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

作品:《春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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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将尽,从江南刮来的梅雨染青了上京城的烟云,临近城郊的岸边,江面上萦萦绕着层碧青纱帐。


    一艘挂着国公府标志的客船缓缓驶达岸边,立刻有接引的马车行到近前。


    不多时,船舱的竹帘撩起,一道袅袅身姿扶着丫鬟的手臂从舟内款步走出。


    及身的幂篱将她的身形隐藏,只能若隐若现得窥几分少女窈窕姝色。


    她略微矮身,素手拂起低垂的帘门。


    小厮上前摆上脚踏,俯身候在一旁。


    杏色的裙裾微动,少女莲步轻移,绣鞋轻点,仪态端庄地坐进了魏国公府的车辇。


    流云纱幔缓缓放下,将车辇内的光景一点点隔绝。


    从头到尾,少女只露出一只如藕皓腕,腕上戴着枚细条的青碧镯。


    玉指纤纤,肤若凝脂。


    但光这惊鸿一瞥,便足以让接引小厮心神震荡,大气都不敢,唯恐惊了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小姐。


    香车辇在郊外驿道上行了约莫两盏茶光景,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上京城。


    上了车辇,沈听芷便取下了幂篱。


    此刻听到街头叫卖的热闹,沈听芷素手轻抬,撩起一角车帘,偏眼往外边看去。


    随身丫鬟青兰从马车内备着的餐盒中取出一碟凤尾酥,端到沈听芷面前,“小姐,您用点吧?”


    少女神色浅淡,一双秋水瞳生的极好,潋滟莹润,泛着柔柔水光。


    沈听芷闻言,收回视线,落在盘中的凤尾酥上。


    表皮金黄,酥脆软糯,舟车劳顿后用这些,倒是极易克化。


    但倘若当真用起来,却有诸多不便。


    沈听芷轻摇了摇头,“尚不知晓国公府所在何处,车程几何,若用这些乱了妆发,恐失了礼数。”


    青兰闻言,有些不以为然地劝道:“小姐刚一及笄,谢大公子便差人接小姐到京中小住,可见是对小姐无比珍视的,况且,这门亲事是谢老夫人定的,小姐大可放宽些心。”


    沈听芷眉眼间浮起一抹浅淡的忧愁。


    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人颇有些不宁。


    国公府此番邀她入府小住,虽是谢家大公子来信,遣人来接,但三书六礼未行其一。


    闺阁小姐无缘无故住进未婚夫家,怎么看都不是正经路子。


    但好在谢老夫人思虑周全,对外只称此番是接自己的的远房侄女来上京城小住。


    至于这门亲事,也来得十分凑巧。


    当年谢老夫人常年罹患头疾,听闻扬州知府的发妻程氏精于岐黄之术,便亲自前往扬州求医。


    却不巧遇上边疆战事告急。


    远在边关的谢家大将军与二子谢时宴连失三城,大业过惯了富庶安逸的日子,一时灭国的威胁传来,上京城人心惶惶,不多时便传出了谢家父子已叛敌卖国的传谣。


    圣上震怒,下旨即刻将谢家老小押送回京,择日处斩。


    谢老夫人本就身患痼疾,一气之下轰然病倒。


    是沈听芷的母亲不顾危险,以性命为奏,请求救治谢老夫人。


    圣上感怀程氏的节气,准许她救治谢老夫人。


    事后边疆战事告捷,谢家二郎谢时宴孤身克敌,连破边关十三城,骇破了胡人的胆,自退于大业边境五百里外。


    圣上龙颜大悦,当即大封大将军谢巍为魏国公。


    谢老夫人感激程氏救命之恩,便许下了国公府与沈家的婚事。


    至于谢大公子谢辞远,便是谢老夫人定下的沈听芷的夫婿,谢大将军与永泰郡主的独子,谢家嫡长子。


    如今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便已官至大理寺寺丞。


    家世显赫,年纪轻轻官至五品,前途似不可谓不好。


    收到谢辞远书信的时候,沈听芷也是有些期许的。


    只是她只开心了一小会儿,便将少女心事压在心底。


    谢家大公子并未下聘,倘若她以国公府未来大夫人的身份自居,反倒将自己架在了火上,落了下成。


    沈听芷思绪回笼,仔细叮嘱青兰道:“此事万不可再提。”


    自家小姐很少对她用过这般肃漠的口吻,青兰郑重点头,决计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轿辇忽地一滞,沈听芷身形一晃,惊讶地与青兰对视一眼。


    青兰立刻会意,撩起车帘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厮上前,语气诚惶诚恐,难掩惊骇,“是、是二将军回朝了!”


    谢家小厮口中的二将军,便是谢二将军了。


    青兰嗔道:“既是自家将军,何苦怕成这样?”


    小厮汗涔涔解释,“好姐姐,您是不知……咱们这位将军啊,实在是,比杀神还可怕!”


    青兰轻笑,“能有多可怕,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左右是自己公子,还会杀你不成?”


