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上九点一刻。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已经洗去一天疲惫,躺在床上美美享受这难得的独属于自己的时间。


    时倾却穿好衣服叫了车准备出门。


    夜晚的檀宫灯火辉煌,在这里聚集着整个晋海市最上流圈的顶级人物们。


    时倾按下门铃,大门打开,门后站着只穿浴衣的盛惊澜,半湿的头发滴着水,落在睫羽上。


    他刚从剧组回来,洗了澡没来得及吹头发,时倾便比预计早了二十分钟上门。


    盛惊澜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淡淡道了句:“进来吧。”


    时倾跟着进了门,在后面暗暗观察盛惊澜的背影。


    和当下圈内喜欢的阴柔纤弱类型不同,盛惊澜完美诠释什么叫“双开门”,露在外面的每一块肌肉都练得恰到好处,多一分油腻,少一分薄弱,就恰好处在这个中间值,薄健而漂亮。


    沐浴乳的香味阵阵袭来,清新的海盐夹杂着植物香调,温润怡人。


    时倾个子不算矮,起码达到圈内男艺人平均值,可他每次看向盛惊澜总要仰着头。


    对方有多高,一米八五?一米九?


    穿过长廊,时倾再次来到那个为人惊艳的超级大客厅。


    “你先坐,我上楼换衣服。”盛惊澜道。


    急着出门还没解决下生理需求的时倾问他卫生间在哪,盛惊澜说在二楼从左往右第三个房间。


    说完,径自上楼。


    时倾放下包找出剧本放好,也上了楼。


    他数到第三个房门,推开——


    光洁裸.露的后背赫然映入眼帘,劲窄的腰身连接着被四角短裤包裹的臀,伸展出笔直修长的双腿。


    盛惊澜穿衣服的手顿了顿,微微侧过脸。


    “抱歉,我走错了。”时倾瞳孔一缩,下意识道歉退出去。


    嘭嘭、嘭嘭!


    心脏跳出了紊乱的节奏。


    他看到了。


    那具众人艳羡的躯体上,在靠近腰线的位置,扒布着一块丑陋的伤疤,足有巴掌大小,像是大火灼烧过的痕迹,年岁久远,已经长出新肉,但或许是疤痕体质,恢复得并不好。


    是拍戏造成的?


    如果是,网上不会没有一点关于这块疤的消息。


    对于需要营销敬业人设的艺人来讲,拍戏时留下的疤就是他们的军功章,粉丝们绝不会因为一块疤就对艺人产生芥蒂,反而会大肆宣扬,用以炫耀他们家哥哥的兢兢业业。


    时倾下意识抬手抚上后脖颈,手指尖轻轻摩挲过那块小小的凸起。


    也是一道疤。


    面前的房门打开,盛惊澜换好衣服出来,见时倾还愣在这,凌厉的眉宇深深敛起:


    “第三间,不会数?”


    时倾笑道:“是盛老师不识数,我数了好几遍,这就是第三间。”


    盛惊澜移开视线,不发一言走到第一扇房门口,指着那酷似房门的玩意儿:


    “这不是门,是装饰墙。”


    时倾:……


    盛惊澜说完下了楼。


    他拿过时倾的剧本翻了翻,发现在第十六场的台词上做了很多标记。


    时倾的字方方正正像豆腐块,手划的下划线虽然没用尺,但也笔直流畅。


    看得出,他很用心。


    “现在开始吧。”盛惊澜放下剧本。


    大体规划了下客厅,选出剧本中的护城河、草地等场景。


    盛惊澜最后看了眼台词,拿起桌上的装饰小花瓶当成风筝线轮,缓慢转动着,视线则在天花板上慢慢移动,好似真有那么只风筝,随风飘扬。


    时倾也最后看了眼台词,剧本扔一边,忽而踮起脚。


    他知道盛惊澜这人出了名的挑剔,拍戏途中经常因为一点眼神上的细节要求导演ng,反复磨个三四次,一直到完全满意才肯罢休,闹得剧务和搭戏的演员都苦不堪言。


    而剧本中的女主陈海苓长期穿高跟鞋,而且在这场戏里穿着服帖的旗袍,所以动作方面是内敛且小心翼翼的。


    时倾虽不是科班出身,可也明白,要想融入一个角色,必须精准到服设妆容的方方面面,通过细枝末节的小细节去感受人物的心理。


    他双手扣拢放在背后,跟着盛惊澜的步伐缓慢前后移动。


    偶尔,也会抬手轻拢被春风吹乱的发丝。


    盛惊澜在认真仰望风筝的轨迹,时倾则在认真凝望他的侧脸,失神的眼眸下,是发自内心的浅笑。


    盛惊澜随意一眼,注意到时倾的眼神,停下了脚步。


    时倾也按照剧本描写转过脸,浅笑漫上一丝尴尬。


    “抱歉,说是邀你一起放纸鸢,但好像只有我一人在玩乐。”盛惊澜推过线轮给时倾,“要试试么。”


