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2

作品:《春心负我

    第26章


    贺兰霆与崔樱离去,魏科落在他们身后,缓步走到了容色震惊的贺兰妙善跟前。


    她迫不及待的追问:“魏校尉,崔樱和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皇兄岂会看上一个跛脚?这不可能,定是她使了什么诡计,她这样的女子我在宫中见得多了。”


    她因为难以置信,所以喋喋不休,不肯承认崔樱居然和贺兰霆有关系。


    宫中多少美人期望得到垂怜,她皇兄从未施舍过一个眼神,他像无情无欲的人一样,未曾在美色面前动摇过半分。崔樱哪里好看到能令皇兄另眼相待的地步?


    魏科突地打断她对贺兰霆的非议,神情肃穆,“公主,适可而止。”


    崔樱被裹在贺兰霆的外袍里,遮的严严实实的出了顾行之的私宅。


    清寒的夜风吹在她湿漉漉的衣服上,令她阵阵哆嗦,到了马车上钻出贺兰霆的外袍,微颤着向他求救,“落缤,还,还有落缤,她还没出来。”


    她脸颊边的湿发紧紧贴在上面,痛苦过的她整个人还透着惊魂未定的虚弱,唯有看着他时的眼睛含着哀求期待的亮光。


    贺兰霆审视她,并没有打算立刻满足她的愿望。


    他要救的是她,又不是她的婢女,哪怕他知道崔樱和她那个忠心的婢女貌似亲人一样。


    可他贺兰霆,并没有那么多大发慈悲的善心。


    崔樱在他脸上看到了无动于衷,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来,贺兰霆冷漠的朝外面吩咐,“回去。”


    “等等。落缤还没出来。”


    驾车的护卫恍若未闻,车轮渐渐在夜色中滚动起来。


    崔樱心里不安,一直放不下还不知在什么地方的落缤,可她怎么跟贺兰霆说,对方都不为所动。


    贺兰霆仿佛耐心告罄了,觑着在车内的灯盏的照耀下,显得脸色苍白几分憔悴的崔樱,缓声道:“你闯祸了崔樱,得罪妙善,被她记恨在心的话,她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还是少为他人着想,多考虑考虑自身。”


    崔樱一听贺兰妙善的名字,就想起刚才经受的折磨,她的掌心膝盖又在隐隐作痛,鼻腔仿佛还被堵满了水不能呼吸。


    她面露畏惧,因为贺兰霆的话,却又心生不甘道:“你,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顾行之明明与我定亲,八公主身为未嫁女郎,就不该在私下与我未来夫婿牵扯,明明是她不对,为何还不肯放过我。”


    她还没向家里告他们二人一状,难道贺兰妙善就不怕自己将他们的事抖出去。


    贺兰霆早就料到她会这样的反应,他拨开她脸颊上的湿发,引得刚才受过屈辱的崔樱敏感的往后缩了缩。


    她现在就怕别人动她一丝一毫,或许是她表现的太过可怜,贺兰霆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他平淡的道:“你不是有花要孤去赏,孤等你学有所成来找孤,结果迟迟不见你音讯,就派人去你家门房探了消息。才知你出事了,不过因为你,教你房术的菱娘子和其丈夫都被顾行之抓起来了。”


    崔樱听到最后不禁面露愧色,“是我连累这对夫妻了。”


    贺兰霆等她说完才继续道:“妙善性格娇纵,前几位公主都已出嫁,而今宫里的公主都不多了,她如今和妙容是年纪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应她所求,连公主府都提前开了。按她的品级,她还有护卫在身,你呢。你在崔家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嫡女,你身份岂能和一朝公主相比。”


    “今夜若孤不来,顾行之将你困在他的私宅,妙善为难你,你家人一无所知,你亦逃不出去。将你是杀是剐,都由他们说了算,你能怎么办。”


    人,是很好驯服的。


    贺兰霆没有说错,他要是真的不来,放任崔樱被关在顾行之的私宅里,多的是办法让她屈服,不让她回去崔府后闹事。


    顾行之还是六率府的府君,手下审讯办案的人不少,折磨人有的是法子。


    她能承受几个?再或者,想个阴毒的法子,将她灌哑了再送回去,就说是路上救的她,谁又会知晓。


    左右顾行之帮她找的是去寺里祈佛的借口,伪装成一场贼人作案又有何难。


    怪就怪崔樱太弱,她没有任何能耐。


    她唯一不凡的是身份,她不过是依仗她生在崔家,她姓崔,背后站着崔晟,其他她一无所有。


    可崔家是臣,贺兰是君,君恩大于一切,普天之下,荣华富贵都掌握在君上手里,他想给谁富贵就给谁富贵,即便不给富贵,也要跪下谢恩。


    她又没有其他身份,得罪了公主自然有的是办法罚她。


    “还是,你打算回去,向你父亲、你阿翁再告一状。”


    崔樱的心绪随着贺兰霆的话起起伏伏,她愤怒于自己是顾行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却要被他的情人如此对待,她的心思也正如贺兰霆所说的那样,是想回去将这一切都袒露给祖父祖母听,让她父亲也知道顾行之的真面目。


    但事实就是,但凡今夜羞辱欺负她的人不是贺兰妙善,是其他世家的贵女或是其他人,她都可以让她家里人帮她讨个公道,可是偏偏就是贺兰妙善。


    现今父亲身缠麻烦,相当于崔家有事,父亲又有罪证捏在手上,她再请大人们和皇室作对,岂不是在给家里添乱。


    哪怕她和旁人说出顾行之与贺兰妙善有私情的事,也不见得有人会信,从头到尾不过都是她一人碰见,万一他们反咬她一口,说她污蔑呢,她又没有证据,谁会给她做主?


    贺兰霆吗?身为公主的皇兄,他会吗?


    崔樱紧盯着贺兰霆,眼神中充满了忧伤和哀愁。不,他现在必然不会帮她,她又不是他什么人,贺兰妙善是他的皇妹,贺兰霆怎会为了她同室操戈。


    崔樱很长一段路都无言以对,她失望的咽下了许多话,神色挫败难过的她在贺兰霆的怀中更是想了许多。


    此时的处境不容她提太多要求,只有后面再想其他办法救落缤出来。


    而顾行之和贺兰妙善……崔樱目前只有压抑住内心所有的不满,暂时隐忍下来。


    路上他们再无话交谈,贺兰霆伤着她了,崔樱自觉说再多也没用,于是不吵也不闹,乖乖的等他送她回去。可她上身湿透了,贺兰霆竟然也丝毫不介意会弄湿他的衣裳,依然将她抱在怀里,像是知道她很冷,用着宽阔厚实的胸膛为她取暖。


    崔樱也确实好了许多,知道有了贺兰霆暂时作为依靠,她已经不再颤抖了,可怎样才能让这份依靠长久地为她停留呢。


    她望着贺兰霆不苟言笑,凌厉冷峭的俊脸不知不觉的入了神。


    而贺兰霆即便察觉到崔樱可怜的呆呆地凝视着他的目光,也没有露出半分动容,也不后悔残忍的对崔樱说了那些话。


    她总不能一直如此天真,她若纯良,就只能流着眼泪吃苦。


    他更不会提出主动帮她的话,也不会对她许诺些什么,一切都要凭崔樱自己去想办法,当她知道告诉家里人无用,甚至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时,她会怎么做?


    他不想逼她,可是不逼她,又实在有些无趣。


    马车停了。


    崔樱被贺兰霆抱下车辇后,才发觉贺兰霆说的“回府”竟然是去他的太子府邸。


    茫茫夜色中,她望着这一蛰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就像进入了另一间囚笼一样,这里比顾行之那里更危险。


    她有种进去了,就永远出不来的错觉。


    崔樱抱着贺兰霆的脖子,回头看着他犹豫的问:“殿下不是该送我回去吗?”


    贺兰霆置之不理,崔樱便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贺兰霆停下脚步,道:“孤回的就是太子府,你若想回崔府,就只能凭自己两条腿走。”不等崔樱回应,他又低头眼眸深深地对着她,“你想回去吗?”


    他站着不动了。


    只要崔樱说要回去,他会立刻松开手放她走。


    崔樱被他的气势骇到了,像是怕摔下去,眼中的迷惘瞬间褪去,更加搂紧了贺兰霆。


    贺兰霆耐心极深的又问了她一遍,透着浓浓的暗示意味,“你想回去吗?”


    崔樱一面迷惘又一面畏惧,面前的深渊在朝她招手,让她向它走去。


    她不知道前方的迷雾深渊里面是好是坏,会不会有猛虎野兽,但她知道她背后已经没有退路,甚至隐隐约约有感觉,若是今夜她真的走了,那她跟贺兰霆的缘分或许就尽了。


    而贺兰霆停在门口,只差一步就要踏进去,就是在让她自己选。


    是走还是留,进去了,也许是不归路,不进去,那就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崔樱。”


    “我不想。”


    崔樱和他四目相对,“我的腿受伤了,脸也被妙善公主弄受伤了,掌心很疼,我走不动。”


    她变得温顺乖巧起来,趴伏在贺兰霆的胸口处,忍着臊意双眼紧闭道:“求殿下收留我,别赶我走。阿奴,愿竭尽全力,报答殿下。”


    她用了理所当然的借口留下,不让自己显得太上赶着,也不会太丢脸。


    并且,看在她是被贺兰妙善弄伤的份上,身为兄长的贺兰霆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她听见了一声笑,像是从贺兰霆喉咙中发出来的。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胸腔因那道低沉的嗤笑微微震荡,崔樱忽然就很不好意思,她不懂贺兰霆为什么要笑,甚至很想抬头看看他此刻的面容,是轻贱她的,还是鄙夷她的,又或是在嘲笑她的。


    但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没有看贺兰霆。


    她莫名的紧张又渴望,期待有害怕从他眼中看到对她的轻视不屑,于是她选择做个掩耳盗铃的人,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口,抵住耳朵,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贺兰霆抱着她,不再有所停留的大步迈入太子府邸,随着大门打开,宫灯一片璀璨,照亮了他脚下的路,护卫和恭候的侍女在他脚边威武而整齐的跪了一地。


    埋在贺兰霆怀里的崔樱终于抬起头,小心而好奇的打量这座太子府。


    这里的宫灯明亮如耀阳,极其漂亮,却不是每处都点的有。贺兰霆不喜入夜之后满庭辉煌,他喜欢有阴影的暗处,或是月色自然照亮的皎洁处,竹影或是树影清冷的飘荡在墙壁上,这样容易静心。


    在旁人看来,则会觉得太过冷寂落寞。


    崔樱看着贺兰霆带她穿过重重墙门,又走过重重游廊,从前庭到中庭,再到后庭才停下。深墙大院,灌入晚风,满墙的绿藤幽昙轻轻荡漾,庭内山石处芭蕉扇打叶片,池中锦鲤翻了个身,瞬息之间,雨水落满水面,激起豆大的水泡和一圈一圈涟漪。


    崔樱感觉到脸上也有湿意,不禁道:“下雨了。”


    抱着她的贺兰霆没有反应,崔樱碰了碰他,“殿下,放我下来罢,后面这点路我可以自己走了。”


    她挣扎着要落地。“别动。”贺兰霆低声呵斥。


    很快一个面生从未见过的管事从游廊上飞跑下来,手里的油纸伞跟着撑开,后面还有两个撑伞的侍女一样脚步不停的追着来到他们身旁,为他们遮挡飘落的雨水。


    “方守贵。”


    “老奴该死,老奴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贺兰霆对她道:“他是府里的大总管,有什么事都吩咐他。”


    崔樱好奇的朝他看去,同时对上一双精明的眼睛,和浮夸的笑脸。


    贺兰霆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回是对这个身宽体胖的总管说的,只三个字,“记住她。”那位总管便当成圣令,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就很快收回去了,飞快地应声,“殿下放心,老奴省得。这雨越下越大了,不如快些进屋歇息。”


    贺兰霆:“让御医过来,再备上热水,一会沐浴。”


    大总管连不迭的点头答应,“是,是是。”


    崔樱从头到尾都被贺兰霆抱着,直到进屋才将她放下,她惊异于贺兰霆的力气,全程不曾喘过一口气,眉眼间也不见疲色。


    她看向他的胸膛,疑惑地问:“你抱了我一路,伤口怎么样。”


    旁边吩咐侍女下去准备的方守贵格外敏锐的偏头看了她一眼。


    “早已痊愈了。”


    贺兰霆:“孤不像你,总是如此狼狈。”


    崔樱被他说的脸上更加委屈臊红,经历这些也不是她想的,这夜她也不知道贺兰妙善会去找顾行之。


    等她羞愧的低头,贺兰霆才道:“孤经常习武,与一般人有所不同,你不必多心。”


    崔樱心直口快的回说:“我不是多心。”她后半句声音也轻,“我是担心你,你抱我走了那么久,怕压着你的伤口,让你也痛。”


    屋里忽然变得奇异的安静,就连大总管的说话声也没了。


    崔樱抬眼,瞬间发觉不止贺兰霆在看自己,就连总管侍女他们都惊讶的朝她看过来,就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般,各个面露愕然。


    崔樱:“我……”


    贺兰霆眼中的讶异已经闪过,他很难得听到崔樱那么说,像是发自真心,又带着年轻女子羞涩地不自然的撩拨。


    但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都不要紧,贺兰霆的眼神变了,透着对她的兴趣和新奇,然后丝毫不介意,面无表情正经无比,却下流戏弄的说道:“你四肢纤细,削痩娇弱,却唯独后臀有些丰满多肉,哪里能压疼孤。也不是你双手夹着孤的腰,若是真想孤痛,不如想点别的办法。”


    崔樱没见过他这样正气威严,还能说出下流话的人,他总是让她无以招架,像一把榔头,拼命的在她心里敲打,让她心慌慌又紧张。


    崔樱不知所措,屋内大总管和侍女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识相的给他们让出地方,直到大夫来了才上前继续伺候。


    崔樱身上本就有不同地方的伤,经过摔跤,又被人按在池子里折磨许久,自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混像一个倒霉蛋,雪上加霜了。


    她膝盖已经青紫,今夜一摔就崩裂了,血迹已经凝固。掌心处也是相同,擦破了皮,流了一点血,一摸就会令她抽痛皱眉。


    御医:“臣给女郎开些外敷内服的药,伤筋动骨不宜多动,还请女郎近来好生在家修养,少出行。”看诊完,御医请辞了贺兰霆,便提着药箱被方守贵送了出去。


    屋内一下只剩侍女,崔樱很快打了个喷嚏,贺兰霆见状问:“热水准备好没有。”


    侍女:“回殿下,已经将热水备至在了浴房。殿下可要现在就去沐浴?”


    贺兰霆扫了眼盖着他的外袍,秀眉紧拧,看起来有些受凉的崔樱,抬首示意,“去。”说罢他起身又抱起崔樱,往浴房的方向走去。


    送完御医的大总管匆匆赶回来,撞见这一幕显得丝毫不惊讶,甚至还主动替贺兰霆推开了浴房的门,“殿下,小心脚下。”


    崔樱站在浴房里,在看到里头只有一个鸳鸯池时,转头问向方守贵,“大总管,只有这一个浴池?”


    方守贵应了一声,“贵女叫奴名字就行。”他朝里面看看,面带微笑的同崔樱道:“是这样,不知贵女有何吩咐,是不是哪里欠妥,还是屋内的倒流香不喜欢?”


