?模样。


    只是?这些话,付姓女警并没?同邵棠和卓熠说。


    当现行制度无法给予恶人应有的?惩罚,作为制度的?捍卫者,他们到?底会自觉愧对受害者。


    不过卓熠和邵棠又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因?此也没?有更多过问警局对白羽弦太的?审讯情况,郑重道谢后便叫上徐念离开了。


    “为了庆祝邵棠姐平安无事以及你们这对有情人真正意义?上地破镜重圆,咱们去吃好?吃的?庆祝一下?吧,我请客!”


    忙活担忧了一上午,徐念早饿了,这会儿见邵棠情绪尚好?,不慌了也不怕了,立刻提议一起去解决午饭。


    小姑娘年纪小,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邵棠和卓熠看得出她这是?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便相视一笑应承下?来,跟她去到?车边叫司机——被亲妈差来给亲嫂子打下?手的?HOWL大小姐祁姗。


    可?有句俗话说得好?,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徐念说出这话时人尚在警察局门口,不料抬头就?瞧见了让她心肝发颤的?一幕。


    只见不远处的?街口,一个深褐发色的?混血女孩儿正眉飞色舞地指挥着几个精壮小伙子,试图齐心协力把一个特大号的?殡葬用花圈塞进后备箱。


    徐念:“……”


    “喂!干嘛呢干嘛呢?!”


    片刻宕机过后,徐念登时一声惊叫,能肩扛二百斤冰箱上六楼的?怪力拉满,娇小的?身子弹过去,仅凭一己之力就?拉扯住了那几个长年从事体力工作的?小伙子。


    “嫂子,你这是?干啥呀?”


    眼见给自己送货的?几人拧不过徐念,祁姗困惑地操起一口法兰西腔东北话,给她解释起了花圈的?来历。


    “刚才等你老半天也不出来,这旮瘩又不让长时间停车,我只能开着车在周边转。”


    祁姗说着又拉开车门,向?徐念三人展示起了后座堆满的?香炉牌位等其他殡葬用品。


    “结果你猜咋的?,我发现跟前?可?多卖这种工艺品的?了,又精致又便宜还纯手工,怪不得全世界都Made in China呢,这搁我老家可?都是?顶奢的?制作规格。”


    邵棠&卓熠:“……”


    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他们虽然觉得哪哪都不对,却愣是?好?半天没?找到?切入点反驳。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放任不管。


    徐念怕鬼也怕这些阴间玩意儿,要是?真叫祁姗把满满这车东西弄到?她家,那周晨骁至少得和部队告半个月的?假,回?家安抚他媳妇被他妹搞崩的?心理状态。


    “你……你们做这种生意的?都不避讳亏心钱吗?”


    深知说不通祁姗,徐念愤愤地转向?那几个送货的?小伙子。


    “利用文化壁垒从外国人身上薅羊毛,有你们这样的?吗?”


    莫名挨了一通输出的?小伙子们也挺委屈。


    打头那个无奈道:“妹妹,你这话可?说得过分了,我们老板刚才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但她这汉语水平,我们说的?城门楼子她理解完了都是?胯骨轴子,压根说不通啊!”


    徐念看看祁姗又看看小伙子,到?底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心累地认下?了小伙子的?说法。


    也是?她气急败坏了。


    仔细想?想?,她和周晨骁加上婆婆祁岚,之前?就?在三管齐下?地纠正祁姗的?认知了。


    却架不住文化差异太大,西方国家从来没?有给祈福物件分活人用死人用的?传统。


    哪怕祁岚一个一个字,中?法双语并用地给她解释了什么叫做“音容笑貌今尤在”,她仍觉得白纸黑字写了这串汉字的?挽联可?以在过年时贴上大门。


    毕竟女孩子都希望自己青春永驻,一直美丽。


    这句诗后面又没?加个括号写死人专属,活人怎么就?不能一起分享下?这份美好?祝愿了?


