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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追光

    第51章


    我跑不动了


    周兮辞比想象中更快接受了徐慈英生病的现实, 她擦干眼泪,跟着秦立红去了楼上的病房。


    徐慈英是情绪激动引起的晕厥,身上没上什么监测仪器, 只是戴着氧气罩,呼吸声很轻。


    周兮辞走过去,蹲在床边碰了碰她压在被子外的手,很小心地握起来贴在脸侧喊了声:“妈。”


    那是极轻极低,极其小心翼翼的一声。


    站在窗边的陈临戈心里一酸,红着眼眶挪开了视线。


    窗外风雪纷飞,来势看着要比往年汹涌许多。


    徐慈英一直没醒, 秦立红就坐在一旁说起了这阵子的事,“你妈妈这病查出来之后,她怕你跟着担心就让我们先瞒着你,原本是打算等治疗到一个阶段再跟你说,只是没想到会转移。”


    周兮辞垂着眼, “我爸知道这事吗?”


    “知道, 那天在医院我就跟他说了, 你妈住院这一阵子也都是他跟我轮换着在医院照料,他也听你妈的话去找了新的工作,谁知道他这个不争气的, 竟然又跑去赌了。”说到这里, 秦立红是又气又骂,“他前阵子说工厂有事,我跟你妈都没往心里去, 要不是今天撞上, 我们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周国成是什么样的人, 周兮辞再了解不过, “报警吧。”


    “可你爸毕竟是赌博,万一警察把你爸抓进去……”


    “抓进去也总比被赌场的人找到打断一条腿强,下午我就去警局报案。”周兮辞松开徐慈英的手,小心放进被子里,抬头看向秦立红,“小秦阿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你妈都没跟我客气,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秦立红说:“你该上学上学,该训练训练,你妈这里有我。”


    周兮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病房坐了会,徐慈英的主治医生何谓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看到病房里多出的两个人,走过去翻了翻床头的单子,才问:“这是徐姐的女儿?”


    秦立红应道:“是啊,今年读高三了,之前一直在学校。”


    何谓点点头,在单子上写了几笔又放了回去,也没多说什么,“行,有什么情况你们再叫我。”


    “好,谢谢何医生啊。”


    “没事。”何谓走出去没多久,听见身后跟来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来人,神情并未有太多意外,“跟我来吧。”


    周兮辞跟上去,进了何谓的办公室。


    “你先坐。”何谓坐到办公桌后,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回去,温声问道:“你想问什么?”


    周兮辞其实也很乱,对于恶性肿瘤她了解的不多,上网能搜到的内容有限,徐慈英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是很清楚,甚至连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她揉揉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长呼了口气问:“我想知道我妈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何谓看着她,叹了声气:“说实话,情况不是很乐观,你妈妈发现的时间虽然不算特别晚,但扩散速度比一般人要快,目前癌细胞已经从子宫转移扩散至盆腔内,常规的手术治疗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化疗、放疗、靶向治疗这些手段只能清除一部分扩散的癌细胞,但远达不到根治的效果。”


    “不能根治……”周兮辞感觉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那我妈……”


    她没勇气再问下去,何谓像是猜出她没说出口的问题,委婉道:“有时间,就多陪陪她吧。”


    听到这句话,周兮辞没有想象中的失控与崩溃,只是静静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掉着眼泪。


    何谓无声叹息,将桌上的纸巾盒推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兮辞胡乱抹了抹脸,站起身对着何谓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何医生。”


    何谓想安慰也无从开口,生死有命,这不是一句话就能抹去的伤痛。


    周兮辞走出办公室,手扶着墙边的横杆,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力气大到指尖都在发白。


    有人忽然靠近。


    她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息间的暖意烘得她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眶发胀,但没有再掉眼泪下来。


    周兮辞脸埋在他颈间,手紧紧揪着他的外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哥。”


    陈临戈眼眶一热,滚了滚喉结,扭头呼出一口热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哥在这儿,不怕。”


    周兮辞闭着眼,呼吸很沉,也没有哭,只是安静地靠在陈临戈怀里缓了一会,像是给自己充电续上更多的能量。


    良久后,她才松开手从他怀里退开,声音还有些低哑,“我妈醒了吗?”


    “还没有。”陈临戈碰了碰她发红的眼角,“小秦阿姨让我们回家拿些厚衣服,你不是要去警局报警,顺路一起过去?”


    “好。”


    离开医院之前,周兮辞又回病房看了一眼徐慈英,走过去掖掖被角,跟秦立红打了声招呼才走。


    外面雪下得很大。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把伞。”住院部一楼后面有家生活超市,陈临戈走进去,“老板,拿把伞。”


    老板从懒人椅上站起来,放下手机去里面货架翻了翻,找出一把长黑伞放在柜台上,“八十。”


    陈临戈掏钱的动作一顿,“没有别的了吗?”


    “这质量好,能抗风的。”老板见他坚持要看看别的,又进去里面找出几把格子伞,伞面的颜色有些一言难尽,“这你给四十就行了。”


    “就这个。”陈临戈付了钱,拿起其中一把走了出去。


    周兮辞一直站在门口没挪过位置,肩上和发间都落了些雪,陈临戈拿手拍了拍,“怎么不在里面等?”


    “人来人往的,我站里面碍事。”周兮辞看着他把伞撑开,一阵无语:“陈临戈。”


    “嗯?”


    “你审美倒退了啊。”周兮辞有些抗拒站在伞下,“这颜色,你不觉得跟那什么很像吗?”


    “没别的了。”陈临戈揽着她的肩膀走下台阶,“将就一下,到大门口我们就打车。”


    “说起来,你好像还欠我把伞。”周兮辞侧头看他,“你是不是忘了?”


    “那这个给你。”陈临戈把伞往她面前一递。


    “我不要啊,这太丑了。”周兮辞将伞把推远,半边肩膀都在伞外,陈临戈又不动声色把伞偏了回来。


    一早上都在下雪,路上交通也变得堵塞,原本十几分钟的车程硬生生开了半个多小时。


    周兮辞还穿着秦立红的外套,下车后,半张脸都埋在衣领里,埋头走了一段路,在单元楼门口和那几个追债的人迎面撞上。


    她跺了跺脚,没什么语气地说:“我也联系不上我爸,你就算在这里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没用。”


    为首的那个神情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你爸回来了,一见到我们就跑,现在就在楼上,你最好上去劝劝他,再不开——”


    没等他话说完,周兮辞已经跑进楼里不见踪影,她一口气上了六楼,楼道处还有被砸烂的凳子。


    周国成在里把门反锁了,钥匙根本转不动,周兮辞“哐哐”拍着门板:“开门。”


    “小辞?”周国成没立马开门,大概是站到了门旁,声音很响亮:“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上来的,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我了。”


    “开门,我没跟他们一起,你再不开,我就找人上来撬锁了。”周兮辞从地上捡了根凳子腿。


    门一开,她就朝着周国成砸了过去,“你怎么不去死!”


    周国成胳膊被砸了一棍,下意识想跟她动手,拳头举起来又放了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是没资格,但你干的是人事吗?”周兮辞看着他,气得手都在发抖,“我妈还生着病,你怎么能怎么敢还去赌?你还有良心吗?!”


    “我没良心?!我要没良心我早就不管你们了!”周国成吼道:“你妈化疗一次要多少钱你知道吗!她为了你放弃去大医院看病你又知道吗!你都不知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去赌?我不去赌她连住院治疗的钱都不够!她就只能等死!”


    周国成吼完的一瞬间,周兮辞在恍惚里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手上的木棍在无意识间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将她惊醒。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只感到一阵很强烈的无力感,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艰难:“我妈为了我放弃去大医院治疗?”


    周国成看到她手上的一抹红色,到嘴边的话又换了,“四期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没用,去不去都一样。”


    周兮辞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转身从家里走了出去。


    她也没有走远,只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脑袋垂得很低,手上在流着什么,一滴一滴。


    陈临戈跑上楼时,看到她脚边的一滩血迹,眉心重重一跳,“你跟你爸动手了?”


    她没有说话。


    陈临戈顾不上太多,快步上完最后几级台阶,站在门外往屋里看了眼,看到周国成好好地坐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抓起她受伤的手检查了一下,“手怎么弄伤了?”


    周兮辞也盯着破皮的那块,像是已经感知不到痛意,没所谓地说:“挂到凳腿上的钉子了。”


    陈临戈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没有再多问,语气带着安抚:“我先带你去诊所处理一下伤口,晚点回医院打破伤风。”


    周兮辞由着他将自己拉起来,很轻地喊了一声:“哥。”


    陈临戈牵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低声问:“怎么了?


    “我好累啊,你能背我吗?”周兮辞看着他,没什么力气地说:“我跑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一点小科普:有研究和资料表明,因家庭关系不和或者因其他因素,如长期生气、抑郁、焦虑、情绪不佳者的人群,患癌率要高于心情愉悦人群。保持心情好有利于癌症康复,而且还可以降低癌症的发病率。


    第52章


    现在是喜欢的人啦


    我跑不动了。


    陈临戈捕捉到某个字眼, 抓着她的手定定看了她一会,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将人背了起来。


    周兮辞趴在他背上, 慢慢闭上了眼睛。


    走到一楼时,陈临戈把手上的伞递过去让她撑开,她抓着伞把看了眼四周,“那几个人走了?”


    “嗯。”


    周兮辞很快想到什么,“你是不是给他们钱了?”


    “给了一点。”陈临戈走在风雪里,空不出手,侧头轻轻撞了下她的脑袋:“别担心, 哥有钱。”


    周兮辞被他财大气粗的语气惹笑,只是疲惫感依旧难消,趴在他肩头没有说话。


    雪越下越大了。


    诊所负责接待的医生还是之前那位女医师,见到周兮辞她忍不住叹了声气:“这回又是哪里磕伤了?”


    “手。”周兮辞抬了抬胳膊,“不小心碰到钉子了。”


    “那要打破伤风啊, 我们这里可打不了, 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完事你就近找个大医院去把针打了。”杜燕严肃道:“这要是感染了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


    “知道了,谢谢医生。”周兮辞把手递了过去,视线一直盯着破皮的地方, 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陈临戈抬手挡在她眼前, “怕还看。”


    “看不见更怕。”周兮辞拨开他的手,“要不你先回去拿衣服,等我处理完就直接去医院。”


    陈临戈“嗯”了声, 但人还站在那儿没动, 一直等到杜燕往她手上缠纱布的时候才离开。


    杜燕处理完伤口, 摘下手套和口罩笑道:“你跟你哥感情真好啊。”


    “啊?”周兮辞拿手蹭着鼻子, 小声反驳道:“不是哥哥。”


    “嗯?”杜燕捧着茶杯,语气有些迟疑:“上回来不还是哥哥吗?怎么这趟就……”


    周兮辞低着头,拨弄着手上的纱布,还有些不太好意思,“现在是喜欢的人啦。”


    “哦哦哦。”杜燕恍然似的笑了笑,“你们现在的小孩,真是一天一个想法啊,看来我当初那句男朋友说得没错,你看现在这不就成了你男朋友。”


    “还不是男朋友。”


    “你暗恋啊?”杜燕喝了口热茶,想起男生之前还有刚刚看周兮辞的眼神,那可不“清白”。


    不过她也没掺和,说不准这就是现在小孩的情趣,她要给戳破了人家指不定还不乐意呢。


    周兮辞在诊所等了二十多分钟,喝了两杯水才等到陈临戈,“我爸还在家吗?”


    “在。”陈临戈手上提了个黑色的行李箱,抬手把伞往她这边偏了偏,“走吗?”


    周兮辞点点头,拿着药袋走到伞下,“他跟你说什么没?”


    “问了两句徐姨的情况,可能晚一点也会去医院。”陈临戈将箱子拎了起来,“周叔不是故意要去赌的……”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妈的医药费。”周兮辞低着头,下巴没在衣领里,秦立红大概穿着这件外套在医院呆了很久,衣服上都沾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深吸了口气说:“说实话,我也没立场怪他,不管怎么样,我妈生病之后,都是他跟小秦阿姨一直在顶着。我呢,成天在学校弄这弄那儿,也从来没管过什么,比起我爸,我才是那个最没用的人。”


    “不知者不为过。”陈临戈知道周兮辞在想什么,“就像现在,你知道徐姨生病了,你不会什么都不做,可有些时候,父母总是希望我们能够活得轻松点。”


    “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太少了。”周兮辞甚至不知道还能陪徐慈英多长时间。


    以前她总是希望时间能快一点,她想快一点长大,能够替徐慈英多分担一些。


    可现在,她又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可以,她宁愿将自己的生命分一半给徐慈英。


    她的妈妈一生操劳,没有享过一天的福,甚至因为领养她,让自己吃了更多的苦。


    她还来不及回报,上天便要收走她生命里来之不易的温暖。


    “陈临戈。”周兮辞喉咙有一丝哽咽,她努力咽回去,望着眼前这条漫长的道路,眼眶溢满潮热,“长大怎么那么苦啊。”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要长大了。


    她只要妈妈长命百岁-


    徐慈英当天下午五点多才醒,漫天的大雪让夜色更早降临了这座城市,她昏睡了一天,精神还有些恍惚。


    周兮辞趴在病床边,握住她的手,强忍着没有掉眼泪:“妈。”


    “嗯……”徐慈英动动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氧气罩模糊了她的声音,“怎么没去上课?”


    “今天是元旦,我们放假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兮辞想起身去叫医生,陈临戈已经先一步往外走了:“我去喊医生,你陪徐姨说说话。”


    “妈没事。”徐慈英说话很慢,“你吃饭了吗?”


    周兮辞点点头:“吃了,小秦阿姨送了晚饭过来,还给你煲了粥,你要吃点吗?”


    “我不饿。”徐慈英看着她,和往日一样的温柔,“是不是被吓到了,妈没事,你别担心。”


    “……嗯。”周兮辞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


    “你爸呢?”


    “去楼下抽烟了。”周兮辞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丝笑来,“爸没去赌钱,是赌场那些人弄错了,他这阵子在厂里忙活,经常昼夜颠倒,所以才一直没联系到人。”


    徐慈英眨着眼“嗯”了声,看到她的手,紧张道:“手怎么了?”


    周兮辞不在意道:“没事,不小心刮到了,已经包扎好了。”


    “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啦。”


    徐慈英摸着她的手没再说什么,神情依旧很疲惫。


    晚一点的时候何谓过来看了看,照例交代了几句:“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以后还是尽量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保持心情愉悦,对病情恢复也有帮助。”


    徐慈英摘了氧气罩,脸上只有一点淡淡的印子,闻言只是笑着道:“谢谢何医生。”


    “没事,您好好歇着,晚上能吃点清淡的流食就尽量吃点,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胃会受不了的。”何谓合上病例板,“今晚我值班,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成。”


    周兮辞送何谓出去,他没让多送,笑道:“回去陪你妈妈吧,这几步路我比你熟多了。”


    她点点头,也没进去,倚着墙发了会呆。


    陈临戈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站到她身旁,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怎么了?”


    “没事,里面太闷了,我透口气。”周兮辞站直了,还耸了耸肩膀:“你回去吧,这里晚上也留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再陪你呆一会。”陈临戈也倚着墙,脑袋靠在上边,“你明天回学校吗?”


    “回,我打算跟林姐请个长假,我妈这里离不开人,我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总不能还让小秦阿姨在这里陪着。”


    周兮辞也不知道还能陪徐慈英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或是更长或是更短,无论多久,她只想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多陪陪徐慈英。


    她已经错过了太多,不想再给自己留下更多的遗憾。


    陈临戈没说什么,陪着她在走廊站了一会,等周国成从抽完烟回来,才从楼上下来。


    一楼大厅有一台自动取款机。


    他走过去查了下卡上的余额,接近小十万,这些都是他之前在沪市做兼职攒下的。


    陈建业之前也给过他两张卡,只是陈临戈从来没动过,也不清楚卡里到底有多少钱。


    他今天问了何谓,徐慈英一次化疗就是大几千,这里面还不包括住院费和吃的那些药,以及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


    癌症的治疗周期本就漫长,也难怪周国成会抱着以小博大的心思去赌。


    陈临戈站在取款机前,找到记在备忘录里的银行卡号,从自己卡上把周国成剩下的赌债转了过去。


    他给对方发了条已转账的消息,对方很快回了消息-


    谢了小兄弟。


    陈临戈没再回复,将这串号码加入了黑名单后,又从口袋里翻出另外两张卡。


    一张是当初离开沪市时,窦彭追到溪城来塞给他的卡,还有一张是上次他过生日陈建业拿给他的。


    他先后查了下余额,等到脑袋里有个具体数字后,稍微松了口气,动手把两张卡的钱并到了一张。


    做完这些,陈临戈又去找了何谓开了单子,去楼下缴费处一次性缴了二十万进去。


    这事瞒不住,第二天早上陈临戈来医院接周兮辞去学校时,她已经猜到是他垫的钱了。


    “我爸给我的,我不花也没人会花,徐姨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给她花这点钱不算什么。”陈临戈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她碗里,“这样你就不用去找兼职了,也能多点时间陪徐姨。”


    周兮辞低着头,眼睛被碗里白粥的热气熏得发酸,好半天才抬起头看他,眼眶通红,“哥,谢谢你。”


    陈临戈笑了笑:“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快点吃吧,不然等会该迟到了。”


    “嗯。”


    回到学校,林松媛对周兮辞要请长假的做法不太认同,但她也了解周兮辞,“我只能给你先签半个月的假,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要请长假会耽误很多事的,你的训练、学习,都不管了吗?”


    “林姐。”周兮辞抠着手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周兮辞,你妈妈不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林松媛看着她,良久后,轻叹了声气:“先请半个月,你也别落下学习,各科的试卷我会让你哥带给你,你不要什么都不做,行吗?”


