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

作品:《师姐空有无边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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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姐戴这朵琥珀珠花真好看,很衬你的肤色呢!”


    揽月将发饰扶正些许,转头朝镜中人赞叹,“多鲜亮呀。”


    琉璃制的八宝镜比铜镜更清晰,照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女子的秀容浓烈而明艳,自成一股清贵气韵,那鸦睫纤长如羽,甫一抬眸,杏眼里满是流转的波光。


    饶是平日已将这张脸看惯了,今时揽月也不得不承认,师姐以往只有九分漂亮,这大婚的盛装一扮上,就成了十分的漂亮。


    到底是美人,天生淡妆浓抹皆相宜,是她羡慕不来的。


    镜中的大师姐侧了侧头,伸手拨弄一下耳垂上的玉石,居然一点也不谦虚,满眼自豪:


    “当然鲜亮,这可不是普通的珠花,点缀的鸾鸟尾羽是炼器用的绝品原料,我求了老爹好久他才松口的。”


    “……”


    揽月一时说不出父女俩哪一个更败家,尬笑两声,“掌门……果然最疼师姐。”


    “师姐!”


    屋外传来轻叩,女弟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拔高嗓门嚷嚷:“白公子来了!要见你呢。”


    说完便有人调侃:“叫什么白公子啊,得改口叫姐夫啦。”


    瑶持心闻言从妆奁前站起身,朱红的长裙雍容华贵,光艳得扎眼。


    今天是她成婚大喜的日子。


    揽月替她整理衣褶,口中打趣:“不到良辰吉时,白大公子就这么着急地过来,必是想师姐想得紧,竟一刻都不能等。”


    知道这是恭维话,瑶持心听了仍觉得心里挺美。


    成亲当日叫自家夫君如此惦记,难免有点小欢喜。


    师姐于是神采飞扬地把长裙一提,“走,看看去。”


    “白大公子”全名白燕行,乃北冥剑宗座下高徒,修的是仙门一道最能打的剑术,一柄雷霆使得出神入化,可谓同辈中的翘楚,前途无量的好苗子。


    实力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白公子的容貌也甚是俊朗,生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在瑶持心这里,第一方面可以将就,第二方面却是万万随便不得。


    大师姐看脸又肤浅,就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


    越清秀越好。


    反正老爹已是一派之主,家里武力雄厚模样堪忧的有一个就足够,多了也有碍观瞻。


    “持心。”


    好看的未婚夫正立于树下冲她颔首,阳光洒落半身,连笑容都温润得赏心悦目。


    听听。


    整个师门里找不出第二个声音比他还好听的了。


    瑶持心满意得不行,一见着他就高兴,抱起繁复的长裙小跑上前。


    “不是要接待剑宗的道友吗?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仙门中人虽自称“鹤上之仙”,但修士大多还是出自凡尘,风俗礼仪不免依着民间的习惯。


    只是民俗归民俗,在规矩上往往没凡人那么严苛。


    “山门处都有师弟们帮忙,也不让我插手,横竖无事可干,索性绕路来瞧瞧你。”


    白燕行替她将碎发挽到耳后。


    “一早就得起来准备,累坏了吧?”


    平心而论,这些年想同瑶光结亲的宗门不少,白燕行未必是最优秀的,但一定是最让瑶持心觉得舒服的那个。


    听闻剑修一道出痴人,是“只痴于剑而不痴于人”。


    自古拿剑当道侣的剑修多不胜数,别说情意了,这帮人连情商都没剩几分,实在是甚少有他这般面面俱到,体贴入微的人。


    揽月常常羡慕地说:“剑修普遍不耽情爱,一旦动情便都是情种,像白公子这样的,肯定是后者。”


    瑶持心抱着他的腰撒娇,“累当然累啊,只要值得就没白费,怎么样,好看吗?”


    便兴致勃勃地后退两步让他细瞧。


    白燕行这点很合她心意。


    有耐性,还从不敷衍人,哪怕是自己不擅长的事物,一样答得认真。


    剑修依言上下一番打量,认可地点点头:“你本就好看,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不过么……”


    瑶持心:“不过?”


    他拖长尾音,故意斟酌:“不过手腕太空,略显单薄,若戴上这么一个镯子——”


    瑶持心感到右腕倏忽一沉,低头时发现多了个碧莹莹的玉镯。


    白燕行含笑:“正合适。”


    这下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揣着小心思亲自来给她戴镯子的。


    什么镯子非得这时候戴不可?