    人家老板能说通就?怪了,中?国人何必为难中?国人?


    最后还是?卓熠出面化解了三方的?僵持。


    问清老板已经收了祁姗的?钱,他先放过了几个送货员,同意他们交货回?店。


    继而才迎着徐念万念俱灰的?脸走到?祁姗面前?站定。


    “你车里的?东西,我给它们找个更好?的?去处好?不好??”卓熠问话的?语气和缓。


    祁姗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顶着一张混血脸露出了村口二丫的?笑容:“更好??搁哪?”


    卓熠将?瞎话说得面不改色:“我认识你男神,关系不错,他那脾气你清楚,最烦私生饭买通他身边人送东西,但我帮你送,他不但会收,收完还能给你录段视频以示感谢,这样的?去处,算不算更好??”


    “卧槽,牛X,这大缺大德的?主意我和妈怎么就?没?想?到?呢……”


    卓熠话音刚落,徐念当即吸了口气,一句祁姗肯定没?听懂的?粗话感叹脱口而出。


    家庭背景的?原因?,哪怕嫁给周晨骁后已经有了改善良多,徐念一激动容易蹦脏字的?习惯还是?没?能彻底根除。


    招来卓熠无奈地一瞥才悻悻地吐舌,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隐觉着卓熠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清。


    “与其说是?变了,倒不如?说是?变回?去了。”


    当一起吃过午饭,与祁姗同回?HOWL的?徐念拨通了周晨骁的?电话,便从自家老公口中?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凡事只要与大局无碍,就?怎样都无所谓,卓熠从来不是?那种人。”周晨骁说,“就?夏初那套地痞流氓的?道行,放八九年前?他当兵那会儿,能直接让他玩死。”


    周晨骁此言不假。


    卓熠如?今确实有了些陪夏初玩魔法对轰的?兴致,不然也不会想?出这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的?办法替徐念解围。


    “不过就?算咱们能直接把这些丢他家门口膈应他,那感谢视频的?事怎么办,拿AI换脸吗?”


    邵棠很开心看到?卓熠恢复了几分昔日的?少年心气,但没?忘记他应下?的?视频,不免仍有点愁。


    “夏初应该不会录吧……”邵棠苦恼道,“他不像是?能吓唬住的?人,哪怕咱们把他人绑过来,吃准你不会拿他怎样,他大概率也不会就?范。”


    女子秀眉微蹙,鬓发垂落嘴角却不自知,卓熠看得情愫悸动,便捻于?指尖为她掖至耳后。


    “别闹。”卓熠笑得眉眼舒展,“他那人对自己的?脸极端自信,我如?果绑他,他怕不怕两?说,第一反应肯定是?我馋他身子,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邵棠本就?褶着的?眉心一跳:“……他还能再突破碳基生物下?限一点吗?”


    顿了顿,她不禁又萌生出更多疑虑:“他和严穆真不是?一对骗婚GAY吗?如?果不馋他身子,那位也算有颜有钱的?严大总裁惯他这么个跋扈的?混蛋图什么?”


    “这就?是?严夫人要操心的?事了。”卓熠语气随意,“反正现阶段是?严总希望三个人好?好?过,严夫人却要烦死他了。”


    邵棠无语:“呃……”


    半晌,她正忖度换个话题,不再挑战自己对物种多样性的?容忍度,卓熠的?司机却停了车。


    她下?意识透过车窗向?外望,一眼便瞧见了马路对面肃穆庄严的?墓园正门。


    “阿熠,这……”


    邵棠今日原本的?目的?地就?是?此处,位于?石景山区八宝山地界的?烈士陵园。


    没?想?到?一头撞入白羽弦太的?算计,在距离这里一站地的?咖啡厅险些遭遇不测。


    邵棠再次鼻子一酸,一度失去的?记忆通通袭上脑海,叫她的?眼眶也跟着发起了热。


    “经历了不少事情,咱们也到?这里了,总该去看一眼荣哥他们。”卓熠的?神色同样素整下?来。


    来时的?纠葛和茫然褪去,只余一份沉甸甸的?爱和责任。


    是?他奢求了数年,此刻终于?得偿所愿,鼓足勇气捧回?手里的?东西。


    邵棠点点头,微湿的?眸子深似浓墨。


    她将?自己的?手放在卓熠伸来的?手心里,任由他牵下?了车,并肩走入这片曾凝结了二人一切心碎的?墓园。


    “离婚吧!”


