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宋临愣了一下。


    来人竟是早已离开岷江府的老铁匠，那肩上骇人无比的大铁锤，实在与他干廋的身躯不相称。


    而另一个人。


    “黑铁匠？”当宋临看清那雨幕中面如黑铁的壮汉，不由再一愣。目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鱼栏集市的老铁匠与黑街的黑铁匠，居然走到了一起？


    “宋临……”王梦兰忽然拉住他的手，面色赤红如回光返照，“祖训里的话是……话是……三江……九泉……有……异……”


    一只染血的素手无力垂落。


    王梦兰再也说不出话了，不过，她该说的也已经说了，人生了无遗憾。这六百年来双枪门背负的重任，如今……终于经她之手交给有能力的人。


    她的儿子……一定能够完成那前辈留下的未知重任，连两个传承水眼图的家族都不曾被告知的重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王梦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偏头瞥向三江的方向，“真想……真想去她创造的湄洲盛岛，看一看那……繁花盛景啊！”


    她虽没有遗憾。


    但……却还有梦想。梦想与自己的偶像一样，将岷江府创造成一个湄洲盛岛。


    一个有梦想的人，又岂是真心想死？


    哗啦~哗啦~~


    老铁匠与黑铁匠静静站在雨幕中，看着宋临沉默的背影，看着王梦兰临死仍望着三江方向的眼神，目光不由惆然，似也有许多感慨。


    三江，九泉。


    那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也是一个让人害怕，却又无比精彩的地方。


    “你们认识我娘吗？”宋临站在绿柳堤边，忽然问出了一句话。


    他早就听闻，王梦兰的偶像是徐盛兰，许多人口中性情乖张、霸道的一个女人。


    可他却不明白，徐盛兰当年究竟有什么事迹，能让这么多人称道？


    “认识。”


    老铁匠接口：“三江赫赫有名的女狠人，谁不认识？可惜老头子已隐居十多年，而那时……她也才在三江刚刚崛起。”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徐盛兰的死，很蹊跷。很多人都知道，但却没有人敢细究，因为这必然会牵动巨鲸帮敏感的神经……”


    “你若真想知道，可以去三江的湄洲盛岛看看，那里应当还有不少当年的旧人。”


    “湄洲盛岛。”


    宋临反复念了一句。


    这个名字，他已经在许多人口中听过。现在，有了王梦兰的话，他更想去看看了。


    “那九泉呢，又是什么地方？”宋临转过身。


    三人在雨中交汇。


    站在数百米高的绿柳堤上，望着下方滚滚江水。


    “那里是三江交汇之地的核心区域，万里山河每一天都充满争夺，每一天都充斥着无尽腥风血雨……那里有最好的修行条件，数之不尽的资源……有最烈的酒，最痴的侠，最强大的江湖势力，也有最恶的黑道帮派。”


    老铁匠转头看着宋临：“那里还有九大江河水眼，整日喷发无尽水之精气。而湄洲盛岛，就在那核心之地的区域内。”


    “九泉……九大水眼……湄洲盛岛……”


    宋临忽然想起宋乘风留下的侠女苍龙图。在那一副图中，似也隐约有九个不同的亮点。


    他当初还以为是什么地标建筑，现在看来……那竟是九泉水眼？


    ‘那一副图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宋乘风临死前给自己的画，宋临不认为真会如此普通。虽然许多人都曾确认过，那确实是一幅普通的画。若不是普通的画，他也带不出巨鲸帮。


    “对了。”


    宋临转身看着黑铁匠，“这位是……”


    “师父。”


    黑铁匠哼了一声，表情不满，“再说下去，伱就要死了。”


    “咳咳~~小兔崽子，看不起你师父？”


    老铁匠忍不住咳了两声，身形一晃，却彪悍地一脚飞踢在黑铁匠铁塔般的身躯上。嘭~~黑铁匠纹丝不动，老铁匠却险些跌倒去处。


    宋临连忙上前一把扶住老人，关心道：“老师傅，你没事吧？”


    “无碍，无碍。”


    老铁匠挺了挺腰，道：“这兔崽子是我徒弟，当年死乞白赖要拜我为师……”


    “也不知道是谁求着我拜师的。”黑铁匠小声嘀咕一句，声音洪亮。


    “咳咳~~”


    老头子又忍不住咳嗽，这次却咳出了一丝血。他却挥手道：“真不碍事。陈年老伤了，并非伤在那巨鲸帮的刀客手里。只是再有下一次，怕真只能靠着徒弟养老咯！”


    “多谢老师傅。”


    宋临郑重拜谢。


    他欠陈平与老铁匠这一对老伙计良多，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报答。除了这一身实力，他似乎真一无所有，身上却又牵连了许许多多因果。


    “不说这些了，还有一件事。”老铁匠咳了两声，神色突然严肃。


    “您说。”


    “老陈头是说今年三月三回来吧？”