    不必说,那意义自然是非同一般。


    新婚燕尔,蜜意浓情,可把一圈小姐妹们酸得挤眉弄眼。


    白燕行前脚刚走,瑶持心就被她们推来搡去地围住,“巴巴儿地赶在婚礼前特地送来,必定不是凡品,应该是什么厉害的法器吧?”


    “还用猜?”另一个道,“当然是家传的定情信物,只传给媳妇的那种啦,不然怎么偏挑大礼之前?”


    “有道理!”


    众人揶揄着笑作一团。


    “唉呀,还是师姐有福气,掌门飞升凌绝顶,姐夫又年轻有为,如今嫁人也是道侣入赘。”


    “是啊,能留在家里,比什么都好。”


    这话难得说到瑶持心心坎上。


    她生在瑶光山长在瑶光山,住惯了的地方,倘若真要远嫁别处,决计适应不了。


    所幸作为当世最古老的仙山,她老爹无论是在地位还是在修为上都远超剑宗,白燕行仅是剑宗长老的弟子,这桩婚事毋庸置疑,只能是他留下。


    因此对大师姐而言这是最让她舒心的,左不过从这座山头换到另一座山头去住,推开门,满眼还是自家人。


    她甚至不必操心婚礼的一切琐碎事,每日只用想着怎么让自己届时美得惊天动地就行了。


    “师姐。”


    瑶持心在房间里听师妹们叽叽喳喳,便有小弟子传话。


    “大师兄来接你了。”


    应该是时辰已到。


    她闻言忙把红头纱罩上,刚准备应声,余光瞥到手腕处青碧的玉镯,古拙的绿在殷红艳艳的颜色下透出一股极致的土味。


    未婚夫婿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审美着实不敢恭维。


    揽月见她把镯子褪下,不禁发问:“师姐,白公子送你的,你不戴么?”


    “不戴了,怪俗气的。”


    她一会儿要面见众仙门的尊长,不能给瑶光山丢脸。


    瑶持心将首饰随手放进抽屉,“改日换了合适的衣服再戴吧。”


    喜服的红纱只披在脑后,并不遮头,她一身绣裳走出房门,一眼就望见远处站着的蓝衣青年。


    这人倒是仪表堂堂,可惜有些板正过头的严肃。他两手抱臂,表情照旧是不咸不淡,能品出来没有多少想恭喜她的意思。


    周遭的后辈们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大师兄”。


    瑶持心则对他直呼其名:“林朔。”


    她奇怪:“怎么是你,你不帮着老爹接客吗?”


    青年松开手虚虚搭在腰间,气质颇有几分清冷。


    “师父命人牵出了火凤凰,让我载着你去主殿。”


    他似乎跟她说两句话就嫌烦,开了尊口之后,眉峰已经忍不住要拧起,“不咸不淡”的态度显然难以为继,开始往“不胜其烦”上偏移。


    “你但凡能一个人驾驭它,我也懒得跑这一趟。”


    瑶持心表面不动声色,暗里悄悄抿嘴。


    火凤是瑶光山的特产祥瑞,在别处看不着,故而每逢宴请宾客的日子,她老爹总爱抓几只出来撑场面。


    这神兽长得一股子神兽样,浑身冒火光,泛着五彩斑斓的红,一看就很喜庆。


    可惜脾气不太好,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在修为高它一级的人面前是孙子,低它一级的人面前是老子,特别看人下菜。


    瑶持心知道自己是不配当老子的,所以并不计较林朔的阴阳怪气。


    她今天心情好,可以原谅任何人,干脆分外灿烂地对他露了个笑:


    “行啊,那真是麻烦你了。”


    大师姐认真地卖起乖来,竟连林师兄也有点招架不住。


    他不好再呛,转身一拂袍袖,从须弥境里唤出山头最大的那只凤鸟,载着瑶光山这颗掌上明珠,仙气飘飘地飞往扶摇殿。


    火凤的烈焰燃烧在每片翎羽的缝隙间,鸟翅一展便有余辉流淌,富贵逼人。


    新娘子大红的盛装和跳跃的火焰相得益彰,像朵盛放的红莲,带来的视觉冲击果然不同凡响,让沿途的弟子与登门拜访的修士都目露惊艳。


    壮观吧。


    这就是古仙山瑶光的气派!