    在邵棠说出这三个字时,他们都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终点。


    万幸他们又一次抓住了彼此的?手。


    命运无疑已从他们身上剥夺了太多,面对这份仅存的?馈赠,他们再不想?心口不一地拒绝。


    “哥,我和卓熠,我们来看你了。”


    过去六年,邵棠和卓熠各自来到?这座公墓很多回?,不过皆形单影只。


    这是?第一次,他们十指交握,将?这份迟来的?喜讯,传达给那位大概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记挂他们的?至亲。


    “那次任务前?,我哥就?知道咱们领了结婚证。”


    邵棠默默望了一会儿墓碑上邵荣的?照片,转头对卓熠说道。


    “他把这些写进了遗书,不叫爸妈怪你,其实心里早就?认可?了你这个妹夫。”


    卓熠点点头:“生死攸关的?时候,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唯一生机留给我,邵叔,木姨,还有你,荣哥相信我会替他照顾好?你们。”


    说到?这里,他们相视笑了,此刻他们都无比确信,这一定是?邵荣最想?看到?的?结局。


    不是?一个人的?念念不忘,而是?两?个人的?重归于?好?。


    将?一颗心的?恋恋不舍,彻底化成两?颗心的?破镜重圆。


    第六十章


    “阿熠, 你看,天完全放晴了。”


    他们早上先后离家时天色尚有?些阴郁暗沉。


    邵棠心细,即使天气预报上显示“多云转晴”, 仍为二人都准备了雨伞以防不时之需。


    现在看来倒是她多此一举了。


    她把装了伞的挎包递给卓熠, 自己则拿着包湿巾走?到邵荣的墓碑前, 边擦拭上面?的灰尘, 边嘀嘀咕咕地?和哥哥说悄悄话。


    她将音量压得低,卓熠便没?有?刻意去听她说话的内容,只望着她舒展的眉眼笑,秋风吹拂过,他?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也化为齑粉。


    又看过了其他?几位牺牲的战友,如洗碧空下, 邵棠和卓熠手牵着手走?出?陵园。


    “对了, 你身体?里是不是还有?五枚弹片没?取出?来?”


    走?到车边,邵棠忽然眯了眯眼, 扭头睨向?卓熠。


    卓熠心虚地?一哂:“其实不妨事, 已经这么多年了,算是我军功章的一部分。”


    邵棠才没?那么好糊弄:“和战后PTSD一样,时?不时?就让你难受一遭,提醒你这个现今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大总裁,昔日在战场上也英勇得不遑多让?”


    卓熠:“……”


    他?被邵棠噎得无语一瞬, 倒叫前方驾驶座的司机笑出?了声,显然邵棠这是说出?了他?们下属一直想说又没?立场说的话。


    当然邵棠并不满足于只做个嘴替就是了。


    仗着卓熠不再找借口拖延反驳,她当机立断把取出?弹片一事规划上了日程。


    如果中途没?有?哪里突发炎症感染的情况,就定在明年八九月份, 他?手臂这处骨折取内固定的时?候。


    如今邵棠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涉及到专业领域的决断分分钟手到擒来。


    卓熠虽然心中尚有?些踌躇, 可还是默默认下她的安排,没?再像以往那样,凡事都只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一门心思拖到她想起?他?有?多“可恨”为止。


    严夫人说,他?从未有?愧于国家赋予的责任,也是个值得邵棠再爱一次的人。


    徐念也说,邵棠从未怨恨过他?哪怕一刻,他?的姑娘才不会那么糊涂,她的重话无非是为了让他?死心,其实和他?一样,将所有?的错误归咎到了自身……


    因她不恨不怨,所以他?得以鼓足勇气再次抓住她的手。


    但他?真?的能从不堪回首的过往中抽离,自此若无其事地?前行吗?


