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作品:《刺耳[校园]

    快递站在一片破旧小区背后。


    闷热狭小的板房,水泥地,大大小小的包裹堆得杂乱无序,旁边立一把金属风扇,“呼哧呼哧”转着吹。


    “喝什么?”


    闻屿择扯着衣领散热,走进去,“哗啦”一声拉开冰柜玻璃门。一排排汽水瓶子渗着水珠,看着清凉诱人。


    楚璃收了遮阳伞,不扭捏:“冰可乐。”


    闻屿择抽一瓶可乐和一瓶矿泉水,扫码付款,把可乐递给她。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大口喝。


    额前碎发染着薄汗,透明液体灌进嘴里,喉结滚动,锋利下颌线扬了又扬。


    一口气下去大半瓶。


    楚璃盯着看了会儿,抬眼,对上闻屿择的视线。


    “你就喝白水?”她黑睫眨了下,先开口。


    “不爱甜的。”


    这时候,老板娘从里间出来。瞥见他身后的少女,挑眉毛调侃:“阿择,新交的女朋友啊。”


    楚璃漠着一张脸,她不喜欢被赤裸裸的打量。


    心说闻屿择怎么跟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闻屿择喝完水,手腕一压,将瓶子抛进装垃圾的纸箱。


    “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


    老板娘知道他贫,笑着啧了声,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回头惹生气了,看你上哪找第二个。”


    “漂亮顶什么用。”


    闻屿择懒声,转着脖子活动,“遇到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累的可是自己。”


    ……


    楚璃听得心里直翻白眼。


    懒得耽误,直接报上电话号码。


    老板娘在电脑上查了下,两秒过后,抬起一张八卦脸,眼里放光:“哟,这不是你家地址吗?还说不是女朋友?”


    闻屿择笑了声,一句都不解释:“那你得问她。”


    越说越离谱,楚璃无语死了。


    “真的不是,您别开玩笑。”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老板娘还是那个表情,摆明了不信,“这回东西可不少,我给你们拿出来啊。”


    “谢了老板。”


    快递站又脏又闷,闻屿择热得脖子背上全是汗,回头朝楚璃抬下巴,示意她站到门口通风的地方去。


    楚璃没说什么,站到门口。


    不一会儿,七八个包裹齐刷刷摆到地上,有大有小,全都脏兮兮。


    闻屿择弯下腰,抱起两个最大的。


    “过来搭把手。”


    “挨个儿放啊。”他想到什么,进一步解释,“大的放下面,小的放上面。”


    楚璃看他一眼,走过去:“我不是傻子。”


    “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


    ......


    楚璃知道他在讽刺洗衣机的事。


    撇开眼,捏着裤管蹲下身,开始逞强:“你帮我拿一半就好,剩的我自己来。”


    高马尾衬出优秀的脖颈曲线,一张脸精神又漂亮。


    她将两个小包裹扔给闻屿择,自己又拿了两个,把遮阳伞放到最顶端。


    不等她进行下一步,闻屿择“啧”了声。


    “全扔上来。”


    “这两个不重。”楚璃偏头说。


    闻屿择皱眉,变得不耐烦:“叫你全扔上来,快点儿。”


    声音大,凶得很。


    楚璃“哦”了一声,把包裹全都垒上去。


    外头太阳依旧很晒。蝉鸣声无休无止,树荫下也不凉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包裹不少,还重。闻屿择热得不想说话,只想赶紧回家冲个冷水澡。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浅白皮肤上。他的身形削瘦凌厉,却浑身是劲儿,手背青筋凸显,脚上一双人字拖。


    奇妙融汇出一种少年气,和蓬勃的力量感。


    楚璃打着伞,提半瓶可乐,慢腾腾走在后头。


    她盯着少年的背,想起之前种种,弯唇笑了下。


    来宁县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放松。


    闻屿择看起来混,还凶得很,其实本质并不太坏,还前前后后帮了她许多。


    这要是换作刚来那天,简直想都不敢想。


    回到家,闻屿择将包裹抱上二楼,堆在楚璃卧室门口。


    “特么的热死了。”


    他直起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黑色T恤被浸湿,头发也湿了。


    “剩下的自己弄,先去洗澡了。”闻屿择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楚璃叫住他。


    受人帮助,当然得感谢。基本的礼是不能少的。


    可是闻屿择不爱甜的,奶茶肯定不喝,送其他东西也不合适。


    在这里她没有相熟的同龄人。如果单独请闻屿择吃饭,他不一定会答应。而且就他们俩,那画风也太奇怪了。


    思来想去,楚璃挑选了最直接的方式。


    “你手机号多少?”


    闻屿择站定,眼皮一掀,“干什么。”


    “给你发红包。”她轻声说,从兜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话音在走廊回荡,气氛发生微妙转变。


    闻屿择默了片刻,漆黑瞳眸注视她。差点忘了她那些让人火大的本事了。


    他轻嗤:“钱多得花不完了?”