    瑶持心与有荣焉地坐在鸟背上。


    而边上的林朔棒槌似的戳在一旁,全程没转过头。


    瑶持心知道他不大看得起自己。


    毕竟她修为稀松二五眼,文不成武不就,还顶着个大师姐的名头,如此场合连只畜生都搞不定,以林大公子心高气傲的暴脾气,烦她也很正常。


    不只如此,门派上下持同样看法的人应该还不少。


    瑶持心其实心知肚明,倒不觉得怎么难堪。


    她以为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本来么,这世上有上进的就有不上进的,有天才就有废材。


    她爹是九州为数不多凌绝顶的人,大手一挥可使风云变色,教出来的弟子皆能独当一面。门派荣光有的是人撑着,没谁对她委以重任,也不需要她去出人头地。


    索性马马虎虎地混日子,当个无功无过的吉祥物,美若天仙地过完此生。


    反正老父亲法力无边,反正心上人天资卓越——


    在两个时辰之前,瑶持心是这样想的。


    **


    子夜,月上中天。


    皎洁的玉轮被吹来的一团浓云遮住,落下的清辉陡然黯淡,没了灯火照耀的地方立刻黑得难辨轮廓。


    瑶持心正缩在小院的草丛里,捂着嘴将凌乱的呼吸盖在掌下。


    她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小弟子尚是少年面孔,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仰面朝天,胸口的血窟窿前后贯穿,手法干净利落。


    瑶持心认得他。


    是白天来给林朔传话的那个孩子。


    修士微末的灵气从他伤口处缓缓扩散开,和鲜血一并流到师姐绯红的绣鞋下。


    她差点没控制住发起抖来。


    而类似死相的尸首,在这后院里还有三具。


    全是瑶光山的内门弟子。


    瑶持心浑浊的脑海一片混乱,几乎没法把傍晚时风风光光的大婚和此刻浓重的死气联系在一起。


    她在做梦吗?


    这里可是瑶光四象峰啊,守卫森严,高手如林,怎么会有门人惨死。


    等质疑完才开始想——谁杀了他们?


    仙山上有外贼闯入,为何没听到镇山大阵示警呢?


    成亲那繁琐的礼节前后折腾了有半个时辰,礼成就已是日落黄昏。


    她原本一直待在婚房内,天色逐渐暗了,别派仙长也不会在瑶光留宿,顶多喝两杯便要告辞,白燕行光是送客就有得忙。


    瑶持心等得百无聊赖,突然想起玉镯还放在从前的小院里,到底怕拂了人家一片好意,于是带上潜行法器,做贼心虚地溜回来取。


    沿途一个人都没撞上,她还当是自己运气好。


    谁承想这院子就没活人。


    “人呢?”


    “四处都找遍了,没有啊!”


    她惊慌失措的视线立刻从面前少年惨白的脸上转至远处自己的闺房。


    那里还亮着灯,满屋子翻箱倒柜的动静,凶手显然还没走。


    瑶持心对自己那一瓶子底的修为水平太了解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她目前最高明的做法就老老实实地躲着,等对方离开再去找值夜弟子,或是找林朔,找白燕行。


    随便什么人也好,肯定能控制住局面。


    “你不是说有办法的吗?”


    一个玄衣人率先气势汹汹地出来,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抹堪称扎眼的大红喜色。


    瑶持心瞳孔猛地一缩。


    这身衣袍过于熟悉,不久前还与她一并立于瑶光老祖像下,参拜了天地日月。


    白……


    白燕行!


    怎么是他?


    他怎么在这里。


    她骤然意识到自己抖得很厉害,险些维持不住手里捏着的那道潜行符。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迎着门内打出来的光,那人的侧脸棱角清晰,分明还是白日间会笑的眉眼,却生生比平时多出一倍的冷傲,唇边好似不耐地“啧”了一声。


    “她没戴我给的镯子。”


    黑衣人慌张:“莫非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若真察觉到了,还有你在这说话的份儿吗?”


    白燕行掂了掂掌中玉镯,右手漫不经心地持剑一指,剑锋对准台阶之下,冷冷问:


    “瑶持心在什么地方?”


    大师姐才看见原来地上狼狈地瘫着一个人,那周身抖得简直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开口方听出是揽月。


    “我……我不知道啊……”


    莹白的剑尖上隐隐泛起紫电雷光,揽月登时连腔调都变了,张皇地否认:“我真的不知道!婚礼结束,师姐、师姐不是应该在青龙左峰吗?她旧居时的东西早就搬过去了呀,姐……白公子您是清楚的啊。”


    白燕行依旧维持着举剑的姿势:“她不在房内。”


    揽月心知自己没能说出他想听的消息,怕死得语无伦次:“她……她不在,可能,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也可能是临时起意,到哪里玩儿了,万一还会回去呢!”


    “师姐是个迷糊人,平时常常这样啊!”


    看出她是当真一无所知,白燕行不再追问,收起雷霆,作势要往外走。


    揽月:“等等!”