    那可是邵荣和战友们的四条命,自他?在战地?医院苏醒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他?必须背负的东西。


    亦步亦趋地?跟在邵棠身后进了家门,卓熠不由地?又晃了神,直到邵棠向?他?讨要手机。


    “阿熠,你是不是有?左怀远弟弟的联系方式?”


    毕竟早在回国时?就做好了决定,邵棠倒不似卓熠那般纠结。


    她这会儿已经完全平复了心情,因此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件丝毫容不得含糊的事情。


    白羽弦太既然能冒用左向?远的邮箱发邮件,那一定也具备伪造身份联系左向?远的能力。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邵棠觉得多些防范心不是坏事,白羽弦太一旦恼羞成怒,未必做不出?回头拿左向?远开?刀的事。


    “有?,你担忧得在理?,我是该给向?远打个电话,这几天他?父母刚好过来,真?被白羽弦太盯上,又是桩麻烦。”


    邵棠不过起?了话头,卓熠便立刻会意,他?向?来思虑周全,也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这才要邵棠先提醒了一下。


    没?有?欲盖弥彰地?翻通讯录,他?抿唇点开?了近期通话。


    左向?远昨天就给他?打了电话,是他?打着公司事务的幌子,躲在书房里接的。


    “我那天喝酒也不是谈生意陪客户,是左家二?老过来,我过去见,心里难受。”


    等待电话接通的空挡,卓熠略有?些心虚地?同邵棠解释。


    “他?们也不肯怪我,反而一直劝我走?出?来,瞧见我手臂伤了,昨天还让向?远联系我,说给我煲了汤……”


    “然后你拒绝了,是吗?”邵棠听到这里便心下了然,眨眨眼明知故问道。


    卓熠尴尬地?咳了声:“推脱说有?工作要忙,我知道二?老是好意,但我……”


    但他?如何?


    不用他?自己多说,邵棠已经从后续接通的电话中听得明明白白。


    卓熠并非不善言辞的人,然而就如同他?在她面?前时?常战兢怯懦一般,面?对同样自觉有?愧的左家人,他?也很难摆正?自己的心态。


    拿交代左向?远警惕白羽弦太这件事来说,他?主观上并不想透露太多叫左家人担心,偏偏这又不是含糊其辞能说清的事。


    一来二?去,不仅把左向?远听得一头雾水,他?自己也说得焦头烂额。


    “手机给我,我来说吧!”


    五分钟后,邵棠见双方仍鸡同鸭讲,又一次伸手问他?要手机。


    “家里境遇相似,哥哥他?们牺牲之?后我们几家一直有?联系。”邵棠说,“我爸爸和几位叔叔阿姨走?得很近,我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但也都能说上话。”


    卓熠闻言将信将疑地?把手机递过去,电话那头的左向?远还真?在邵棠表明身份后兴奋地?叫了人。


    “邵棠姐姐!是邵伯伯家的邵棠姐姐吗?你从国外回来了呀?”


    左向?远完全没?想到邵棠不但已经回国还正?和卓熠待在一起?,哪怕隔着层听筒,依然能听出?声音激动得溢于言表。


    “回来多久了?”左向?远连珠炮似的问,“你和卓哥待在一块呢?”