    “嗯,谢谢林姐。”


    林松媛签好假条递过去,犹豫道:“那杨教练那边……”


    “我……应该不去了。”周兮辞说:“我还是想留在溪城。”


    作者有话说:


    长大总是伴随着苦痛。


    都会过去的。


    第53章


    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


    林松媛没有意外周兮辞的选择, 她只是可惜,明明每次都只差一步,她就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


    “人活于世, 都会被俗事绊住脚步,没有人能例外。”林松媛看着周兮辞,既是期盼也是安慰:“可只要心中有梦有光,不论何时不管多晚,你都可以重新扬帆起航。”


    周兮辞怔然。


    此时的她仿佛是在海面上飘摇的小船,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动力,只能远远遥望着灯塔的余辉。


    可遥远的岸边总能传来别人拼命呐喊她的声音, 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重振旗鼓。


    周兮辞心头像缠着一团乱麻,一时根本找不到头绪。


    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可仍然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知道了,谢谢林姐。”


    从办公室出来后, 周兮辞没有回教室, 给陈临戈发了条消息, 自行先回了医院。


    下楼时路过平时训练的操场,她在外面站了很久。


    记忆里,周兮辞呆在这里的时间比在教室还要长, 从起点到终点, 那些挥汗如雨的日子就像是老天赐予她的一场美梦。


    可人生难两全,有些人注定不能永远活在梦里,周兮辞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残酷, 将美梦锁于心底, 去走一条新的人生路。


    梦醒了, 雪停了, 阳光依旧没有出来。


    她大步往前,再没回过头。


    回到医院,徐慈英纳闷周兮辞怎么这个时间来医院,她没有隐瞒自己请了长假的事情。


    “林姐给我批了半个月的假,到时候——”


    “半个月?”徐慈英今天精神看着好了很多,说话也不像昨天那么有气无力,“你请半个月假,你训练怎么办?”


    “王教练最近不在学校,等他回来我也会去跟他请假的。”周兮辞不敢看徐慈英的眼睛,低着头说:“不管是学习还是训练,我心里都有数。”


    “你有什么数?你要真这样不管不顾,我宁愿不要你过来照顾我。”徐慈英情绪一激动,一时有些喘不上来气。


    周兮辞忙走过去抚着她心口,“妈,你别激动,等这半个月假结束,我还是会回去的,期末考试和学期综训,我都会参加的。”


    徐慈英抓住她的手,仰起脸看她,“那杨教练那边呢?他前阵子打电话跟我聊了你的情况,说想让你报他们学校,我上网查了些资料,报名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情。”


    周兮辞感受到她手心里的粗糙不平,没有说话。


    “你这倔性子也不知道随谁。”徐慈英闭上眼说:“是我拖累你了。”


    “没有。”周兮辞鼻子一酸,坐下来侧头趴在她腿上,眼泪滑过鼻梁滑过眼角,掉进被子里。


    她瓮声说:“没有谁拖累谁,我就是想多陪你一段时间,我也答应了林姐,请假这半个月不会什么都不做的,而且最近也在下雪,我们训练都停了。杨教练那边我本来就没打算去,你知道我的啊,我的梦想一直都是溪城大学,我就是想留在溪城,留在你身边。”


    徐慈英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又酸又疼,“你啊……”


    “就半个月。”周兮辞用手抹了抹脸才抬起头,“半个月后我就回去上课,我都没有好好在医院陪过你,以前别人不知道你有女儿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我要是不在这儿,还以为我不孝呢。”


    “瞎说什么。”徐慈英往她胳膊拍了一下,“说好了,就半个月,到时你要是不回去,我也不治了。”


    “会的,会的,我好好回去上课,你好好治病。”周兮辞破涕为笑,“过年我们还要一起包饺子,去年……”


    提及去年春节,也是一堆糟心事。


    她很快转了话头,“去年我哥没在这儿,今年他也在,到时我们回家过年,他都好多年没吃过你包的饺子了。”


    “好好好。”徐慈英没再说什么,坐在床上看着她在病房里忙来忙去,目光里都是难过和不舍。


    周兮辞削好苹果一抬头,看到徐慈英眼中的情绪,迅速偏过头将苹果和小刀放在桌上,“妈,我去洗个手。”


    她快步走进病房里的卫生间,开着水龙头,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地低下头,手撑在水池两侧。


    眼泪一滴滴掉下来,顺着水流一起滑进了下水道里。


    病房外,徐慈英拿起那颗削好的苹果小口吃了起来,只是吃着吃着,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抬手捂住口鼻,哽咽声含糊不清,嘴巴里塞满了苹果,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命运何其残忍。


    她的女儿又何其无辜-


    傍晚放学的时候,陈临戈打算去一趟医院,简凡几人知道周兮辞的情况,也都要跟着。


    “要不是今天周测,我们都准备逃课过去了。”邱琢玉叹了声气:“我们也怕影响你考试,真是憋了一天了没敢问徐阿姨的情况,周小辞也是,回来请假也一声不吭的,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了。”


    “她也是不想你们跟着担心。”陈临戈把周兮辞桌上的试卷收进包里,“走吧,晚点有暴雪,你们早点回来。”


    简凡问:“你不回来上晚自习了吗?”


    陈临戈点点头,刚想说来不来对他都一样,被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话茬,“我接个电话。”


    他走到一个避风的墙角,接通了电话,“爸。”


    陈建业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窦叔今天跟我说你昨晚从卡里划了二十万出去。”


    陈临戈昨晚转完账之后本打算给陈建业发条消息,可后来犹豫半天也没发,早料到会接到他的电话,也没太惊讶,“不是我,是徐姨,徐姨生病住院了。”


    “老徐?老徐也生病了?严重吗?”


    陈临戈注意到陈建业说的是也,心里“咯噔”了一下,抿了抿唇角说:“医生说是恶性肿瘤四期,查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之前一直瞒着我们。”


    陈建业忽地没声了,只听见呼吸变得沉重了不少。


    “爸……”陈临戈犹豫着,“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建业很明显地叹了声气:“你徐姨现在还好吗?你卡上的钱够不够?要不要我在这边给联系个医院,到沪市来治?”


    “徐姨一直在化疗吃药,但医生说是扩散的太快了……”陈临戈说得有些艰难:“转不转院也都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你徐姨身体我记得一向都挺好的。”陈建业又叹了声气,“我再给你转点,你替我跟你妈多照看着点。”


    “钱够的。”陈临戈说:“您也多注意身体。”


    “嗯。”


    挂了电话,陈临戈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陈临舞的号码,他看着正在等待接通的拨号页面,忽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即使他将户口转了回来,在法律上和陈家没了任何联系,可从他冠上“陈”这个姓起,他跟陈家在情感上就已经是互相都无法完全割舍的一个存在了。


    陈建业对他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陈临舞的电话没有打通,陈临戈给她发了条消息才收起手机走向等在一旁的几人,“走吧。”


    在校门口打车的时候,他习惯性拦了两辆车,分车的时候才意识到少了一个人,“陶姜呢?”


    熊力扶着车门说:“哦,她说林姐找她有事,怕耽误太久,让我们先去,她晚点再过来。”


    四个人挤了一辆车,陈临戈坐在副驾,回头说了句:“给她发个消息吧,要是太晚了就别过来了,明天来也一样的。”


    简凡明知故问:“你叫谁发?”


    “谁想发谁知道。”陈临戈收回视线,从后视镜里看到邱琢玉掏出了手机,轻轻笑了一下,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地,笑意又淡了下来。


    晚上的路比白天还堵,都快上自习了他们才下车,简凡只能给林松媛打电话请了一节课的假。


    林松媛倒也没说什么,问:“几个人去的?”


    “我、熊力、邱琢玉,还有陈临戈。”简凡说:“我们学霸等会不跟我们回来了。”


    “那你们三个回来注意安全。”林松媛想起什么,又问了句:“陶姜呢?”


    “诶?姜姜说你找她有事,这会应该去找你了。”


    “我没找她啊。”林松媛嘀咕着,“你们去忙吧,我来联系陶姜,记得早点回学校。”


    简凡也没太往心里去:“知道了。”


    徐慈英的病房在三楼,是个三人间,他们过去的时候,徐慈英已经睡下了,周兮辞坐在床边发愣。


    简凡走过去拍了下她肩膀才回过神,她揉了揉脸说:“你们怎么来了?逃课啊?”


    “嗯,以前都是跟着你逃课,今天是学霸带我们逃课的。”简凡小声道:“这样就算被方平抓到,他也不会罚得很重。”


    “狗屁。”周兮辞笑着说:“他只会罚你们带坏好学生。”


    简凡:“……”


    “走吧,出去说。”周兮辞领着他们去了走廊,“不是真逃课吧?现在是学期末,方平抓得很凶的。”


    “没,我们都请假了。”邱琢玉靠着墙:“阿姨怎么样?我妈有朋友在B市肿瘤医院当主任,要不我回去给联系一下,我们去B市看看?”


    周兮辞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


    她今天有跟何谓聊过,到这个阶段,去哪里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也不想徐慈英再受长途奔波的罪。


    熊力沉着声问:“就……没办法了吗?”


    “保守治疗吧,能多久我也不知道。”周兮辞抿着唇,看他们几乎在同一瞬间红起来的眼眶,也是一阵鼻酸,“别这样啊,我好不容易才没那么难受的。”


    “没事的!现在国家发展那么好,会有希望的。”简凡凑过来抱了抱周兮辞:“你就好好在医院照顾阿姨,学校那边有我们,大玉让他家阿姨给煲了汤,从明天起,每天都给阿姨送。”


    周兮辞拍了拍简凡的后背,“有我的吗?”


    “当然有,你想吃什么发给我,我回去跟阿姨说一声就行。”邱琢玉也走过来抱了抱,“有我们呢,别怕啊。”


    周兮辞哽咽着应了声:“嗯。”


    邱琢玉松开手,回头说:“大熊,你要来给一个安慰的拥抱吗?”


    熊力神情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凑过来抱了一下,几乎是一触即离。


    “好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既然阿姨睡了我们就先回学校了。”邱琢玉说:“对了,姜姜晚点可能要过来。”


    周兮辞有些纳闷:“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她说林姐找她有事。”简凡想起什么:“但我刚跟林姐打电话,她又说没找过姜姜。”


    “我知道了,等下她来我问问是什么事,你们先回去吧。”周兮辞从他们到电梯口,看着沉默了大半天的陈临戈:“你不回去吗?”


    “嗯。”陈临戈说:“我逃课没人管。”


    “……好厉害哦。”周兮辞跟他们摆摆手:“到学校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了,你俩回吧。”邱琢玉伸手去按关门,临合上前对着周兮辞拍了拍自己右边口袋的位置。


    周兮辞愣了下,手下意识往口袋里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又摸了摸左边,里面有一张银|行卡。


    她忙去按旁边的按键,但电梯已经下行了。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也震了震,邱琢玉把银|行卡的密码发了过来-


    邱大玉:666888-


    邱大玉:没偷没抢,都是逢年过节家里人给的零花钱和压岁钱,我现在也用不到,你先拿着吧,就当是我借你的了。


    最后是一条语音。


    周兮辞按了播放,邱琢玉略显惆怅的声音从里传了出来:“别爱我,没结果,哥只是个传说。”


    “……”


    周兮辞又想笑又想哭,陈临戈揉着她的脑袋,“走吧,回去写试卷。”


    周兮辞这下只剩想哭了。


    病房里没有多余的位置,周兮辞在床尾的放了两本书当桌垫,趴在那儿写起了试卷。


    陈临戈坐在一旁给她掐时间,顺便刷题。


    还没写完单选题,陶姜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病房里没其他人,问了句:“他们回去了?”


    “刚走没一会。”周兮辞放下笔,看到她的头发和肩上湿漉的雪水,惊道:“你没打伞吗?”


    她拿了自己的毛巾递过去,“快擦擦。”


    “没想到会下这么大。”陶姜随便擦了两下,接过陈临戈递来的热水,“没事,有空调,吹一会就干了。”


    病房里不好说话,周兮辞借口去打水,带着陶姜走了出去,“林姐找你做什么啊?”


    “哦,就是问问我家里的情况,也没别的事。”


    周兮辞看了她一眼,“他们今天给林姐打电话请假的时候,林姐说根本没找过你。姜姜,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妈妈……”


    “没有。”陶姜笑笑,“林姐真找我了,她可能自己忘了,不信你回头问他们。”


    “没事就好。”周兮辞接满一瓶水,也没有走出开水间,“姜姜,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们说,不跟我说,也要跟他们说,我们是朋友,有什么难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的。”


    “你就别管我了,我真的没事。”陶姜沉默了几秒,“阿姨的情况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之前不是都挺好的吗?”


    “她一直瞒着呢,怕影响我。”周兮辞说:“可我宁愿被影响,也不想什么都不知道,起码还能多陪陪她。”


    “阿姨也是为你好。”陶姜望着窗外,忽然心事重重地说道:“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都像一颗种子,有的父母像肥沃的土壤,你落下来,他们恨不得把所有的养分都给你,可有的父母就像沼泽地,你拼尽全力想往上走,但只要停下一步,他们立马就会将你拽回去。”


    周兮辞听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姜姜……”


    “没事,我就是有感而发,我家里的情况你也都知道的。”陶姜喝完杯里最后一口水,将纸杯捏瘪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好啦,我真的没什么事,你回去照顾阿姨吧,我也该回学校了。”


    “我送你。”


    “不用。”陶姜推着她,“快回吧,我认识路。”


    周兮辞还是不放心,把水瓶放在护士站,送她去了医院门口,亲自看她上了车才回去。


    她带着一脸心事进了病房,陈临戈往她身后看了眼,“陶姜回去了?”


    “嗯。”


    “怎么了?”


    周兮辞拿起笔,随便在纸上划了划,“我觉得……姜姜好像有点不对劲。”


    除了之前夏天在陶家村的那次,陶姜平时很少跟他们提及家里的情况,哪怕是前几天姜玉梅找到学校来,她也没有透露太多。


    今晚她说了那样的话,很难不让周兮辞多想,“我总感觉上次姜姜妈妈来找她,不只是因为她太长时间没有回家,可姜姜又不愿意说,我真怕她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了。”


    陶姜家里的情况陈临戈也知晓一二,正想安慰两句,昏睡着的徐慈英忽然哼哼了两声。


    周兮辞之前没陪过床不知道,歇在医院这两天,夜里总能听见徐慈英被疼出声的动静。


    “妈……”她低头凑过去,徐慈英大约是听到她的声音,哼哼的动静小了下去。


    周兮辞鼻子一酸,握着她的手,没敢再发出声音。


    没一会,病房里又传出几声不轻不重地哼哼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里直发酸。


    第54章


    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徐慈英的情况时好时坏, 周兮辞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床边,徐慈英醒着,她就陪她说说话, 但大多时候徐慈英都在昏睡,她没什么事,就趴在床尾写试卷,只是思考得很慢,一天下来也写不了很多。


    学校那边,周兮辞之前抽空回去了一趟,跟王沪生请了假, 也说了期末会回来参加综训考核,下学期也会正常参加体育统考,只是不再提去B市的事。


    王沪生没有多挽留,只是说了句:“你自己想好。”


    周兮辞已经不知道怎么才算想好,也许她的选择是自私了点, 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太累了。


    未来怎么样, 好与不好, 在这一刻都没有妈妈重要。


    耳旁徐慈英的痛哼声将周兮辞从恍惚中惊醒,她依旧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只是握着徐慈英的手一下一下轻抚着。


    到了傍晚, 周国成提着两个保温桶进了病房, 最近周兮辞在医院守着,他又回了厂里上班,空闲的时候就回家炖些补汤送过来。


    起初, 比起周兮辞的生疏, 他的动作更显熟练, 经常来了都是默不作声干事, 等母女俩吃完再提着东西回去。


    有一回,周国成是趁着午休的时间过来看看,也没顾得上吃饭,周兮辞就把自己手上的那一份盒饭给了他。


    像是破冰的信号,之后周兮辞碰到不会的事也会主动问他,周国成偶尔也会给她带点面包饼干之类的。


    “吃吧,今天炖了点排骨汤。”周国成把菜摆放在小桌上,给周兮辞盛了碗汤。


    父女俩话很少,大多时候都是徐慈英在说,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


    趁着周国成收拾残羹的功夫,周兮辞起身拎起热水壶往外走,“我去打点热水。”


    冬天到了傍晚天就黑了。


    周兮辞走出病房随手掩着门,放下水壶蹲在一旁,隔着没关严的门,她很快听见了徐慈英的呕吐声。


    何谓说过,癌症病人到后期基本吃不了什么东西,就算能吃进去也很快会吐出来。


    徐慈英不想她担心,每回都强撑着吃进去,周兮辞看她胃口变好,还以为是病情有了好转的迹象。


    只是没想到这一切不过都是妈妈的魔法,这世上根本没有奇迹。


    视线里出现一双熟悉的鞋。


    周兮辞顺着裤脚抬起头,陈临戈跟着蹲了下来,他刚从学校过来,经过风雪,手却还是热的,捏着她的指尖低声问:“怎么了?”


    没等周兮辞回答,病房里又传来一声动静。


    陈临戈眼睫一颤,没再说话。


    “我以为是奇迹出现了。”周兮辞低着头,“她越来越不好了,陈临戈,怎么办啊。”


    那是癌啊。


    多少人碰到都无能为力。


    “我还有很多话没跟她说,还有很多事没做,为什么不能给我多一点时间。”周兮辞浑身颤抖,像陷入了梦魇里,“她一直希望我去更好的学校,我是不是应该听她的话,是不是因为我不听话,她才病得这么严重。”


    “不是。”陈临戈攥着她的手,一遍遍否认,“不是,周兮辞,不是你的错,我们每个人都会生病,小到感冒发烧大到不治之症,难道每个人生病都要在别人身上找错误吗?不是的,没有人想生病,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人生病,我们只是运气不好,碰到了更难治愈的病,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徐姨肯定也不想听到你这么说,你又不是病毒,怎么会因为你病得更严重,那我天天跟你呆在一起,怎么没有生病?”


    周兮辞吸了吸鼻子,哽声道:“不要胡说。”


    陈临戈将她脑袋按到自己肩上,掌心贴着她的后脑揉了揉,“没事的,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的。”


    会好吗?