    黑衣刺客举步上前,这是行将灭口的前兆。他手还没抬,揽月已恐慌到了极致,连滚带爬地挥舞四肢。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白公子,白仙尊,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可以当牛做马!可以为您鞍前马后,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嗓音愈发尖锐,疯狂蹬着脚底往后退,在草地上简直犁出二里地来,电光石火之间,白燕行居然真的驻足一顿,叫了停。


    黑衣刺客颇为奇怪:“留她干什么?”


    “留着吧。”他似笑非笑地侧目,“我喜欢这种没有底线的人。反正是个废物,杀不杀有什么要紧,指不定之后还能派上用场。”


    如果说在此之前瑶持心对他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着也许是自己误会了。


    也许燕行是因为出事了没见到她,心急如焚才四处来找她。


    也许人不是他所杀……


    到此刻就没有也许了。


    她甚至无暇去细想揽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旧居。


    瑶光山入夜以来的安静终于被惨叫声打破,四下逐渐浮起守山弟子们慌乱的言语,间或夹杂着呵斥与打斗。


    究竟出了什么事?


    各峰管事呢?林朔那个棺材板呢?


    他不是一向反应最快吗?


    不知过去多久,感觉白燕行已走远,瑶持心才哆嗦着钻出草丛。


    她刚目睹了一番颠覆人生的阴谋,正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跌跌撞撞地起身时甚至是四肢并用,没比方才满地滚的揽月出息到哪里去。


    她得赶紧御剑。


    收在广袖中的珠钗划出一抹剑气,她一跃踩上去,风驰电掣地往主峰赶。


    也就是在这时,高处的瑶持心对上地面一双惊愕的眼。


    四目相视,凌冽的风还没来得及刮起她的衣袍,那人猝不及防地惊声叫道:


    “瑶……瑶持心在那里!!!”


    珠钗把她送上了天,揽月的尾音在背后愈渐渺远,从吐第一个字时的犹豫到后面越来越坚定。


    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的程度。


    我怎么她了。


    大师姐百思不解。


    平时也没亏待过她啊?


    同是御剑,白燕行的速度非寻常可比,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若是听到,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来。


    瑶持心一时无暇感伤那比纸薄的人情,一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于半空里夺路狂奔。


    瑶光山乱成这样,找林朔已经没有意义了。


    剑气停在布满结界的浮屠天宫外,她跳下来,提着裙子边跑边喊:


    “爹!”


    此处有历代掌门加固的法阵,还有瑶山老祖残存的灵力,如果说下一刻便要天崩地裂,那整个九州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这里。


    灰蒙蒙的结界并不拦她,十分包容地将大师姐吞入其中。


    瑶持心在空旷的殿宇里打转,喊一声爹,四面都有回音附和她。


    “爹!——”


    就在行将抵达仙门老祖那尊巨大的雕像前时,她身形陡然一滞,分明望见汉白玉底座上撑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老……”


    瑶持心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耳边却听得“啪嗒”声响,她怔忡地垂头,看见绣鞋从粘稠的一滩血洼里缓缓抬起来。


    而目之所及的数丈距离间,断断续续都是血迹。


    “老爹!”


    她飞奔向雕塑之下,颤巍巍地扶起瑶光明,尚没出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瑶持心长这么大,几时见老头子这样虚弱过。


    “爹,我带你去找朱雀长老,我现在就带你去……”


    瑶光掌门是个其貌不扬的大胖子,平日红光满面时瞧着十分富态喜庆,好似民间哪家看铺子的大掌柜,此刻真元受损,五官便急速干瘪衰老,更像一只皱巴巴的癞蛤蟆。


    他周身灵气外泄,艰难地从怀里捧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小包袱,狠狠推给她。


    “这是镇山印。”


    瑶光明喘了口气,“拿着,快走。”


    瑶持心视线模糊地接过来,哪里肯抛下亲爹不管,“是要去开启镇山大阵对吗?我们一起走啊。”


    老头子仿佛是连说话都吃力,又仿佛是不想和她多做解释,奋力地把人往边上一攘,难得如此疾言厉色:


    “走!!”


    她被推了个踉跄倒退几步。


    即便不中用如大师姐,也能看得出她爹如今已回天乏术,真元碎裂是迟早的事。瑶持心两手托着包袱,无所适从地哭着叫了几声“爹”。


    “快,点,走!”