    “贵女放心,这池子水不深,会有人在您跟前守着,即便睡着了,她们也会将您捞起来,送到榻上。”


    崔樱:“我不是这个意思。”


    发现贺兰霆看过来,崔樱同他道:“这里只一个浴池,我沐浴了,殿下呢。”


    贺兰霆竟然很配合的应声,他看向方守贵,“对,那孤呢。”


    崔樱怕他一个不高兴,觉得下人疏忽了他而大发雷霆,连忙开口替方守贵说话,“是我突然到来叨扰了,害方总管没有考虑周全,不若殿下先用罢,我……”


    然而她越说,让方守贵愣了下过后,越发焦急地想出声打断她,又怕惹了崔樱不悦。


    直到听着崔樱说完,方守贵才得以讨好的冲她和贺兰霆鞠了个大躬,恭恭敬敬的说道:“哎哟,贵女误会老奴了,这池水就是为了贵女和殿下同浴准备的,里头倒了宫里新进的芳香油,可凝神静气,舒缓劳累。还有洁肤留香的皂膏、羊乳、花瓣,再到鸳鸯池的清水里洗净即可,老奴可没有半点怠慢之心啊。”


    崔樱耳中“同浴”二字嗡嗡作响,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在众人眼中好似一个傻子,尤其贺兰霆淡淡的看着她,仿佛早已经猜到方守贵这么安排的妙处,才顺着她的话反问,放下面的人跟她说清楚。


    “同浴……”


    崔樱喃喃反对,“这,这怎么可能。”


    贺兰霆:“你不想在这里沐浴,还想去哪。”


    崔樱着急地说:“可是这只有一个浴池。”


    贺兰霆:“你还想要两个?即便这里有两个,也是孤与你同浴。”他大概终于没什么耐心了,“都出去。”方守贵与其他侍女耳目敏锐,极为迅速的撤走了。


    崔樱见贺兰霆朝她逼近,慌张不知所措。


    她退也退不得,只能任由贺兰霆拉着她的衣角,将她拽到跟前,扑倒他怀中。崔樱刚要抬头,就被贺兰霆带到了浴房的屏风后面,那里有一张长椅榻,崔樱眨眼间就被放倒在上面。


    她茫然的看着他,贺兰霆直接伸手摸向她的领口,叫崔樱心跳加快,连忙握住。


    贺兰霆双眼黝黑沉沉的看着她。


    房内灯盏通亮,窗门紧闭,纱帐后的浴池不断飘散着袅袅的热气,他们身旁就有点上的倒流香,缥缈如仙雾,随意一瞥,就能看见屏风上姿态娇媚打扮却些许暴露的飞天仙女,二人之间的气氛,在双方都沉默对视的情况下,变得迷离又暧昧。


    贺兰霆:“孤只是想看看的你伤。”


    崔樱感觉到这时他的目光都是烫的,娇艳的脸颊染上绯色,在一片薄淡的烟雾中更加诱人,她轻声嗫嚅,“我伤的是腿,上半身没有伤口。而且,刚刚御医已经都看过了。”


    她也果断的拆穿了贺兰霆的意图,知道他是故意要解她衣裳,却还要装模作样。


    他不磊落,并且暗藏坏心,对她虎视眈眈的。


    这些崔樱都明白。可她退,他就进。


    “可孤没看够,还想再看一次。”贺兰霆反手握住她的手,直勾勾的问:“好?”


    崔樱也不是没与他狎昵过,可贺兰霆头一回问她好不好,直白的表达着对她身子的想法,比起他的强势,更难让她拒绝。


    她就是那种说不出口的人,于是选择了接下来的动作来回应。


    贺兰霆看着她抽出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贺兰霆便没有再压着她,起身站到身旁。


    长椅榻上的崔樱发觉贺兰霆目不转睛地在盯着她,她预备宽衣解带的手顿住,绕到已经不再湿透的头发上,挺起腰将一根簪子含在嘴里,又连接将其他几根簪子摘下来,瞬间一头柔顺的青丝顺着肩膀垂下来。


    崔樱含着簪子,缓缓仰头回视贺兰霆,“殿下是想看上头的伤,还是下头的伤?”


    她倏忽变得好大胆,但只有崔樱才知道自己手心已经紧张地在冒汗。


    被问的贺兰霆顿然也将她从头到脚凝视了一遍,他想起了崔樱勾引他时写的那封信送的那片牡丹花,就是那天他就在想,总有一日要将她压在满是艳红的牡丹花瓣的地上,像雷电暴雨捶打花枝般狠狠进犯掠夺直至捣碎。


    但现在,他站在长椅榻的跟前,一手负背,一手摩擦着手上的玉扳指,像勾栏里最假仁假义的恩客般等待对方的卖弄取悦。


    “怎么办呢,崔樱。”


    “孤哪里都想看。”


    第27章


    崔樱被他说出来的话,弄得害臊不已。


    她面薄,根本玩不过贺兰霆,要她真的衣不蔽体的暴露在他眼前,实在是想要了她的命。


    “你。”她知道自己该报恩了,可总觉得不该是现在。


    贺兰霆对她所做的不过是一时调戏,想戏弄她,看她如何反应。


    崔樱不知,比混对自小深宫长大又有得天独厚的身份的贺兰霆来说,无人能越过他去。


    他话少,却有着自己的主意,除了顾家送来顾行之当伴读,还有三人则是贺兰霆自己从一群下至五岁上至十岁的孩子里自己挑的。


    这一行以贺兰霆为首,在鸡飞狗跳的年纪,什么没做过。


    男女之事他十岁之前就已经懂了,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不像她这般毫无意识,该见识的都已经见识过,逗弄崔樱,和她调情不过是小菜一碟。


    也是她激起了贺兰霆恶劣的兴趣,男人哪里没有劣根,崔樱越窘迫,男人自然越高兴。


    然而,这浴房里热气腾腾,熏得人不禁冒出薄汗,见崔樱迟迟不肯再往下动,并且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贺兰霆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淡淡断定道:“你不敢。”


    “既然不敢,就不要在孤面前耍这些小把戏,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免得又自食恶果,还要怪孤像顾行之那样欺负惨了你。”


    崔樱本是浑身发热的,一听他提起顾行之,登时消退了许多旖旎的心思,眉头颦的更深了,手上也紧紧抓着衣裳。


    她知道贺兰霆其实瞧不起她,嫌她软弱无用,总是受了欺负却没有能耐对付,也不是那种极有风骨和特别聪慧的女子。


    可她从来没有害人之心,日子从来平平常常过,做个平平常常娇生惯养的贵女,只需嫁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孝敬父母,夫妻和鸣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谁知道她会碰上这些事,怪只怪遇人不淑,婚事她自己做不得主,又一心为着生她养她的亲人和崔府,在危难逼迫中唯有继续隐忍,只待有云开雾散的那天。


    但她也不是逆来顺受,更不是心里半点也不记恨顾行之和贺兰妙善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她一无权利二无手下,又是个平常的良家贵女,她能做什么。


    也就是躲在贺兰霆的羽翼下,享有片刻的栖息之处和安宁。


    但这羽翼不是一直能没有要求护着她的,代价就是她自己,她思来想去,安慰自己左右是跟着贺兰霆进了太子府邸,就已经没有退路。


    就算给他看了又如何,她不曾少一块肉,也算是报复了顾行之的风流多情,更能让贺兰妙善看看,让他们瞧不起的自己,攀上了未来的九五之尊。


    崔樱不再矫情,只是更加紧张嗓音轻颤的回应,“我为何不敢。”她呼吸微乱的反驳了他,只不过声音很快就被解衣裳时的淅淅索索的响动遮住了。


    “我如今只剩下这副身子,就赔给殿下好了。”


    她带着一腔孤勇,背对着贺兰霆宽衣解带,顺便告诉他,“这回若不是殿下来救我,我还不知会受到什么凌辱,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崔家。殿下也说过,做了你的人,我阿父就会没事了,小惩大诫一番。我被困在顾行之那里,还不知道他现今如何了,赃物找回来还给朝廷没有。”


    她顿了顿,似乎想要从贺兰霆那里得到答案。


    “赃物已丢,找不回来。”


    崔樱一颗心刚提起来,就又听贺兰霆说:“不过有人替他作保,会用另外的财物添补他的过错,暂时还算无事。”


    “无事……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她终于放下心,连连重复这句话,侧脸可以看到她嘴角带笑,眼眶却慢慢红了,“那我阿父还会受到责罚吗?”


    贺兰霆不回答她,眉头轻扬,有几分不悦,像是崔樱问的太多了,旖旎的气氛都因她而打破。


    但崔樱后来对贺兰霆倾诉的话语还是让他按住了不耐,“殿下别生我气,我只是太关心阿父,才想知道对他有无影响。殿下不想我问,我就不问了。有些话,我没有同旁的人说过,落缤不在,我也只有和你说了。”


    “其实,在崔玥出生之前,我阿父是很疼我的。小时候他也哄过抱过我,有一回冬天下雪,我腿脚不便摔倒在池子里,他比任何人都率先跳下去将我抱起来,再火急火燎回屋,十分紧张的叫人去请大夫。我夜里受寒,他寸步不离的照顾。只是后来他娶了新妇,府里细君怀了身孕,更需要他相陪,我便被送去跟我阿翁大母一起过了。等我年岁渐长,阿父与我生疏,自然对我不如以前那般宠爱了,但也不曾真正害过我。”


    “他亦不是对我不好不想宠爱我,只不过他的心神被太多占据了,加上我母亲的事,他伤透了心,我与母亲相似,他整日见我就像见到我母亲的影子,自然心里就不舒服。再加上细君和新子新女和他才是和睦的一家人,阿玥又比我会讨他欢心,而我身有残疾,呆若木鱼,自然是不能和她相比的。感情就是这样变淡的,人也是这样一年又一年慢慢地改变的,连带着人心也会长歪的。”


    崔樱说着自己都懂的大道理,未免被笑话,故作轻松的道:“我既没什么本身,只有尽我所能,对得起自己就成。话说的太多了,可不说出来我心里又难过,殿下你不要怪我。”


    发现贺兰霆一声不吭,她吸了吸鼻子,以为他等久了不满了,轻声快速地说:“我这就脱了衣裳,侍候殿下。”


    可是此时气氛已被她弄得有些落寞可怜,哪还有方才调情的暧昧心思。


    崔樱顿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她脱的身上只剩上下两件轻薄的小衣,不敢对上贺兰霆的视线,又假装若无其事的逡巡浴房,羞涩地说:“这里只有这张长榻,没有床,殿下与我难道就在这里那个?”


    “还是,还是先沐浴,到水里我伺候你。”


    她故意轻贱自己,借以掩饰她心里的慌乱悲伤,以为旁人不知道。她很想马上还了贺兰霆的恩情,不然这冷冷的气氛让她感觉不到自己被需要,还会让她以为自己被贺兰霆讨厌了,“殿下,你说句话,好吗。”


    她抱着双臂,驱使自己向那道伟岸冷漠的身影走去。


    “说什么。”


    贺兰霆终于勉为其难的应了一声,他盯着崔樱走到他跟前,身上带着伤,还要在他面前踮起脚尖,努力攀着想要搭上他的肩膀,勾住他的脖子求得安慰。


    崔樱让自己依偎在他怀里,说:“殿下方才不是哪里都想看吗,还剩两件,我实在是羞于面对,就请殿下帮我褪下。”


    贺兰霆却非常反常的不像刚才那样继续戏弄她,他弯下腰身,掐着崔樱的细腰一下就令她平地而起,再扣着她两条腿圈在腰上,二人脸更是贴的很近。


    崔樱听见他低沉的嗓音问她,“你是不是以为,孤就是饥不择食的禽兽,看不出你此时有多难过,也忘了你身上的几处伤口,迫不及待今夜就想把你办了。”


    崔樱愣过之后,腼腆羞涩地垂下眼眸,“难,难道不是。”


    方才贺兰霆明明还一副情动深沉看着她的样子,里头充斥着满满的欲望,她是不会看错的。


    现在他眼里还有,只是不如之前明显了,眼里露出透着她看不懂的目光,说:“孤也不是非要今晚要你不可,再饥不择食,也懂几分怜香惜玉。你是报恩也好,还是勾引也好,都等伤好了再说,虽然逼迫你的滋味尝着很不错,但孤更不想到了榻上办你的时候,哭个没完。”


    崔樱:“那你为何还要执意看我。”


    贺兰霆:“看你和办你是两回事,好色是世间男子的本性,既然吃不到你,碰一碰看一看又如何。”


    崔樱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听完瞠目结舌,“你。你将来是一国之君,怎可这般轻浮下流。”


    贺兰霆一掌扇在令她羞红无力的地方,略带教训的口吻,“食色性也,即使一国之君,也要享鱼水之欢,不能人道是其中大忌。只有假仁假义的君子才会遮遮掩掩不肯承认,孤是禽兽,与他们不同。你果然不懂,无妨,孤今后慢慢教你。”


    崔樱腰身已经软了,紧紧贴着贺兰霆的腰腹趴在他身上,任由他带着她走进已经等候多时的鸳鸯池。


    “来人。”他刚将崔樱放进浴池里,就朝外面道:“进来侍候贵女净身。”


    崔樱看着欲要起身离去的贺兰霆,瞬间带愣住,侍女很快鱼贯而入,贺兰霆知道自己这么做,让误以为他想要的崔樱十分惊奇,甚至没忍住伸手挽留他,“你,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吗。”


    贺兰霆反问:“你敢吗。”


    崔樱这回再没有轻易逞强说出那句话。


    贺兰霆早已料到般抽回手,富有威仪的说:“方守贵不知你还没被碰过,这鸳鸯池就给你用了,孤去别处。你有什么事,吩咐这些侍女即可。”


    他在崔樱复杂的注视下不带任何一丝留恋的离开,就像刚才轻浮好色的人是她看见的假象,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张弛有度,沉浮于心。


    以至于被留下的崔樱才是那个放不下的人,心潮皆因他而起起伏伏,杂乱不堪。


    夜雨已消。方守贵见贺兰霆出来,明显一愣,他追着贺兰霆的脚步,见他是要往其他院里去,拖着肥胖的身躯飞快跟上,“殿下,怎么,怎么没和贵女一同用浴啊。老奴难得见殿下身边有佳人相伴,这大好机会,怎能轻易错过。”


    贺兰霆慢了一步,像是嫌弃他话多,余光冷冷瞥了他一眼。


    没想到方守贵却因此误会,“难道是贵女羞臊,不懂伺候,令殿下不能满意?”


    “你另外准备热水,孤先去书房等着,若再多问一句,你就滚下去。明白吗。”


    “诶。”


    崔樱洗净身子,在侍女的伺候下换了新衣,又替她拭干了头发,涂抹好了伤药,这才引她去住处。又等到下人送来一桌吃食,也不见贺兰霆的身影。


    侍女为她布菜以后,见她不动疑惑地问:“女郎怎么不吃,可是这些菜都不合胃口。”


    崔樱:“不是。”


    她晚食没用多少,经历一场磨难也将她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崔樱早已饥肠辘辘,只是没看到贺兰霆的身影,让她一时静不下心。


    得知她是在找太子,侍女问道:“殿下有事要理,等女郎用了饭食,可要过去见见殿下。”


    “不用。”


    崔樱急忙否定,她其实心里既想见贺兰霆,又怕见贺兰霆,就像一池春水,怕无人在意,更怕被搅弄了芳心。


    可过了一会,崔樱忍不住问:“他在何处?”


    “书房。”


    侍女奇怪的看着她,只等崔樱发话,就会带她过去见贺兰霆,然而她就像是无意间问问而已,知道太子在何处以后就没动静了。


    饭后崔樱也没说什么,只在屋内坐了一会,便见月色深沉,进内里就寝了,伺候她歇息下来的侍女熄灯出去,留了两个人在寝室外守着。


    躺在陌生的榻上总有片刻不适应,崔樱念了一篇诗文才逐渐睡去。半夜她被在顾行之的私宅里发生的一切魇住了,误以为自己整个人被顾行之和贺兰妙善狼狈为奸,命人将她扔进了湖水里。


    湖水比池水更深,周围一望无垠,崔樱感到呼吸困难,挣扎中难受的呼叫家中的亲人,想要阿翁大母父亲救她,想要母亲兄长不要走,但他们都无动于衷,和顾行之、贺兰妙善站在岸上冷漠的看着她。


    崔樱绝望之下流出泪水,放任自己沉入湖底,下一刻她被人摇晃着唤醒,“贵女,醒醒,贵女。”


    侍女脸色焦急地看着她,“贵女是不是魇着了,方才一直在喊‘救我’。”


    崔樱躺在榻上,屋内已经被重新点燃了烛火,在看清周围情况后,虚弱的喘着气的崔樱轻轻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夜半多时了。”


    崔樱满头大汗的被侍女扶着从床榻上坐起身,在她拿出帕子欲要帮她擦干净身上的汗时,崔樱恢复了力气,起身下榻。


    “贵女?贵女要到何处去?”