    小厮汗涔涔开口道:“咱们这位公子,决计是不可轻易沾惹的!”


    正说着,便听见远远传来一道厉呵,“三军回朝!闲人退避!”


    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铁蹄踏地声,自远而近溅踏在上京城的土地上。


    街道行人纷纷躲避,小厮忙控着马匹,避到人少僻静处。


    本还热闹的大街,此刻鸦雀无声,像是被一片黑压压的恐惧笼罩。


    沈听芷心下疑惑,谢家将军谢时宴,便是当年连退敌军十三城池的谢家二郎?


    当年那仗声势极大,押送回京的战俘哀嚎遍野,整个大业却满是胜者的喜悦。


    既是如此良将,捷报在即,该是喜讯,上京城的人为何这般避之唯恐不及?


    虽是疑惑,但沈听芷也没有冒险去看。


    此行前来上京城,山高水远,无旁人可依,她需得处处小心谨慎。


    沈听芷垂着视线,静静等待着军队行过。


    在沙场长期浸淫杀欲的军队势如龙虎,每跨一步,兵甲便坚硬地碰撞,发出沉重的锐鸣。


    声势浩大,冰冷肃杀,叫人不寒而栗。


    战马凛凛,兵甲坚冷,恢弘的气势却全都收拢至当头那一处。


    高大的战马从长街行过,避在一旁的马匹哪见过这阵仗,扬起长啼便开始嘶吼发狂。


    马车剧烈震动,沈听芷抬手扣住车沿,努力控制住身形。


    她暗道,不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将士跳将上马背,将受惊的马匹制住。


    一道从容不迫的马蹄踏地声从旁经过,骏马嘶声停住脚步。


    来人在沈听芷的车辇旁停住。


    沈听芷扣住车沿的手又紧了紧。


    将士将马匹制服,便来到这人面前跪拜回禀,“将军,马已制住!”


    笼罩在上京城的烟云散开,从穹顶卸下一道灿然天光,将来人的身影映在锦绣帘幕之上。


    他的身量修长挺拔,身披银质铠甲,垮下骏马威风凛凛,好不气派。


    金色阳光将他高挺的眉骨与鼻梁抚摸勾勒,只吝惜地在清透的帘幕上透出线条俊逸的下颌和凸出的喉结。


    闻言,他微微颔首,启声道:“下去吧。”


    语气淡漠疏远,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却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极好的嗓子。


    温润琅琅,如玉如琢。


    将士得了令,立刻归队。


    似是察觉到帘幕后的视线,他缓缓偏过头,隔着帘幕与沈听芷对视。


    如有实质的目光似乎真真落在她身上。


    沈听芷呼吸僵住,心中如擂鼓般狂跳,抓住车沿的指尖用力得泛白。


    她脑中兀地冒出一个念头:他看到她了!


    正当沈听芷的呼吸身子越来越紧绷,骏马忽地提步向前,从她的车辇旁悠悠经过。


    车帘被卷起的风晃起一角,沈听芷猛地放松下来,她抬手放在起伏的胸膛上,大口喘着气。


    缓缓抬起手,才发现指尖已经被抠得失去了力道。


    还好,他并未发现。


    她看向身旁的青兰,小丫头已经惊骇瘫软,六神无主。


    沈听芷便将疑惑压在心头,没有多问。


    等大军离去,国公府的小厮立刻重新启程,往国公府行去。


    一路行至国公府门口,接引小厮退下,内院的小厮躬身候在软轿旁,等着接引。


    等沈听芷上了软轿,小厮一言不发地从侧面接她入府。


    到了内院,接引的婆子丫鬟迎将上来,簇拥她往正房大院中走去。


    国公府的院落极大,穿过垂花门来到正堂,紫檀博古架上放置着色彩形制各异的瓷器古玩。


    绕过博古架,沈听芷便见到了此番做主,以表小姐身份将她接到国公府的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面色慈爱,一头如霜白发梳得考究,单配一只攒多宝玳瑁华胜,便已难掩贵气。旁边陪做着众夫人小姐,见着她都默了声望过来。


    见到沈听芷进来,她招了招手,慈祥道:“孩子,来我身边坐。”


    沈听芷垂下眼睫,顺着眉,躬身微转手腕行了个万福礼,这才温声应道:“是。”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裙摆近乎不动,肩颈端正,腰肢柔软,柔而不媚,刚而不折。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含着赞许的笑看着少女在众人的视线中,面色不变,姿态款款,来到自己身旁坐定。


    这般模样,这般仪态,大郎却忍心将人抛在上京,只顾着去青州赴任。


    谢老夫人心中微叹,她慈爱地捧住沈听芷的双手,亲厚地说起:“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丫头,没想到这些年没见,竟出落得比你娘还要美上几分。”


    沈听芷垂着头,轻声道:“老夫人谬赞。”


    忆起旧事,谢老夫人不由感慨,“当年若不是你娘亲,老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