    “对。”宋临面色微微一变。


    “可他却失约了。”老铁匠道。


    “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失约。”宋临点头。


    两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


    陈平失踪了。


    似他这样的人，若非遇到难事，必不可能失约。


    原本有他存在，黑榜之外的四大狠人……对这岷江府绝对是碾压的存在。


    宋临一人杀上绿柳堤，一是对自己的能力自信，二是因为有老渔夫兜底，没有后顾之忧。他本以为老渔夫是躲在暗处考验自己这段时间的成就。


    可现在……他居然是真的没来？


    “这说明，他真遇到了难事……”老铁匠道。


    “甚至，连一封回信都来不及传回来。”黑铁匠又补充了一句。


    三人的脸色又沉。


    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陈平连一丝音讯都来不及传回？


    这一刻。


    不仅宋临担心。


    连与老渔夫相处了数十年的老铁匠，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嘴上却骂骂咧咧：“说好一起隐居江湖，结果你却跑出去潇洒。这下好了，人跑丢了吧？一把老骨头了还学年轻人……”


    “师父，我们真该走了。”


    “去哪？”宋临问道。


    “先去我那里，然后再送你离开岷江府。我也要带着阿水三人躲起来一段时间。老东西消失了，我们可没能力抵挡巨鲸帮的疯狂反扑……”


    声音渐渐消逝在绿柳堤。


    片刻之后。


    三人出现在岷江一艘小舟上。


    由黑铁匠划着桨，乘风破浪，前往未知的远方。


    宋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仿若天渊的绿柳堤，那前世、今生留下一幕幕深刻记忆的地方。


    而今。


    他终于要离开这里，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自此一人千万里，漫漫江湖路……星月同舟。


    “老师傅，你说陈伯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会是哪？”


    “黑水洋，沉剑渊……”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神奇的地方，一个让一代代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的地方。一位三千年前曾剑碎虚空的绝世剑客，与一名雄霸江湖搅弄风云六十载的霸主……决战巅峰留下的遗迹！”


    “老东西在那里，有一个终生难忘的仇敌。”


    声音彻底消散。


    滴答~滴答~~


    大雨渐渐停歇。


    绿柳堤上的人群看着远去的孤舟，也逐渐散去。


    忽然。


    一阵‘哒哒’脚步声响起。


    面带半截轻纱的沧州王妃，走到少女苏彧的残躯前，身姿轻蹲，袖中滑落一柄短匕刨开她的胸膛，取出一枚尚未成型的血红种子。


    而后。


    她又来到王梦兰身旁，望着她临死仍在眺望的目光，一声轻轻叹息。


    将那血红种子喂进了王梦兰嘴里。


    “你可不能死了。不然……谁还有如此才干，能帮我打理这岷江府的烂摊子。我可不想……三年后脸上再被他划一刀。”


    她捂着脸上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怨色。


    地上的‘王梦兰’陡然睁眼，一双眼睛猩红如血，如死鱼般瞪着天空。


    “嘶吼……喵？”


    ——


    滴答、滴答~~


    船舱随波摇晃，室内油灯微暗。


    宋临一人独坐在木床上，静静望着墙壁上的一幅字。一幅陈旧的似用刀剑刻上去的字。


    灯冷窗迥尘暗处。


    雨飞时，滴滴声如漏。


    天水潇潇剑落，慕江岸，兰仙回顾。


    落款处，写着：天水，慕诚。


    “好词。”


    宋临听着船外的大雨声，想象着多年前一位剑客也是坐在他的位置上，听着外界的风雨，忽然有感而发，提剑落笔。


    可惜。


    他却没有这样随口成诗的本事。


    “这就是江湖么？真有如传言中纵马仗剑，杯酒天涯那般的潇洒？”他不知道，但心中已有期待。


    此时已是三天后。


    绿柳堤一战，宋临杀了很多、很多人。


    也得到了许多、许多命格。可惜其中大多数对他已是无用，唯有三个人的命格有几分不凡，分别是拥剑、半妖、残刀。


    一者来自于徐海龙，二者来自霸刀门的苏彧，最后一个则是良平的残刀。


    他曾对比三人的命格亮度。


    最后却发现竟是苏彧的半妖命格最亮，徐海龙拥剑次之，良平的残刀则最为暗淡。似乎这一柄霸刀门上一代排名第六的刀，早在久前就已经残了……


    【半妖（三命猫灵）：似人非妖，人妖共弃。命格天生妖异，爱恨痴缠，极于情则为人，痴于情则化妖。明黄命格碎片】


    “极于情则为人，痴于情则化妖。好一个天生妖异的命格！”


    “可惜现在没有湛蓝主命格，我也不敢用离人愁再尝试。否则真想看看这命格加入玄麟鸟，会有什么变化……希望能在三江遇到叶流云，与他师父咳咳”


    他忽然捂着嘴一阵咳嗽。


    摊开掌心。


    又是一手血红冰渣。


    “动用凝霜种子的代价，远比我想象中的大。现在伤势恢复太慢了，必须得找些资源疗伤，才好应付巨鲸帮的追……”


    叩叩~~


    夜深人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击。


    “客官，睡下了吗？”外面响起客船小二的招呼。


    “什么事？”宋临道。


    起身打开房门。


    “客人，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那小二站在门外，眼里似带着几分惶恐。


    “什么声音？”


    宋临不由微怔。


    “就是一种漏……漏水的声音。”那小二惊恐得牙齿都在打颤。


    滴答、滴答~~


    他猛然转身，看向船舱中的诗词。


    灯冷窗迥尘暗处。


    雨飞时，滴滴声如漏……


    忽然。


    一阵古怪的歌声从船板上隐约飘来，“一袋，镇妖邪……一袋，消灾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