    周兮辞闭上眼,眼泪一滴滴渗进脸颊蹭着的布料里,心中始终无解。


    半个月的假过得悄无声息。


    徐慈英一早便催着周兮辞回学校,“你回去就好好上课,别没事就往这里跑,我这儿有你爸。”


    “爸要上班呢,有时候还是夜班,你一个人怎么行。”周兮辞拎上书包:“我跟爸都说好了,晚上我过来,反正医院离学校也不远,省得他两头跑还休息不好。”


    徐慈英知道说服不了她,也没强求:“那你路上多注意安全,别骑车了。”


    “知道了。”


    周兮辞起初是想再请半个月假,可她也清楚,只要自己在,徐慈英总会强撑着精神跟她说话、假装胃口很好,连睡梦里也不得安稳。


    她明白徐慈英是不想她担心,便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样能多换回妈妈一点时间,周兮辞愿意担下所有的苦和痛。


    医院和学校在一条线上,周兮辞没骑车也没坐车,拉高了衣领,半张脸埋进去,迎头走在寒风中。


    快到学校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前边路灯还剩五秒,她抓着手机跑过马路才接通,“怎么了,我还有几百米就到了,林姐在学校吧?”


    “在。”陈临戈的声音有些沉,“周兮辞。”


    “嗯?”


    “陶姜退学了。”


    周兮辞倏地僵在原地,“退学?怎么回事,姜姜怎么会突然退学?她现在还在学校吗?”


    “不在,她早读请了假,等林姐看到她消息找到宿舍的时候,她的床铺已经空了。”


    “我马上到学校了。”周兮辞一边跑一边给陶姜打电话,只是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等到学校,她直接去了林松媛办公室,陈临戈他们几人都在,邱琢玉在一旁不停打着陶姜的手机。


    林松媛不知道在跟谁联系,神情很严肃:“行,我知道了,多谢陶书记,学校会想办法的。好,好,那您先忙,我这边再看看怎么办。”


    她放下话机,六个人瞬间围了过去。


    林松媛揉了揉眉心,“是陶姜的父亲出事了。”


    陶富强这些年都在工地上干活,今年年冬包工头为了赶工期,让工人夜里加班干活。


    由于工期紧张,临时搭建的脚手架不够牢固,陶富强意外从三楼跌落,摔断了一条腿。


    “现在工地那边不承认夜里赶工的事,还为了不承担医药费,把责任都推到了陶姜父亲身上。”林松媛说:“村里书记联系了律师过去,但最终也只要来两万块。”


    两万块。


    一条腿。


    邱琢玉怒斥道:“真是好划算的‘买卖’。”


    周兮辞问:“那姜姜呢?她回家了吗?”


    “应该是回去了,她父亲昨天刚出院。”林松媛说着就开始收拾东西,“你们先回去上课,我现在去她们家看看。”


    简凡说:“林姐,我们也想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不能带着你们乱跑,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姜姜重新回来上课的。”林松媛拍拍简凡的肩膀:“都回去吧,有什么情况等我回来再说。”


    回到教室也没心思上课,周兮辞想到之前在医院陶姜说得那些话,有些后悔没能更上点心。


    “要是我当时坚持再多问一点就好了。”


    大约是徐慈英的事情让周兮辞对任何事都产生了强烈的责任感,现在只要有一点差错,她就会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陈临戈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拿笔杆往她脑袋上敲了下:“陶姜退学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如果真论起来,也是我们对她关心不够。”


    周兮辞揉着脑袋:“我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


    “是啊,我们也没有要追究谁的责任。”陈临戈看着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她回来重新上课。”


    “你说她会回来吗?”


    “会,她一定会回来的。”陈临戈望着眼前的空位,“你不觉得陶姜很像悬崖峭壁上的藤蔓吗,生命力强,能扛得住风雨,只要有一点光照就能肆意生长,她是不会被打倒的。”


    周兮辞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我像什么?”


    “鬼。”


    “?”


    陈临戈对着她笑了下:“不是可爱鬼么?”


    周兮辞人倏地一麻,差点滑到桌底去,强装镇定“哦”了声,慢吞吞转开了头-


    林松媛是早上走的,傍晚才回来,周兮辞几人过去找她的时候,她正靠着椅背在休息。


    简凡小声喊道:“林姐?”


    “嗯?你们来了。”林松媛揉着眉心坐起来,“姜姜确实是回家了,她父亲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下半生可能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她们家又是三胎超生,不符合村里的扶贫政策。”


    “那姜姜……”简凡欲言又止。


    “我在想办法,不读书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不能继续学田径,但以姜姜平时训练的成绩来看,她要在溪城挑个好大学不是什么难事。”林松媛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我记得学校之前有社会资助的名额,我先替姜姜申请一下,你们也抽个空去见见她,劝她千万别自己先放弃了,我说了她可能不往心里去,但你们关系好,说不定能听进去。”


    “好。”周兮辞说:“那就这周末吧,刚好也没考试。”


    林松媛手上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又继续敲了起来,“注意安全。”


    到了周末,周兮辞陪着徐慈英吃完早餐,才到学校门口跟他们汇合,和夏天去陶家村的激动不同,这一趟几个人心情都很沉重。


    连一向活泼话痨的邱琢玉都不吱声了,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两眼,再盯着窗外发愣。


    陶家村的冬天很美,错落的矮屋房顶落满了雪,屋檐下挂着冰棱,站在高出隐约还能看见远山上白茫茫一片。


    只是众人都无暇顾及美景,下了车走进村落,泥泞的道路像泼在白纸上的墨,破坏了原先不沾尘埃的美。


    陶姜的家还在原来那座小土坡上,远远能听见鸡狗低叫的动静,周兮辞和简凡走上前,看到穿着旧棉袄的陶姜正坐在门前洗衣服,大冬天,一双手泡在冷水里,被冻得发红。


    陶妈妈抱着儿子坐在一旁喂饭,一只大黄狗无精打采地趴在两人脚边。


    廊檐下堆满了木柴和各种杂物,山里的阳光明明很亮,这一处却好似暗得不见天日。


    在那一瞬间,周兮辞忽然想起小时候陈奶奶常挂在嘴间的一句话。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许是察觉到陌生人靠近,大黄狗坐起来叫了声,陶姜抬起头看见站在院外的周兮辞和简凡。


    她擦着手走下廊檐,“你们怎么来了?”


    “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还不许我们来找你吗?”简凡红着眼:“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


    陶姜沉默了会,无奈道:“我能怎么说呢?”


    他们都还不曾长大,没有替他人遮挡风雨的能力,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伤心。


    “我家里的情况不是一时就能解决的,我爸我妹妹,还有我弟弟。”


    陶姜想到未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而她就是在黑暗里摸着石头走路的人,指不定哪一步踩下去,就跌入了万丈深渊,她不能把别人也拉进来。


    “可总会有办法的。”简凡说:“林姐跟我们说学校有社会资助的名额,她在替你争取,姜姜,我们不能不读书啊,我们还这么小。”


    “社会资助的名额每年都是给成绩好的学生,我怎么可能拿到。”陶姜笑了笑:“不过还是替我谢谢林姐。”


    “姜姜……”简凡还想劝,可眼前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无力,即使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不要怕的人才有路。”陶姜看着周兮辞,“我没有怕,我只是不得不认命了。”


    她走不出这座山了-


    回程的路更显沉默和压抑。


    周兮辞靠着陈临戈的肩头看窗外连绵的群山,有人热爱征服高峰,有人却永远被困在这里。


    她闭上眼,眼前全都是陶姜说她认命时的眼神,那么的不甘却又那么的无可奈何。


    生而为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周兮辞也没有答案。


    回到医院,徐慈英正坐在床上织毛衣,被子上压着几团毛线球,周兮辞走过去拿起一个,“怎么突然想起织毛衣了?”


    徐慈英笑了笑:“这不是快到你的生日了。”


    周兮辞是三月中旬的生日,过去十几年徐慈英每年都会给她织一件毛衣,颜色都不带换的,只改一下心口处的数字。


    她随口道:“那还早着呢。”


    徐慈英手上动作没停,只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周兮辞意识到什么,放下手中的线团,侧对着徐慈英坐在床边,指尖紧抓着床沿。


    她咬着牙,忍住难过忍住眼泪,深吸了口气说:“好,那我过生日那天穿给你看。”


    徐慈英停下动作,几秒后,她拿起还没成型的毛衣:“你站起来,我样一下看看大小。”


    周兮辞快速抹了抹脸,背对着她站了过去,抬起胳膊让她比划着,“我感觉我都没怎么长,去年的毛衣我都还能穿呢。”


    “那是你不讲究,袖子短了长了,你也不注意。”徐慈英量完,说:“长高了,袖子也要长一点,今年我给织大一点,你能多穿几年。”


    周兮辞喉咙哽着,攥着手应了声:“嗯……”


    病房里开着空调,闷得人喘不过来气,她没敢回头,丢下一句“我去买饭”便快步走了出去。


    陈临戈看到她出来,挂了电话朝她走过去,“怎么了?”


    “没事。”周兮辞呼吸很沉,强装平静道:“你跟蒲靳哥聊完了?”


    “嗯。”


    “那我们去买饭吧,我爸今天中午过不来了。”


    陈临戈不想戳穿她的平静,点点头说:“好。”


    医院对面有一家养生粥店,周兮辞之前给徐慈英买过一次,她吃了不少,还一直说好吃。


    周兮辞打包了三份粥,又额外加了两份蒸饺,“他们家饺子我也吃过,味道还行,反正能吃到肉,但是素馅饺子真的好难吃。”


    “你在说大点。”陈临戈凑在她耳边,“你看看后厨的大厨会不会冲出来揍你。”


    “……”周兮辞瞄了眼柜台后面面无表情地收银员,生硬地加上了一句:“当然我的口味不代表大家的口味,我只是比较喜欢吃肉馅饺子。”


    陈临戈笑着“嗯”了声,拎起打包好的东西,“走了。”


    周兮辞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粥店。


    在路边等红灯的时候,有抱着小孩的妇人拿着小碗过来乞讨,嘴里一直念着:“各位行行好,孩子生病没钱治,几天没吃饭了。”


    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佯装看手机避开了这对母女,她们走到了周兮辞跟前,依旧念着同样的话。


    她看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母女俩,把刚才买饭找零的十块钱放了进去。


    妇人忙合手作揖:“谢谢谢谢,谢谢你小姑娘。”


    周兮辞不知道说什么,正好红灯跳转,随着人流往对面走去,只是走了一半,她忽然又往回跑去。


    “周兮辞!”陈临戈没拦住,只能跟着跑了过去。


    周兮辞跑到那对母女前,抖着声说:“抱歉,能不能把刚刚的十块钱还给我?”


    几分钟前还感恩戴德的妇人这会像是变了个人,“你都给我了,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说话间,陈临戈也跑了过来,“怎么了?”


    “我不想给了。”周兮辞抓着她的胳膊,近乎哀求,“把钱还给我吧。”


    “不行!哪有这样的人。”妇人叫嚷起来:“老天爷啊,小姑娘欺负人了啊,抢钱了啊。”


    陈临戈厉声道:“阿姨,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哪想到妇人叫嚷得更大声了,甩开周兮辞的胳膊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我可怜啊可怜啊!”


    周兮辞呆愣地看着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妇人趁着他们不注意,抱起小孩就冲了出去,陈临戈追了两步又担心周兮辞,只能放弃了继续追过去。


    他走到周兮辞面前,低声安慰道:“十块钱,不多的,就当是做善事了。”


    “我不该给的。”周兮辞越说眼泪掉得越快,“我为什么要给她钱,她可怜吗?她的小孩真的生病了吗?别人都没给,为什么我要给,我凭什么啊!她有那么多可以赚钱的方式,她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在街上乞讨!”


    她失控大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活得这么难?”


    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周兮辞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在冬日的街头奔跑起来。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她像什么都听不见,一直跑一直跑,穿过大街小巷,热闹与繁华。


    陈临戈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上来,拽住她的胳膊,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周兮辞,周兮辞……”


    她快要窒息了,语无伦次地哭诉道:“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生了我又不要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让我再失去一次,我什么都没有了啊,我只有妈妈了……”


    “你什么都没做错,是他们不对,是他们不负责任。”陈临戈抱着她,近乎用尽全力。


    他心里发酸,牙齿咬得很紧,下颌线紧绷着,在她耳边重复道:“你还有我,我在,我一直都在。”


    周兮辞下巴狠狠磕在他肩上,浑身颤抖着,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像绵绵细针扎在陈临戈心头,他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更用力地抱着她。


    这个冬天太冷了。


    作者有话说:


    注:“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来源网络。


    第55章


    一起去追光


    九中今年高三的寒假放得晚, 周兮辞参加完一月底最后一次月考后便没再去学校。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隔着一扇窗户洒下来,刚好晒在床尾, 她顶着日光写了会试卷,眼皮跟着上下打架,昏昏沉沉中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实在扛不住的时候,脑袋一歪,趴在床尾就睡了过去。


    徐慈英和坐在窗边的陈临戈都被她吓了一跳,徐慈英捏着线针俯身凑近看了一眼, 小声说:“睡着了,估计是累了。”


    这阵子周国成厂里活多,医院这边全靠周兮辞一个人撑着,夜里也睡不到几个完整觉。


    “照顾我倒是熟练。”徐慈英叹了声气:“就是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那等您出院了,回去好好给她补补。”陈临戈拿起周兮辞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我也好久没吃您做的菜了。”


    “徐姨啊, 已经拿不动锅铲了。”徐慈英以前怕他们伤心, 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但今天可能是觉得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她头一回跟陈临戈提道:“小临, 我知道你对小辞好, 以后我走了,徐姨就把小辞托付给你了。她爸爸是个没有定性的人,要是我不在了, 他指不定还会怎么瞎弄, 小辞跟着他我不放心。”


    陈临戈鼻子一酸, “徐姨……”


    “徐姨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情况,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能在走之前看到你陪在小辞身边,我也放心了。”徐慈英笑了笑:“小辞是个性子很倔的人,她总觉得是她拖累了我,其实应该是我,是我们这个家拖累了她。去年省队的教练来招生,本来小辞都填了申请表,春节的时候她爸爸跟我动了手,小辞为了我就放弃了这个机会,现在又为了我放弃去B市。如果将来还有机会,徐姨希望你能劝劝她不要放弃自己梦想。”


    陈临戈喉咙像堵着什么,低着头,眼泪掉在手背上,好半天才挤出声音:“……嗯。”


    “好了,你过来,我量一下你的袖长和肩宽。”徐慈英也给陈临戈织了件毛衣,和周兮辞那件是一个颜色的。


    陈临戈快速地抹了下眼睛,起身走到床边半蹲着。


    “这毛线好像还不够啊。”徐慈英嘀咕着,“袖子估计也要拆了重打,我看看肩膀。”


    陈临戈依言直起了腰,视线落到窗外,眼眶还是止不住发热。


    趴在床尾的周兮辞一动不动。


    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紧咬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进被子里。


    进入二月,溪城的冬天还没过去,日历上却撕下了立春的那一页。


    徐慈英最近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何谓跟周家人说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周兮辞这几天一步都不敢离开医院。


    简凡和熊力的父母收到消息后,陆续都来医院看过,今天上午周新萍和蒋正也来了一趟。


    那会徐慈英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她只是抓着周新萍的手,眨了眨眼睛。


    周新萍抹着眼泪说:“我知道我明白,你把小辞照顾得很好,你放心,小辞以后有我们。”


    徐慈英闭上眼,眼角也滑过一行泪。


    她舍不下这个女儿,不愿意走,一直撑着一口气。


    周国成劝周兮辞:“让你妈走吧,这么熬着,她也难受。”


    周兮辞固执得要命,谁劝都不行,不吃不喝地守在徐慈英床前,“妈,你不要丢下我,你不是说好过年要回家给我包饺子的吗?我不要你走……”


    徐慈英没什么力气地抓着她的手,很轻地摇了摇头,近乎是气声了:“妈……不走……”


    周兮辞哭得发起了高烧,打吊瓶都在徐慈英床边,日日夜夜守着。


    眼看着徐慈英越来越虚弱,夜里的痛哼声也越来越长,她终于不得不接受妈妈要离开的事实。


    周兮辞替徐慈英擦了擦脸,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侧,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妈,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女,你等等我好吗?你不要做别人的妈妈,我会来找你的。”


    徐慈英动了动手指,像是要记住女儿最后的样子,眼里满是不舍,始终不肯闭眼。


    周兮辞知道她在挂念着什么,哽咽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会努力读书,我知道你想看我拿很多冠军去更好的学校,我会的,会去的。”


    徐慈英心愿已了,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在即将敲响的新年钟声里闭上了眼。


    病房里响起了漫长而尖锐的“滴”声。


    周兮辞趴在床边握着徐慈英的手嚎啕大哭。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病房外,一直守在外面的陈临戈几人听到哭声全都冲了进去,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徐慈英,眼泪几乎在一瞬间掉了下来。


    秦立红搂着周兮辞,哄道:“小辞不哭了啊,不哭了啊,妈妈不受罪了,她不难受了。”


    周兮辞一直抓着徐慈英的手不松,最后是周国成一点一点掰开的。


    她看着医生替徐慈英盖上白布,几乎哭昏过去。


    妈妈的爱是避风的港湾。


    也是困兽的枷锁。


    而今。


    不破不立-


    徐慈英的葬礼没有大办,但来的人很多,她生病的消息瞒得紧,很多人收到消息后都难以置信,到了葬礼上拉着周兮辞的手直抹眼泪,“好孩子,以后和你爸好好的。”


    周兮辞说不出话来,只能哽咽着点头。


    葬礼按照习俗办了三天,周国成在旁边公墓给徐慈英和自己都挑了块墓地,下葬后他没跟着车一块回家,周兮辞也没什么精力管,回到家里将徐慈英的照片放好,躺在一睁眼就能看见照片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发烧加上睡眠不足,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是在自己房间。


    周兮辞听见外面锅碗瓢盆的动静,忙掀开被子跑了出去,“妈——”


    陈临戈拿着碗站在桌边,像是没听见这一声,“醒了啊?去洗脸刷牙吃早饭了。”


    她还站在门边没动。


    陈临戈放下碗走过来,单手圈着她腰把人抱起来放到床边坐着,又走到另一侧把拖鞋拿了过来,“穿鞋。”


    周兮辞低着头穿好鞋,再抬起脸,眼眶又是红的,“哥。”


    陈临戈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将人揽进怀里,手贴着她脑袋揉了揉,“会好的,都会好的。”


    她沉沉呼吸着,“嗯。”


    周国成下午才回来,他去医院取了徐慈英留下的东西,大大小小,装了两大行李袋。


    周兮辞帮着收拾了一番,看到没用完的毛线团,差点又哭出来。


    她已经接受了妈妈离开的现实,可家里的每一处都有徐慈英的影子,厨房、阳台、客厅。


    睁眼闭眼,好像都还能看见徐慈英过去在家里忙活的身影。


    周国成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纸袋,“你妈妈给你织的毛衣。”


    周兮辞接了过去,周国成搓了搓手说:“我要走了,工厂搬了新码头,在常熟那边,我打算跟着一块过去。”


    “那挺好的。”周兮辞捏着纸袋,情绪很复杂,说不上不舍还是不习惯,“那……你不在家过年了吗?”


