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倾又和许阿姨最后聊了几句,便打算告辞。


    许阿姨本来谈着前尘往事喋喋不休,脸蛋都红扑扑的,听到时倾说要走,蓦的沉默了。


    她跟着时倾一路把他走到博物馆门口,又和他互留了联系方式,反复叮嘱时倾:


    “有困难就找阿姨,不用不好意思开口。”


    目送时倾离开,许阿姨回到办公室拿过那张老照片,抚摸着上面时倾爸妈的脸。


    当时和时倾妈妈吵架,口不择言说了难听的话,不成想竟成为离别之言,这样后悔了大半辈子,中间也试图打听过时倾的下落,只知道他被亲戚收养,找不到人,心里一直挂念着。


    看到这孩子今天的健康模样,心中的自责总算稍有放下。


    时倾回了他的出租小屋,老远就看到狗子们扒着铁门热情迎接他。


    看着狗子们一狗一盆大快朵颐,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中反复闪现那张老照片。


    盛惊澜之所以这么憎恶他,是因为妈妈的原因?


    两位教授向来水火不容,带出来的学生也两看生厌,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下一代。


    或许有可能。


    如果不是许阿姨提起,时倾从没怀疑过父母的真正死因,草草几句话,却将几人的关系丝连绳带紧密联系到了一起。


    事有蹊跷。


    沉思的间隙,手机突兀响了声,将他拉回现实。


    电话是姑妈打来的。


    一接起来,姑妈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羞辱了我儿子就打算一声不吭跑路?我这么多年供你吃喝,你是怎么对我们一家人的!不要脸的狗东西!”


    听这陈词滥调的抱怨,时倾就知道萧榕肯定又把广告拍摄那件破事添油加醋说给他妈,让他妈过来讨说法。


    萧榕看着不聪明,实则精的很,知道这件事他不好出面,怕掉价,那就找个不怕掉价的来。


    他妈爱闹,闹起来向来是天不管地不顾。


    姑妈有朝一日沦为自己儿子的工具人,她那自私狭隘的教育方式功不可没。


    时倾勾起唇角,随手丢给狗子一块冻干,笑道:


    “那你想怎么样,咱们今天把账一并算了,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姑妈一听,乐了。


    这可是你说的。


    “一口价,五十万。”


    “五十万我没有,想都别想。”时倾说完就挂了电话。


    姑妈又打来几个电话,都被时倾一并按掉。


    时倾拎着手机,从容不迫,过去几分钟后,翻出姑妈微信,发了条:


    【好,今晚十点半,兰佩兹二楼不见不散。你说能带我赚大钱,希望你说到做到。】


    赶在两分钟的最后一秒,他又撤回了这句话。


    姑妈那头对着手机笑得得意:


    “撤回?晚了!还说你没钱,今晚不从你手里把我这些年的付出都讨要回来,我王字倒过来写。”


    一旁的萧榕跟着看,见老娘笑得春风得意,故作委屈:


    “算了妈,才五十万,不值得你过去动气。”


    “蚊子虽小也是肉,这钱妈拿定了。榕榕你今晚要不要和妈妈一起过去,妈妈给你好好讨个说法。”


    萧榕干笑两声:“我去不了,晚上有约。”


    “也对也对,我们榕榕何许人也,娱乐圈的天之骄子,多少人排队只为见你一面,哪像这个混吃白饭的废物!”


    萧榕扯了扯嘴角。


    怎么可能不去,没空也得挤出时间,还得藏着点,他妈是什么人他最清楚不过,势必会当着众人面闹得时倾抬不起头。


    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当个流氓,流氓问题流氓解决。


    萧榕给手机充好电,要全程拍摄。


    *


    十点。


    兰佩兹是圈内大腕退居二线后开在晋海市最繁华地段的酒吧,最低消费开出天价,且实行会员制,只接待圈内同行,也是狗仔常驻地,不少艺人塌房都是从这里曝出来的。


    时倾到了酒吧前台,只说是和宋煜城有约,酒保也没多问,乖乖放行。


    这是他第一次来酒吧。


    明明灯光绚烂,却依然晦暗如点漆。动感的巨大乐声带动空气和地板都在颤动。


    熟悉的不熟悉的艺人衣着火辣大胆,在舞池中疯狂摇头。


    震耳欲聋的舞曲中,脚下地板都软成了面团,踩下去没有实感。


    人群中,宋煜城倒是显眼,独自一人坐在最中间卡座里把玩着手机。


    十八线们上前主动套近乎,他连装都懒得装,摆摆手,眼都不抬。


    时倾没有偷.窥的怪癖,对于宋煜城手机中夺人眼球的东西也没任何兴趣,奈何他把那照片拖动放大太明显,一眼看过去,时倾看到了那组胎死腹中的广告拍摄图。


    宋煜城还把时倾的脸放大,用荧光粉色在脸上画了几根胡须和小猫鼻子,最后加一颗小爱心。


    时倾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你背着我做这种事,我今晚会睡不着的。”时倾直言不讳,在宋煜城身边坐下。