    崔樱匆匆套上鞋履,一圈一拐的往外走,忽然被侍女抓住一问,心事重重得环顾四周,一时茫然非常。


    夜半月色已休,偌大的院子只亮着如萤火般的几盏灯。


    崔樱站在去往书房的小径上,她自被梦魇住以后就不敢再睡了,即便有侍女陪伴也觉得不能心安。


    她需要一个能驱散她心头阴霾的人来陪伴她,于是不知不觉问了侍女,就走到了贺兰霆的书房前,里头是这座院里唯一明亮如晨的地方,在乌漆墨黑的夜色中发着光。


    崔樱内心的渴望驱动着她进去,书房门被打开,察觉到未有敲门声就有人进来的贺兰霆掀起眼皮,冷厉而不悦的朝崔樱看过来。


    他身旁的美婢离他极近,一手研墨,眉眼含情。灯下看,好一对璧人,郎君俊美威严,女子娇美动人。


    崔樱与贺兰霆同时一愣,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微微蹙起了眉,淡淡问:“你来做什么。”


    崔樱心头一刺,原来书房里贺兰霆不缺红袖添香,被他一问,更是脸色不好看的心绪杂乱的回道:“我不是有意要打搅你,我,我这就走了。”


    她以为这亮堂温暖的书房会是她的光,结果里面早已有人了。


    第28章


    崔樱一行四人,一个陪在后侧,另有两个手执宫灯为她照明,跟着她往回走。


    侍女紧跟在崔樱身后劝道:“女郎,已经来了,为何要走。”


    崔樱心里一酸,嘴上假装什么事也没有,“我倦了,想回去歇着,殿下有人相伴,就不要打搅他了。”


    贺兰霆看着崔樱在他眼前像做错事般从书房里退出去,脸色不大好,背影也稍显慌张落寞。


    她的腿脚不好,很明显能看出来异样,让人觉得滑稽又不禁替她惋惜。


    贺兰霆朝屋外唤了一声,护卫进来,他也只不过面色冷漠的吩咐,“去问问半夜了为何还不就寝。”


    待人走后贺兰霆依然不为所动的忙着公务。


    本来书房重地,轻易不会让人进来,贺兰霆也不喜欢他在忙的时候突然有人打扰,崔樱来的悄然身上衣衫单薄,吹了一路夜风瞧着弱不胜衣。


    她该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御医叮嘱不宜多走动,她莽撞的进来书房能做什么?


    他不过问她一句,她刚来就又要走了,这崔樱当真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很长一会,屋内香炉燃烧到最后一刻落下灰烬时,贺兰霆终于放下了手中批示的笔杆,为今夜的公事画下句点。


    他利落起身,为他研墨的美婢跪在地上,透露请示之意,“总管让奴婢今夜好生伺候殿下,望殿下垂怜。”


    这是宫中给他送来的侍寝的奴婢,方守贵便挑了最美的塞到书房,不累时红袖添香,累了就到榻上伺候贺兰霆,堪称贴心。


    夜已深,月色都不见了,崔樱回到房里打了个冷颤,直到裹紧被子喝了些烧好的热茶才渐渐暖和起来。


    看着陪她去书房又无功而返的侍女,崔樱好声道:“劳烦你们陪我跑一趟了,我这没什么需要再照看的,你们都去歇息吧。”


    灯灭了,她却迟迟不能入睡。


    崔樱心绪兜兜转转,一会想到崔家的阿翁,一会想到因她被抓起来的夫妻和落缤,再一会又回到了书房里的贺兰霆身上。


    书房外护卫驻守,崔樱却通行无阻,直到看见他有美婢在旁才停下脚步。


    那一幕对崔樱不知该怎么说,像走进枝繁叶茂结了满满果实的一棵大树,结果上面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爬上了树,手里还拿着刚刚到手的果子。


    崔樱嘴里犹如吃了颗没熟的李子,有些麻有些涩。


    她不禁想,既然贺兰霆身边有人侍候,为何他又要来招惹自己。看他对她那些娴熟的放浪之举,想必身边也是不缺美色的,和风流的顾行之应当是一丘之貉。


    她在榻上自怨自怜,屋外响起问安声,崔樱不由得屏息,结果就听见贺兰霆与侍女的对话。


    “崔樱呢。”


    “回殿下,贵女已经安寝了。”


    崔樱的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听见贺兰霆提起自己,心中涩然的味道更重了,这么晚了,他这时来假惺惺的问有什么用。


    “孤进去看看。”


    心里拒绝无用,依然是挡不住贺兰霆进来房中,未免他发现自己还醒着,崔樱只好在他出现之前闭上眼假装入睡。


    贺兰霆的脚步很快到了崔樱床边,侍女刚要将屋内点亮,就被他阻止了,“留一盏,其他的都灭了。”


    “你们都出去,孤坐会就走。”


    不,他留下来做什么,看着她入睡?崔樱只觉荒唐,她巴不得贺兰霆现在就走。


    之前她刚魇醒的时候就期望能有他在身边,驱散她的恐慌害怕,可他冷漠的看着她,问她来做什么的,语气严厉的仿佛是在斥责,他并不希望她的出现,是不想见到她的意思,崔樱自觉被嫌弃讨厌便回来了。


    她已经走了,他还过来做什么,就为了看看她睡着没有?


    侍女为他搬来一把凳子就退下了,贺兰霆坐在崔樱的床边打量她安睡的眉眼,的确很想魇着了,细眉像两条柔软的柳枝拧在一块,眼皮一动不动,哀愁之色不用说就已经在她半张脸上体现,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贺兰霆记得初见她时,在顾家别院那间书屋里,崔樱愤怒心伤起来虽然会眼眸湿润,里面却好似会有火光烧起来般富有生气。


    就是那时,他记住了她的模样。


    但现在家里不容她退亲,父亲和顾行之的事让她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令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敢怒敢言了。


    “崔樱。”


    贺兰霆忽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她的腿不自然的动了一下,不知贺兰霆有没有发现。


    “孤知道你没睡着。”


    崔樱一动不动,贺兰霆:“你先前来找孤,为何不说是有什么事就走了。”


    他等了一会,挑了挑眉,见崔樱还在装睡,于是轻嗤了一声,想要捏住她的鼻子让她呼吸受阻,以此拆穿她。


    然而刚碰到她的脸,想到她之前被人摁在水里摧残,又因为这个魇住了,眼神一暗,放弃了这么做。


    他改为去捏她耳朵上的软肉,“还不起来?那孤就走了。”


    他漫不经心逗弄了崔樱一会,见她似乎打定主意不想见他,于是松开手,语气也更加淡了,“你睡罢,孤回去了。”


    一只手从被子里抓住他的衣角,将他缓缓留住,崔樱终于期望地睁开眼,渴望的看着他,“不要走。”


    贺兰霆欲擒故纵道:“可是再过会天就要亮了,孤也要回去歇息了。”


    崔樱将他衣角攥的更紧,“不,我想要你陪陪我。”


    贺兰霆面色正派极了,仿佛崔樱向他提了一个极其为难的请求,“孤男寡女,不好罢。”


    崔樱微怒,“太子!”


    贺兰霆淡然处之,“叫孤何事。”


    崔樱软了下来,指责他,“你故意的,你明知道为何,却还要在这戏弄我。”


    宫灯散发的光辉里,让贺兰霆的脸多了几分柔和的昧色,他抬了抬下颔,掩去嘴角莞尔的弧度,否定了崔樱的控诉,“不,孤是认真的。明日还有事要办,孤该就寝了。”


    崔樱强硬坚定地道:“那就在这里歇息。”


    气氛一窒,片刻贺兰霆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樱:“你都听见了。”


    她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崔樱两只手都抓住贺兰霆的衣角,喉咙渴求的咽了一口,神色无辜的张开嫣红嘴,“到榻上来,就躺在我身边。”


    贺兰霆被她慢慢着膝盖先上了床,崔樱则默默地向后退,为他让出一片位置,然而贺兰霆一半身子被拖动了,另一半却还在床外面,崔樱最后使出极大的力气没拖动,反而脱手往后倒去。


    眼看就要嗑到了榻上,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肩膀,两眼相对,贺兰霆撑在她身上正深深地看着她。


    崔樱刚要说什么,就感觉到贺兰霆分开了她的腿让她缠在腰上,然后俯身下来堵上她的嘴。


    和上回销魂荡魄的吻不同,这次更多了危险和侵略性,崔樱甚至就要以为贺兰霆要将她吞吃了般,极富挑逗意味,使得崔樱呜咽轻哼个不停,从挣扎到配合渐渐迷失在拥抱中。


    “贵女。”


    崔樱突然惊醒,一睁眼屋内已然天亮,她失神的看着叫醒她的侍女们,为自己对昨晚发生的事而沉醉不醒感到羞耻。


    在和贺兰霆狎昵不久,她竟因此又做了一场十分羞涩地梦,梦里她跟他二人颠倒不休,恨不得将对方都吞吃入腹,实在是难以说口又忍不住默默回想。


    侍女:“贵女恕罪,奴婢也不忍心叫醒贵女,实在是时日不早,该起身了,再过一会就该用午食了。贵女不如起了身用了午食,等换过伤药以后再作歇息。”


    崔樱不好意思的道:“不了,扶我起来吧。”


    昨夜贺兰霆当真留下来陪她了,虽然差点彼此失守,但还是艰难地停了下来。崔樱一脸着迷还沉静其中,贺兰霆就已经拨开了她紧搂着他脖子的手,“快睡。”


    崔樱不明白怎么一下就停了,但回想起来自己在刚才那场亲昵中有着不属贺兰霆的主动,便不敢再问他了,以免让贺兰霆以为她是个多轻薄的人。


    于是睡了一脸通红的起来,到镜子跟前梳妆时,还能看出脸上和脖子上的异样。


    崔樱盯着脖子上的印子,“这怎么办才好。”她的嘴也残留着仿佛被摧残过度的痕迹,有些破皮,更像吃了些许辣的东西,即便不涂口脂,加上她原本的唇色就已经够红了。


    这些都令她比往日看起来要多了些许妩媚之色。


    “女婢让人去御医那拿些外敷的药过来,脖子上就用粉扑一扑。”


    “先试一试,不行只能给我换件领子高点的衣裳。”


    想到贺兰霆霸道的抬着她的头,从背后埋在脖子间烙下痕迹的一幕,崔樱不觉浑身燥热,出声问:“他呢。我是问,殿下他……”


    她昨夜终于睡了个安稳觉,也就连贺兰霆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殿下在中庭,顾大人也在。”


    镜子里,崔樱脸上的羞意荡然全无。


    一把长缨猛然钉进沙场里,与此同时顾行之手里的长木仓也落在地上,手心都被震麻的他僵硬的扯出一丝笑意,“表兄武艺又精进了。”


    贺兰霆接过魏科递来的手帕,站在一旁背对着顾行之擦手,淡若清风的回应:“尚可。倒是你,退步了。心不在焉?”


    “弟有些事有些不明白。”顾行之看着他的背影,不大自然地应了一声,过了会十分复杂的问:“听下人说,昨夜表兄去过我府上。”


    贺兰霆不带犹豫的道:“是。”


    顾行之:“表兄怎么不多坐会,什么事要劳烦殿下亲自来,只消派人吩咐一声,我就来了。”


    贺兰霆:“路过。不过你不在。”


    “崔樱在。”


    顾行之忽然吐出人名,他紧盯着贺兰霆,“殿下见着她了吗?”


    他昨天夜里去了六率府,被同为伴读的张幽、王石巍二人以商议公事之由绊住了跟脚,不想回去后顿时感觉不对,伺候的人少了几个。


    去到后院,又发现崔樱不见了,唯独剩下了她的婢女还被关在柴房。


    顾行之便以为是贺兰妙善的关系,误以为她将崔樱带走了,等将府里的管事喊来询问,得知贺兰妙善确实在他走后私下与崔樱单独相处了一阵,顾行之面色微变,于是趁着夜色偷偷去了公主府找她。


    当时贺兰妙善已经回府,见到顾行之一来,被他当面质问崔樱去哪儿了,欣喜娇媚的笑颜瞬间消失。


    贺兰妙善:“赶我走了,现在你来就是问这个的?”


    相比她的高兴,顾行之脸色也不见多愉悦,“妙善,崔樱是我定亲的妻子,她阿翁又是崔晟,是你父皇倚重的大臣,你最好不要动她,否则文臣闹起来可不是轻易善了的事。”


    他现在有些后悔将崔樱带到那座宅子里囚禁了,他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崔樱,以防她当时气在头上回家告状,又像上回一般闹着要退亲,那就麻烦了。


    顾行之不过转念一想,就意识过来,在顾家别院的时候,他与别院的舞姬当时在书屋厮混,想必当时崔樱就在那里,他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让她知道了,才急急忙忙的要回去请她家里人给她做主。


    顾行之越想脸色就越凝重,眉眼间也有些不耐烦,“妙善,快将崔樱交出来,她若出事,我不好与她家里交代。”


    贺兰妙善:“她怎么了?”


    顾行之扬眉,“府里的管事说我走后,你要单独和她说会话,除了你的护卫让其他人都退下,管事不答应,你的护卫不但将其拖走还打晕了。她现在不见了,难道不是你做的?”


    贺兰妙善久久的瞪着顾行之不说话,久到顾行之以为她不会回答时,贺兰妙善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容透着几分怪异,“是,是我做的。你方才也说了,她阿翁是我父皇倚重的大臣,我要是把她杀了,岂不惹事了?可是我又见不得她,所以就让我的护卫避开你府里的守卫,将她送走了。”


    顾行之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可贺兰妙善此时态度不对,她笑着说完就颤抖着哭了起来,“四郎啊,你好狠的心,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却在我跟前为了别的人来质问我。你还不曾说过,你为何要将她带到我们的府里去,你们不过是定亲,还未成亲,她算你哪门子妻子。”


    “我见不得她,又不能杀了她,自然只能送她走了。怎么,我难道做错了,那你准备如何,是打我还是骂我?”


    每逢贺兰妙善这么一闹,顾行之总会棘手的皱起眉头,他们也算青梅竹马,顾行之能感觉到她是真的心系自己,情意没断,顾行之便又心软下来,他虽然觉得不大对劲,却已经不准备在逼问贺兰妙善了。


    顾行之将她搂到怀中,柔情的安稳,“别哭了,你送她走了就是,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让人把她带到哪去了。是不是崔家?”


    贺兰妙善头埋在他肩膀处哭啼了一阵,仗着顾行之看不到她诡谲的脸色,道:“不是崔家,我让侍卫将她随意丢到城里,谁知道她是去哪儿了。”


    顾行之从公主府出来,眼见夜深,不好再去崔府以免打草惊蛇,于是让下属出门到城内寻人。


    他又让伏缙审问府里的下人除了崔樱不见还发生了什么事,他这座宅子隐秘,却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伺候的下人多是不会说话的哑奴,唯有几个伺候他的婢女会说话,只是那几个婢女都被贺兰妙善打发了,当时没有其他人在,再问就就问不出别的了。


    过了一夜,顾行之的下属也没找到人,崔府那里更没打听到崔樱回去的消息。


    就在崔樱不知踪影的时候,伏缙审问到门房,才知道当天夜里太子竟然来过。


    于是电石火光之间,顾行之心里多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目光似要穿透贺兰霆的背影,想要看到他此刻的神色,顾行之眯起眼,压低声音问:“殿下见到臣的未婚妻了吗。”


    第29章


    顾行之这回称呼变了,他不再跟贺兰霆以表兄弟相称,而是自称“臣”,就是想贺兰霆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对待。


    他是顾家的幺子,上头两个姐姐,一个做了圣人宠爱的皇后,一个嫁给镇守北鲜的亲王当王妃,他同样是这一后一妃最喜欢的外甥,说宠爱他不比贺兰霆得到的少。


    虽然太子伴读不只他一个,但恰恰因为他顾家人的身份,顾行之往往比其他伴读得到率先重用的机会,不然也不会占据了太子权利中心最重要的一个位置。


    贺兰霆是一国太子,顾行之也是天之骄子,他们关系匪浅,是君臣也是表兄弟,往往在相处上他比张幽、王石巍还有另一个伴读,都少了几分谦卑。


    也不知他察觉到没有,每回他都是恭敬有加谦逊却不足。


    贺兰霆耐心地擦拭完每一根手指,任由顾行之盯着他的背,等到擦拭干净才将手帕丢在桌上,回身对顾行之道:“你说的是崔晟的孙女,那个崔樱?”