    “不了,过年厂里给三倍工资,一个礼拜就能顶上平时一个月了。”周国成抿了抿唇:“我跟你周奶奶都说好了,过年你去红杏那边,也热闹些。”


    “哦。”


    “行了,这里我来收拾吧,你回屋歇着。”


    “爸。”


    周兮辞看着周国成明显一愣的神情,心里蓦地一酸,她还记得周国成第一次去红杏那次,她跟人打架打输了,哭着去找哥哥,在院门口撞上周国成,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那时的周国成还不似现在这般模样,笑起来很和煦,喂了她一颗糖,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是他领着她进了家门,教会她写第一个字,也是他扛着她走过大街小巷,在夏天最热的时候背着徐慈英给她买冰淇淋。


    他也曾给过她很多的父爱,也许现在,也仍然存在。


    周兮辞忍着鼻酸,“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


    “嗯。”周国成点着头,别开眼说:“知道的。”


    晚上,父女俩坐在一起吃了离别前最后一顿晚饭,周国成依旧沉默着喝着酒。


    到了深夜,周兮辞听见客厅外的哭声,起身从门缝里看见周国成瘫倒在徐慈英的遗像前,哭得压抑而崩溃。


    她咬着手指,没让自己发出声响。


    他们都有一样的伤痛,一样的不舍,一样的难过。


    或许分隔两地,不用日日相见,对彼此都好。


    周国成是后半夜走的,周兮辞被关门声惊醒,爬起来跑到阳台,看着他在雾色中一步步走远。


    她哭了太多,可在这一刻,眼泪仍旧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家里只剩她一人,静得让人发慌。


    周兮辞抱着枕头去敲了隔壁的门,陈临戈不知是没睡还是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门开得很快。


    “周叔走了?”


    “嗯。”周兮辞进了屋,跟着他进了卧室,陈临戈正要给她拿床新被子,一回头却发现人已经钻进了被窝。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蹲下,“周兮辞。”


    “我睡着了。”


    “你是不是小霸王啊。”陈临戈脸上的笑意还没能完全扬起,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手搭在她脸上一下一下抹着,“不哭了。”


    周兮辞抽噎着,声音颤动:“……我想我妈了。”


    陈临戈眼眶一酸,这一阵他也掉了不少泪,眼睛始终都是红的,这会也忍不住有些热。


    他抓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声音低低的,“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妈妈?她——”


    手指被用力捏了一下,周兮辞抬眸,哽咽道:“睡觉。”


    陈临戈看着她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起身抱起另外一床铺在她空出来的位置上,“我关灯了?”


    “嗯。”


    灯一关,屋里霎时暗了下来。


    周兮辞隔着一层被子贴着他的胳膊,在黑暗里慢慢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陈临戈忽地侧过身,胳膊搭到她腰上,下巴抵着她脑袋轻轻蹭了蹭,“别乱动,睡觉。”


    周兮辞呼吸里都是他的气息,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哭得酸涩的眼睛也没能抗太久,很快闭上了。


    陈临戈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听到她睡熟的动静,没一会也睡着了。


    一早,周兮辞被闹铃吵醒的时候陈临戈已经起床了,他咬着牙刷走过来关了闹钟,“醒了?”


    她眼睛发胀,含糊应了声。


    陈临戈走了出去,但很快又回到床边,拨开她的手,将一条温热的毛巾覆在她眼睛上,“敷一会。”


    周兮辞躺在那儿等到毛巾没热度了才爬起来,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我们今天什么时候过去?”


    “你起床就去,周奶奶等我们吃早饭呢。”陈临戈往外面走,周兮辞也跟着下了床。


    陈临戈走到客厅倒了杯水,递给周兮辞:“喝一点,回去洗脸换衣服,我叫了车,等会就到了。”


    “嗯。”周兮辞捧着水杯回了家,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到徐慈英的遗像前,给她点上香,“妈,过年好,我跟我哥要出门了。”


    照片里,徐慈英永远笑意温柔,周兮辞隔着一层玻璃摸着她的轮廓,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家门。


    红杏每年过年都很热闹,从早上第一顿鸡丝面开始,一天都是大餐,年夜饭是晚上吃,中午那一顿也没含糊。


    吃完饭,老老少少坐在一起包饺子。


    忙活了一上午的蒋正咬着烟在后院透气,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递给站在一旁陈临戈。


    他没接,笑着说:“戒了。”


    “戒了好,烟就是害人的玩意。”蒋正蹲在台阶上,“我听周奶奶说小辞爸爸去外地打工了?”


    “嗯,今天后半夜走的。”


    “那小辞……”


    “舍不得。”陈临戈说:“但又没办法。”


    “哎。”


    对面的窗户被人推开,周奶奶吆喝道:“你俩别躲外面偷懒啊,小正快来剁馅。”


    蒋正长叹一声:“我就是免费的长工啊。”


    陈临戈笑着跟在他身后进里屋里,周兮辞正跟着小朋友在揉面团,脸上身上都是面粉。


    他抬手在她鼻尖上蹭了一下,“你用脸揉的面团吗?”


    “放屁。”周兮辞哼哧哼哧,揉得特别费劲,“不干活的人别说话。”


    陈临戈笑了声,走到一旁洗了手,卷起袖子坐在她旁边,“拿过来,我来揉。”


    “你会吗?”周兮辞把面团“啪”地一下甩在他面前,不过没掌握好方向,要不是陈临戈手快,这面团就飞地上去了。


    “你印度飞饼呢?”陈临戈把面团摔在桌上,很利索地揉了起来,看手法还挺专业。


    周兮辞挺诧异:“你不会背着我去新东方进修过吧?”


    “嗯,上了三个月课。”


    “……”


    包饺子大队一直忙活到天黑,院里的小孩拉着周兮辞去放小烟花,叽叽喳喳比电视里的春晚还热闹。


    周兮辞不太敢放这些一点就炸的东西,把打火机丢给了陈临戈,“你去你去。”


    小东冲着周兮辞吐了吐舌头:“姐姐胆小鬼!”


    “姐姐不是胆小鬼。”陈临戈低着腰,按着打火机点燃小东手上的仙女棒,回头看了眼周兮辞,缓缓道:“姐姐是可爱鬼。”


    周兮辞耳朵一热,举起拳头要揍他。


    陈临戈笑着走远了。


    放完一根仙女棒的小东跑回来问:“姐姐,什么是可爱鬼啊。”


    周兮辞佯装认真思考了会:“就是可爱的鬼。”


    “那小东是什么鬼?”


    “小东……”周兮辞捏着他的圆脸,“小东是小胖鬼啊。”


    小东“哇哇”叫着跑过去跟周新萍告状,周新萍拿着大锅铲就从厨房跑了出来,“周小辞,你多大人了还欺负小孩儿!”


    周兮辞忙起身跑到陈临戈身后躲着。


    一瞬间像回到了小时候,她犯了错被周新萍举着鸡毛掸子追着打,只会躲到哥哥后面。


    周新萍笑着感慨道:“从小到大,你就只会护着她。”


    陈临戈摸着鼻尖没吭声,周兮辞站在台阶上,胳膊搭在他肩上枕着脑袋,笑眯眯道:“要不怎么能是我哥呢。”


    “你啊,就是狐假虎威。”周新萍锅里还煮着东西,说完拉着小东又回了厨房,“小东不哭,奶奶给你拿鸡腿吃。”


    周兮辞松了口气,“周奶奶真是宝刀不老啊。”


    “你挨过的打也不少。”陈临戈和她并肩站在廊檐下,院里人影跑动,火光忽明忽暗。


    周兮辞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哥,你说人死了,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这个问题她小时候也问过,那时他们对死亡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陈临戈回答说不知道。


    现在长大了,死亡变成了一件很清晰的事情。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陈临戈却说:“会。”


    周兮辞哽咽着,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可星星好多啊,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她。”


    “我们并不用找到哪一颗是她。”陈临戈抹掉她眼角的泪珠,“你只要记住,当你能看见星星的时候,她就在那儿。”


    周兮辞深吸了口气,慢吞吞蹲下来,小东从远处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根仙女棒:“姐姐不哭。”


    她抹着眼睛抬起头,“姐姐没哭。”


    “不哭。”小东用胖乎乎的肉手捧起周兮辞的脸,“呼呼,不哭。”


    周兮辞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好,不哭,你给姐姐拿个打火机,我们放烟花。”


    “嗯!”小东屁颠屁颠跑过去拿到打火机,递给了陈临戈:“哥哥点。”


    陈临戈也蹲了下来,替他们点燃了仙女棒,绚烂的火光照亮了这一角。


    周兮辞看着手中跳动的火焰,忽然道:“陈临戈。”


    “嗯?”


    “一起吧。”


    “什么?”陈临戈看着她。


    周兮辞转过头和他对视着,手中的焰火燃尽,火光悄然熄灭,可她眼里却有更亮的光。


    “一起去追光。”


    第56章


    我会追上来的


    过完年没两天, 九中高三提前开学,学校公布了这学期进入高考冲刺班的名单。


    陈临戈被分在A班,等到正式开学后就会离开高三二十五班到顶楼的教室上课。


    “冲刺班不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这是规定,从这个班创建以来,就没有人说不去的。”林松媛把目光从电脑屏幕挪到陈临戈脸上,“你也不希望方主任天天追着你问吧?”


    陈临戈不想林松媛难做事,没再强求:“我知道了,谢谢林姐。”


    “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有我们看着, 周兮辞不会有什么事的,她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一定会全力以赴的。”林松媛从桌上抽出一沓试卷,“帮我带回去发了。”


    “好。”陈临戈拿起试卷,“林姐。”


    “嗯?还有事?”


    “陶姜的社会资助名额确定了吗?”陈临戈说:“要是学校这边行不通的话, 我可以找我爸试试。”


    林松媛笑了笑:“哦这个啊, 已经定了, 之前一直在审核怕通不过,就没敢跟你们说,昨天刚下的通知。”


    陈临戈松了口气:“定了就好, 那陶姜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学校上课了?”


    “差不多, 昨天晚上我已经打电话跟她父母沟通过了,这次的资助者愿意一直资助陶姜上完大学。”林松媛说:“等正式开学,她就会回来上课。”


    “那就好。”


    “难为你还记挂着, 行了, 快回去上课吧。”


    陈临戈回到教室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兮辞, 倒被她先追着问了句:“你是不是找林姐说你不想去冲刺班了?”


    他愣了愣。


    周兮辞又说:“大川路过林姐办公室无意间听见的, 你为什么不去啊?因为我吗?”


    “没有,大川没听完,我会去的。”


    “真的?”


    “真的。”陈临戈坐下来,“不信你等会儿可以问林姐。”


    “那你就放心去吧,我说过的,我不需要有人为我的人生停下脚步,更何况我现在也跑起来了啊。”周兮辞目光灼灼:“我会追上来的。”


    “没有担心你会追不上来,我只是觉得留在这里跟去冲刺班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要是真没有区别学校就不会每年都组织冲刺班了。”周兮辞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聊,随口问道:“你去了林姐办公室这么久,就说了这个啊。”


    “差点忘了。”陈临戈笑道:“林姐说陶姜的社会资助名额定下了,过几天她应该就会回来上课了。”


    “真的假的?”周兮辞激动之余想到什么:“你不会找陈叔叔帮忙了吧?”


    “我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没来得及跟林姐说,她这边就已经办好了,你跟他们说一声吧,我去发试卷。”


    这算是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好消息了。


    周兮辞一激动直接站起来抱住了他,脑袋在他脸侧蹭了一下,“真的太好了!”


    陈临戈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收回了手回过头拍醒简凡:“小凡,姜姜能回来上课了!”


    “靠!真的假的!”简凡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和周兮辞抱成一团,话都不会说了:“靠靠靠。”


    陈临戈无奈笑了一下,拿着试卷走开了。


    一旁的熊力也晃了晃趴在桌上睡觉的邱琢玉,激动道:“姜姜能回来继续读书了!”


    邱琢玉没什么精气神地应了声。


    “你怎么了?”


    邱琢玉揉着脸:“没事,就是困。”


    熊力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看你过年朋友圈都没更新。”


    “没事啊。”邱琢玉吊儿郎当地笑了笑:“少爷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过年被亲戚问成绩问烦了。”


    邱家是家族企业,每年过年家里人都会聚在一起,邱琢玉上头堂哥表哥一堆,学历都跟镶着金边似的。


    比上不足,比下几个弟弟妹妹各种奥数舞蹈等等诸如此类的奖状又一堆,邱琢玉一个不上趟的也不足。


    “你每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吗?”熊力笑了笑:“怎么还没习惯。”


    “快了。”邱琢玉看向窗外抽芽的新枝,低声喃喃道:“就快习惯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生。


    周兮辞在二月底报名参加了B体的体育单招,正式走向了专业运动员这条路。


    三月初,九中正式开学,陈临戈离开了二十五班,陶姜也在高三百日誓师那天重新回到了学校。


    今年誓师大会理科班的演讲代表是楼上尖子班的关澈,他在年初的全国数学大赛中拿到了一等奖,已经保送Q大。


    他走上演讲台的时候,周兮辞看到他空着手,扭头跟简凡感叹:“学神就是不一样,都脱稿了。”


    关澈长相不俗,去年校草排行榜更新时他跟陈临戈票数相当,打得难舍难分,最后陈临戈以微弱的优势拿下了九中校草的名头。


    “说实话,我是被我们班主任硬拉过来的,稿子都没来得及写,我就随便说两句,大家随便听听,”关澈两手撑在演讲桌边,英俊的眉目在日光下更加耀眼,“要是不乐意听我讲的内容,你们就当我放了个屁。”


    底下哄笑起来。


    “高考呢,不是决定我们一切的考试,但它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证明我们现在能到达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可这个高度不是绝对的,也不是静止的,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我现在站在很高的位置,可终有一天,会有人比我站到更高的位置,未来是充满各种未知和惊喜的,一时的光荣和落魄都代表不了什么,只要自己不放弃,人生永远都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上的,你能走多远走多高,只有你自己知道,也只有你自己能做到。”关澈笑了笑,接着说:“也许有一天,你会看见我在菜市场杀猪,在公交车上当司机,在路边乞讨流浪,可那又怎么样呢?有谁能规定我的人生一定要光鲜亮丽?没有人能要求谁的人生一定要怎么样,我们只要做到对自己每个选择都能负责就够了。”


    “人生没有固定的方向,未来也没有固定的模板,你能活成什么样,别人决定不了,一次高考也决定不了。”


    烈日下,少年低沉有力的话语回荡在操场四周:“祝大家都能拥有一个不留遗憾的人生。”


    “我靠。”简凡在底下不停鼓着掌:“好他妈帅啊。”


    “有那么帅吗?”邱琢玉啧声:“我觉得也就那样。”


    “呵呵。”简凡觑着他,不咸不淡道:“我明白,狗么,都狗眼看人低咯。”


    邱琢玉:“……”


    周兮辞搭上邱琢玉的肩膀,“你说你好好的干吗自取其辱呢?人家一学神,你唔——”


    邱琢玉抬手捂着她嘴巴,“闭嘴。”


    话音刚落,那边方平忽然冲了过来:“干嘛呢干嘛呢,当老师都不存在是吧?啊?”


    周兮辞忙不迭举起手:“……”


    方平抓早恋跟走火入魔了似的,一点苗头都不能容忍:“大会结束你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兮辞鼓着腮帮吐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说:“知道了方主任。”


    邱琢玉磨着牙:“靠。”


    “还靠!”方平指着他。


    邱琢玉抿了抿唇:“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啊。”


    周围一片低低的笑声。


    好不容易捱到大会结束,周兮辞正想偷溜,方平跟盯着他俩似的,上边一说散场,他就走了过来。


    骂一顿是少不了的。


    方平坐在办公桌后,看着邱琢玉道:“你不要觉得你现在准备出国不用参加高考了,在学校就能胡作非为,你一天没走,你就是九中的学生。”


    出国?


    周兮辞猛地扭头看了邱琢玉一眼。


    邱琢玉也没想到方平会突然提到这茬,愣在那儿跟她对视了几秒,低着头说:“知道了,方主任。”


    方平啰啰嗦嗦说了十几分钟,“行了,回去吧。”


    一从办公室出来,憋了半天的周兮辞忙拽着邱琢玉往楼梯口走,“你什么情况?”


    邱琢玉靠着墙:“就出国读书啊。”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要出国?”


    “也是过年才定下的。”邱琢玉无奈地笑了笑:“我的成绩你也知道,留在国内上不了很好的大学,本来我来学体育就是学着玩的,今年过年聚会的时候我爸可能受到我那几个哥哥的刺激了,不想看到我再这么混日子过下去,就打算送我出国。”


    周兮辞沉默了几秒,“那你不参加高考了,什么时候走啊?”


    “正式出国可能要到暑假吧,但是过阵子我就不来学校上课了,我爸给我安排了家教学语言和专业课,我已经跟林姐请好假了。”


    虽然早知道高考结束后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可不在一个城市和不在一个国家,差别可太大了。


    周兮辞心里一时有些难受,“你什么时候离校?”