    瑶光明从牙缝里拼尽全力挤出三个字。


    她用袖子擦把眼泪,知道大难当头叫爹也没用了,到底狠下心肠转过身去,又开始了新一轮夜奔。


    从后门的结界里出来时,外面的天完全变了样,半空里御剑的不是黑衣散修就是北冥剑宗的门人,瑶持心不敢撒丫子随便乱飞,压低高度乘风而行了一段路程,便落下地去抱着长裙子徒步跑路。


    她这一身盛装,摆着看是富丽堂皇,真行动起来简直是拖泥带水般累赘,瑶持心一面“呜呜呜”,一面沿途撕开绣纹繁复的裙摆,一瘸一拐绊绊磕磕地朝瑶光大阵的方向而去。


    她心里乱极了。


    一半还沉寂在亲人枉死的悲痛里,另一半又迷茫得不知如何是好。


    重启镇山法阵是她在临危之际的第一反应,好比寻常人在外受了欺负会想着报官一样。


    但事实上,要催动阵法至少得化境以上的修为,整个瑶光也就长老级别的能办到,除此之外就是林朔。


    大师姐不在这范围之内,她去了也是干瞪眼。


    法阵又不会因为她喊两声就敞开心扉。


    该如何是好?


    或许应该先去找林朔?


    还是说先联系上附近的守山弟子?


    朱雀峰怎么样了,玄武长老出关了吗?


    没等她“或许”“还是”出个名堂,脚踝猛然划过一道钻心的刺痛,瑶持心右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脸朝地。


    小腿的筋脉被割断了。


    她艰难撑起半身,刚痛苦地抽口了凉气,蓦地便意识到什么,猝然抬头。


    四面八方不知几时出现的黑影们正从天而降,缓缓聚拢,在浓云惨淡的夜色里鬼魅般将她困于其中,堵截住所有去路。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师姐吗?”


    包围圈里一个穿着内门靛蓝长袍的少年越众而出,他看上去也就凡人十六七岁的模样,半张青涩的脸照在晦暗的月光下,声音懒散却恶劣。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瑶持心只觉得他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名姓,大约是时常跟在白燕行身边的某个内门弟子。


    她两手抱紧镇山印,不由冰凉无望地想:


    整个瑶光居然有那么多内鬼吗?


    “对呀,很吃惊么?”


    对方似是从她表情里读出她心中所想,理所当然地歪了歪头,“哦,也是,如师姐这般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是很难想象一夜灭门,全族皆亡的下场。毕竟像瑶光山这种盛产天真大傻子的世外桃源也不多见了。”


    瑶持心自己就是那个天真的大傻子,听了他这番话当下无言反驳,但情绪上又十分愠恼,于是只好红着眼,青筋鼓胀地怒目瞪他。


    可惜眼神再凶狠,终究不能伤人,少年一点没在意,反而被她逗笑:“别动气呀师姐,一路跑得如此狼狈是要找谁救命去?”


    “让我猜猜——应该是林朔吧?哈,那条疯狗确实撑得最久,比旁人足足多半柱香,腰斩了还不肯乖乖地咽气,最后竟自爆真元,到底是个有骨气的。”


    瑶持心握着镇山印的手猛地一紧,指甲应声崩断。


    她愤怒地咬着牙热血上头,一个手诀尚未形成,却被对方凌空拍来的法咒打散。


    少年面容冷冽:“结印这么慢,就别学人偷袭了,你是刚引气入体的剑童吗?那些看山门的外门弟子都比你利落。”


    大师姐晾着一只苍白的手枯坐在地上,尽管不甘心,又明白人家说得没错。


    她现在别说还击,恐怕能接一招都够呛,哪里来的本事给人报仇。


    瑶持心自认理亏地不言语,少年却见她这副窝囊样心头更有无名火。


    “真不知白燕行是怎么忍你这些年的,我若是你,爬起来跟敌人同归于尽也好过坐在那里哭。”


    “掌门不是把上好的丹药都喂给你了吗?你倒是炸个真元给我看看啊!”


    他说到这里大约也觉得无趣,终于轻嘲着哼笑出声,“罢了,是我对你期待太过,师姐这么个养尊处优的人,哪儿敢轻易去死。”


    一个杀术很快凝在他指尖。


    “瑶持心,物竞天泽,民间的牛羊在宰杀前也是让人舒舒服服地圈护着,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下辈子再去后悔吧——”


    裹挟着刀光剑影的飓风扫开烟尘,以摧枯拉朽之势朝她面门袭来,她大脑一片空白,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抱头闭眼。


    视线短暂漆黑的一瞬,连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变得缓慢了。


    然而预料中足以撕裂皮肉的痛感并未来临。


    耳边隐隐有清脆的裂帛声。


    她无端捕捉到什么,蓦地睁开双目。


    来势汹汹的符咒恰好让一道剑光阻拦,那剑影去势不减,接着乱花一般闪在周遭密不透风的人墙上,快得目不暇接。


    术法荡开的刹那,刺客们齐齐应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