    “是。”


    贺兰霆:“崔樱既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与孤何干,你来问孤作甚。”


    顾行之仍不放弃,“殿下当真没见过她。”


    贺兰妙善的话顾行之不过信了一半,人既然不是在她那儿,那崔樱能去哪儿?


    结果审问时,从门房嘴里得知太子来过,顾行之便怀疑昨夜他走后,确实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或许太子来时正好撞见妙善为难崔樱,于是劝说妙善放了她。至于崔樱,会不会是被太子带走了。


    可下一刻对上贺兰霆的目光,顾行之又隐隐不确定了。


    太子在审视的看着他,肃仪严正的问:“你又将那个崔氏女怎么了。”这一下,反倒显得顾行之才是被质问的那一个。


    贺兰霆:“听闻舅母几次进宫陪母后谈心,说你一个月里有三五次才回顾家,大多时候不是在六率府,就是在外满过夜,孤怎不知,六率府有忙到令你不能归家的地步,还要让舅母进宫哭诉,以至于母后以为孤苛待了你。”


    顾行之:“这,我……”


    他当然不是不能归家,而是以忙碌为由,找的寻花问柳的借口。


    但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为了让他多回家,跑到宫里去跟姑母诉苦,反倒让他表兄看了笑话。


    这次的话头被贺兰霆占据了上峰,“上回孤不知你做了什么事,让她跑回家里闹着与你退亲,这回再折腾出了什么事,孤可不会帮你去崔府说情了。”


    顾行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臣知道了。”但是他心里并不服气,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被教训了一顿,顾行之压着脾气道:“表兄,姑母也常跟我娘提起你的婚姻大事,不知你心中可有人选。”这回他又称呼“表兄”了。


    贺兰霆语气淡了,“没有。”


    顾行之低着头扯了扯唇,知道太子无意娶亲,以至于没回在宫里都会惹得皇后不悦,令自己也不痛快,他这一问也算扳回一局。


    见此情形,神色冷淡的贺兰霆将目光投向沙场里被他钉进去的长缨。


    犹记得他十三岁那年宫中有变,皇子和亲王还有下臣与狄人勾结,是手握兵权的顾家做了他最硬的后盾,不仅将兵符献给了他,还让顾家军归顺于他任由调遣,再联合了北鲜王的军队从乱党中杀出一条血路。


    从此护住了他的太子正统之位。


    这样的恩情已经超越了顾家是他母族的亲情,朝廷一稳,他得父皇宠爱年年风光,顾家都有一份功劳在其中。


    而贺兰霆给他们的,和他父亲给他们的,也都远远超过了当时顾家在朝堂上一切。


    他们得到了属于他们应得的回报,身份地位已与皇亲国戚一般,手中权利更大,库房的赏赐渐渐都装不下。贺兰霆不仅退还了兵符,还让他外祖升了爵位,顾家其他子弟有官职的都被提拔了,顾家成亲了的女眷皆有诰命,未成亲的则赏了封号。


    就连顾家军人数更是以往五倍,军饷充盈,下面出生入死的军士同样也得到了该有的嘉奖,与其他将军手下的军士相比,待遇极为惹人眼红。顾家的人每逢佳节雅座必在圣人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后宫中皇后更是荣宠不衰,顾家待嫁的女郎则是世家子弟们追捧的对象,儿郎更是世家贵女的目标。


    这京畿之内顾家威风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今天。


    顾行之从小做了他的伴读,长于皇后和圣人眼睛下也得到了不小的看重和喜爱,不然他不会年纪轻轻及冠不久就成了他六率府的府君。


    这一职位贺兰霆原本是打算留给另外一个不在京畿的伴读的,那人叫林戚风,罪臣之后。


    不过是后来将功补过,得他父亲大赦天下时才保住性命的一家,是文臣出身,也通武艺,家中就只剩他一个独孙,亲戚不与他往来,可谓是除了皇家无依无靠。


    那才是贺兰霆心中最佳的人选,可是因为顾行之,顾家来求他,母后也来施压,当初献给他兵符的祖父倒是以退为进,向他提出让林戚风担任,但贺兰霆知道那不可能。


    顾行之与林戚风不和,若坐不上府君的位子,势单力薄的林戚风定然是坐不稳的,还会有性命之忧,于是他便借他父皇之手,定下了一位老干将作为主府君,顾行之便成了副位。


    林戚风则被贺兰霆打发到了北鲜,避开针对他的顾家人,于是贺兰霆的退让,让顾行之及顾家的人,都认为太子是顾家的太子,在外人面前,太子始终是以顾家利益为先。


    可是他们忘了,这些年贺兰霆给他们的,以及他们得到的东西都足够回报他们对贺兰霆的恩情了。只要不贪得无厌,急功近利,或是作死谋反,往下六代都能衣食无忧,仕途无阻,门楣不倒。


    可是事实证明,人的欲望都是毫无底线地疯长的。


    长久的利益与荣华富贵蒙蔽了顾家的双眼,熏陶了他们的野心,认为少了母族的庇佑,贺兰霆就会如同幼子般陷入绝路,直到他登上皇位之前都离不开顾家的扶持,甚至当了天下之主,也必然需要顾家为他分忧,宛若拿贺兰霆当做为顾家谋利的傀儡。


    却不知道幼子长大成人,手中的木剑经历岁岁年年,已经被打磨成一把真的锋利无比的兵器,终有一日,会靠它来血洗一切束缚他的人。


    顾行之在想什么,贺兰霆已经不需要去考虑。


    他今日来,不过是来追查崔樱的下落,贺兰霆早有预料,可他哪会让他轻易就知晓崔樱就被他藏在后庭。就算崔樱是他未来弟妹,顾行之想要轻易将人讨回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贺兰霆:“你方才还没说,你又将崔樱怎么了。”


    顾行之遮掩道:“不过是一点口角之争,她执意要闹脾气,过后我会将她哄好的,表兄放心就是。”


    “是吗。”


    被一打岔,顾行之心中想法已经开始动摇了。他不再问贺兰霆有没有见到崔樱,他现下该担心的是该去哪里把人找回来,若是动作太大,又担心会惊扰崔家。


    崔樱消失,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让他开始对她上心起来。


    “既然你和她已经定亲,以往对她再有不满也该放下。今年正好有场春猎,届时待你将她哄好,就带上她一起同去,妙容在花会见过她,有交好之意,就让崔樱多陪陪妙容。”


    顾行之并不是很想答应,春猎也是一场有危险的活动,崔樱的腿疾不方便她出行,她嗜好符合崔家家风,属于文雅娴静之流,让她打猎,只怕遇到只兽鼠都能吓得花容失色。


    贺兰霆听了顾行之替崔樱婉拒春猎所说的话,眼神晦色的道:“她能让孤陪你到崔府赔罪,可见她也有胆大的一面。崔侯治家之下,她做什么都正正经经,心气也高,除了琴棋书画不曾接触过其他,你春猎带上她也可以让她多见见世面,正好与妙容作伴,她不愿与妙善玩,就会来找孤。孤没那么多闲情陪她,就让你那未婚妻代孤作陪。”


    顾行之只好答应下来,“等回去之后,我就向她提起此事,要是她愿意,我就将她带上。”


    贺兰霆没再说什么,余光扫了眼顾行之,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没……那我,”他正要告退,想到今日态度不好,恐会让贺兰霆对他有异议,于是宛如刚才没有针锋相对过一般打趣道:“已近隅中,表兄不留我一起用饭吗。”


    贺兰霆:“不。”


    被拒绝的顾行之直接愣住。


    贺兰霆:“孤还有事,你自便罢。”武场内顾行之望着贺兰霆离去的背影形色莫测。


    走出一段路后,紧跟贺兰霆脚步的魏科才在他身后道:“昨夜属下已经依照殿下吩咐警告过八公主,不许将殿下和贵女的事情透露出去,否则她跟府君的私情也保不住。”


    贺兰霆:“看来她听进去了,替孤瞒住了顾行之。”


    魏科:“可还是多了条漏网之鱼。”他指的是透露贺兰霆行踪的门房。


    “无事。”贺兰霆面不改色,毫无心虚之意,“那是他的私宅,里面下人都是他的,漏了消息也算正常。妙善惧孤,她不会说,能暴露的就只有崔樱了。”


    侍女告诉崔樱,午食贺兰霆会过来,于是一直在后庭里等他,得知顾行之来了,崔樱格外紧张,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她很安分的待在贺兰霆的后院里,有了前车之鉴,她的确担心路不熟会凑巧与顾行之撞见。


    待她收拾好,侍女引她饭厅用食,就发现贺兰霆已经到了,正坐在椅子上等她。


    崔樱一看见他的脸,就会想起昨天夜里差点颠鸾倒凤的事,面上羞涩没多久,就发觉贺兰霆俊眸一掀,睇了她一眼瞧不出任何喜怒的道:“顾行之在孤府上,此时应当还在中庭,你可要见他一见。”


    二人好歹也是狎昵过的,贺兰霆昨晚还和她一起就寝,躺在一张床上过,崔樱还记得自己是枕着他的手,缩在他怀里入睡的,不想一觉醒来再相见,他居然跟她提起这个。


    崔樱一身羞意刹那消失不见,逃避地道:“我,我不想见。殿下不是叫我来吃饭的?若不是,那我就走了。”


    贺兰霆摁住她的手,不让坐在他身旁的崔樱离开,强势而低沉的说:“孤不过问你一句,不想见就不见,跑什么。”


    崔樱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概是被贺兰霆冷淡的态度给伤着了,夜里的他和白日里的竟是判若两人。


    但她羞于启齿告诉贺兰霆原因,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过于矫情,于是避开贺兰霆的视线,将头低下去,望着他的腰腹,或是瞥着被他掌心压住的手。


    然而贺兰霆分别将她五指分开扣住,手背相向十指交叉,“不想见他,又留在孤这里,这是为什么。”


    崔樱抵不住贺兰霆的纠缠,尤其手被他这样抓着,心里像蚂蚁一样爬,实在没忍住抬眸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服软的道:“不是留,是躲,是逃,是求个殿下的庇护,是不想再被他私自囚禁起来。是怕他厌他,所以不想见他。”


    见了顾行之能做什么,让他再将自己绑一次?还是让他的情人再羞辱自己一回。


    贺兰霆偏还要问她为什么,崔樱声音又细又娇,透着酥人心尖的媚意,“你和他都欺负我,他嫌弃,你也瞧不起,可他待我的,我实在忍不得了。而你对我的……”她慢慢小了些许声音,“你欺负我的,我还忍得。”


    她话说的整个气氛都染上了燥意,就连贺兰霆也在顷刻间攥紧了她的手,指腹用力磨着她的手指根,眼神又黑又热,“原来如此。他欺你,你厌他躲他。孤欺你,你就忍着。看来是孤欺负的不够狠,还需再用力些。”


    “不要。”崔樱以为他要用力掰断自己的手,娇呼一声“痛”,趋利避害的从凳子上弹起身抱住贺兰霆,豁然女子的馨香扑了贺兰霆一身,然而臆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他威肃俊拔的脸上带着戏谑之意凝望着她。


    “殿下为何又欺负我。”崔樱便知道自己又被他戏耍了,顿时想要坐回原来的位置。


    然而想来容易,想走不行,贺兰霆眼神撩逗在她娇丽的容颜上逡巡,一手握着她的腰,一顿拉扯,反倒搂的崔樱更紧,“你已经说过,你在孤的庇护之下,欺负你又如何。往后,孤给你什么,就是痛,你也要受着。”


    崔樱不安地问:“难道你要打我。”


    贺兰霆深沉的看着她道:“对。不仅要狠狠地打,还要骂你。”


    崔樱听了他的话,馥郁而绯红的唇吃惊地越长越大。


    说罢贺兰霆演示的往她胯上拍了一下,“就像这样。”一下不够,他又对准其他位置拍了一下又一下,崔樱小声羞怯的求饶,“不要打了,够了。够了。”


    然而贺兰霆犹不解瘾般,神色都变了,既霸道又冷漠轻佻,不再像是一个正人君子,而是像足了那等痞气的雅匪,一边撩她哄她,一边又轻狂不已的欺负她。“记住了么,在你像厌顾行之那样之前,孤日后就这么对你。你怕不怕,嗯?”


    崔樱感觉到痛,但又不那么痛,过后又不知巴掌何时落下,是害怕中带着迷茫不安与一丝丝期望之意,贺兰霆含有热度的对她耳边呢喃,崔樱在这种招数中魂也丢去一般,迷迷糊糊道:“不。我,我怕,我不知道。”


    “怕才正常。”贺兰霆停下手,意犹未尽般摸着她通红烧烫的脸庞,大力的擦过她的唇,“你要是喜欢不就是浪货。”


    崔樱挡住嘴,不叫他在碰她,嘴角破皮的那处她还疼着,也终于明白了贺兰霆的打她骂她是什么样的。


    发觉屋内还有侍女在,崔樱顿时觉得无颜面对,不禁怨声道:“顾行之风流成性,我原以为你也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你,你……”你花样比他更多,崔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贺兰霆目光梭巡屋内,侍女虽在却都低着头,即便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会不懂规矩的窥探,“先下去,外面候着。”


    崔樱等人一走,再没多余的人知道贺兰霆是怎么戏弄她的,心里顿时好受许多。


    贺兰霆:“既然在你心里我与你四郎一般,为何不去找他,用不用孤帮你让人把他叫进来。忘了告诉你,他今日是来寻你的,知道孤去过他的府上,便猜测是孤将你从妙善那带走了。他猜的倒是准,不过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孤与你有不清白的关系。”


    他问:“要不要孤帮你告诉他,我们背着他做了哪些事,你在孤身下又是怎么求饶,娇声说着‘不要’的。”


    崔樱自然不肯让他说出去,“不行。不能告诉他。”


    “我家里、我阿翁大母要是知道了,我,我怎么面对他们。”


    贺兰霆口吻丝毫没有软化,“就因为这个理由。”


    知道贺兰霆不满意她的理由,见他神色俊漠,崔樱飞快挽救,“不是,不止。”


    “是为了……是为了能在出嫁之前,继续与殿下亲近。”观察到贺兰霆身上气势没有刚才那么冷酷无情,崔樱脱力般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表明心迹,“我说你与风流成性的顾行之一样,是因为你,你总是戏弄我。可你又和他不一样,他四处滥情被我发现的,已经不止一个了。你即便不是正人君子,可你也帮我过几回,在我心里,你就是衣冠禽兽也比他好的多。”


    贺兰霆难得逼的她说出这番话,讽刺道:“所以,你到底是在褒奖孤,还是在贬低孤。”


    崔樱难以为情的说:“当然是褒奖的,你知道我不会说话,除了我兄兄,还没称赞过其他年轻男子,你……你不要与我为难了,好不好?”


    她刹那将身后的人忘了,姿态不意间亲昵起来,俨然将贺兰霆当做她大兄崔珣般蹭了蹭他的下颔。


    过后崔樱显然愣住了,而贺兰霆总算暂且放她一马,轻佻之色褪去,恢复成威肃刚正的模样,“吃饭。”


    然而翌日,在城内查找崔樱无果的顾行之再次上门。


    彼时贺兰霆正在书房议事,魏科出来传话让他稍等片刻,可以到来客厅坐下喝茶,等太子召见再来请他过去。


    顾行之猜测的问:“殿下在和谁议事,张幽还是王石巍?”