    “等你过完生日。”邱琢玉看她眼眶红着,屈指在她脑门上崩了下:“别哭啊,我可不是陈临戈,不会哄你的哦。”


    周兮辞忍住哭意,别开头说:“谁要你哄了。”


    邱琢玉笑着直起身,没再说话。


    三月蓝天白云,春风遥遥。


    离别的盛夏还未到来,离别却已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都能拥有一个不留遗憾的人生。


    关澈是隔壁完结文《来我怀里躲躲》里男主江延的发小,今天是过来友情出演一下。


    第57章


    人家有女朋友的


    邱琢玉打算在出国前干件大事——他准备跟陶姜表白。


    “我都想好了, 就在你过生日那天,我在学校附近定个场地,到时候先给你过生日, 完了我再表白。”邱琢玉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刚好一举两得。”


    “你还真会过日子啊。”周兮辞坐在树荫里,看向还在跑道上练着的陶姜,旁敲侧击地问了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时候跟姜姜表白,她可能不会接受的。”


    自从重新回到学校之后,周兮辞能明显感觉出来陶姜比以前更拼了,感情的事估计未来五年都不在她的规划里。


    “表白归表白, 又没说一定要索求什么。”邱琢玉咬碎嘴里的薄荷糖,“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走了,时间一长,她说不定就会忘了有我这样一个人。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 接不接受是她的事情, 表白嘛又不会掉块肉, 就算失败了,起码我在她生命里也留了下印象。”


    “玉哥,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情圣啊。”简凡往他肩膀砸了一拳:“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熊力也举手说。


    周兮辞拍拍手说:“那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还真有。”邱琢玉招招手, 四人脑袋凑到了一起, 他压低声说:“你们找个机会帮我问问姜姜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这个简单,没问题。”简凡说:“我肯定能给你问出来。”


    “那就交给你们了。”邱琢玉再三叮嘱:“保密啊,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不想给她压力和负担。”


    傍晚训练结束, 一行人往食堂走去。


    陈临戈的下课时间比他们要晚二十分钟, 周兮辞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起身去给他打包了一份面。


    “走吗?”周兮辞怕面坨掉, 想先回去,陶姜正好要回宿舍拿东西,跟她一块先走了。


    临走前,邱琢玉朝周兮辞使了个眼色,她背着手比了个OK。


    三月份的溪城早晚还有些温差,周兮辞走出暖烘烘的食堂,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都惊蛰了,气温怎么还没上来。”


    “快了,我看天气预报下周就要升温了。”陶姜说:“要不我回去跟带件厚外套?”


    “没事,晚上还要训练也穿不上。”周兮辞脑袋快速转着,装作无意提道:“也不知道他们今年会送我什么生日礼物。”


    陶姜笑了笑说:“肯定都是你喜欢的。”


    “也是哦,对了姜姜,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啊?”周兮辞说:“这不再过不久就到你跟大熊的生日了吗。”


    陶姜倒是实诚:“我啊,我喜欢钱。”


    “……”


    “开玩笑的。”陶姜想了想,“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以前在山里也想不到这些,平时都很忙,顶多就是在放牛的时候才有空躺在草地上看看星星,生日都没正儿八经过过几次。”


    “看星星?”


    “嗯,山里的夏天一到晚上满天都是星星。”陶姜说:“很漂亮的,等今年夏天你们可以来玩。”


    “好啊。”周兮辞应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跟陶姜在教学楼底下分开后,蹬蹬跑上了楼。


    顶楼静得像是没有人,即使是课间也很少有人走动,周兮辞光是路过,都觉得有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和紧张感,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A班在走廊的最尽头,短短几十米,她硬是走得都快出汗了,站在教室门口也不敢大声喊陈临戈,提着面走到一旁给他发了条消息,发完又看了眼忙碌且安静的教室。


    陈临戈坐在最后一组的最后一排,隔得远,只能看见一个低着头的脑袋,十分钟过去了,脑袋抬都没抬一下。


    周兮辞看了眼面,真快坨了,只好叫了靠门边的同学帮忙喊一下陈临戈,男生很快叫了声。


    陈临戈从书堆里抬起头,周兮辞才发现他竟然戴上了眼镜,忍不住在心里惊道,这才来A班几天啊。


    陈临戈很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手机下午静音了,没听到消息,你直接也进来也没事的。”


    “我不,我怕污染了这里的空气。”周兮辞把面递过去:“下回不给你带面条了。”


    “下次不用给我送了,我有时间去买饭的。”陈临戈摘了眼镜拿在手里,捏着鼻梁说:“你不是也要训练,晚上还要去补课。”


    体育单招的文化课考试除了语数英三大类,还有一门政治,学校今年为参加单招的学生开设了专门的补习班。


    从下周开始,周兮辞每周一到周四的一二两节晚自习都要去三楼的多媒体教室上课。


    “我再忙也比你时间多。”周兮辞怕耽误他吃饭,“好了不说了,你快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陈临戈拉住她胳膊,从口袋里摸了条巧克力塞到她手里:“去吧。”


    周兮辞晃了晃包装袋:“不会又是哪个校花给你的吧?”


    “校草自己买的。”


    “……”周兮辞看着他,“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适应你这个校草的身份了啊。”


    陈临戈笑了笑:“毕竟是大家一票一票选出来的,我又没弄虚作假,为什么不适应?”


    “你脸真大啊!”周兮辞说:“你不知道我们到校外给你拉了多少票吗!”


    “那下回选校花我也给你去拉票。”


    “晚了,你得从开天辟地开始拉才来得及。”周兮辞摆摆手:“不跟你说了,走了。”


    陈临戈站在原地看着她跟做贼似的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动,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兮辞回头朝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后不管不顾拔腿就跑了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里。


    陈临戈提着面回了教室,面已经有些坨了,但味道还不错,吃完把垃圾往后面一丢,戴上眼镜又继续写试卷。


    高三了。


    每个人都在努力,邱琢玉也在为了自己表白大业而努力,周兮辞没能从陶姜那里问出什么具体的东西,但给出了一个很好的提议。


    他可以折一罐星星送给陶姜。


    距离周兮辞生日已经不足十天,邱琢玉一个人折不过来,周兮辞、简凡和熊力就成了他免费的苦力。


    为了不让陶姜起疑,大家也让她参与了进来,只是她折的那些邱琢玉没放到一个罐子里,而是找了个新罐子打算一起带到国外去。


    “我真是后悔。”周兮辞这几天快被折星星折磨疯了,“我为什么不提议你去买颗星星。”


    “买一颗星星又不能随时随地都能看见。”邱琢玉把刚折好的星星丢进罐子里,“这个就不一样了,存在感可比一颗真的星星要强多了。”


    熊力冷不丁出声:“万一她没带在身边呢?岂不是就看不见了。”


    简凡笑得肩膀直抖:“大熊你别这样,给我们少爷留点面子。”


    “奶茶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了是吧?”邱琢玉手指细长也很灵活,折星星的速度明显比他们要快:“今天下午这半天能折完吗?”


    “应该可以,剩得不多了。”周兮辞往窗外看了眼,“来客人了,我去吧台忙了。”


    周兮辞这学期和陶姜还留在一枝奶茶店做兼职,方枝没给她们排班,一般都是有空就过来,工资依旧按小时结算。


    高三只有周六这下午半天假,来奶茶店的人一茬接着一茬,陶姜拿完货回来也套上围裙进了吧台。


    刚忙完一波,又有人走了进来,“您好,七杯珍珠奶茶,四杯去糖,三杯全糖,常温就行。”


    “好的。”陶姜下完单,“扫这里。”


    男生点完单也没换地方,站在吧台旁边,低着头在看手机,戴着口罩的侧脸轮廓漂亮又精致。


    周兮辞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做奶茶的间隙抽空瞄了好几眼,但因为隔着一层口罩,又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直到他提着奶茶走出店里,周兮辞也没想起来。


    “刚刚那人好眼熟啊。”她走到玻璃窗边,男生没走远,站在门口的树荫底下,像是在等人。


    简凡也凑到窗前,“这戴着口罩也认不出来啊,不过就算看不见正脸,我也觉得他是个帅哥,气质太不一样了。”


    一群人正望着,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女生,站在男生面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简凡说:“打个赌,肯定是要微信号的,看他会不会给。”


    周兮辞嘀咕:“应该不会吧,他看着就像是跟陈临戈从同一个厂批发出来的生人勿近。”


    话音刚落,店里五个人就看见女生直接伸手抱住了男生。


    “我靠。”简凡嘴巴还没合上,等看清男生摘下口罩露出的脸,又连着靠了几声,“我说怎么眼熟呢,江延啊,十中的校霸,就是之前拿了我们几个学校联考第一名的江延,那应该是他女朋友林窕吧,他俩在十中可出名了,贴吧还有CP楼呢,我还去围观过。”


    邱琢玉惊道:“CP楼?这不是娱乐圈才有的吗?”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简凡说:“老早之前就有了,现在楼都很高了,隔三差五有人往里爆料。”


    四个人跟真没见过世面似的,挤在一块刷起了十中的贴吧,一边看一边啧,从奶茶店啧到了操场。


    邱琢玉的星星还差一点就满了,晚上训练休息时,他们几个也抱着瓶子坐在一旁折星星。


    “好了!”邱琢玉把最后一颗星星丢进去,“大功告成,还好赶在周小辞生日之前折完了。”


    “累死了。”简凡干脆躺了下去,脑袋枕着地上的书包:“不过我说真的,表白这事……是不是还要再考虑考虑。”


    一旁路过的邵宇平耳尖听到表白两字,停下来八卦道:“表白?谁表白?”


    简凡闭着眼躺在地上,没看见正往这里走来的周兮辞和陶姜,笑着道:“当然是我们——”


    邱琢玉忙打断道:“当然是我们最可爱的周小辞了!”


    “周兮辞?”邵宇平也看到走近的人影,挑了挑眉梢:“你要跟谁表白?”


    “什么表白?”周兮辞一脸懵:“谁说的,我跟谁表白啊?”


    邵宇平扯了扯嘴角:“大玉啊,他说你要跟人表白。”


    周兮辞瞪向邱琢玉,他立马双手合十作讨饶状。


    她送佛送到西,咬着牙承认道:“是,是我要表白。”


    “你要跟谁表白啊?”邵宇平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还顺带猜测道:“陈临戈吗?”


    “不不不,当然不是。”周兮辞不知道邵宇平怎么猜到了陈临戈身上,当下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涨红着脸搪塞道:“校外的,你们不认识。”


    “校外的?到底谁啊,能拐走你。”


    周兮辞估计是下午看了太多关于十中校霸的帖子,脑子一热就道:“就隔壁十中的……江延。”


    邵宇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双手抱拳道:“我敬你是个勇士。”


    周兮辞:“……”


    邵宇平不是个能兜住秘密的人,不消一会,整个队里的人都知道周兮辞看上了隔壁十中的校霸。


    一晚上传下来,等周兮辞看到群里刷的消息时,这条八卦已经被多次加工,传出来好几个版本。


    还有人一直在群里艾特周兮辞,问她是不是真的暗恋人家校霸多年,现在忍不住要去表白了。


    周兮辞气得脑袋都疼,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屏蔽了群聊。


    她带着怒气入睡,在梦里跟人打了一天架,第二天见到邱琢玉,就差没把他捆起来揍一顿了。


    邱琢玉也理亏,拿了一堆好吃的凑过来,还不怕死的说:“你当时随便胡诌个名字也比说江延好啊。”


    “我那是被堵住了。”周兮辞咔咔咬着薯片,“要不是你先拉我下水,我现在会被传成这样吗!”


    邱琢玉叹了声气:“我不是怕副队乱说嘛,老王都说了不让队内恋爱,我到时候离校了一走了之,姜姜不还在队里。”


    “那我呢?我不在队里了是吗?”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邱琢玉讨好道:“晚上我在外面订了桌,到时候叫上陈临戈还有副队、大川他们几个,我们一起吃个散伙饭,我都要走啦,你别跟我生气了?”


    周兮辞被散伙饭三个字扰乱了思考能力,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也没想起来,只是佯装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没生气。”


    傍晚放了学,周兮辞被王沪生留下说事,等过去店里的时候,包厢已经坐满了人。


    她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陈临戈,脑袋忽地咯噔了一下,想到昨天今天群里乱传的八卦,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忽略了陈临戈也在群里啊!


    一想到这儿,周兮辞立马心虚地别开了眼。


    邵宇平笑着道:“你总算来了,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什么?”周兮辞走到陈临戈右手边的空位坐下,发觉陈临戈的神情有点不太对劲,只是她这会也心虚得紧,不敢跟他说话,只是抓着邵宇平问:“我错过什么好戏了?”


    “你哥刚才跟人表白了。”


    周兮辞刚进口的茶直接咳了出来,“什么玩意?”


    她扭头看向陈临戈,他神情依旧不对劲,还端起茶杯避开了她的目光,间接证实了他们没撒谎。


    周兮辞顿时觉得嘴里一阵苦涩,也没注意到一桌人都在憋着笑,故作不在意地问:“他跟谁表白?”


    邵宇平忍得那叫一个辛苦,揉着脸说:“江延。”


    “什么?!”周兮辞眼睛都瞪圆了,“陈临戈你疯了啊,人家有女朋友的。”


    作者有话说:


    陈临戈:我看你才是疯了-


    江延&林窕:谢邀。


    这两是系列文《来我怀里躲躲》的主角-


    明天请个假,这阵子睡眠太差了,调个作息,这一卷剩下内容不多了,差不多还有个2-3章。


    第58章


    生日快乐


    陈临戈平时很少关注群消息, 是到了饭馆之后才知道周兮辞要跟人表白,对方还是个风云人物。


    “就他,江延, 联考每回都压我们一头的那个。”邵宇平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张照片,“还挺帅。”


    陈临戈扫了眼照片。


    那是张一寸照,男生眉目漆黑,神情很冷,像是多看一眼就会从照片里冲出来揍你一拳。


    帅吗?一般吧……好吧确实挺帅的。


    陈临戈在心里啧了声,倒不是吃味,毕竟他对周兮辞还是放心的, 就是觉得这个八卦传得不那么让人开心。


    他喝了口茶,慢悠悠否认道:“这不像她喜欢的类型。”


    “不可能吧,你妹亲口跟我们承认的——”邵宇平还想说什么,被邱琢玉一把拽了过去,“干嘛啊?”


    邱琢玉把桌上的菜单和铅笔塞到他手里:“点菜。”


    “你点就是咯。”邵宇平说着还是拿起菜单看了起来, 一边点一边询问大家的口味。


    邱琢玉趁乱凑到陈临戈身旁, 解释了来龙去脉, “……反正现在就是这么个事,周兮辞都是为了我,不是真要表白, 她就是随口胡诌的。”


    “你要跟……”陈临戈瞄了眼坐在对面的陶姜, “表白?”


    “嗯,都准备好了,明晚下了晚自习我们在教室等你。”邱琢玉笑了笑:“保密啊。”


    陈临戈端起茶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祝你好运。”


    他笑容有些说不上来的苦涩:“希望吧。”


    等起菜的工夫, 一桌人在包厢里找到不知道是那一桌客人留下来的纸牌, 不过不是常规的那种扑克牌, 每张牌面都有不同的惩罚或奖励,纯靠运气翻。


    邵宇平在角落找了个空酒瓶放在桌上,“我直接转吧,瓶口和瓶底对着的人各自抽一张牌,今天不能喝酒,大家愿赌服输抽到什么就要做什么,要是抽到真心话不许撒谎啊,撒谎的人考不上大学。”


    李大川大叫:“我靠,副队你玩狠的啊。”


    “这还狠啊,又不是让你断子绝孙,大不了复读呗。”邵宇平说着便转起了瓶子。


    陈临戈在围观了几轮什么随便抓个人说我怀了你的孩子、抱着正对面的人大腿唱情歌、用哪只手擦屁股等等各种奇葩惩罚后也不幸中了招。


    ——向这一秒开始你遇见的第一个陌生人表白。


    上上一轮,李大川抽到也是这个惩罚,他走出包厢跟人表完白之后,差点被对方男朋友抡了一拳,幸好邵宇平及时拦了下来。


    为了避免这个场景再现,众人把地点转移到了店外。


    “你自己出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包厢两边都有窗户,一边对着街道一边对着后面的巷子,邵宇平大发善心,“你就去巷子里,人少,丢脸也不会丢到哪里去。”


    陈临戈看着众人兴奋的表情,有点后悔没在教室多呆一会再过来,坐在那儿给自己做了个强大的心理建设,“……我去了。”


    邱琢玉自告奋勇:“哥我陪你吧。”


    “别了,这场面我不想有人现场围观。”陈临戈从店里走出去,一回头看见窗前趴满了脑袋,心更塞了。


    他的一世英名啊。


    杨巍喊道:“你就位了,就跟我们说一声啊。”


    陈临戈看着狭窄老旧的巷子,走到差不多的位置才停下,“这儿行吗?”


    邵宇平笑着说:“可以可以,你要不要往回走一点,我怕听不见我们学霸的真情表白。”


    陈临戈啧了一声,没搭理他们,站在那儿等了会也没见有人过来,正要往回走,窗前的人影们突然兴奋起来,邱琢玉压不住激动地喊:“哥,快回头。”


    陈临戈依言回过头。


    远处巷口走出来一个……两个……男生……


    陈临戈惊讶的不是男生,是这两个人他都不陌生,其中一个前不久才代表他们高三生演讲过。


    还有一个……


    嘶……


    陈临戈大脑很快做出反应,长腿一迈,停在那个多看一眼就可能要被揍的男生面前。


    男生抬起头,将手机揣进兜里,虽然个子没他高,可气势却旗鼓相当,语气很淡:“有事?”


    陈临戈迈过来那一秒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四个字说出来的,说完也顾不上欣赏男生的反应,立马折身跑回了店里。


    ……


    “然后呢?然后呢?”饭桌上,周兮辞被邵宇平抑扬顿挫地叙述勾起了强烈的兴趣。


    “然后我们怕被打,也立马躲了起来。”邵宇平想起那场景就忍不住笑:“估计江延也气得不轻,明天我找人跟他说一声,别到时候气上头来我们学校找事了。”


    周兮辞啧了一声。


    陈临戈拿起她的汤碗盛了一碗汤搁过去,“吃饭。”


    “你当时但凡选个关澈也比江延好啊。”周兮辞说:“起码也是我们学校的,解释起来多方便。”


    陈临戈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到底在想什么,随口胡诌道:“他帅。”


    “不是。”周兮辞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他真的有女朋友,就算没有,你也没机会了,他喜欢女生。”


    陈临戈挺无语地看着她,“吃饭。”


    “你不会……”


    “吃不吃?”他看着她。


    周兮辞抿了抿唇:“吃,吃吃。”


    坐在两人旁边的杨巍捧着碗嘀咕了声:“怎么现在反过来了,明明运动会那会……”


    李大川碰了下他胳膊:“你说什么呢?”