    左向?远年纪小,家里大人没?和他?说过一些较为复杂的内情。


    他?只知道邵棠是邵伯伯家的小女儿,和自己一样,都因为六年前那场祸事失去了哥哥。


    然后便只身去到国外留学,一走?就是六年,直到前不久,他?听爸爸妈妈说,邵伯伯病逝了……


    想到邵棠这次回来很可能是由于又一位至亲的离世,左向?远的声线不再雀跃,显然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或许有?些不合时?宜。


    不料他?正?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爸爸突然在怔愣后夺过了他?的手机。


    年过半百,又经历过丧子之?痛的中年男人,此刻竟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来平稳情绪,神色间紧张渴盼和难以置信交织。


    “邵丫头,你和小卓……”


    左父是清楚邵棠和卓熠曾有?过一段过往的,倒并非左怀远生前和家里闲聊时?随口所说。


    那时?邵棠脸皮薄,中间又隔着邵荣这层关系,她和卓熠始终将周围人瞒得很死,除了周晨骁,卓熠的战友里没?有?其他?人知情。


    而左父之?所以后来会知晓,自然是因为那件事后几家越走?越近,一直为两个孩子感到遗憾的邵院长?没?再对他?们隐瞒。


    卓熠迟迟不肯走?出?来,铁了心要将那份莫须有?的罪名背负一辈子,几家的长?辈全瞧着心疼,邵院长?尤甚,也比任何人都想看到女儿和卓熠能各自解开?心结,重归于好。


    前几日一起?吃那顿饭的时?候,左父左母还旁敲侧击地?提了几句邵棠。


    怕惹得卓熠心事更重,他?们没?敢把话说得太直白。


    但眼下邵院长?离世,妻子又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邵棠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地?料理?这些,其间难处可想而知。


    两个孩子都不容易,比起?明明有?意却偏要错过,他?们更希望邵棠和卓熠能破镜重圆,互相扶持走?出?困局,共同迎来苦尽甘来的新生活。


    卓熠对外将邵棠车祸失忆一事藏得密不透风,左父自是不知邵棠早就住进了卓熠家里。


    邵棠也无意叫左父担心,索性略过了那场凶险的车祸,只道她此番和卓熠取得联系的契机,确是前段时?间回国料理?父亲的后事。


    “我都想通了。”邵棠说,“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走?了,也和阿熠开?诚布公地?谈过了,不过前几天他?还有?点纠结,心烦意乱地?去见您和阿姨,叫你们跟着担心了。”


    “哦,哦,没?事。”左父连声应着。


    顿了顿,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似的,又长?舒了一口气:“担心是真?,但你们能说开?比什么都强……对了,小卓刚才说让向?远小心陌生人是怎么回事?”


    邵棠思忖片刻:“他?生意上的对家,不知怎么顺藤摸瓜盗取了向?远的电子邮箱,冒名邮件都发到我这儿了,我俩刚才说起?这件事,想着给向?远提个醒儿。”


    鉴于他?们和白羽弦太的积怨解释起?来太复杂,不想左家人牵扯太多是二?人的共识,所以邵棠帮卓熠找补归找补,却也没?一股脑地?道出?全部前因后果。


    不同于刚刚的卓熠,她这番话说得语气轻松。


    这便足以糊弄过左父,他?一个小县城的退休工人,压根不懂卓熠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判断事情严重与否其实全凭孩子们言辞间表现出?的态度。


    “放心,我和他?妈待会儿好好嘱咐向?远,肯定不叫他?粗心大意,给小卓惹事。”


    左父只当是左向?远处事单纯,卓熠怕他?让外面?的坏人一套一个准。


    总之?得益于邵棠的及时?插言,不仅顺利将目前需要他?们多加小心的情况同步给了左家人,竟还没?引得左家二?老更多担忧。


    不过这也正?常,卓熠从前最叫几家长?辈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副自己怎样都无所谓的性子。


    仿佛整个人只被责任感驱使而活,一件事但凡能独自顶下来,就永远不会让人透过他?云淡风轻的外表看出?端倪。


    那么邵棠在他?身边当然得另当别论,听邵棠的意思,二?人貌似好事都将近,一个即将有?老婆有?家的男人,老婆做主,肯定不会再任由他?遇事乱来。


    挂断电话后,邵棠把手机递还给卓熠,发现他?指尖还有?点僵,便弯了眉眼,冲他?灿烂一笑。


    “手机落到老婆手里这么紧张呀?”邵棠逗他?,“里面?有?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卓熠无奈,本来已经收到自己手上的手机又交至她面?前。