    魏科不答话,他已经见惯了顾家人都喜欢探测太子的事情,不管做什么都想打听到一二。顾行之收回目光,慢悠悠的起身往来处走,“魏校尉,你且去忙,不必像守贼一般守着我。我去武场,殿下得空了再来叫我。”


    顾行之走出魏科的视线,脸上的和颜悦色立马消失不见。他来太子府邸,是为了请示贺兰霆,允许他带人在京畿搜查,没有贺兰霆的口令他的权利没那么大,为此他找了个很好的借口,没想到时间赶的不凑巧,他表兄正忙。


    接着又想起在武场与贺兰霆过招,一时大意被打断了长缨木仓,顾行之面色不佳的停住脚步,顿时对武场兴致缺缺,于是转身准备回去。


    一眨眼,远处廊下的身影吸引了他,顾行之刹那以为自己看错了,“崔樱?”


    那女子背对着顾行之,正在抚一把琴,隔着庭中的湖心传至他耳朵里,要过去最快的方法是走过湖边的一座桥,顾行之全神贯注的盯着琴音的方向,他一时又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崔樱擅弹的是琵琶,而传来的琴声却是一把筝。


    而且她衣着头饰也有些不同,有些像宫廷出身,还很年轻。


    光是看着都会让人情不自禁驻足,但她的背影实在是太像了,还有身段、气质都给了顾行之一些错觉,他宁愿认错,也不愿放过,于是面色凝重略有些迫切的,当即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第30章


    “顾大人请留步。”


    桥上的护卫将他拦下,顾行之看了游廊一眼,那道与崔樱相似的身影还在。


    顾行之:“为何不让我过去。”


    护卫:“前面是殿下后院女眷,顾大人该回避才对。”


    顾行之似笑非笑的盯着护卫,“若我非要过去呢。”


    “擅长太子府后院者,按罪论处。”


    顾行之瞥见远处游廊下的女子已经起身,正在往院墙里去,情急之下他对着那道背影大喊,“崔樱!”


    “府君大人在做什么?”背后一道声音兴味盎然的响起,顾行之紧盯着着院墙的方向,直到那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过头来瞪着打搅了他的王石巍与张幽二人。


    张幽:“他在惊扰殿下女眷,我都看见了,非常之无礼。”


    “诶,”王石巍笑意顿失,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殿下方才还在书房向我们提到府君大人,说你有顾侯之仪,府君大人怎会这样呢,若要殿下知道了可不是件好事啊。”


    张幽:“石巍说的对。”


    顾行之听他们你来我往装模作样的惋惜指责他,面上的冷意越来越多,“小儿之行,本君不与你们计较。”


    他现在无心跟张王二人纠缠,大半心神都在刚才那个女子身上,她会不会是崔樱?


    顾行之下了桥,没想到准备离去的张幽跟王石巍又跟上了他。


    顾行之冷冷地道:“你们无事可做是不是,跟着我作甚?!”


    王石巍谦虚的回他,“哪里,我们也是去找太子,真不是跟着府君大人你。”


    顾行之厌恶的看着他们,“你们才与我表兄商议完公事,为何又要见他。”


    “这你管不着。”张幽比同僚要耿直的道:“你若是不走,就让开,不然我还要说是你跟着我们。”


    这两人素来与林戚风交好,因顾行之抢占了原本该是林戚风的府君之位,对他非常不满。


    顾行之自然也知道其中缘由,他冷笑:“走,为何不走。”他这回一定要亲眼见到那个神似崔樱的女子。


    魏科刚推开门,就诧异的看见顾行之三人气势汹汹的站在外面,而早就走了的张幽跟王石巍也都回来了,神色都不大好看,更离奇的是三人衣服上都有混战过后的脚印。


    天色朗朗,庭院气清。


    贺兰霆抬脚跨出门槛,负手不咸不淡的总结了他们三人的战况,“二打一,输了。”张幽跟王石巍脸色瞬间挂不住,小声辩道:“臣,臣等都是读书人。”


    贺兰霆连个眼神也未给他们,他停在顾行之面前,带着震慑之意低声道:“你还知道手下留情,有长进了,没把孤的伴读都打死,不错。”


    顾行之:“那都是他们先挑起的。”


    他这话像告状,贺兰霆薄情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嘲讽之色,这不免会令他想到受了委屈第一只想到与大人告状的崔樱。


    她跟顾行之不愧是一对定亲的未婚夫妻。


    “孤不想再训斥你们。”贺兰霆扫视他们,“谁先说。因何而起。”


    王石巍咳嗽,张幽凛然无畏的道:“殿下,臣有事要向殿下禀告,方才我与石巍正在出府的路上看见了十分荒唐的一幕。顾行之他当众觊觎殿下后院女眷,且不听护卫阻挠,欲要擅闯。此人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为色所迷,当真是没有丝毫长进!请殿下将他按罪论处。”说完,满脸透着对顾行之的鄙夷。


    “是吗。”


    贺兰霆看向他,顾行之同他视线相对,温淡的道:“你喜欢孤后院哪个女子,说出来,想要孤送你就是。”


    顾行之:“想要崔樱。”


    他们眼神互不相让,旁边王张两人都皱起了眉。


    王石巍:“顾行之,你在说什么,崔氏女是你的未婚妻子,她怎会在殿下府上,饭可以乱吃,话不得乱讲。”


    顾行之一直盯着贺兰霆道:“我在跟殿下说话,哪轮的到你来插嘴。方才我在湖边看见一个女子,长相身段与崔樱相似,不过一时好奇才想过去看一看。我说想要崔樱,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心里念着她罢了。”


    他昨日本来已经打消了是太子带走了崔樱的念头,还派人私底下四处寻找她的踪迹。


    今日一来看见那道身影,顾行之心头又浮现出疑云,会不会他猜的没错,太子从妙善手中救下了崔樱,只是为什么不送她回崔府,还瞒着他。是为了养伤?还是别的什么?


    魏科:“顾大人刚才见到的女子,应当是宫中出身的婢子,皇后娘娘专为殿下挑选的美婢,您应该是认错了。”


    宫中出身……没错,那个女子衣着打扮确实如魏科所说那样。


    贺兰霆挥了挥手,突然吩咐道:“让方守贵把人带过来。”魏科领命很快就去了。


    他侧首余光瞥着顾行之,漠然的说着:“人来之后你再认认,若真与崔樱相似,孤就将她送给你。下回再到孤这里找你那崔氏女,你该知道,孤不会像这次这般好脾性让你在太子府邸作威作福,藐视天威。”


    顾行之在贺兰霆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他提起崔樱时更不曾有半分动容。


    方守贵不多会就领了人过来,他在看到顾行之和张幽王石巍身上打架的痕迹后,十分夸张的对顾行之道:“府君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侍妾竟然闹成这样,可有受伤?”


    接着他又凑到张幽王石巍的面前,少了几分担心,多了些许仇视,仿佛他是站在顾行之这边的,问:“两位大人呢,受伤没有。”


    在他戏演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向一身宫廷打扮的美婢招手,“快过来,让府君瞧瞧。”


    “你啊你,都是因为你这个没规矩的侍妾,弄得府里鸡犬不宁还害得三位大人打架。”


    他说着,直到贺兰霆望了他一眼,方守贵才闭上嘴。


    贺兰霆:“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就以她作罢。”


    那个侍妾穿着顾行之先前见过的衣裳,身段背影与崔樱有六分相像,只是脸转过来时五官全然不同,显然是他认错人了,闹出一场乌龙。


    但他没立马断定,而是走近了那个侍妾,冷眼盯着她咄咄逼问:“你唤什么名字,为何走路与常人不同。说。”


    侍妾被他凶神恶煞的面色吓到,惶恐的说:“奴婢,奴婢的脚扭伤了,才才会那样。”


    顾行之冷笑,轻嗤一声后道:“扭伤了,却还有心思在廊下弹琴。”


    侍妾结结巴巴的解释,“是,是前两日扭伤的,奴婢得知殿下议事之后会回后院,就想在那等候殿下,琴……琴也是想让殿下欣赏才弹奏的。”


    后宅女子想要得到垂怜是很常见的事,尤其和她一样的侍妾还有好几位,因很少能见到贺兰霆,有的人总想抱着异想天开的想法,希望自己弄出点动静来吸引上面人的注意,好以此得到宠幸,获得更多的权利地位。


    这侍妾说的并没有错,只是她冒然大胆的做法还是让方守贵训道:“没规矩的东西,殿下要宠幸谁就宠幸谁,谁让你自作主张弄这么一出的。”


    胆子大动静弄得好,万一有机会能得宠,那绝对是运气。


    通常情况下,像侍妾这么做的都讨不到好,一是不清楚主子的脾气,二是被发现了会被后院管事责斥教训,在侍寝和子嗣这方面都有严格的管束。


    张幽:“现在某人该知道自己弄错了,仗着家族身份耀武扬威,好大的胆子。”


    都到了这个份上,顾行之不认也不行,毕竟太子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他要见就让他见,人就在这里,理由也说得通,他还要继续胡搅蛮缠,周围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异样。


    张幽想找机会参他已经很多次了,这次怕是让他逮着机会上奏天听,顾行之权衡一番利弊当场单膝跪下来,一手杵地低头认错,“是臣无礼,还请殿下责罚。”


    贺兰霆没给他机会,还是令他显得比另外两个伴读特殊一些得宠一些,“罚就不用了,免得到时让孤被母后念叨一顿。”


    顾行之一口气还未松开,顶上的声音又响起,“这是你要的‘崔樱’,孤赏你了,你好好收着吧,好好待她。”


    贺兰霆说“赏”时,顾行之就已经变脸了,他本打算之后随意处置掉这个让他误会的侍妾,没想到贺兰霆后面还说让他好好对待,顾行之的算盘一下就被打乱了,就算将侍妾带回去,也只能真的好好待她。


    但为了眼不见为净,顾行之已经想好到时直接将她安置在见不到的后院里,不亏她吃穿就行。


    而且贺兰霆还补充了一句,“此女宫婢出身,孤母后亲自挑的,你也不想到时候她认为你浪费了她一片心意吧。”


    “是。臣,明白。”


    贺兰霆说完,脸上也没一丝笑意,他一个眼神落下来就好似在问,下一个该处置谁一样,他也没有让顾行之立刻起来。


    过了会,中庭里最威重尊贵的人走了,却并未吩咐是否散了,方守贵紧跟上太子步伐,仿佛也将他们都忘了般。


    跪着的还在跪着,站着的也不敢妄动,护卫各归其位视而不见,直到过了小半刻钟,方守贵才赶回来,谄媚而殷切的说出那句遗漏的话,“殿下有令,都散了吧。”


    崔樱并不知道中庭发生过的事,她也确实没有出去过。


    侍妾从宫里出来,一向有意讨好太子,只不过一直缺少机会,好不容易打听到太子的行踪,便在前几日准备起来。


    摔跤是真的,想获得宠幸也是真的。


    只是向她透露消息的人,从始至终都将这步棋掌握在手里,顾行之会登门,都不过是在背后人预料之中。之后便是顺水推舟,做了一场戏给局里的人看。


    真正的崔樱在发生这些事时,正一无所知的写字静心,她忘了自己问了侍女几遍,“殿下有空了没有?”“我有事想跟殿下说。”“殿下在何处,我想见他。”


    结果侍女都是应付她,让她安心稍等,贺兰霆很快就回来。


    崔樱又非迟钝之人,她自小心性敏感,是不是敷衍应付她最清楚,以至于待在屋里心神不宁,才让人给她找找书籍,或是备上笔墨纸砚分散精力。


    只是写着写着便入神了,就连贺兰霆站在了她身后都未曾发现。


    良久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像是被叠了一层,背后的异样促使她回头望去,讶异的目光正好落入那双宛如深渊的眸子,崔樱愣了一瞬,“你回来了。”


    她嘴角弯弯,无意识地带着笑,贺兰霆见她多次不是在遭难就是在受苦,她总是愁眉不展还爱哭,基本没见过她开怀或欣喜地笑。


    现在看到了,原来要比她哭的时候好看得多。


    崔樱张嘴正在和他说什么,贺兰霆仿佛都没有听进心里去,她的脸皮被蹭了一下,就好似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般,贺兰霆的手频繁的抹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崔樱感到脸颊生疼,腰身往桌上仰去,避开他,“殿下。”


    “崔樱。”


    贺兰霆看向自己的手指,“你的脸白的孤以为你傅粉了。”


    他极为自然地望着她,崔樱能感觉到他富有侵占性的眼神在描绘她的脸,从额头到眉眼再到鼻梁和嘴唇,“盈盈素靥。”


    当意识到贺兰霆是在夸赞她时,崔樱心头像有一匹马蓦然冲出来,而拽不住缰绳的她紧张的屏住呼吸,定了定神才轻轻吐出来,“我有件事想跟殿下说。”


    贺兰霆淡定道:“孤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真是巧了,崔樱迟疑地问:“那殿下先请?”


    “孤想先听你的事。”


    崔樱只好拧着眉心道:“我这两日总是担心落缤,怕我不见了,顾行之会拿她泄愤撒气,殿下能不能帮我将她救出来。”


    她夜里做梦不是梦见自己在溺水,就是落缤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一声一声哭喊她,崔樱的心都仿佛被人攥紧了,抽疼抽疼的。


    之前一说到其余的事,贺兰霆都对她置之不理,崔樱还想再试试。


    谁知贺兰霆说:“你那婢女已经被魏科派人接走了。”


    “当真?!”崔樱一时欣喜无比,遽然冲上脸的血色让她多了几分娇丽。但她不懂,为何之前苦苦求贺兰霆,他不派人去就落缤,哪怕她提起这件事他也不置一词。


    现在怎么她一提起这个,他就这般痛快的说出了落缤的下落。


    “她有没有事,顾行之有没有责罚她,我能不能去见见她。”崔樱连问数句,眉眼间掩盖不住其中期待,甚至因为听到落缤救了出来,她看贺兰霆的目光都在发亮。


    “可。”


    贺兰霆不过答应了一声,就被崔樱踮起脚尖勾住了脖子。


    她喜极而泣,眼里的仰慕之情唯有贺兰霆才看得见,她温声透着莫名的情意说:“我,我有些没想到,实在是忍不住高兴,不知该怎么感谢殿下。”


    “那就坐到桌上去。”


    “什么。”


    贺兰霆命令,“孤让你坐到你身后的桌案上去。”


    崔樱感觉到他态度的坚定,怔怔的松开手,茫然地照着他说的看向桌案。“这是做什么。”


    贺兰霆并没有出声要帮她的意思,崔樱不明白他一时变得有些凶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犹豫间终于抬脚踩向高椅,要借着她坐过的这把高椅上去,但结果由于她腿上的伤和跛脚的关系,单脚上去让她身形都变得不稳了。


    崔樱不知道贺兰霆是不是故意想看她笑话,娇红的脸向着他抬起来,黑眸同时湿润而焦急地盯着他,“……我上不去了。”


    她一番穷途末路的动作之后略显气急败坏,贺兰霆几近冷漠到底。


    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崔樱腰身一沉,腿脚悬空,骤然被贺兰霆将她抱坐到桌案上的举动惊愣住,他逼得她好近,几乎在慢慢抱着她的要将她放倒在桌上,后来贺兰霆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青丝重叠铺满了半张桌面。“不是要谢孤?”


    崔樱的嘴皮被他的薄唇盖住,只轻轻一下就分开了。


    贺兰霆:“张嘴。”


    听懂话里的含意,崔樱脸颊熏红如醉酒,两眼晕晕的看着他,配合的微微抬头迎合上去。


    “殿下?”


    春日窗外绿景繁茂,只是雨水频繁,空气不光氤氲还有点点暴雨来临之前的干燥。


    贺兰霆停下了在桌上的相拥亲吻,看着崔樱酡红茫然无知的神色,微红的俊脸沉淡疏远,声音如玉质般清脆冷静,“崔樱,你可以去见你的阿翁,还有你的婢女。”


    “只不过,太子府邸你不能再待了。”


    “孤要送你走了。”


    第31章


    崔樱意识还沉浸在这场令人醉醺醺的拥吻中,她刚尝到了被渴望被需要的滋味,正在品尝回味贺兰霆带给她的陌生柔情,结果就听见他说要送她,不能让她再待在太子府了。


    她神思沌沌地问:“为什么?”