    他笑笑:“没什么,吃饭。”-


    高考冲刺班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凑,陈临戈没等到他们吃完就先回了教室,周兮辞本来想跟他一起回去,但她来得晚,吃饭过程也一直在听八卦,陈临戈给她盛的那碗汤都还没喝完。


    “那我晚上跟你一起回家。”周兮辞开学后住回了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怕睹物思人,没有将徐慈英给她织的那件毛衣带到学校来。


    “好,我大概会晚二十分钟,你在教室等我。”陈临戈起身套上外套。


    周兮辞叮嘱了句:“你回去路上注意点,小心江延带人堵你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闭嘴。”陈临戈往她脑门崩了下:“走了。”


    他跟众人打了招呼,从包厢走了出去。


    剩下一圈人也没吃太久,晚上还有训练,吃太多容易顶着胃。


    第一节 课休的时候,周兮辞他们还在跑道上练着,隐约听见方平在学校喇叭里喊着什么。


    操场离教学区有一段距离,只能听到声音,听不清内容。


    邱琢玉听了会说:“方主任是不是又在给他们打鸡血呢。”


    这学期开始,方平偶尔课间休息的时候会在广播里讲一些学长学姐们的励志事迹,以激励他们奋发向上。


    但效果并不佳,高三时间本就紧张,很多学生都赶着课休的那十分钟睡个囫囵觉,方平这一喊,囫囵觉都得做噩梦了。


    简凡说:“不是说楼上几个班级的班主任去跟方平反映了广播喊话这事吗?方主任不管我们,总不能不管楼上那几个班级吧。”


    “哎,方主任真是活力动人,这一天天比我们睡得晚起得早,还比我们有精神。”邱琢玉感慨:“他真的快五十了吗?”


    周兮辞从一旁跑过:“方主任今年才四十岁。”


    “不可能吧……”邱琢玉想到方平的地中海,只能感慨岁月不饶人啊。


    晚上训练结束后,邱琢玉通过各方打听确认了方平的年龄,也知道了他在广播里喊了什么。


    “方主任没具体说是哪个班的,但这种事瞒不住啊。情报没出错的话,女生是文科十班的,男生楼上理科十六班的,男生父母发现两人早恋,闹到学校来了,还有——”邱琢玉顿了顿。


    周兮辞从试卷里抬起头:“什么?”


    “方主任今年四十二了。”


    “……”


    早恋这事不管是放在哪个年级都挺严重的,方平为此还召集了各班班主任开会。


    林松媛开完会回来就在班上说了这事:“我呢,对你们一向开明,但现在方主任明令说了,抓到就是大过处分,你们不想背处分的,就收收心,离高考也没多少天了。”


    她指了指墙上的倒计时:“熬过这八十几天,你们就是当着方主任面打个啵他也管不着,当然我这就是打个比方,你们真要这么干了,方主任估计还是会管的。”


    周兮辞跟着其他人一块笑了。


    她看着墙上的数字,忽然惊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都三月了,再一眨眼,她马上就十八岁。


    十八岁成年了啊。


    成年了谈恋爱是不是就不算早恋了?


    周兮辞想到这儿,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座位是空着的,陈临戈已经不在二十五班了。


    不会有人在她有意无意看过去时,都会很快扭头问她怎么了,然后再让她好好听课。


    周兮辞莫名有些伤感。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一般在这个点绝对不会出现陈临戈突然发来条微信-


    clg:班主任开会去了,晚自习准时下课。


    周兮辞发了个收到的表情包-


    clg:好好上课。


    周兮辞笑了,没再回消息。


    高三这学期住校的人很多,下了课也有很多人会在教室多留一阵,周兮辞跟林松媛打了声招呼,说要回家拿东西。


    林松媛问:“跟你哥一起?”


    “对啊。”


    林松媛点点头,神情有些奇怪。


    周兮辞笑着问了句:“怎么了林姐?”


    “嗯……”林松媛犹豫了几秒,道:“虽然我很放心你,也很放心陈临戈,但是你们毕竟还没有毕——”


    “等等等等一下。”周兮辞听出不对劲了,忙打断道:“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林姐你想太多了。”


    “不管我想没想多,反正我是提醒到了啊,你跟邱琢玉现在可是方主任重点盯着的人。”林松媛笑着说:“虽然他可能盯的目标不太对,但该注意还是要注意。”


    “怎么谁都把我跟邱琢玉凑对呢。”周兮辞无奈笑了下:“林姐你放心,我会遵纪守法,不是遵守校规的。”


    “别跟我贫,你违反的校规还少么。”林松媛往她身后看了眼:“哟,学霸回来了啊。”


    “林姐。”陈临戈笑着喊了声。


    “行了,你们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林松媛没再多说什么,拍拍周兮辞的胳膊:“记住我说的话。”


    周兮辞的含糊应了声。


    陈临戈觉得她反应怪怪的,下楼时问了句:“林姐跟你说什么了?”


    周兮辞躲闪着他的目光,“没说什么啊。”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陈临戈走快几级台阶,回头看着她:“难道跟我有关?”


    “当然不是。”周兮辞抓着书包带子,“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方主任今天在广播喊的那些。”


    “早恋?林姐怎么跟你说这个。”陈临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你该不会……真要和十中那人表白吧?”


    “怎么可能!”周兮辞差点跳起来,“邱琢玉没跟你说我是为了帮他掩饰才那么说的吗。”


    “说了。”


    “那你还……”周兮辞嘟囔着:“反正我没打算跟他表白,我又不喜欢他,况且我们现在也不能早恋。”


    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看着陈临戈磕巴道:“所以……所以就是虽然你已经十八了,但是最好也不要那什么,知道了吗?”


    陈临戈看着她忽然沉默下来,漆黑的眼眸直勾勾落到她脸上,周兮辞不自觉心跳加快,忍不住抿了下唇。


    好在楼道这一处的声控灯适时地灭了,一缕月光洒下来,照亮了寂静的春夜。


    陈临戈偏开头说:“知道了。”


    周兮辞松了口气,看着他没往车棚的方向走,快步跟了上去,“你去哪儿,不骑车了吗?”


    “带你去看礼物。”陈临戈抬手看了眼时间:“骑车过去有些远,我们打车过去。”


    “什么礼物啊?还要打车过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陈临戈走了几步,忽然抓起她手腕在人群里奔跑起来,风声交织着脚步声,一路往前。


    偶然间他回头望过来时,周兮辞忽觉他的目光似是比夜色中的月光还亮,便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夜深了,校园里吹过一阵温柔的风,拂动绿叶惊醒睡在灌木深处的野猫,喵叫声倦怠而慵懒。


    春天来了-


    上了车,周兮辞才知道陈临戈打算带自己去溪城有名落霞山,“落霞落霞,那是看日落的地方,我们现在去看什么?等日出啊?这个天气会被冻死的吧?”


    她一向有一句话就能破坏气氛的能力,陈临戈安静片刻,不打算多解释,路上只在接电话的时候才说了两句话。


    “你还要人给你送东西了?”周兮辞猜测道:“不会是露营的东西吧?你真要在这儿看日出吗?”


    “不是。”陈临戈看了眼窗外,“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在十分钟后停在半山腰的位置,再往前就是山道了,只能靠缆车和步行上去。


    陈临戈下了车,去寄存处取了东西,“走吧。”


    他手上拎了个大包,夜色暗,周兮辞只看见写了一行英文,但没看清具体的字母。


    不过可能看清了也认不出来。


    今晚山上的人还挺多,周兮辞一路上看见好几个人架着望远镜像是在等什么。


    她走到陈临戈身旁,“今天有什么星座流星雨吗?”


    “不清楚。”陈临戈说:“这里经常有天文爱好者来看星星,不一定就是等流星雨。”


    “那我们也是来看星星的吗?”周兮辞看着他手上的包,认出那串T开头的英文。


    “嗯,等我会。”陈临戈停在一个没什么人的位置,摘下书包放在一旁,蹲在地上开始架设备。


    周兮辞连说明书都没看明白,也不敢乱帮忙,起身往前走了半步,用手比作望远镜放在眼前。


    远处的天空繁星密布,那曾经是她遥不可及的远方。


    “周兮辞。”陈临戈不知何时架好了望远镜,山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眼里的光却始终存在,“过来。”


    周兮辞走过去,“可以看了吗?”


    他“嗯”了声,调整好角度让她低头看过去。


    透过天文望远镜的镜筒,周兮辞看见了一片闪闪亮亮的星星,每一颗都璀璨耀眼。


    那些曾经无法逾越的,遥不可及的,好似在这一刻都触手可及。


    她忍不住抬手去捕捉这一瞬间的美好,却也只是抓住一片虚无,星星永远遥不可及。


    周兮辞心里有一秒的落空,放下胳膊时却被人紧紧握住了手,手心握到了明显的热意。


    是他的温度。


    她心尖一颤,正要回头,耳畔响起他低低的声音:“看你的礼物。”


    周兮辞重新看过去。


    陈临戈调整了角度,之前那一片星星如今只剩下一颗,在它四周还闪烁着很多细碎的光芒,却都不及它的璀璨。


    陈临戈站在她身后,挡住了寒冷的山风,和她望向同一个方向,低声说:“她在那儿。”


    周兮辞鼻子倏地一酸,眼泪几乎是在同一瞬掉了下来。


    她在泪眼朦胧里看着那颗星星,听见陈临戈在呼啸的风声里温柔地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第59章


    我们是兄妹


    周兮辞和陈临戈在落霞山上待到快一点, 从寂静的山林进入繁华的闹市区,她眼前好似还能看见那颗遥远璀璨的星星。


    星星是用徐慈英的出生年月命名的,在天空的西北角, 平常虽然看不见,可周兮辞心里清楚,她就在那儿。


    将来无论她走到哪儿,走多远,她都能看见。


    周兮辞深吸了口气,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看向一旁靠着椅背睡觉的陈临戈。


    她垂着眼, 轻轻碰到他放在腿侧的手,一颗飘忽不定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就安稳了下来。


    困兽的枷锁已断,可避风的港湾却依然存在。


    陈临戈在黑暗里抓住她的手,“怎么了?”


    周兮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抽了回来, 凑到他眼前晃了晃, “你一直没睡着?”


    “半梦半醒。”陈临戈看了眼窗外, 已经快到小区门口了,这片没什么夜生活,街道两侧只偶尔才有零星几家店铺点着灯。


    他降下车窗, 凌晨的风带着几分寒气。


    “那别睡了, 马上就到了。”周兮辞打了个哈欠,“我都困了。”


    “你今晚……”陈临戈看着她欲言又止。


    “睡自己家。”周兮辞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 一个人没事的。”


    “那是谁之前跑过来就往我被窝钻?”


    前排的司机突然很不自然地咳嗽了声, 还装作无意从后视镜偷瞄他们, 被周兮辞抓个正着。


    两人都愣了一秒。


    周兮辞意识到什么, 猛地挪开了视线,脸也跟着烧了起来,抬手把窗户打开,余下的路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小区门口,她也顾不上等陈临戈,推开车门一头钻进了夜色里。


    陈临戈付完钱,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们是兄妹,不过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司机拿着钱,看他的目光更加不对劲了。


    陈临戈隐约也意识到哪儿有点不太对劲,跟司机尴尬地对视两秒,也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周兮辞在单元楼门口等了好一会才看见陈临戈,“你怎么那么慢?”


    “师傅没零钱。”陈临戈随便胡诌了一个借口,等到楼上,他站在自家门前,进去前说了句:“晚安。”


    周兮辞也抓着门把笑道:“晚安。”


    这一夜奔波,周兮辞洗完澡沾床就睡,也没顾得上回手机里那些祝福消息。


    一早醒来,她躺在床上一条条回了消息,等差不多了才起床洗漱,收拾好东西,周兮辞从柜子里拿出了徐慈英之前织好的那件毛衣。


    上次周国成从医院拿回来之后,她一直没打开纸袋看过。


    这会儿,周兮辞坐在床边,把毛衣从袋子里拿了出来,刚一抖开,从里掉出一样东西。


    没包严实的宣传单页敞开一角,露出了里面的红钞。


    周兮辞愣了一瞬,伸手将那张宣传单页展开了。


    那是溪城大学的招生简章,学校专业介绍那一栏里的体育教育专业和后面的学费被人用黑笔圈了出来。


    她意识到什么,把单页里裹着的纸钞数了一遍,总共有九十六张,溪大体育教育一年的学费是四千八,刚好是两年的学费。


    好半天,周兮辞才发觉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妈妈早就给她留好了退路,即使她没有走向更好的未来,妈妈也做好了准备。


    她低着头,拿起那件毛衣,轻轻贴在脸侧,眼泪渗进柔软的布料里,无声地哭泣着。


    这世上什么都会消失。


    唯独妈妈的爱不会。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周兮辞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站在徐慈英的照片前点完香,低低说了一句:“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看着徐慈英温柔的笑容,也笑了笑,“我上学了。”


    周兮辞拿起书包,走过去开了门。


    陈临戈正靠在自家门前,手上还拿着本古诗集册,见她出来,还念念恋恋不舍瞟着书,一边往她这里看:“走吗?”


    “走。”周兮辞提醒了句:“你不会走路也看书吧,太危险了啊。”


    “没有,走路一般都戴耳机听英语周报。”陈临戈随手将古诗集册揣进兜里,忽然毫无预兆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嗯?”周兮辞回头看他:“你零点不是说过了吗?”


    “说了——”陈临戈看着她有些发红的眼圈,顿了顿,装作没看见,继续道:“说了吗?忘了。”


    “……”


    回学校的路上周兮辞一直都在回消息,下了车也还在回,消息太多了,她有点强迫症,感觉不回完心里不舒服。


    陈临戈勾住她的衣领,“走路看书不安全,看手机就安全了?”


    “当然了,万一摔了我拿手机就能直接打电话叫救护车。”周兮辞看着他:“你只能拿着书喊,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完了你直接上西天。”


    陈临戈没说话,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忽然抬头往后喊了一声:“方主任,这里有人玩手机。”


    “陈临戈,你有毛病啊!”周兮辞都没敢往后看一眼,揣着手机就往前跑,跑了几步才发觉不对劲,回头一看,哪里有方平的影子,她朝着陈临戈比了个国际专用手势,一转头径直跑回了教室。


    周兮辞把书包丢到桌上,看向趴在一旁的邱琢玉:“您老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别提了。”邱琢玉坐起来,右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巴掌印。


    周兮辞惊道:“我靠你脸咋回事?”


    “我爸抽的。”邱琢玉杵着眉心,“我定地方的时候不小心刷到我爸的副卡了,我说给你过生日他还不信,打电话问了店里的工作人员,知道我还订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气上头给了我一巴掌。”


    “你还订了啥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玫瑰花……”


    “那你也可以跟你爸说我喜欢玫瑰啊。”周兮辞迟疑道:“你不会……还订了什么横幅之类的吧?”


    “没。”邱琢玉揉了揉鼻子,人往后一靠,低着头说:“除了玫瑰,我还订了很多姜花。”


    姜花。


    陶姜。


    周兮辞反应过来,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对劲,压着声说:“不是,你爸怎么知道你喜欢姜姜?”


    邱琢玉抬起头看着周兮辞,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周兮辞沉默了会,问:“姜姜的资助名额,你是不是找你爸帮忙了?”


    “……嗯。”邱琢玉又低下头,抠着手说:“我没办法了啊。”


    他们都还没有成长到拥有可以担负起另一个人人生的能力,可依附他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邱琢玉的代价是离开。


    “我直到那一刻才知道,我拥有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那不是我的,是邱家的。”邱琢玉说:“荣誉、财富、尊贵,都不是靠我自己的能力换来的,一遇风雨,我什么都不是。”


    周兮辞长长地叹了一声气,这是残酷的现实,除了自己本身,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


    “那……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我可能不表白了吧,我爸有句话说得没错,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一句喜欢轻飘飘的谁都能说,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我不能这么自私,说了喜欢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对她也不公平。”邱琢玉笑了笑:“就是对不起你啊,不能好好给你过生日了。”


    “你说什么废话。”周兮辞砸了他一拳,“生日在哪儿都能过,重要的是人,不是地点。”


    “知道了。”邱琢玉点点头,眼睛却慢慢红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说:“我回去了。”


    周兮辞心里一阵酸软,装作没看见,别开眼闷闷应了声:“嗯。”-


    陈临戈直到下晚自习才知道晚上过生日的地方换到了二十五班的教室,他过去时走廊那一边的窗帘已经被拉了起来。


    屋里还没关灯,一缕亮光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陈临戈推门走进去,把包放到之前的座位,看到满教室的人,抓着周兮辞问道:“邱琢玉他……?”