    时倾手指动了动,还是摇了摇头。


    剧本中的女主陈海苓拒绝了男主邀请,是觉得靠着长线牵引的风筝如同她只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命运一般,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盛惊澜阔步而去,无实物表演收了风筝线,小跑回来问时倾:


    “休息一下么?你穿这双鞋子走了很久,很累吧。”


    时倾点点头:“也好。”


    坐在“草地”上时,他还特意按住旗袍后摆,像当时穿旗袍的女性一样的下意识动作,防止走光,随后并拢双腿优雅斜坐。


    对戏一直到这里,一切顺利。


    虽然没有绿幕也没有造景,甚至连剧本中的基础性别也达不到,但或许是盛惊澜的演技太过从容自然,时倾也没觉得尴尬。


    下一幕,是男主发现风筝骨架的连接处出现细小裂痕,专心致志低头修补裂痕,而这时女主便试探着亲吻他的脸颊。


    时倾右手捏着裤缝,像陈海苓捏住旗袍一边的开衩裙摆防止走光,另一只手撑着草地,身体微微探过去,在男主专心致志地修补风筝时,轻啄其脸颊。


    盛惊澜倏然抬眼,眼神微怔,那表现就像是丝毫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但这明明是剧本中的动作设计,他本该了熟于心。


    盛惊澜缓缓抬头,对上了时倾的视线。


    细长上翘的眼尾,荫掩在睫毛下的浅色瞳孔,于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时倾照着剧本念台词:“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要这样看我。”


    说完,迅速收回目光,坐直身子假装四处看风景。


    “暂停一下。”盛惊澜却忽然喊了停。


    在时倾诧异的目光中,他起身拿过台本翻到这场戏,指着陈海苓的心理描写,道:


    “陈海苓的人设本身是泼辣大胆的性格,但因旧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洗脑,导致她始终在反抗与屈服中挣扎。再者,她生性单纯,很容易对人敞开心扉,特别是遭受多年屈辱,又出现了男主这样爱护她尊重她的人。”


    时倾单手托腮认真听着盛惊澜的讲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盛惊澜说这么多话。


    但字字珠玑,全部说在了点上。


    陈海苓这种性格,很容易让时倾回忆起前世的自己。


    因为童年不幸,所以长大后只要有人给予他一点点善意,他便会全数放下戒心,毫无城府用真心回馈他。


    所以陈海苓在道歉时应该是非常放松的状态,可以对信任的人展现本我,以至于语气上出自本能地带上一丝娇俏意味,而不只是单纯死气沉沉地道歉。


    时倾不可否认,跟着盛惊澜的确能学到很多东西。


    “好,谢谢盛老师指点,我再重读这段台词。”


    “从这里开始重新来。”盛惊澜指着剧本上的那段话。


    【陈海苓眉间笼愁,似乎在与内心的自己作斗争,许久后,她直起身子,趁男主低头修补风筝时,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大胆的轻吻。】


    时倾看了眼钟表。


    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直言不讳:“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盛惊澜合上剧本,漫不经心展开纸页的折角,声音古井无波:


    “你上学时老师难道没教过你,做阅读理解要联系前后文思考。”


    “没,我老师只会让我们自习。”


    盛惊澜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所以我现在教你了。”


    时倾开启阴阳怪气模式:“感谢盛老师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时倾清了清嗓子,照刚才的姿势重新坐好。


    等盛惊澜再次拿起风筝低头修补,他在心里默念“一次成功,否则发疯”。


    这一次,他想了很久,将人物心理变化转化到自身举动上,微微起身,捏着裤缝,内心一番天人交战“我今晚该吃点什么”,随即在盛惊澜脸上印下轻轻一吻。


    氤氲的洗发水香气缠绕在盛惊澜皮肤间,被体温暖过后变成了另一种香。


    尚未完全干掉的头发在脸颊处裹挟着淡淡潮意,温润微凉。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不要这么看我。”时倾道。


    年轻男孩特有的爽朗声线漫上一丝娇俏意味。


    盛惊澜放下手中仰做线轮的小花瓶:“再停。”


    “你是不是耍我?”时倾质问。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是在耍你。”盛惊澜这厮竟然理直气壮地承认了。


    实话说,时倾这段演技无可挑剔,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盛惊澜却并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