    贺兰霆:“顾行之在查探你的踪迹。”


    他在这场亲昵中抽身太快,让崔樱有种抓不住的一丝痕迹的患得患失。


    她茫然问:“因为他在查,所以就要送我走。”


    贺兰霆沉默的望着她此时有些不对劲的脸色,动了动眉头,像是不能领会她为何是这种反应,不过她所说也算其中一小部分原因,他没打算解释太多,便干脆让她认为就是如此,于是道:“对。”


    崔樱得到回应勾着他脖子的双手一下失了力气,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喔。”


    “这是何意。”他倒对她这副样子看不懂了,霸道的抬起崔樱的脸,不让她偏头避开自己,“孤送你回崔家,还令你不能满意?”


    难道崔樱在他太子府邸住惯了,便想一辈子都赖在这。


    贺兰霆为这个想法感到诧异,他和她应该都知道这不可能。崔樱被他桎梏着不能逃避,神色看起来惆怅又略有些痛苦的道:“不,我想回去。只是以为殿下会等我的伤痊愈之后将我送走,没想到这么快就要……”


    原本以为短暂相处贺兰霆总是待她是不一样的,她还会想等回了崔府,他会不会想念这几日,没想到轻易就听见他安排她离去。


    并且很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顾行之在找她,他是太子,同样还算半个顾家人,说到底怎么也不会为了她和顾行之闹的过于难堪吧,会有各种顾忌也是理所应当,她已经在他庇护之下有了片刻的喘息,也该走了。


    唯一让她忧愁不甘的是她在为自己宛如一叶扁舟,夹在浮波中摇摇晃晃,还被推来推去难过而已,扁舟就算还未翻,也注定到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不想这样。”


    “什么。”


    她喃喃的话太小声,除了“不想”其他都含糊在崔樱喉咙里,贺兰霆纵使离她再近未能全部听清。


    崔樱也不管他听见没有,自觉如今跟贺兰霆已经撇不清关系,他又是说一不二地位尊贵的人,冷静的情绪逐步回笼,“没什么,落缤她现在何处,我想见她。既然殿下说送我走,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现在就走也当得。”


    她刚才的魂不守舍被贺兰霆当做她舍不得离开太子府,却不想不到片刻就改了口,顿时让他对崔樱的转变感到匪夷所思,她放弃的太快也令他有一丝不悦。


    但崔樱并未察觉到贺兰霆此时所想,她被压在坚硬的桌案上亲了多时腰背早已酸疼,何况他还伏在自己身上,崔樱只想将他推开,“殿下,该起了,劳殿下让我再换一次药,就能早些离开了。”


    “崔樱,你是不是以为孤连这点多余的闲暇都不给你。”


    贺兰霆这回从她话里和神态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他从未哄过人,他母后是妙容也是,就更不可能去哄闹别扭的崔樱了。


    他从她身上起来,再顺手拉了软弱无力的她一把,待崔樱坐正后才道:“送你走是定然的,倒不至于让你连今夜都待不下去,是明日还是后日,孤自有安排。”


    “你那婢女,她不能过来。顾行之现在并不能确认你在太子府,他会派人盯着孤这里,一有你的动静就会闻风过来。但目前他所有心里的想法不过都是猜疑,今日他还错把一个侍妾的背影当成了你。孤已经将那侍妾送给他,他暂时不会再怀疑你,除了妙善,他也不会知道你我之间的事。除非是他从你口中套出话来,亦或是你自己告诉他。”


    崔樱怔怔的对上贺兰霆的目光,在片刻之后她明白了,贺兰霆也不想顾行之知道他们的事。


    他这么说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心思,看她回去以后,顾行之找上门她会不会暴露自己。


    崔樱垂眸,背对着光影的她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口里说着赌气的话,“我为何要告诉他,他怎么待我的,我就怎么待回去。”她要让顾行之也尝尝未婚妻与他人私会的滋味,他会发现或许不会发现,但那又如何。


    他若没发现,那就一直瞒下去,他若发现了,那就让他一直处于怀疑愠怒中,让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情人是谁,让他费尽心思都找不出来。


    崔樱知道自己这么做实则与顾行之无异,她不再强求两家退亲,也不再为顾行之在外面寻花问柳感到伤心难过,她曾经是喜欢过他,但顾行之一直对她态度平平,甚至背后里厌恶嫌弃。至此,她已经不会再对这桩婚事有任何期待,跟顾行之从今往后便做一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未婚夫妻。


    而贺兰霆,就是她最适合的人选。她怎会轻轻松松就让顾行之发现?


    只有让她跟太子的关系扑朔迷离,明明有所察觉却没法确定,才能叫他抓心挠肺日思夜想。


    在崔家的利益和自己的婚姻上,崔樱最终选择了放弃自己,成全家族的利益,可悲的是她竟然只能选择这种低劣卑鄙的方式来报复。


    贺兰霆见她久久没有其他反应,念了一声她的名,“崔樱,孤抱你下来。”


    她这才回过神来,略显呆愣,不过微微摇头,拒绝了贺兰霆帮她,“我自己来。”


    固执地要自己下地的崔樱就像贺兰霆刚认识她时一样,距离疏远,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里。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姿态如同老妪蹒跚而谨慎地侧着身,实在没忍住出手,搂着崔樱的腰,了当的把她抱下地,他低眸望着她的头顶,想着她会期期艾艾的对他道声“多谢”,不想给他的是崔樱略含抱怨的眼神,“你不要再这样对我了,我说过我自己来,你这么做反倒让我以为你是真的想对我好。”


    他还未开口,崔樱触及他的眼睛,畏惧而烦忧的别开脸,轻声道:“别做让我误会的事,不要怜惜我,更不要那样看着我,我是个容易多想的人,你这样,我反倒会以为你对我抱有别的想法,我们除了肌肤之亲,就不要再有别的关系。”


    这种话从她口里说出来,贺兰霆难得的有些诧异,他默默地等她说完,看到她一脸埋怨,却忍不住透着一丝丝期待,或许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遗憾的是贺兰霆明明知道,还是要说:“孤和你,除了肌肤之亲,的确也没有旁的关系。”


    崔樱目光变黯淡,只有努力扬起若无其事的微笑,附和道:“是,对,就是这般……如此最好。”


    贺兰霆:“所以对你,孤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管孤做什么,只要你不多想就好。你做什么,孤亦如是。”


    崔樱呼吸都觉得难受起来,不想显得自己没用,即使是表面样子,也要在贺兰霆面前装得好好的,她点头,“好,好好,殿下英明,都说清楚就好。”


    她快撑不住了,“那我先走了,还请自便。”


    再慢一点她的微笑就要垮下来了,贺兰霆像是发现她在难过,举步挡在她跟前。


    崔樱眼睛朦胧的“瞪”着他的衣角,头低低的不肯抬起来,闷声问:“你做什么呀。”


    贺兰霆站在门口拦住去路,身体被光影拉长,仿佛一道挺拔的高山,压在崔樱心头难以喘息。“这是你的屋子,你走了还能去哪,除了这里离孤寝室最近,就没有第二间了。还是你打算今天夜里睡在庭子里,若是这样,孤也不拦你。”


    崔樱被他话语噎住,想了想道:“那你快走,我想歇息,我还要写策论书,你在这里对我多有打搅。”


    贺兰霆当真看了她最后一眼就走了。


    崔樱也转过身背对过去,刚才在桌案上的情动仿佛从未出现过,旖旎过后的涟漪消失的一干二净。


    崔樱在被囚在顾行之的私宅里时,落缤一直被关在柴房。


    她走后,顾行之不过是确认了下她还在,并没有再多吩咐人看管她,因为崔樱的逃走,顾行之也有了放她出去的心思。


    一是因为落缤不是普通婢女,她是崔樱的陪嫁,一直关着她,等崔樱回府,发现落缤不在肯定要来向他要人。


    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关不住崔樱,留着一个婢女也没什么用,不如放她出去,还可以趁机让人跟着她,看崔樱会不会跟她偷偷汇合。


    就在顾行之命人放松看守后,那个婢女果然借着机会跑了出去,可没想到下属一时的疏忽大意,竟然也将落缤跟丢了。


    顾行之只好让人接着盯梢崔府,只要发现崔樱和婢女回去,就马上派人禀告。


    他近些天因为这档事,根本无暇寻欢作乐,就连贺兰妙善来找他,顾行之也应付了过去。


    站在六率府的大门外,他盯着外面无人经过的高墙空巷已经快要忍到极限的问:“不过是崔家娇养却平平无奇的女子,到底有什么能耐竟然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崔樱不知她的消失让顾行之对她这个人都有了新的看法,她手里刚拿到落缤给她报平安的信,正准备打开来瞧瞧。


    但在太子府里,被派来伺候她有好几日的侍女忽而转头向门口行礼,“大总管。”


    崔樱意外的看见一张殷切而不惹人生厌的笑脸,方守贵进来到她跟前无声无息的逡巡了一圈,讨巧的对崔樱问安,“殿下让老奴来问,贵女昨夜睡的可好,伤口有没有复发之处,若有不便可尽管跟老奴提。”


    这位总管说是下人,也不是普通下人,同样出身宫廷,也有职位,虽不能和朝中大臣比,品级却也不小,不能让人疏忽对待。


    是以崔樱不得不暂时放下落缤的信,起身回礼,平静的道:“多谢殿下好意,我住的不长,也就要走了,没有感到不便的地方,让方总管你跟着费心了。”


    “这是哪里的话,贵女客气了。”方守贵说道:“住一日是住,两日也是住,只要在这府邸的贵客,老奴都得为太子殿下好生招待,尤其,贵女可与一般贵客不同,自然得用心伺候。”


    方守贵两个食指比在一块,暗示崔樱,知道她和贺兰霆是这样的关系,并且指了指嘴巴,暧昧的摇了摇头,意思是会保密,绝不会传出去。


    崔樱想他误会了,直接说:“殿下对我有恩,我不过是为了报答他。”


    方守贵状似惊讶的道:“可贵女是殿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带进府邸,还被允许留下的女子,凭着这个,在殿下心里,贵女也和其他人不一样。”


    崔樱自嘲的笑了笑,“哪里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妙容公主也不曾来过,方总管不必这般哄我,我也知道这后院还有一批美婢正待太子宠幸,那都是些娇美的女眷,怎么就只有我是特殊的第一个呢。”


    方守贵解释,“贵女想岔了,妙容公主乃是殿下亲妹,非是外面的女子,老奴在太子身边多年,实在是没见过他有对哪个世家贵女宠爱有加的。”


    崔樱听不得这些,她已经跟贺兰霆说清楚了,今后两人私底下或许会有往来,但只存在于肌肤之亲,除此之外彼此都不会多想,她不想因方守贵几句话而乱了心神。


    崔樱:“方总管过来,莫非就是想同我说这些。”


    方守贵:“哪里,贵女多想了,这些话不过是老奴的心里话,既然贵女不想听,那老奴就不说了。”他朝外面喊了一声,“都进来。”


    崔樱疑惑的看向门口,方守贵知道进来的人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解答道:“要打搅贵女一阵时候了,这些都是来给贵女量体裁衣的人。”


    “请贵女转身,好让奴婢为您量身。”


    崔樱:“方总管,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给我做衣裳,殿下说过很快就会送我走了。”


    “贵女稍安,老奴问一句,殿下说送贵女‘走’,可还有说过不许贵女再来?”方守贵巧言令色道:“既然没有,那这些衣裳自然会用得着。”


    崔樱愣了,什么意思,难道贺兰霆还会让她来太子府邸私会。


    她忽然明白了,“方总管,是不是太子让你来的。他想让你讨我高兴,为什么?”


    方守贵:“贵女岂不是明知故问,自然是殿下见贵女神情不属,满面愁容,心里挂念着贵女才这样的。不过,量衣倒是小事,老奴真正过来,还是来给贵女送宝贝的。”


    崔樱无奈,贺兰霆到底什么意思,明明说出那些令人难过的话的人是他,等她失落失望后又安排这些事情哄她开心。


    当真是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崔樱虽然没说,不能否认,她确实被贺兰霆冷淡决绝的态度伤到了,但她也告诫自己,她与贺兰霆的关系是错误的是不正当的,她不该再奢想别的,却还是情不自禁的会为这样的方式讨好。


    心里虽有些软化,但她还是拒绝了,“什么东西,我不要,我就要回去了,这些就留给他来赏给其他人吧。”


    她当真是厌烦了贺兰霆的忽冷忽热,毕竟他非一般人,手段了得,崔樱在他面前几乎是任他捏扁搓圆的状态,喜怒哀乐不由得被他牵着走,崔樱怕了,不想继续这样,更怕他同顾行之一样会让她失望。


    如此,还不如就保持除身体以外,不冷不热的关系。


    即便崔樱说不要,方守贵还是一副笑容得体的样子,好言好语的让人把“宝贝”送上来,并且劝道:“贵女不如看了再说,就看一眼,实在不收,老奴也好去殿下那回个话,求个办事不力的宽恕。”


    上人的事,莫让下人难为。


    崔樱便默许了,方守贵得逞也不见得意,贴心的让两个侍女端着“宝贝”送到崔樱跟前,他一个一个的掀开锦缎,露出里面的沉香木盒,再从左到右打开。


    “这是狼牙。”


    “这是短刀。”


    “狼牙是太子少年时,跟随圣人在猎场亲手射中头狼所得,保存至今。”


    “短刀乃玄铁所造,原长近一尺常归带刀侍卫所用,已经开刃,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念及不好携带,于是又命人将其改造,于是就成了现在长六寸的模样,专门送给贵女今后防身用。”


    方守贵:“太子待贵女可以说是非常上心了,那狼牙民间俗话,说是辟邪所用,止夜里小儿哭啼,听说贵女夜里总是惊醒,于是太子就让老奴从库房里找出这个,让匠人打磨的光滑如玉,又镶了孔,方便贵女带在身上。若不想带,经常放在枕头下也能求个安心。”


    崔樱:“……”


    方守贵讨巧的示意,“贵女,如何,看在太子一片心意上,还是收了罢。”


    这两样东西都不算贵重,也不是崔樱所想的金银珠宝类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大凶之物,一个狼牙,一把短刀,听着都不寒而栗。


    但,的确很出乎她的意料,贺兰霆竟然会送她这些,而且说什么“止夜里小儿哭啼”,更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她本是不想收的,却因为方守贵的话而动摇,她想只是收下这两样东西,短刀是凶器,她怕以后再出现自己不能应付的事,有短刀的话的确能让她安心一些。


    兄长不在,她若是回去跟家里人说要添置一把匕首,怕是都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府里花销都是走账的,虽然各院里都有月例银子,但花在哪处都要登记,不想惹出麻烦的话,接受贺兰霆送给她的,才是最简单方便的办法。


    崔樱:“礼尚往来,我能回报太子些什么。”


    方守贵说着漂亮话,“哪需贵女回报,只要贵女收下这两样‘宝贝’就是,老奴就可以去太子那回话了。”


    方守贵从侍女手上接过端盘,走进书房,里面堆满了公文的桌案边已经有宫里带来的侍人在收拾,贺兰霆却还在翻本子查阅公事。


    “殿下。”


    贺兰霆瞄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随意得问:“都收了?”