    “不表白了。”周兮辞靠近他耳侧:“人多,晚点跟你说。”


    “嗯。”


    晚上不仅仅是给周兮辞过生日,也是邱琢玉办的一场小欢送宴,除了极个别走读生,大部人都留下来了。


    “来来来,寿星先来许愿。”邱琢玉把生日帽戴到周兮辞脑袋上,“大川,关灯光灯。”


    “好嘞。”


    教室倏地暗了下来,只有一星跳动的烛火。


    周兮辞站在人群中央,紧挨着陈临戈,眼前全是熟悉的人影,朋友、喜欢的人这一刻都在身边。


    她好像也没特别想要的,不奢求不奢望,人生才能圆满。


    “那就……”她闭上眼,“祝我们在这个夏天全部都能成功上岸。”


    大家笑起来闹起来,齐声喊着生日快乐。


    蛋糕也极大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能吃的都吃了,不能吃的全都被抓着糊人去了。


    邱琢玉订好的地方退了玫瑰花也退了,唯独姜花叫人送到了教室。


    他给每个人都订了一小束,素白的花束被一张老旧的英文报扎了起来,淡淡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


    离别的情绪在这一瞬突然涌了上来。


    周兮辞和陈临戈几人站在角落的位置,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却还要强装笑容。


    “干吗啊,暑假又不是不能见了。”邱琢玉把花拿给他们,剩下最后一小束递给了陶姜,依旧是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祝你一切都好。”


    陶姜看着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谢谢,希望你也是。”


    “好了。”邱琢玉笑着说:“我走啦,兄弟们。”


    “我们送你。”熊力说:“反正顺路。”


    “别,就让我一个人走吧。”邱琢玉笑笑,“万一我想哭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邵宇平也跟着笑了声:“行,不送。”


    邱琢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间教室和教室里的所有人,长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圈人跑到走廊等了会。


    邱琢玉像是知道他们会站在那儿,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又回头望了望,“我会永远记得在这里的每一天。”


    他看向站在人群中的陶姜,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句。


    也会永远记得喜欢的你。


    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最幼稚的小孩也长大啦。


    姜花的花语:将记忆永远留在夏天。


    小辞的生日是3月16,双鱼座。


    第60章


    我们恋爱吧


    过完生日, 周兮辞也收了心,一头扎进了补课和训练当中去,B体单招的文化科考试时间定在四月中旬。


    在这之前还有一场二模考试, 高考对周兮辞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考试了,但对教室其他人来说还是一样的重要,大家的生活变得枯燥单调,每天都是食堂、宿舍、教室、操场四点或三点一线。


    每个人都在向着各自的未来而努力,窗外的绿意逐渐浓烈,墙角的倒计时翻过一页又一页。


    燥热的夏天又要来了。


    “呼,累死了。”周兮辞顶着中午最热的日头训练完, 仰头喝完半瓶水,坐在了树荫底下,汗水顺着脸侧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熊力又从箱子里摸了一瓶冰水递给她,“你也别太拼了,以你现在的水平单招无论是文化考试还是专项考试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别用力过猛反而适得其反。”


    “我没事。”周兮辞拿着水, 温度太凉没敢喝, 只是拿在手里降温:“倒是你,统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熊力笑了:“只要不下雨,过线没问题, 下雨也没事, 我们实力不都摆在这儿了吗。”


    “你现在也怎么跟邱大玉一样……”周兮辞顿了顿,叹了声气:“那你统考过了,大学是准备留在溪城吗?”


    “差不多吧。”熊力转头问陶姜:“姜姜你是准备考溪大吗?”


    陶姜点点头:“应该是了。”


    “那我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跟你考一个学校。”熊力说:“两个人也能有个照应。”


    简凡提着一袋冰棍走过来:“聊什么呢?”


    “聊考大学。”周兮辞倾身从袋子里翻出一包糯米滋, “你准备报哪个大学?”


    “我啊, 说实话我是真不知道, 以前呢是想着大学毕业和你一块回九中当个体育老师, 现在你不当了,我也没那么想当了。”简凡坐在地上,“我其实挺矛盾的,又想往外跑,又舍不得我爸妈,况且我家二宝还没出生呢。”


    二宝是简妈妈怀的二胎,因为不知道性别,简凡就起了个代号方便称呼。


    熊力问:“二宝什么时候生啊?”


    “还有几个月呢,预产期说是在七月初,等出生了我差不多也要收拾收拾上大学去了。”简凡长叹道:“啊,真羡慕你们,起码还有个奋斗的目标,我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抓瞎呢。”


    “你这歇后语用的,都快三年了,也没个进步。”周兮辞三两口吃完糯米滋,“走了姜姜,训练去了。”


    熊力跟简凡把袋子里的冰棍分给其他人,也上了跑道。


    未来虽然茫然,但眼前的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操场这边热火朝天,教室里却格外安静,这个时候老师也不怎么讲课了,大多时候都是写试卷,写完了就讲,同学之间互批试卷,分扣得比高考阅卷老师还猛。


    楼上高考冲刺班节奏更快,当场写当场阅卷,现场抓着补差补缺,老师们恨不能把知识直接塞进你脑袋里。


    冲刺班的作息时间和其他班级不同,休息时间很短,陈临戈平时也不跟他们去食堂吃饭了,跟同桌打好商量,一三五、二四七分着去食堂给对方带饭,有啥吃啥,一点不带挑的。


    日子就这么滑到了四月,周兮辞没跟陈临戈说自己要去考试的事情,但他估计从网上查了时间,考前一天的傍晚,从楼上摸了过来。


    周兮辞正埋头刷试卷,没察觉旁边坐了人,他冷不丁出声,吓得她把手上的笔都甩了出去。


    陈临戈弯腰把笔捡起来,“我有那么吓人吗?”


    周兮辞啧了一声:“确实挺吓人的,这次联考数学考了满分,理综考了二百九的人,说出去能不吓人吗?”


    “对面十中还有人理综满分。”


    “谁啊?”


    “林窕,江延女朋友。”


    “你这么关心人家女朋友的成绩。”周兮辞开玩笑道:“你该不会还对人有想法呢?”


    “……”


    周兮辞笑了笑:“说着玩,放松放松,别那么大压力嘛。”


    “别说我了,你考试准备的怎么样?”陈临戈看了眼她压在胳膊底下的试卷“不错啊,选题前五个都对了。”


    “靠。”周兮辞惊了:“你机器人啊,扫一眼就知道对不对了。”


    “这试卷我做过。”


    “你做过那么多试卷你都记得?”周兮辞说:“还能记住答案,这就是人类的参差吗?”


    陈临戈不置可否,看着她继续写试卷,也从桌上随便拿了本英语资料翻了起来。


    “你回去呗,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周兮辞没停笔:“你们楼上不是一分钟都掰成两分钟用吗?你看看你在我这儿都留了多久了。”


    “七分钟。”


    “……”周兮辞抬起头:“你还真掐着表呢?”


    “我随便说的。”但楼上确实时间紧张,陈临戈站起身,“我回去了,明天记得吃了早饭再去考场。”


    “放心,老王会盯着我的。”周兮辞从抽屉里掏出一条巧克力丢给他:“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也不要听方主任说什么状元不状元的,考的好与不好,你自己尽力就行。”


    陈临戈笑了笑:“你也一样。”


    “那我可不一样,要是考不好,老王会揍我的。”周兮辞摆摆手:“快回去吧。”


    考试那两天周兮辞其实没太大感觉,单招的文化课难度没高考那么大,统共也就考四门,人往考场一坐,两天时间唰唰就过去了。


    “考完了就别想了。”回学校的大巴车上,王沪生拿着大喇叭站在车头喊道:“之前考完专项的同学这阵子暂时可以歇歇了,还没考的同学把心给我提到嗓子眼,都给我兜住了,屏住这一口气,熬过去就好了。”


    队里走单招的人不少,有些同学报考的体育院校专项考试安排在文化课考试前,考完文化课差不多就解放了,只等着成绩出来撒欢玩了。


    周兮辞属于先考文化后考专项那一拨,B体今年考试时间定在五月初,算算时间也没几天了。


    考完文化课,她也没闲下来多少,每天基本上都待在操场训练,那劲头猛得连王沪生都没忍住劝她别太拼了。


    周兮辞倒没觉得自己有多拼,她只是觉得还可以更好,不想让看好她的教练失望,也不想让徐慈英失望。


    晚上回到宿舍,简凡坐在周兮辞床上替她压腿按摩,“也难怪老王说你太拼了,你这小腿放松下来都有块了,亏得你腿长人又瘦,不然可就真成金刚芭比了。”


    “哪有那么夸张。”周兮辞脸埋在枕头里,龇着大牙:“你轻点轻点。”


    “我都没使劲。”简凡捏了会,起身抓着栏杆,往上铺看了眼,陶姜已经裹着被子睡着了,她又缩回下铺,“你有没有……”


    话还没说完,她发现周兮辞也睡熟了:“……”


    简凡轻手轻脚下了床,宿舍里其他人都还没睡觉,要么坐在床上看书,要么坐在桌边写试卷。


    她也拿了本书坐到床上,看了还没两页便开始犯困,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对铺的徐林林笑了声:“你要是困了就睡觉呀,不然明天又该起不来了。”


    “我不看书就不困了。”简凡把书丢到一旁,躺下去看着眼前的床板,对人生陷入了迷茫。


    都到这个时候了,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只有她还浑浑噩噩不知未来该走向何处。


    简凡躺了会,实在没多少困意,戴着耳机玩起了游戏,刚好碰到蒲靳在线,两人组队打了会。


    她今晚状态实在不好,连输了三局后,她在游戏小窗给蒲靳发消息说不玩了。


    蒲靳问她怎么了。


    简凡想了想,把自己的迷茫和纠结跟他说了,蒲靳过了好一会才回-


    蒲:要不你也来B市吧-


    蒲:选学校不如选城市。


    去B市……


    简凡以前是想过,但那也是开玩笑的想,从未往心里去。


    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直接拉过被子蒙在脑袋上,当缩头乌龟睡了过去。


    几百公里外的B大男寝宿舍,蒲靳等了半天没收到回复,正要起身去倒水,发现简凡的游戏头像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的微信里收到一条新消息-


    简凡:我再想想吧,睡了。


    蒲靳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会,回了两个字-


    蒲:晚安-


    周兮辞考完文化课没几天,简凡、熊力和陶姜,还有队里的其他人一起参加了体育统考。


    那两天溪城天气不太好,周兮辞一直担心会下雨,但幸好天公作美,到考试结束都只是阴天。


    晚上最后一次集体训练,一群人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男生们拖住王沪生,将他抬起来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大家齐声喊着:“我们解放啦!”


    周兮辞也喊了一声,被李大川听见,他笑着道:“可别,你可没解放啊,你还早着呢。”


    王沪生也被男生们放下来,他走到周兮辞跟前,“李大川说得没错,你还得屏住气往前冲。”


    看着众人的欢呼,周兮辞仰天长叹,“我命好苦啊。”


    简凡在一边喊:“我们解放啦!”


    “……”周兮辞欲哭无泪,在众人的笑闹声,重新走上了跑道。


    她一直往前跑。


    风声呼啸而过,经过蓝天白云,历过千山万水,带着沉闷的热意。


    夏天来了。


    去B市参加专项考试那两天刚好撞上九中的大月考,周兮辞没跟陈临戈说,考完回了学校才告诉他。


    陈临戈那会跟没睡醒似的,嗯嗯了几声,才猛地回过神:“考完了?”


    “啊。”专项考试的具体时间得上中国运动文化教育网查了才知道,周兮辞自己查了看到时间后就没跟陈临戈提,只说还有一阵子,让他好好准备月考别为自己分心,“我现在等成绩就行了,我自己感觉应该还行,反正我走的时候杨教练叫我高考完没什么事的话就提前去学校找他。”


    “去训练吗?”陈临戈揉着眼睛问。


    “差不多?总不能叫我去玩吧。”周兮辞伸了个懒腰:“反正我现在是暂时解放了。”


    “我们也快了。”


    墙上的倒计时已经进入了2字开头,高中的最后一学期快得像坐了火箭一样,“咻”地一下就要走到尾巴了。


    以前总觉得高中三年枯燥又难熬,可真当走过去才发现这三年里的快乐、惊喜、争吵、难过、分别,都将成为彼此人生里最宝贵的回忆。


    那是我们一旦经过,就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三模是学校组织的最后一场大型考试,难度比起一模二模相对来说低了不少,成绩出来后,陈临戈的总分直接上了七百三。


    这是他转入九中以来总分最高的一次,虽然说三模的考试成绩不能对比高考,但学校方面还是很激动,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方平连庆祝荣获状元的横幅都定好了。


    “我靠。”简凡看到陈临戈满分的数学和理综,又看了看自己的分数,一脸悲痛地抬起头:“说个令人难过的事情。”


    “什么?”周兮辞看着她。


    “陈临戈光理综和数学加起来就比我总分少了七分。”简凡快哭了,“七百三啊,怎么考的?我们不是在一个学校读书的吗?怎么差距这么大。”


    熊力笑了起来:“人家努力啊,我有次写试卷写到三点,给他发消息问题目,他都回我了。”


    周兮辞惊了下:“三点?”


    简凡也惊了:“三点?你写试卷写到三点?大熊,你是准备背着我们考清华吗?”


    熊力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不是之前落下太多了,怕文化课过不了本科线,而且我也没有每天都到三点,那天就是喝了咖啡睡不着,但我估计陈临戈应该是每天都到那个点。”


    周兮辞皱着眉,等到晚上一块吃饭时提了一句,“你这每天三点睡,六点半起,一天就睡三个小时,身体受得了吗?”


    “也不是每天都到三天,平常两点就睡了。”陈临戈屈指在她脑门上崩了下,“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平时没事在教室也会补觉。”


    “你们冲刺班还有时间睡觉?”


    “偷摸着睡,偶尔一两次老师也不会说什么。”陈临戈说:“我不知道今天是陶姜和熊力的生日,没买礼物怎么办?”


    周兮辞笑着说:“那今晚你买单好了。”


    “行。”陈临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


    “诶诶诶。”简凡正要回头跟周兮辞说话,看两人那样,又转过了脑袋,“来姜姜,看看有什么想吃。”


    周兮辞接话道:“随便点,他买单。”


    简凡撸起袖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临近高考,这顿生日宴没大办,只五个人聚在一块吃了饭,邱琢玉被他爸管着,吃饭的时候打了视频电话过来,隔空加入他们的聚餐。


    “别提了,叽里呱啦的英文听得我头都大了。”邱琢玉还是那么多话,一顿饭就听他一个人说了。


    聊了一会,邱琢玉忽然拿起手机,他身后柜子里一排排玉石在镜头里一闪而过,他脸凑得很近,“我爸回来了,祝你俩生日快乐,生日礼物回头等我考完了拿给你们,挂了。”


    刚好他们也吃得差不多,陈临戈起身去结账,周兮辞又从冰柜了拿了几只冰激凌。


    进了五月下旬,溪城的气温一路高升,在路上走一走,都要出一身汗。


    周兮辞把冰淇淋分给简凡他们,陈临戈看到她手里空了,挑着眉问:“我的呢?”


    “你就别吃了。”周兮辞拆开手里的冰淇淋,咬了一口说:“万一吃坏肚子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一旁的三人:“?”


    陈临戈也没说什么,走到她面前,忽地低头咬了一口她的冰淇淋,含着一嘴奶油,含糊道:“我先回去了。”


    一旁的三人:“??”


    不把我们当人是吧!!!-


    这阵子的晚自习各科老师都不怎么讲试卷了,都让学生们自己补差补缺。


    一周六天晚自习,六科老师每人一晚,大多时候都是坐在上边等着学生遇到问题来问。


    今晚是林松媛的自习,她解答完几个学生留着的问题,坐到了周兮辞旁边的空位批试卷。


    周兮辞本来还想补个觉,这下只能强撑着精神写试卷,没敢写数学的,怕被林松媛打。


    摸出张英语卷子混了三节晚自习。


    林松媛收拾东西往她脑袋敲了下:“别以为你林姐教数学了就看不懂英文了,一张卷子写两个多小时,单选题还错那么多。”


    周兮辞捂着脑袋趴在桌上,“我本来还准备睡觉呢。”


    “还贫。”林松媛站在教室后面,看着班上没走多少的学生,“明天是周六,早自习大家不用来了,好好睡个懒觉吧。”


    学校为了让学生保持早起的习惯,把一周唯一的半天休息放到了周六下午,一周七天早读都正常上。


    懒觉这两个字已经离他们太遥远了,但依然充满诱惑。


    李大川拍着桌子笑道:“谢谢林姐!”


    “知道你们都很辛苦,也很累了,但也是真的没多长时间了,今天只是小小的放松一下,但不要放纵啊。”林松媛说:“努力要适度,休息也要适度。”


    “知道了!”周兮辞递了一条巧克力给林松媛:“补充能量。”


    “好了,都早点回去休息吧,别熬太晚了。”林松媛一交代起来就停不下来:“虽然最近温度是很高,但晚上回宿舍能不开空调还是别开了,吹吹风扇就行了,真热那你们就开一小会凉凉……”


    “好了好了林姐,你也早点回去吧。”周兮辞忙搭上她肩膀把人往门口一转,“别打扰我们学习了。”


    “这话换个人说我就信了。”林松媛说:“用了投影仪记得关掉啊,千万不要给我搞中毒了,早点回宿舍,不住校的给我早点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周兮辞笑眯眯送她出去,一进来把门一关,靠窗边的同学默契地把窗帘一拉,教室瞬间成了一个小型电影院。


    住宿生和非住宿生十一点半之前都要离开教学区。


    电影只放了一半。


    李大川开了灯说:“明天下午再来看吧,大熊U盘给你,你再回去下两部电影。”


    熊力伸手接了过来,“行。”


    一群人从教学楼走出去,李大川对着楼上还点着灯的教室吼了一嗓子:“要锁门了啊,还不出来!”


    楼上还真有人应:“马上来!大爷等等我们。”


    李大川笑骂道:“你才大爷呢!”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校园内,夏夜繁星璀璨。


    照亮了离别前的每一个夜晚。


    尽管没有早读,可强大的生物钟还是让周兮辞在早上六点准时醒了过来,她一睁眼拿到手机看到时间比睡过了还绝望。


    宿舍里其他人也都是这种感受,个个嚎了一声,嚎完了还是准备爬起来去教室上早读。


    一到教室才发现来得人还不少,一问都是被生物钟给叫醒的。


    李大川趴在一旁说道:“生物钟倒是没叫醒我,我是被我妈一巴掌从被窝里打起来的,我跟她林姐给我们放假还不信,质问我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想着逃课,直接扣了我这个月的零花钱。”


    周兮辞一点也不同情地笑了起来,放了颗卤鸡蛋在他桌上:“别难过了,这个月也快过完了,下个月就有钱了。”


    李大川叹了声气:“下个月就高考了,考完我就要彻底被打入冷宫了。”


    是啊。


    不知不觉,他们的高中生活已经进入尾声了。


    强撑着上完一节早读,周兮辞趴下去的时候发现熊力的座位还是空的,戳了戳简凡的后背,“你给大熊发个消息,他别睡过了。”


    “你怎么不发。”


    “我手机搁宿舍充电呢,我睡一会,上课叫我……”刚一说完,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周兮辞一觉睡醒,熊力还没来,她又戳了下简凡:“大熊回你了吗?他怎么回事啊。”


    “回了,说是身体不舒服,跟林姐请假了。”简凡嘀咕着,“昨晚回去还好好的呢。”


    周兮辞打了个哈欠,“肯定是吹空调吹的。”


    “大熊今天不来了?我U盘还在他手里呢。”李大川说:“他家离得远吗,不行我中午过去取一趟。”


    “不是很远。”周兮辞说:“我们去吧,正好过去看看他怎么了。”


    “那一起呗,反正下午不上课。”李大川说:“要不再叫上陈临戈?”