    宋煜城那百无聊赖的神色倏然来了精神,冲着时倾晃晃手机:


    “我怎么想都觉得可惜,这么好的照片只能自己欣赏,是十四亿人口的损失。”


    时倾轻笑一声,懒得接他这话茬,开门见山:


    “不是说邀我赚钱。”


    “你性子还挺急。”宋煜城笑道,随手招了酒保过来,问道,“今晚有什么推荐。”


    “我们今晚的推荐是尼克罗尼,苦甜相宜,由苦味衬托甜美,来一杯回忆过往,酸甜苦辣患得患失一切尽在。”


    宋煜城看向时倾:“试试?”


    时倾:“不试。”


    宋煜城却径自对酒保道:“就这个,送给我们新伙伴尝尝。”


    说了没说,时倾猜到了。


    他故作不言语,等酒保送上鸡尾酒,他又道:


    “我喝不了,酒精过敏。”


    “一杯五十万。”宋煜城眉尾一挑,轻佻又玩味。


    在他看来,像时倾这种极度缺钱的,别说酒精过敏,今儿就算这杯子里是硫酸他也肯为了五十万喝得一滴不剩。


    时倾就喜欢这种钱多了烧的。


    但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姿态来随意践踏他人尊严的烂人。


    时倾摸过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干净莹润的指甲似玻璃,与酒杯恰如其分。


    “宋老师,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区别是什么么。”时倾抬眼,眼底折射着酒吧花灯,形成无数个晶莹剔透的彩色光点。


    宋煜城一手抵着下巴,唇角愈发弯弯,似乎很期待能从时倾嘴里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回答。


    “区别在于,你在云端,我在泥沼。”


    宋煜城听闻,眯起眼,身子坐直了些,向时倾靠近,他的声音很低,却在炸裂的背景乐中依然清晰:


    “我倒是有个建议,能让你和我一起共赴天云间。”


    说着,一只大手附上时倾肩头,顺着薄薄的羊毛衫缓缓下滑,勾勒出肩颈的弧度。


    宋煜城的唇近在咫尺,时倾已经感受到了他口鼻间喷洒出的热气,融化在酒吧燥热的氛围内,被湿热的呼吸暖过后变成了糜烂的酒精气。


    时倾做了个深呼吸,身体向右边缓缓倾斜,随即一个使劲,身子坐直,侧脑狠狠撞上宋煜城的脸。


    下一秒,宋煜城鼻血流了出来。


    他捂着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时倾,似乎长这么大还不曾遭受过这种对待。


    一瞬间,鼻间传来的剧痛化成了难以言喻的爽感,一波波冲击着大脑。


    “小东西,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对待我。”


    时倾:“那你现在碰到了。”


    宋煜城对上了时倾的视线,对方斜斜瞅着他,眼尾勾翘,眼底傲蔑,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他抹掉鼻血,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有性格,我可真他妈喜欢。”


    时倾听到这种说辞就浑身膈应,他举起尼克罗尼,一手掐住宋煜城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虽然我们身份悬殊,但至少有一点共通点你不可否认。”


    他将酒猛灌进宋煜城嘴中,宋煜城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下,但马上停止动作,皱着眉头,接受如洪水般袭来的酒精。


    宋煜城在荧屏中的形象一直都是冷血硬汉,私下也是不好招惹的性格,今日却被一个十八线糊咖掐着灌酒,大脑控制着身体不去做任何挣扎,反而无比享受这种待遇。


    他的脸上出现了上位者被迫折腰的破碎感。


    时倾看着他的脸,笑容愈发扩大:


    “酒精进入小肠,于大肠分解,无论谁喝,最终归宿都是城市地下的化粪池,对不对。”


    良辰美景,瑰丽壁人,因为一句“化粪池”,宋煜城一秒破功,最后一口酒呛进鼻子里。


    他扶着沙发剧烈咳嗽着。


    时倾将空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倨傲地垂视着这个在粉丝心里高不可攀的神。


    不等宋煜城缓过劲儿,他揪着人衣领拽过来,拍拍宋煜城涨红的脸,笑道:


    “所以,这杯酒,你喝我喝都一样,对不对。五十万是转我支付宝还是直接打到银行卡?”


    宋煜城好不容易平缓了呼吸,抬手抹过下巴上的残酒,笑得几分上气不接下气:


    “我长这么大,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时倾直言不讳:“这就见识到了?看来宋老师世面还是见得少了。”


    宋煜城慢条理斯整理过衣领,道:


    “我说的建议不是开玩笑,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你想要钱或是资源,我有的是。”


    时倾看了眼时间。


    十点二十五分。


    “好啊,五分钟后给你答复。”


    宋·迫不及待·煜城:“为什么是五分钟不是五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