    方守贵放下茶水,一边回道:“殿下预料的准,贵女听闻是殿下一片心意后终于收了。”


    “终于?”贺兰霆沉声淡淡道:“看来她的确在发脾气。”


    方守贵:“这,哪有人会没脾气,性子再软,惹到头了,泥人也会发作啊。”


    贺兰霆没说话,女子多情,何况是崔樱,她定然是将对顾行之的情别恋到自己头上了,想从自己这里找些慰藉。


    所以他说那些话让她难过了,之后见他要么是神情平静,就是挂着文静贤淑的假笑,几次过后,贺兰霆这才起了补偿她的心思,他不觉得问:“孤的心意,此女满意没有。”


    虽没哄过人,贺兰霆还是愿意试试,就当是那天说了重话对她的赔礼,让她别再他面前再露出那副受了委屈哀怨心碎的样子。


    “贵女说,礼尚往来,很快会回报殿下的。”


    贺兰霆像是终于听见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停下了手中的笔,意味复杂的“哦”了一声。


    崔樱其实也不知道她要给贺兰霆送哪些回礼,他应当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照着送回去更是不妥。


    但方守贵似乎把她的话传到了贺兰霆耳朵里,他说:“孤生辰尚早,要当回礼,你可以回崔府后开始准备。”


    这是他们在那天别扭的分开之后,贺兰霆主动和她说话。


    崔樱本来心里对他还有些隔阂,因着送礼的事,宛如气泡被人戳破,隔阂也就散了。


    她想自己的确不该自作多情,不该见到一个男子,得到一个安慰就乱了芳心,所以贺兰霆说的没错,她该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将心收回来。


    见贺兰霆提礼物的事,她便实话实说:“我还没有想好该送你什么,你好像都有了,没有什么需要的。”


    贺兰霆:“谁说孤不需要。”


    崔樱正好想问问他,“那殿下想要什么?”


    贺兰霆从善如流的回道:“你。”


    崔樱皱眉,“殿下不是说过,不要再开这些玩笑吗。”


    贺兰霆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崔樱腰上敏感,不禁动了动,却被贺兰霆双手禁锢的更用力了,他蓦然一句,“孤傍晚时就送你回去。”


    崔樱便不动了,没想到他决定的那么快。


    贺兰霆:“孤将菱娘子也救了回来,安排了其他住处,酬劳已付清,她还不能死。”


    他嘴唇覆上崔樱温热的耳朵,“你再去学那些技巧,就当是给孤的回礼了。”


    腰上的手箍紧,被含住耳垂的崔樱顿然面红如血。


    第32章


    傍晚用过饭食后,崔樱被贺兰霆送出太子府邸,马车上崔樱临走前掀开帘幕问他,“这……会不会被人发现。”


    她是怕顾行之会派人盯着太子府,万一发现她从这里出来,那不就是让他知道了。


    贺兰霆果断道:“不会。”


    他身后的魏科眼神锋利的梭巡四周,在崔樱的马车旁还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里头坐着被提前安排好的侍女。


    “顾行之派人盯梢三天,这已经是孤能容忍他的最后期限,这四周干净的很,他派来的人都被清理了,孤在,他不敢再得寸进尺惹孤发怒。不过,他最后一点疑心还需打破,孤替你安排了一样的马车,这些都是孤的人,你放心跟着他们就是。顾行之要找你,只会在内城中,孤已经派人混乱视线,传出假讯你出现在别处,他很快就会让人查看。”


    或许是她要走了,贺兰霆竟然有这样的耐心同她解释。


    崔樱跟着放心下来,听见前面的车夫询问是否可以启程了,她再看一眼太子府,眼前的庞然建筑证明她真的来过,也待过。


    她佯装的没有丝毫不舍的道:“那我走了,殿下请回吧。”


    贺兰霆没有回话,无声默默地看着她。


    崔樱等了片刻,发觉他还是没有话要交代自己,于是无声的收回手,帘幕自然垂落,挡住了贺兰霆深邃的目光。


    分别总会让人升起愁绪,尤其崔樱孤身一人坐在车里,感觉马车才行了一小段路,她好像就已经对太子府邸有了不舍之情。


    但是在一段路程之后,车辇毫无预兆的忽然停下,车夫不见了。


    崔樱不安地询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她以为是顾行之来了,手摸到藏在身旁的短刀,暗自抓紧,这时车外响起敲门声,崔樱瞬间绷紧心神,“什么人。”


    意想不到的声音出现了,“女郎。”落缤也不再犹豫马上打开车门,热泪盈眶的看着崔樱,“奴婢一直在此等着女郎。”


    “落缤,快上来。”


    崔樱松开手,忍不住扑过去,主仆分别数日,再见都各自红了眼眶。


    崔樱问:“落缤,你去信给我,说你已经平安了,可是却不说被藏在什么地方,顾行之可有让人对你不好,你身上有伤没有,让我瞧瞧。”


    落缤:“让女郎担心了,奴婢一直被顾四子关在柴房,让人看守者,除了少给些吃喝,倒没有其他为难奴婢的。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看守奴婢的人只剩一个,十分松懈,奴婢便趁他不注意逃了出去,然后在半路上遇到了魏校尉。他便带奴婢到这间宅子里藏着,说是等女郎回去那天,会让车夫将奴婢一同捎上。所以今日就见到女郎了,女郎可还好?”


    崔樱点头,“我没事了,看来我又欠了太子一个人情。”她刚才还以为事情突变,情不自禁抓紧了刀。


    然而落缤根本不信,“奴婢从魏大人那里听说了女郎的事,说是女郎受伤了,那天夜里女郎撞见顾四子和妙善公主私会,被公主命人将你按进池子里溺水,简直仗势欺人。太可恶了,若是奴婢在就好了,那些罪就让奴婢替女郎来受,女郎身子娇弱,哪能受那样的折磨。”


    “谁能想到顾四子除了找寡妇,连公主也招惹了。”崔樱神情涩然,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迟早会有报应的。”


    落缤心有不甘,还想继续骂顾行之跟贺兰妙善,结果被崔樱拦住。


    崔樱同她说:“落缤,此次回去后,你我都不要同家里透露分毫这些天发生的事,谁问都不要提起。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两家这门亲事是退不成的,顾家对我家有所求,自然不会放过我。同样的,顾行之若是因为我发现了他和公主的私情因此对我不满,想要悔婚也不可能,顾家定然不会答应。所以,我已经决定今后同顾行之做名分夫妻了,不管他今后和谁风流,我都不在意。”


    “还有太子那里,你也知道我与他关系已经不简单了,还一次又一次欠下人情,总有一天不是我给他,就是他向我讨要。所以今后,我和他会如顾行之跟贺兰妙善一般,私下来往不断,此事你知道就好,也不用再劝我三思。其次,我还有事要叮嘱你,顾行之仗着我家对他的信任,拿我同他三嫂去山寺祈福为借口才将我囚禁起来的。既然这样,那就顺水推舟,回去后你我也都说是去祈福了,千万别让我大母他们担心。”


    “太子说顾行之在派人盯着咱们崔家,只要我一现身,就会有人向他传送消息,说不定他很快就会上门要求见我。但他至今都不知道我和太子的关系,我藏在太子府邸,他好几回试探都被太子挡了回去,所以他若是来了,肯定会再次试探我。届时你在的话,千万不可冲动,我自然会和他谈,他想我忍让一辈子,快快活活风流,我成全他就是了。”


    崔樱说这话时不知自己浑身散发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在落缤眼中她的女郎已经变了。


    不仅对着她将回府后的事宜都安排的清清楚楚,还没有一丝激动和愤怒,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冷静谨慎。


    从以前知道顾行之背地里羞辱她要回府告状,变成了现在不要让郎主和女君知道她受过什么苦,更没有要告状的意思,还想着为了家里委曲求全。


    “不管女郎做什么,落缤都会陪着你。”


    崔樱嘴角刚扯出一丝淡笑,外头车夫将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这回并没有故作玄虚的事情发生,“请贵女下车。”


    车夫说:“以防万一,校尉大人安排了另一辆马车护送贵女,多有不便,还请贵女见谅。”


    崔樱双脚落地,眼睛张望四周,发觉这里是条陌生的街道,并且也与她从太子府里出来时一样,停着两辆相同的马车。


    “车上有仿照贵府赶制的衣裳,还请二位都换上。”


    崔樱闻言,不由得暗赞贺兰霆手下的人心思缜密,不过是护送她回崔府,为了避开顾行之的眼线还做了这么多准备。


    马车换了,车夫也由另一人担任。


    在崔樱和婢女换好衣裳后,车轮再次滚动,在越来越沉的夜色里,掩护着她们的行踪。


    六率府。


    伏缙站在顾行之身旁小声耳语,片刻之后,只见顾行之神色一凛,双眉上扬,张嘴就骂道:“没用的东西,既然马车里的人不是她,就赶快把人还回去,还留着干什么。太子那你安排人去请罪,就说无意冲撞了他府上的人,此事我毫不知情,留下那些人任他责罚。”


    “是。”


    等人一走,顾行之心中怒火还未消散,甚至有一刻不想再去追查崔樱的踪迹。


    她在何处,是怎么做到能在京畿藏匿这么久的,她一个普通世家女子还不曾掌家,哪来的这么多手段。这些,顾行之通通都不想去追究了。


    她害他怀疑自己的表兄,致使他与太子之间心生嫌隙,还让他跟张幽王石巍打了一架,那两人他也早看不顺眼了,打了便打了,结果还要在表兄跟前没脸。


    下属办事不力,顾行之有火撒不出,越想越是怪到崔樱头上。


    他几次探查都没什么好结果,事实摆在跟前,太子府里没有她,从太子府邸出来的马车里坐的人也不是她,这不就是证明他怀疑错人了吗。


    若是假的,难道是他那批下属太无用,自取其辱的事,顾行之自然不会这么想。


    而他现在终于说服自己,看来崔樱并不是被太子带走的,他们也毫无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那他就不必再查了。


    他恶意的想,崔樱不见了,那也是她自己闹的,与他何干。


    她要是只是为了躲着他,那就躲吧,他就不信她有家不回,一个弱质女流,没了家世她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活下去。


    要是回了崔家,想要大闹,也不是不行,他也正好借此取消这门亲事。本来他也是不想娶她的,他顾行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要跟一个跛脚过一辈子。


    之所以答应娶崔樱,完全是因为她的家世,看在她崔家的份上,他遵从了父母之命,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己的婚姻。本来世家子弟的当家主母,总是从门当户对里挑出来的,是不是心爱之人,也无有要紧。


    一开始,崔崛腆着脸登门时,他还以为对方是想把崔玥嫁给他,毕竟那是他后来新妇所出的嫡女,应该很得他宠爱,顾行之觉得自己可以答应,但又觉得崔玥年纪太小,性情会很娇惯,不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然而崔崛却说,正值适婚年纪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家的崔樱。


    崔樱是谁,顾行之思索片刻就知道了,是他前任妻子生的长女,听说是个天残,顾行之当时既不知道崔樱长的好不好,又没见过,再加上她还是个跛脚,就更加抗拒了。


    但经过父母劝说之下,为了崔顾两家交好,让崔家的利益为己家所用,这才勉为其难的接受。


    他以为崔樱是个性情很好的女子,不想,不过是他身边多了几个女子,她就受不了了,这不是善妒是什么。


    他便觉得,以前那些称赞崔樱的都是虚名,这哪是大度,这是心眼比针尖还小,此女以后嫁过来还能做好一家主母吗?


    就在顾行之黑着脸思索退亲事宜时,本该带人去请罪的伏缙快步走进来,“郎君,崔府有动静了。”


    夜色中,崔府门口紧闭,台阶上管事孤傲的命人围住两个人,“哪来的穷酸子弟,敢到崔府门前打秋风,再不走我就让人把你们捆了送去官府,让你们见官坐牢。”


    台阶下的两人看不清面容,其中一个扫了眼拿棍子围着他们的下人,再看向管事,嬉笑着毫不畏惧的问:“你又是谁,怎么就一定知道我们是穷酸子弟。”


    管事狠狠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崔侯府,我家主人乃当朝重臣,得圣人眷顾,名满天下,往来之间都是清贵世家,岂是你们这些穷酸子弟,还问我怎么知道。你,”他伸手指了指,“还有你,你们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不是乞丐还是什么。我看,你们连穷酸子弟都不如,敢到崔府的地界撒野,简直是放肆。”


    崔樱的马车刚到巷子里,就听见车夫向她禀告崔府门前的情况,似是有人与她家的管事起了纷争,两方正在对峙。


    落缤便为她撩起帘幕,崔樱一看,那哪是两方对峙,那是她崔府单方在驱赶两个衣着褴褛的人。


    马车越来越近,崔樱也听见了管事刚才撒火的话。


    崔府的确来往的都是世家,但那些不是阿翁父亲的同僚,就是崔家的亲戚,里头也不是各个都有权势,也有家道中落之人,并没有看不起任何人,像管事这样的说法就连她听着都皱眉,已经是相当冒犯了,是在仗着崔家的门楣在欺负人。


    车停稳后,崔樱吩咐:“落缤,我们下去,瞧瞧怎么回事。”


    “我家有客人登门,你们赶快让出一片清净之地。”管事注意到那辆不属于崔府标识的马车后,误以为是客人登门,于是挥手示意下人驱赶他们。


    那两人不知是怕了,还是听话,当真让出位置来。


    崔府门口也是灯火通明的富贵气派景象,崔樱走出来站在灯光下抬头一望,管事一下就认出了她熟悉的模样和衣着,变得不像刚才威风凛凛的样子,从台阶处连忙下来向崔樱行礼,“是大娘子回来了,奴见过大娘子。”


    下人们自觉给崔樱让出一条路,并且还挡住了刚才有嫌疑在门口闹事的两个人。


    崔樱走上两步台阶,像是刚刚发现他们一样,询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出动这么多人,手里还携带棍棒,可是出了什么事?”


    管事强颜欢笑道:“大娘子不必理会他们,这两人是从外地来的乞丐,不懂京畿的规矩,跑来门口来打秋风了,奴这就让人将他们拉走。大娘子不是去寺院礼佛,怎么今日就回来了,也未曾传个消息,好让奴安排府里的车夫去接你们。”


    崔樱从容地说:“寺里吃住久了,难免有些想家。”


    管事点头称是,崔樱顿了顿,道:“这两人查问一下,若不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就给他们点好处打发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能帮则帮,不必一定要摆着崔府的谱,高高在上蛮横的赶走他们,不然让外人知道了,都会说我崔家势大欺人,你也是我崔家的管事,更应该带头维护府上风气,不做有损名誉德行才对。”


    “说得好!”


    被人捧场喝彩,让崔樱立马愣住,管事还未呵斥,就见其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推开下人走过来,落缤担心崔樱被冒犯,下意识挡在女郎跟前。


    只听那人称赞了一声“不错”,然后拨开散开遮脸的发丝,音色清朗还透着浅浅的笑意,眼神灼灼的看着崔樱道:“你长大了,阿奴。”


    崔樱不可置信的望着说话的男子,随着他一句“三年未见,时光真就如此残忍,阿奴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吗”,崔樱全身一震,颤声道:“崔,崔珣。”


    “落缤,让开吧。”


    崔樱越过婢女朝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崔珣,不顾他身上脏兮兮的快步冲过去抱住他,“崔珣,是你,真的是你!”


    落缤失声唤道:“是大郎,大郎回来了。”


    一旁的管事突兀的看着眼前一幕,在听懂崔樱跟落缤说的人是谁后,登时知道自己犯事了。


    崔珣想要拦住崔樱,“脏,谁教你的,怎么见着男子就往人家身上扑,快松开我,把你衣裳弄脏了怎么办。还有,阿兄不叫,还敢叫我的名?”