    “他?不行,他要学习。”周兮辞又打了个哈欠:“我们是去探望病人,顺便拿东西,又不是搞团建。”


    虽然周兮辞没打算叫陈临戈,但下午毕竟没课,放学的时候还是被他撞上了二十五班的小集体团建活动。


    周兮辞拽着他,“你不是说下午要在教室写试卷吗?”


    “被赶出来了。”陈临戈笑着说:“班主任看我们都没什么精神,把教室门给锁上了,我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拿,你们这是去哪儿?”


    李大川打了个响指:“去大熊家拿U盘。”


    “……拿个U盘要这么多人?”陈临戈挑着眉:“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去打劫呢。”


    李大川哈哈笑了两声:“正好没什么事,一块去透透气,要一起不?”


    陈临戈看了眼周兮辞,她忙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有说不让你去。”


    杨巍拍板:“那出发!”


    一群人去车棚推了七八辆自行车,迎着繁华热闹的街道一路往前。


    周兮辞坐在车后,阳光晒得她眯起了眼,脑袋抵着陈临戈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磕着。


    “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她摸着他后背凸起的脊骨。


    车身猛地一歪,陈临戈单脚点着地,背挺得笔直,周兮辞有些莫名:“怎么了?”


    他从车上跳下来,“累了,你骑吧。”


    “哦。”周兮辞扶着车把挪到了坐垫上。


    陈临戈背手碰了碰她刚才摸过的地方,长呼一口气,才坐上去。


    他一坐上来,周兮辞的感觉就更强烈了,“等会到大熊家你上个称,这绝对瘦了有十斤了。”


    “没瘦那么多,高三哪有不瘦的。”


    “我们就没瘦。”不仅没瘦,还天天吃得贼多,要不是消耗高,绝对能长个十斤。


    “我们能一样吗?你们要是瘦十斤,考试都得晕跑道上。”


    “嗯?!还说你没瘦十斤。”


    陈临戈叹了声气:“我就打个比方。”


    周兮辞笑得车身都在抖,眼见着掉出大部队很远,一边笑一边说:“坐好了啊,我要加速了。”


    “冲吧。”


    熊力妈妈开的早餐店离学校有几站路,周兮辞和陈临戈骑得慢,还差个一两米的时候,看见先到的几个人正站在路边跟人起争执。


    陈临戈先一步从车上蹦下来,直接跑了过去,周兮辞紧跟着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她停好车,看到店门上被人泼了红油漆,旁边还写着杀人凶手四个字。


    周兮辞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走过去拉住快跟对方打起来的李大川和杨巍,“别动手,我们报警。”


    简凡压着声说:“隔壁店阿姨说报了没用,警察还没来他们就跑了,昨晚就来闹过,早上也来,这会来的是第三波,每回人都不一样。”


    对方也丝毫不怕的样子,哼笑道:“你们这么护着熊力,知道他爸是什么人吗?”


    周兮辞冷着声说:“他爸是什么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瞪大眼睛,神情和语气都格外夸张:“他爸是杀人犯啊!”


    话音刚落,店里的卷闸门被人从里推开,熊力紧攥着拳头站了出来,“我爸不是杀人犯。”


    “哟,舍得出来了啊。”男人回过头,“你爸怎么不是,他杀了我爸!”


    熊力没有辩解,只是又一字一句强调道:“我爸不是。”


    没等男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街道那头传来一阵警鸣声,听着声像是正往这里靠近。


    男人恶狠狠指了指熊力,正准备带着人要跑,在场的几个男生立马反应过来,一把把人按住了。


    “放开!”杜伟眼见逃不了,破口大骂,什么难听捡着什么骂。


    简凡听不下去了,从店里拿了块抹布把他嘴给堵住了,“可算是安静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会骂人的。”


    “唔唔——”


    “别挣扎了,等着警察来吧。”李大川怕控制不住他,干脆直接坐在他背上,把人压得死死的。


    熊力还站在店门口,低着头,一动不动。


    许玉莲从店里走出来,看到外面的场景,还没开口,眼泪就已经先掉了下来,抱着熊力哭了起来。


    周兮辞垂着眼,轻叹了声气。


    警察很快到了现场,要将在场所有人都带回去。


    熊力解释道:“叔叔,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他们都是我同学,来找我有事才撞上的,他们今年都要参加高考的。”


    老民警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小孩们,笑着安抚道:“没事,就是回去做个笔录走个流程,不会对你们高考有什么影响的。”


    一群人都被带回了派出所,因为事情确实和他们无关,加上他们也算是见义勇为,笔录都做的很快。


    从派出所出来后,周兮辞几人也没走,蹲在警局对面的马路边,陈临戈回头看了一圈,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几瓶水。


    他分完水,拧着一瓶递给了周兮辞,她喝了两口又递了回去,陈临戈就着也喝了一口。


    “这叫什么事。”李大川踢了一脚石子,“那人到底为什么说大熊爸爸是……那什么啊,还说大熊爸爸那啥了他爸。”


    简凡抬起头:“小辞,你跟大熊不是初中就认识了吗,你知道这中间是怎么回事吗?”


    “我……”周兮辞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大熊五岁那年,他爸爸在巷子里听到有人喊抢劫,过去帮忙的时候误伤了对方,结果被抢的那个人可能是怕担责任就跑了,那时候巷子里没监控也没其他目击证人,没法证明大熊爸爸是见义勇为,后来抢劫那人伤势过重没抢救过来,加上他之前正好跟大熊家因为一点琐事吵过几次架,这事性质就变了,大熊爸爸当时也伤得不轻,醒来知道这事之后,一时没法接受就跳楼了……”


    自此之后,杜家人就缠上了熊力和他妈妈,熊力在学校也一直遭受霸凌,许玉莲不想儿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带着熊力搬来了溪城。


    熊力十二岁那年,杜家人再一次找上了门,有一回杜伟带着人在巷子里堵他的时候恰好被周兮辞撞见。


    “我也是那次才跟大熊认识的,他当时还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也没有学田径。”周兮辞说:“那次之后,许阿姨为了不让杜家人找到,先给大熊在原来的学校办了退学,又带着他去其他城市生活了两个月才重新回到溪城,大熊也是那个时候才转到我们学校的。”


    熊力那时候又瘦又小,王沪生原先是不想收,周兮辞跟他说了熊力家里的情况,他才破格把人收进了队里。


    “靠……”简凡骂了声:“这杜家人真他妈恶心。”


    李大川咬着牙:“我刚刚就应该狠狠揍他一拳。”


    “别提了,我刚就应该拿块更脏的抹布塞他嘴里。”简凡眼尖,瞥了眼派出所门口,倏地站了起来:“大熊跟许阿姨出来了。”


    一群人立马跑了过去。


    熊力看见他们,眼神有些躲闪,低着头跟许玉莲说:“妈,你跟大姨去她家住一阵子,我这段时间回学校住,等高考结束了我再来接您。”


    许玉莲担心道:“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这都要高考了……”


    “许阿姨,没事的,大熊在学校有我们呢。”周兮辞笑着说:“我们学校食堂这学期也改善了食谱,你看我们几个,是不是都吃得胖了一圈。”


    许玉莲别开头抹了抹眼睛,“谢谢你们。”


    “嘿嘿,都是同学嘛。”李大川挠着脑袋,“对了大熊,我昨天让你下的电影你下了吗?”


    熊力没忍住眼泪,抬手狠狠擦了一下才说:“下好了。”


    “那走,回学校看电影去。”邵宇平勾住他肩膀:“请我们吃饭啊,我们可到现在都空着肚子呢。”


    熊力没吭声,只是眼泪掉得更快了。


    陈临戈把胳膊递了过去,“没纸,袖子能借你用用。”


    熊力又哭又笑,低着头说:“还是算了。”


    男生们勾着肩走在前头。


    周兮辞拉上简凡追了过去,“那许阿姨,大姨我们就先回学校了,你们路上也注意安全。”


    “哎,好。”许玉莲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午后阳光大好。


    少年们一路迎着光,走向了远方-


    林松媛很快替熊力解决了住宿问题,住在职工宿舍,和……方平方主任一间屋子。


    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二十五班都笑翻了天。


    “大熊,你这每天晚上不挑灯夜读一下都对不起林姐给你找得这么好的室友。”简凡笑得快直不起腰了,“和教导主任当室友,这说出去谁敢信啊。”


    熊力:“……”


    周兮辞很快把这消息告诉了陈临戈,“你都不知道大熊现在有多努力,起得比方主任早,睡得比方主任晚,我都怕方主任马上要被他搞出职业焦虑来了。”


    陈临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安排,“男生宿舍没位置了吗?”


    “没了,今年住宿舍特别多,高一高二都没空床位,不然林姐也不会想到把大熊塞去跟方主任一屋啊。”周兮辞说着又往陈临戈碗里倒了点鸡汤,“正哥说了,从现在到高考结束,每天都会给我们送饭,保证我们营养能跟上,你明天想吃什么,我跟他说。”


    “清淡点就行。”陈临戈端起碗,“你考试,周叔叔回来吗?”


    “昨天打电话说不回了,他们现在码头上不能请假,不过不回来也好,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


    之前父爱断开了太久,这一时也没办法回到和过去一样亲密,反而这样不远不近的更合适。


    陈临戈没再说什么,一口气喝完汤,端起保温桶走到水池边洗干净,沥好了水才收起来递给周兮辞:“走吧。”


    周兮辞接过来,一抬胳膊:“gogogo!”


    最后的时间了。


    墙上的倒计时已经进入个位数。


    九。


    写试卷、背书。


    八。


    背书、写试卷。


    七。


    背书、写试卷。


    ……


    日复一日,像进入了循环。


    没有人再喊苦喊累。


    翻书翻试卷的哗哗声、笔尖的摩擦声、低语背诵的默读声交织成了高中生涯这首漫长曲调最后的伴奏。


    六月最重要的那两天,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一大早,周兮辞跟着人群大巴车上走下来,接过林松媛手里的准考证,“谢谢林姐。”


    “加油。”林松媛不再一遍遍重复哪里是重点哪里要注意,只让大家放松,不要紧张,“就当是一次月考,平常心。”


    周兮辞在七中考试,跟陈临戈不在一个考场,他留在了本校,蒋正为了方便照顾,干脆住到了陈临戈家里。


    中午做完饭留一份在家里,再骑着车到七中门口给周兮辞送一份。


    “怎么样啊?能及格吗?”蒋正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占了个位置,没敢给周兮辞点喝的,自己捧着杯柠檬水。


    “正哥,有你这样的家长吗?”周兮辞喝着鸡汤,又夸道:“正哥,你这个手艺真的越来越好了。”


    蒋正哼笑一声:“德行。”


    周兮辞吃完饭,催着蒋正回去:“我趴这儿睡一会就行,你回去看着我哥吧,他比我重要多了。”


    “睡你的,你哥说了要我看着你进考场。”


    “是不是还得拍张照片?”周兮辞趴下去没一会,睡意就涌了上来。


    下午进考场前,蒋正还真对着她的背影拍了张照片,“好好考啊,别又睡着了。”


    周兮辞回头做了个鬼脸,蒋正眼疾手快给拍了下来,发给了陈临戈-


    蒋正:别担心了,心态好得很。


    陈临戈还没进考场,被几个同校的同学抓着问了几个知识点,一一说完之后才摸出手机看了眼。


    他想了想,找同学也帮忙拍了张背影-


    clg:[图片]-


    蒋正:你俩一个德行,好好考啊少年-


    clg:放心。


    发完消息,他回头往七中的方向看了眼,才把手机交给带队老师跟着人群进了考场。


    两天考试快得像梦一样。


    周兮辞站在人堆里,热意蒸腾,有人哭有人笑,林松媛搂着她抱了抱,“怎么这么平静?”


    “有点快,没反应过来。”周兮辞说:“我……毕业了?”


    “是啊,你们毕业了。”林松媛拍拍她肩膀:“辛苦了。”


    周兮辞鼻子一酸,“谢谢你,林姐。”


    林松媛笑着没说话。


    人群里有人大喊了一声:“老子毕业啦!”


    像是引火线,全都炸开了。


    是啊。


    我们毕业了。


    漫长的高中生涯就此落下了帷幕。


    回学校的大巴车上,大家笑着闹着,可当车子进入校园,整车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夕阳里,校门口拉了一道很长的横幅庆祝2015届全体高三生毕业快乐。


    有人没忍住哭了出来,周兮辞也忍不住有些鼻酸,大巴车按照往年的习俗,很慢地在校园里转了一圈。


    操场。


    食堂。


    宿舍。


    教室。


    ……


    这里不止是三年,是他们漫长又短暂的青春。


    最后大巴车又回到了校门口。


    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不知道哪个班的男生欢呼着冲下车,将书包高高抛起,大声喊道:“毕业啦毕业啦!”


    “我们毕业啦!”


    周兮辞在躁动的人群里寻找着陈临戈的身影,天空白色的纸页纷飞,像夏天的一场雪。


    她在雪中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


    “陈临戈。”


    “嗯。”他是跑过来的,气息还没平稳,周身的热意将她包裹。


    周兮辞恍惚道:“我们毕业了。”


    毕业意味着离别。


    “不怕。”陈临戈没动,手臂收紧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四周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大家紧紧相拥在一起。


    为毕业喝彩,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流泪。


    为青春,为自由。


    为一切的一切。


    他们高呼。


    青春万岁。


    毕业万岁-


    晚上还有一场正式的毕业典礼,校门口的一场欢呼和告别让伤感的情绪淡去不少。


    陈临戈先回了楼上的A班,他们是临时组成的一个班级,相处不过数月,说过的话也寥寥几句。


    可当这一刻到来时,还是会有不舍和难过。


    他们曾一起在这间教室挑灯夜读,奋笔疾书,那些痛苦的、难熬的,面对失败和劲敌的无奈,全都留在了记忆里,成了最美好的一瞬。


    跟各科老师道了别,陈临戈回到了二十五班。


    “好了,人都到齐了。”


    林松媛站在讲台上,班上徐林林喊了声起立,大家齐刷刷站了起来,喊道:“老师好。”


    “都坐吧。”林松媛笑着说:“这次真的是要说再见了,我说过很多遍,你们是我任教生涯的第一任学生,你们带给了我很多惊喜和帮助,我真的很幸运遇见你们,你们在高中生涯的学习结束了,但人生还很长,希望你们都可以走向更好的未来,煽情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祝大家——”


    “毕业快乐!”


    欢呼永不停歇。


    一栋楼都在狂欢。


    撕碎的书,写不完的试卷,一页页飘飞在半空中,他们踩着过往的努力和汗水走向了更好的未来。


    喇叭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方平的大嗓门在这一刻都变得动听起来:“请各位毕业生前往操场参加毕业典礼。”


    “走咯!”


    教室里的人动了起来。


    大家列队前往操场,一路打打闹闹的,好像只是来听一场无聊的演讲,听完了还要继续回教室上课。


    直到看见挂在操场上庆祝他们毕业的横幅,大家才意识过来,没有以后了。


    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校长在上边演讲,依旧枯燥冗长,可没有人不耐烦,也没有人提前退场。


    周兮辞要作为体育生代表上台演讲,没跟着去班级的队伍里。


    她是最后一个上台的,等待前一位同学演讲结束的间隙,忽然抬头望了眼天空的西北角。


    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残余的暮色笼罩着整座校园,周兮辞收回视线,听到方平在喊她上台演讲。


    过去的时候,她曾未想过,自己也会有站在这里演讲的一天。


    周兮辞提调整了话筒的高度,望向熟悉的人群,看见他们挥手示意,弯唇笑了笑。


    她微微低头,声音朗朗:“大家好,我是高三二十五班的周兮辞,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让大家听我说几句话,以后可能也没这个机会了,我就长话短说,大家随便听听。”


    二十五班那边有人吼了一嗓子:“愿意!怎么不愿意听!”


    人群笑了起来。


    周兮辞隔着不远的距离对上陈临戈带着笑意的眉眼,重新开口说道:“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艺体生想上一个好大学很容易,但其实并不是的,我们也一样要付出很多,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很高的智商和很强大的体能,学美术的冬天在画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学表演走艺考的,也许表面看着光鲜,但我们都清楚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他们背地里付出的汗水和辛苦我们根本想不到,再说我们学体育的,不管刮风下雨,一年到头都泡在跑道上,很多人都落下了病根,就为了给自己博一个好未来。路是我们自己选的,未来也是,多辛苦我们都要咬牙坚持走下去。”


    “高考结束了,但我们的人生还没有,我记得之前有一位同学曾经站在这里对我们说过,人生没有固定的方向,未来也没有固定的模板,我非常认同这句话,在这个世界准则里,没有谁的人生是标准的好或是标准的坏,过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最好的人生。”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优秀的人,他们像星光一样璀璨,但也有很多和我们一样普通的人,他们就像萤火一样,散发的光芒微弱而短暂,但不论是星光还是萤火,我们都一样在发光。”周兮辞停顿了几秒,继续道:“在人生这条漫漫长路上,我们都是勇敢的追光者。”


    “最后——”


    “祝大家毕业快乐。”


    操场沉寂了一秒,而后像决堤的狂潮,气氛汹涌而热烈,欢呼声尖叫声沸反盈天。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


    操场亮起炽白的灯光。


    周兮辞从人群中跑过,笑着扑向等在那里的陈临戈:“陈临戈。”


    “嗯?”


    “我们恋爱吧。”


    从今天。


    至往后。


    毕业万岁。


    恋爱万岁。


    ——《卷三·毕业万岁完》——


    作者有话说:


    恋爱啦。


    另外学校相关有参考现实,但具体还是为文中剧情服务,和真实情况不会完全相同,大家不要太深究~


    今天写太多了,明天申请休息一天TvT


    📖 恋爱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