    话有些刺耳。


    楚璃划手机的动作一顿,抬起眼:“你帮了我的忙,为表感谢我给你发红包,有问题?”


    他们还没熟到帮忙不必计较的程度,也不是可以随便请客吃饭的关系。


    楚璃以前跟同学也会偶尔发红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她暂时忘了。


    这里不是北城。


    闻屿择不是她那些同学。


    “我让你谢我了?”闻屿择偏头,眼神冷下去。


    楚璃吞咽一下,深深吸气。


    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个语气踩到他了。


    “没有。”她轻声说,“但我不习惯欠人情,发红包是出于感谢,你不用这么敏感。”


    ......


    “不习惯欠人情…”


    闻屿择垂眼,低声重复。


    呵。


    帮她修这个搬那个,一身弄得又脏又臭,他他妈热得都要炸了。搞了半天,这位睥睨众人的大小姐,还真把他当苦力。


    “行啊。”


    闻屿择往墙上一靠,不耐烦皱眉,脾气说来就来:“加上昨天那档子事儿,你打算给多少?”


    什么。


    他眼皮耷拉下来,阴沉着脸,带着攻击性的语气。


    楚璃愣了两秒,读出他眼里的戾气,震得张不开嘴。


    “算不出来?”


    闻屿择盯着她的眼睛,拔高音量,一字一顿质问,“你陪一次酒该多少,总有个价吧。”


    ……


    ……


    ……


    楚璃睁大眼,胸口翻江倒海。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难堪的字眼,被逼上绝路,随便抓起一个东西朝他扔过去。


    “混蛋!!!”


    伴着一声咒骂。


    遮阳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呲啦呲啦响。最后张牙舞爪地,狠狠打在闻屿择脸上。


    -


    宁县的傍晚沉寂下去,喧嚣落幕。


    鸟儿啼叫归巢,些许个贪玩的小孩在街边逗留。


    屋子里没开灯,黑压压的。


    楚璃躺在黑暗里,仍穿着出门那身衣裳。黑发胡乱披散着,有几根□□涸的泪水黏住,贴在脸颊上。


    她抬起手,指尖撩开一缕,皮肤被牵扯出轻微的痛感。


    楚璃缓慢眨眼,想起了刚才那个梦。


    她梦见自己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去海边。蓝天白云底下,年幼的她在沙滩上奔跑,浪花打在粉嫩的小脚趾上,她咯吱咯吱地笑,


    妈妈也笑,远远对她挥手。


    梦的后半段,变天了。


    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楚璃回头,妈妈不见了。


    她大声喊,大声哭。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


    黑色巨浪翻滚,她躲不过,最后被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海。


    “咕噜咕噜——”


    耳朵里灌满水,像是海的哭声。


    她不停下坠,窒息,绝望无以复加。


    在溺死的前一刻,楚璃听到有人闷闷问了一句——


    “算不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


    然而场景一转,她走进一条黑暗的小巷。


    一个寸头男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拖到桌子前,压着她的肩,一杯一杯地灌她酒。


    酒很咸,夹杂着沙砾。


    楚璃整个喉咙被堵住,胸口翻涌,喝得想吐。


    拼命挣扎着,她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闻屿择蹲在街角,叼着烟,火星明明灭灭。


    他嘴角噙着笑意,极其凉薄地注视着这一切。


    楚璃凝噎,发不出声音。


    忽明忽暗中,她看到闻屿择呼出一口烟,用嘴形对她说了四个字:


    楚大小姐。


    ……


    夕阳陷落,一抹艳红打在半阖的窗户上。


    楚璃在一片冰凉中醒来,沉静片刻,她抬起手背,虚虚挡在眼皮上。


    拜闻屿择所赐,她头一次尝到了失控的糟糕滋味。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或许闻屿择说得对,她就是个傻子。竟然在跟他缓和关系这件事上心存希望。


    她低估了闻屿择的恶劣,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楚璃深吸一口气,胸口仍闷得发紧。


    辗转反复,还是搞砸了。她自问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是这回她想躲,想彻底逃离,却被一张无形的网罩着。


    走投无路,又无处遁形。


    楚璃手撑着床铺坐起,“啪”地一声按开床头灯。


    白光刺眼,她揉了揉胀痛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


    屋子乱得让人陌生。鞋子,衣服,纸箱,乱七八糟堆了一地。


    哭够了,也哭累了。


    楚璃把头发挽起来,穿上拖鞋,一件一件开始收拾。


    心里能不能忍受,都得受着。事情过不过得去,生活都得继续。


    这里是宁县,不是北城。


    就算天马上塌下来,也不会有人拉她一把。


    她只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