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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永安

    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寻常礼仪。


    只撑着坐起身,推开她的搀扶,对她含笑致谢。


    他道,“你很好,裴某与你退婚,确因永安公主之故。但裴某与公主不过两面之交,说什么情深似海,痴心一片,多来是可笑的。无有时日相处磨合的情感,谈不上深与痴。”


    “裴某于公主之情,恩德敬仰远胜男女之爱。”


    “远胜?”姑娘准确无误地掐入字眼。


    青年郎君虚白的面容浮上一层腼腆色,耳垂都微微泛红,然开口却依旧是朗朗坚定声,“爱慕,可一眼万年。何论裴某有幸,一生得见公主两回,足矣生出一分爱意。”


    “一分爱意——”姑娘颔首,唇齿间咀嚼,“九分信仰?”


    “对!”裴湛不避不躲,应声道,“若是十分信仰,裴某与妻可一同缅怀公主。然生此一分爱意,裴某便不能再娶旁人。若娶,是对公主之不敬不纯,对结发人之不公不平。”


    “七姑娘!”他再唤这个称呼,“你能明白吗?”


    萧无忧对上他澄澈双眸,没有回他这个问题,只???问了另一个问题,“郎君为何择今日,与我这般肺腑相告?”


    半日清明坚定的人,露出一丝迟疑。


    握在荷包的五指轻颤,指尖发白。


    片刻,他方回正目光,复了方才模样,眼神明亮,话语平和。


    他道,“七姑娘,近来多有唐突,对不起。”


    四目相似,萧无忧却笑了。


    笑得欣慰又温柔。


    她轻轻舒了口气。


    得君心磊落至此,得郎坦诚待之,她和卢七,都有幸。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这数月间,或许起初当真是兄妹之谊,君臣之意。


    但是后来在不经意间,他生出了情愫,她能感觉到。


    那日在骊山之上,她让他伴在榻侧,夜宿一晚。他拒绝了,只毅然离开,去了不知何处安歇。


    那时他已是在对先前种种意味不明之事的无声斩断。


    而眼下这一声“对不起”,已然是无声到有声的抽离。


    “七姑娘,抱歉。”他又道了一次歉,甚至直起身子,向她拱手作揖。


    萧无忧没有拦下,只沉默看他。


    低垂的眉眼带着疲乏却依旧焕出光彩。


    微倾的头颅恭谦却自有一股骄傲。


    他握拳禀掌,受过签刑的五指带着氤出的血色微抖,却始终竭力整齐并拢,丝毫不错规矩。


    她拢在广袖中的手在看不见的虚空中轻轻摩挲,慢慢抬起五指,当作触碰到他,拭他指尖鲜血,揉他指胀指骨。她用目光温柔吻过他额头,面庞,脖颈……终于含泪起身,双手交握于左,屈膝垂首,还礼于他。


    至此刻,她想,纵是卢七爱他三年而不得,却也不曾爱错人。


    于她短暂一生,得他这份尊重,多少也算值得。


    而她自己——


    在这家国破碎中,风雨飘摇不知该何处安生中,还是生出了小小的欢喜。


    “大人所言,我都明白,我很开心。”她的眉梢渡上一层夏日艳阳的光,眼角勾起区别与卢七婉约谦默的妩媚风致,轻声道,“族姐闻大人言,想必也会高兴的。”


    裴湛抬起眼眸,笑得明朗。


    萧无忧便是在他这样的笑意中,坐下身来,重新拿起了那个荷包,抽出青丝捧给他,拿回荷包放在自己怀袖中。


    她亦平静道,“大人借物缅怀,青丝足矣。荷包痕迹太甚,识得此物者不少。我识得,我于族姐处无意听得,陛下亦识得。如此,大人贴身带它,多有万一;若离身安放,恐又牵挂。我今来此,一来探望大人,二来便是为它。”


    她抬眸望向裴湛,“大人,我如今模样,可有几分族姐姿态?”


    她笑,“大人莫误会,我不论皮囊,乃论心性,忠贞,行事,谋思,可似族姐那般?与她那般,从弱女行至一个战士?分家国之忧,担亲人之患,与知心人同行!”


    裴湛神色松下,郑重颔首,目光落在她袖间荷包轮廓上,“七姑娘心细如发,是裴某不理智了。”


    “我今日起入住内宫长生殿,见大人怕是不再方便,日后配此荷包于腰间,一则借物砥砺前行,二则与大人报声平安。”


    “非平安,不离身。”萧无忧柔声道,起身告辞。


    “望姑娘,永安。”裴湛轻语。


    萧无忧门畔回首,到底于心不忍,“大人,请收好青丝,勿失。”


    马车声哒哒而起,萧无忧坐在车厢中,拢在袖中的手握着那个荷包,撩帘回首,突然泪如雨下。


    侍女不知缘由,恍恍不晓该如何安慰。


    她却自己抹干眼泪,露出明媚笑靥,“就是高兴,好久没这般高兴了。”


    *


    途径辅国公门口,她叫停车驾入内。


    自被封为长公主,三个多月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回辅国公府。她禁了仪仗通传,只由着一个婆子如常通知了卢文松夫妇一声。


    她先入了卢七的院子,看庭院中的一草一木,看寝屋中的一针一线。


    她坐在绣架案前,仿若卢七在刺绣。


    绣架久不适使用,已经落了灰尘,一点拂在她袖上,一点黏在她手背。衣袖上的,她随意拂去;手背上的,却是用巾帕细细擦拭。


    “我会好好爱惜。”她看着镜中人,轻声道。


    之后,萧无忧入了梅氏的院子。


    如今梅氏的牌位入了宗祠,若是祭拜,且需焚香开祠。她看着西落的日头,只在她屋中恭敬上了三炷香。


    正欲离开时,见到办事归来的宋嬷嬷,不免疑惑道,“嬷嬷如何在阿娘这院落脚,孤不是让你去二嫂处伺候吗?”


    “二少夫人喜静,不喜用不惯的人,遂将老奴打发到这处来了。”宋嬷嬷瞧见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心中一时又悲又喜,踌躇半晌,问道,“姑娘如今身子如何了?”


    “孤无碍。”萧无忧知晓她问的是逍遥散一事,也不多加言语,只笑了笑将话扯开,“阿娘这处如今无人居住,左右也没多少事,嬷嬷在此照看照看也可。”


    “姑娘!”萧无忧已经走出两步,忽被宋嬷嬷唤住,只顿足看她。


    然老妇望她片刻,唇口张了两次,到底什么话也没说,只道了声,“姑娘保重。”


    萧无忧含笑点头,踏出院外,举目望天,轻叹了口气。


    回来正堂见过卢文松,竟然发现姜氏也在。


    甚至姜氏先于卢文松开口,道,“二嫂闻七妹这厢是要入宫住下了?”


    萧无忧饮了口茶,道了声是。


    姜氏又细观她一遍,抚着怀中的孩子,不免遗憾道,“看七妹这幅精神,这两日亦不曾好生沐浴。这如今入宫,汤浴皆有六局经手,且谨……”


    “没法谨慎的。”萧无忧闻这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