    “原本有?,你记忆恢复就没?了。”卓熠实事求是道,“你随便查随便看。”


    话音刚落,他?猛地?反应过来。


    邵棠刚刚那么说绝对与查不查手机无关,怕是让他?认下老婆这个称呼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卓熠低眼,不由也跟着她笑:“又打算我身上栽一次,不反悔了?”


    邵棠郑重其事地?点头:“也不给你机会反悔,我刚刚和左叔说的全是事实,是想好才回来的,如果不是那场车祸给我撞失忆了,没?准四个月前你就会看到我伙同念念,把你堵在公司门口上演追夫火葬场。”


    卓熠的嘴角抽了一下。


    他?越琢磨越觉得如今的邵棠能干出?这事儿。


    哪怕刚实施的时?候心里会有?点怯,可一旦与徐念相识,大概率得在徐念的怂恿下一拍即合。


    “呐,阿熠,待会儿咱俩在剩下两天的国庆假期里挑一下,去把结婚证再领回来吧,好不好?”


    邵棠显然被他?已经鲜少露出?的生动表情取悦,嘴角一直翘翘的。


    “省得我们对外一直称是夫妻,万一碰到需要确认婚姻状况的情形却只能拿出?离婚证,还挺尴尬的。”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卓熠有?理?由怀疑这是她继“认老婆”之?后的又一套路,但因为对象是她,他?依旧入得却之?不恭,没?怎么迟疑便点头应了好。


    最终他?们将复婚日期定为了后天十月七日。


    多拖一天的原因倒无他?。


    要知道打徐念那里拉回来的殡葬用品还在他?家车库里堆着。


    按照卓熠原本的打算,车不用卸,明天上午他?坐镇跑趟夏初家,直接全给那货丢家门口。


    他?再不是迷信的人,也觉得上午干完给人送花圈的缺德事,下午又接上老婆去领证有?哪里不对。


    “那就定下了,后天上午十点,咱俩去民政局扯证复婚。”


    邵棠同样认为有?些事可以不信,但基本的敬畏心还是要有?。


    “刚好2205天。”她说,“多好,兜兜转转,我们又找回彼此了。”


    卓熠定定地?望着她,她适才说话时?就摘掉了他?的眼镜,而他?只觉眼角被她指腹擦过的地?方,一阵阵发热发烫。


    那一下子,他?沉淀了六年的淡漠虚无尽数融化在了她的温言软语中。


    让他?再难自持,左手无意识地?抬起?,修长?冷白的手指前勾,擎住了她的下巴尖。


    “是你回来找我了。”卓熠说,“谢谢你,没?有?真?的把我丢下。”


    短暂停顿后,他?声音渐轻,音色间的缱绻意味却愈发浓烈:“棠棠,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吻你了?”


    他?似乎等了这一刻太久,几乎她一应允就迫不及待地?吻下来,两瓣唇被她重新赋予了温度,与炽热的气息一道侵入她的口腔,摧枯拉朽般将她寸寸覆盖。


    不似前几次的极尽克制,男人此刻终于选择遵从本能,一边单手将她的下巴往下扣,一边拿舌尖撑开?她的牙关,不再给她丝毫的退缩余地?。


    邵棠被他?吻得意乱情迷,恍惚间竟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午后,那时?他?们刚刚拿到结婚证,也是同样情难自禁的热吻,只不过这一次,她想要给他?更多。


    “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做更多事。”


    唇分,邵棠的身体?已经软绵绵地?从沙发靠背上滑落,双手却顺势勾住了卓熠的脖颈,将男人引得欺身于她,是格外糟糕又旖旎的姿势。


    “你不是罪人,是我从未后悔爱上,也一定会爱一辈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