    他说是说,笑意却在看见崔樱后没停下来过,甚至还因为与妹妹一样高兴,说让崔樱松开他的崔珣,言不由衷的直接将崔樱像小时候一样抱了起来。


    “就叫,就叫,崔珣,你可真坏,你一去灵州就是三年,再不回来,我早就要忘了我还有个阿兄!”崔樱喜极而泣,兄妹二人在崔府门口相见,竟如过节般热闹。


    最后还是在管事心惊胆战的提醒中暂时停下,“奴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大郎回来了,已经命人去禀报了,大郎和大娘子不如进屋再谈。”


    “好。”崔珣笑看临时补救的管事一眼,并未当场就要追究他的责任,他抱着崔樱,回头看向站在下人身后的同伴,“重临,快随我一起进门。”


    崔樱好奇地看着慢慢走出来的男子,“阿兄,他是谁。”


    崔珣介绍道:“他是我从灵州回来路上遇到的朋友重临,我和他都遇到了山匪,一起逃了出来,于是结伴回京畿。”


    崔樱听他轻描淡写一句“遇到山匪,一起逃了出来”,仿佛从凶恶的山匪手中逃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当下想要追问他有没有受伤,就听旁边来了一人,他的身量竟不输于崔珣,甚至有贺兰霆那么高。


    他的脸也比崔珣干净些许,眼神温和盯着崔樱,语气更是温润如风,像怕唐突她一般,道:“在下重临,与令兄是逃亡路上的好友,不知大娘子怎么称呼。”


    “我叫崔樱。”除了对兄长崔珣热情亲密,崔樱的回应显得简单而冷淡,崔珣诧异的看她一眼。


    “阿兄,你放我下来,我们进屋吧。”


    崔珣笑容顽劣的道:“不行,你多久不见我了,才抱一会就不肯了,是不是嫌我身上太臭,阿樱,阿兄抱着你进去,重临,你也一起。”


    实际上崔樱是觉得崔珣有点碰到了她的伤口,不是特别痛,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但她无意告诉崔珣,不想让她阿兄为她担心,索性便放弃了。


    然而那个重临温言说道:“崔兄,还是放令妹下来吧,进去之后,还要见你家大人他们。”


    “阿翁!”一提起家里大人,崔珣脱口而出,“算了算了,不逗你了。阿翁护你,要是看见我弄脏你的衣裳,岂不是害我被骂。”


    崔樱被逗笑了,她收回与重临对视的目光,不介意的道:“已经弄脏了,你就等着吧。”


    然而崔珣还是将她放了下来,重临走在兄妹二人身后,垂眸看向崔樱身下方向,她的脚……


    夜深后月色拨开浮云,墙上倒出一片树叶的黑影,方守贵跟在贺兰霆身后,在庭院里停下脚步,听完了跪在跟前的魏科的禀报。“林戚风秘密回京,路上遇见崔崛的嫡长子,告诉崔珣自己唤作‘重临’与他结伴而行,二人在崔家门口受到管事阻拦,后来遇到崔贵女认出崔珣,这才得以入门,目前已经在崔家歇下了。”


    方守贵:“既然那个崔珣是崔大人的长子,为何还会被拦在门外不让他进去,这下人竟然连主子都不认识了?”


    魏科:“崔珣三年前与崔崛发生口角,父子二人吵架貌似是因崔珣的志向意见不和引起的,崔珣不想留在家中于是便离开京畿游历去了,一去就是三年,府里管事应当是换了人,加上他从山匪手下逃走,这几年相貌有了些许变化,这才没认出来他来。”


    “那林戚风呢?他回来作甚。”


    “重临是林戚风的字,”贺兰霆道:“他给孤传过信,孤知道他会回来,只是没想到他会认识崔珣。”


    “起来吧。”他走过魏科,方守贵从提灯侍女退下,自己接过她们手上的灯笼,分了一个给魏科,后面的话不宜让其他人听见,于是和魏科跟在贺兰霆身后,一左一右为他照明。


    贺兰霆走在庭院里,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宅住处,崔樱住的那间屋子失去了灯光,隐藏在一片黑暗中,“林戚风自幼与孤一起长大,你们也应该知道他的性子,看似君子,本性上却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若没有他想要的,他不会主动接近旁人。结交崔珣,或许另有目的。”


    “是否让属下带他过来,问清楚一二。”


    贺兰霆:“不用,他做事有分寸,既然回京了自然要见孤,就让他自己上门吧。”


    方守贵适时的插了句,“往日这个时辰,贵女都在屋里看书,今夜突然没了灯亮,竟还有些不习惯了。”


    他悄悄瞄着贺兰霆,却没看出太子脸上有丝毫变化。


    “殿下既然对崔贵女有意,为何让她与顾家退了亲事,将她纳为侧妃。”方守贵不敢提太子妃之位,太子妃日后相当于皇后,那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位置,人选自然是圣人跟皇后钦定的,就算太子现在没有娶亲的想法,不代表以后就没有了。


    等了良久,就在他以为贺兰霆不会回答后,就听一道冷静的嗓音轻淡的道:“孤于她,不过是兴趣使然。”


    崔家的女子历来就有气节,祖上出过不少刚烈不失韧性的女子,有的就连宫廷都有耳闻,其中有一位还被他母后拿来教育过妙容,那位大概已经能算的上是崔樱的太姑奶奶,曾经胆敢训斥胡作非为的皇子皇孙,不仅没让皇子皇孙对她生怒责罚,反而因为她胆量过人足智多谋,让人对她另眼相待。


    这都不过是些小事,最为出名的,也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对方还曾女扮男装的事迹。那位崔氏女伪装成崔家旁系的子孙的身份,离开京畿到本朝下面的州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当地的名士官员举荐她当官。


    最后不仅成功了,还将其中一个州县管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为人称赞,若不是她几年不回家,与家里人一直以游历为由不肯回来成亲,也不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据说她回京畿时,那地方的百姓还曾依依不舍的成群结队相送过。


    相比起祖上那些有名的女子,崔樱真的非常、非常之普通,与贺兰霆从皇后口中得知的崔氏女子全然不一样,他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觉得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崔氏女,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从崔樱身上不断挖掘一些特别之处,来满足他一直对崔氏女子的期望。


    可惜,此女非彼女。崔樱,只是崔樱。


    第33章


    崔珣回来以后,崔府平静的夜里被掀起了波涛,相比起崔樱和崔珣兄妹情深的模样,出来见崔珣的崔玥、崔源都显得陌生而疏远,并且还带有一丝家中被外人入侵的敌意。


    他们二人见过崔珣后,就亲昵的站到了久未出院子的冯氏和崔崛身边,像是想要靠这种方式,形成一条无声的界限,以此划分崔崛跟他们的距离,暗示他们才是一家人,崔珣跟崔樱则跟这个家里毫无关系。


    这种伎俩不说崔樱,大人们也能看出来,冯氏昨日刚被解禁,忌惮着婆母不想再被关进去,于是维持着表面的慈爱说道了他们几句,让崔玥和崔源见好就收,这才没有霸着父亲的意思。


    崔珣脸上笑意不减,似乎全然没将崔玥崔源做的事放在眼里,他拍了拍妹妹的肩,松开握着她的手,便当着众人给坐上的崔晟余氏,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然后认认真真的各喊一句“阿翁”、“大母”。


    等他转向崔崛时,看到自己父亲眉头紧锁,像是在压抑自己,又像是不愿见到他的样子,崔珣心里无所谓的笑了一声,依旧是下跪磕头喊父亲。


    轮到冯氏时,崔珣借着给崔崛跪下的姿势,偏头唤了一声“细君”就立马起身,姿态利落潇洒,完成对主母的问安了。


    崔樱看得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崔珣这么做势必会让父亲不满了。


    果不其然,崔崛根本不看她阿兄,低眸摆弄着手里崔珣磕头后敬的茶,冷嗤一声道:“三年前你说要去游历,结果有两年都待在灵州,我以为你在灵州能学到点人样,结果不仅把自小教你的礼仪尊卑忘光了,还把自己弄成让府里下人误以为是上门打秋风的乞丐,真是能耐。”


    崔崛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崔珣还有他的朋友,崔樱带他们进了家门后,就立马安排人让他们先去沐浴梳洗,等收拾干净了才过来。


    此时崔珣跟林戚风早已经不是先前看到的那副狼狈邋遢的模样,换了衣裳他们具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崔珣类似纨绔,总是嬉皮笑脸仿佛不经世事,他长相比崔樱英气也俊俏的多。林戚风斯文俊逸,凭他外表,就可以看出他有一副好脾气。


    崔樱夹在他们二人当中,俨然世家公子和贵女的画面,很难让人想到崔珣跟他之前是什么打扮。


    崔珣脸皮够厚,丝毫不介意父亲的讥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夸道:“这还多亏我有个好妹妹,要不是凑巧碰见阿樱回来,我这崔府的郎子反而还要进不去自己的家门。那管事的说了,咱们崔家来往的可都是富贵之流,哪来的破落户,我都不知道顶着这张爹娘给的脸,居然被人改了祖宗。”


    他回讽的太狠,又是嬉笑着漫不经心说出来的样子,引得人火气直冒,当下崔崛便掷下茶杯,两眼怒瞪过来,顺便还扫了眼安静柔顺的崔樱。


    崔珣提防他会将火气对准妹妹,很快转头看向气定神闲喝茶的崔晟和余氏,“还好阿翁大母认得我,不然今天夜里我就去祖宗牌位面前,让他们都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崔家的血脉。”


    崔晟掀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脾气的道:“崔家的祖宗怕是不想见你。”


    余氏在旁点头,“我久不曾掌家,府里管事多有变化,若真是你说的那样,前院管事有仗着崔府名号摆谱,那的确该训诫一番,不过他不让你进来,也是因为没认出你来,职责所在,也没有出太大的错,按照规矩就罚一个月月俸。”


    冯氏因为她的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自从她掌家的权利被余氏收回去后,就像一只狐狸揭开身上的虎皮,一下失了威风,还在下人心里颜面受损,少了许多主母的威严,大多人还是都对余氏这个女君唯命是从。


    前院的管事也是她提上去的,相当于是她的人,余氏一开口,冯氏就敏感起来,并不想因为崔珣的事,加深余氏对她掌家不利的印象,也更怕在这个当口崔珣这个原配生的小混账问余氏,她这个继母怎么没掌家了,那就丢人了。


    这一打岔,崔崛的火气只好硬生生压下来,连带着崔樱也逃过一劫。


    她收到崔珣朝她挤眉弄眼搞怪的安抚,一时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这府里只有她阿兄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父亲拿他也没办法。


    崔珣离开京畿时,崔樱才十四岁,而崔珣年长她六岁,并且已经及冠了。


    他或许是迫不及待的等到了那一天的到来,再及冠后的一个月里,连提前跟家里商量都没有,只告诉了崔樱一声,就留下一封书信去游历了。


    那时崔樱不懂崔珣为什么要急匆匆的离开这个家,她问他,“阿兄,外面很好吗,比家里还好吗?”


    崔珣那时也只觉得妹妹年纪小,她不懂他心里的志向,有些困苦又快要得到解脱的说:“外头不一定好,但一直在家里,就永远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的。好与不好,也要等我去了才知道。你我从出生起就在京畿这片繁华之地长大,这里什么样,你阿兄我早就看腻了。”


    崔樱:“那阿兄你要去什么地方?”


    崔珣:“走到哪就是哪吧,阿樱,你也该出去看看,我相信哪怕京畿是天下最繁盛之地,外面的河山城池也一定不比这里的差。”


    崔樱低下头,“那肯定要走很多路了,我的腿脚不适合跋山涉水。”


    崔珣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未曾听见妹妹小声的言语,他望着天上飞过的大雁,笑着说:“不过,你太娇弱了,你也还小呢,可以等我先出去看看,要是好,我就回来带上阿樱你一起再去游历,要是不好,我就回来告诉你不好在哪里。你放心,游历路上,我肯定会写家书给你,还有阿翁大母,崔崛吧,那就捎带他一份好了。”


    崔樱不赞成的抬头看着他,“阿兄,你又不敬父亲叫他名讳了。”


    崔珣恍若未闻,仰着头一脸沉醉的闭上眼,仿佛他已经跟着那一行大雁飞去了远方。


    然而直到过了三年,崔珣传来的书信都少之又少,但每一封崔樱都保存的很好,他也从没在信里提过让崔樱走出京畿,只告诉她哪里山好水好,哪里风土人情最妙,最后一年里,崔珣基本上就没有再给崔樱单独写过书信,只是让他阿翁知道他在哪,平安无事就行。


    现在崔珣回来了,看他游刃有余的应付父亲的不满,不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一闹就是天翻地覆,也不知道阿兄他历经了什么,她也无从猜测,对兄长来说,外面到底是好是坏啊。


    虽然阿兄在笑,但是那份明朗的微笑更像是被人按上去的面具,失去了其中纯真自然的味道。


    回忆过去的崔樱,脸上的怅然情绪被身侧的林戚风阅览无余,他亲眼看着她从被崔珣逗笑,到不知想起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确是有意接近崔珣,但一开始并不能确定崔珣就是京畿崔氏子弟。


    崔珣此人看似没心没肺嬉皮笑脸,心思却并不浅白,他在路上即便称他为“好友、重临兄”,喊的多么热乎亲切,都很少提及家里人,更很少提及他的亲妹妹,崔珣的嘴对自家人的保护十分严密。


    在逃亡结伴回京的路上,他们也算生死之交,换做一般人早该在这时候对林戚风放下戒心,称兄道弟的同时也会提及自己家中亲属,人是会思念家人的,也会有着分享自己家中事情的欲望,但崔珣没有,他没有丝毫分享和炫耀家里人的意思,面对林戚风的试探也总是嘻嘻哈哈岔过去了。


    直到他们终于入了关,进了京畿的城门,崔珣才点明自己是文臣之首崔晟的子孙,知道他家中只剩他一个,在京畿没有房产,这才邀他到他家做客。


    数月以来,他试探崔珣,崔珣也未必不是在观察他。


    崔珣不愧为崔晟的嫡孙,林戚风觉得他若是入仕未必就会输给朝堂上的一些有能耐的臣子,可惜经他了解,崔珣显然无意当官,他并不是不懂官场,而是他更想做一个权势无关的当世风流的骚客,他可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不想为了一点权利,将自己一生都埋葬在权势的争斗中。


    有这样的崔珣,林戚风自然就对崔家其他人充满好奇,他以为崔樱性格也会与她兄长相似,但短暂观察下来,比起崔珣,崔樱除了她出众的容貌和微微有瑕的身姿外,她并无其他特点,甚至与林戚风见惯的京畿世家贵女别无二样。


    或许,她性子还要比那些贵女更加柔弱敏感一些。


    “阿樱,你在寺里祈佛都做些什么,怎么突发奇想要去城外的山寺。”


    “大母,顾家三嫂说,城外的山寺要更灵验一些,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跟她去了,祈佛就是按照庙里的规矩吃斋念经打坐罢了。”


    崔樱感觉到她说话时,兄长带回来叫重临的朋友似乎看了她一眼,而她此时依偎在余氏身旁编造着自己在庙里祈佛的经历。


    余氏:“那你下回挑个离家近些的,在城中我也能去看一看你,在城外大母年纪大了不方便,对你我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崔樱抿了抿唇,张口向余氏保证,“大母放心,那地方我不会再去了。”


    余氏疑惑的朝她看来,要对祖母撒谎,崔樱内心十分歉疚,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说:“山中住了大几日,总觉得不如在城里热闹,我反而更加想念阿翁和大母,所以以后不会再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本来寺庙祈福就是顾行之弄出来蒙骗她家里的借口,崔樱也不是真的对佛有兴趣,她觉得这些不过都是世人折腾出来的虚幻骗局,若世上真有菩萨,为何从前她年年许愿都不见成真。


    “不去也好,”余氏并未怀疑她,“你想要什么用不着向菩萨许愿,只管同家里人说,我你阿翁还有你父亲总不会亏待你。还有啊,你阿兄现在回来了,我也可以下心来了,他自小最疼的就是你,你们兄妹二人相聚,也要多关怀关怀他。我看他在外面过的不一定好,他出走时,你父亲命账房断了他的月例银子,他走到哪儿都得不到家里接济,这样虽然不好,但他太不知天高地厚,莽撞行事,我与你阿翁都觉得该让他长个记性,就没有多加施舍帮助。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但他对你之心,也一定是没变的,血脉亲情岂是那些鬼神之论可比拟的,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你阿兄商量了。”


    余氏说的话,崔樱自然谨记在心,崔珣对她来说,不仅是她兄长,也是她童年时期的玩伴,更像是一种精神支柱,她曾经崇拜崔珣超过了崔崛崔晟。


    崔珣出门游历,每天看到崔玥和崔源打打闹闹,她没有一天是不想念他的。


    崔珣带回来的风波暂时平息,夜已深,崔晟才发话都散了,然而在崔樱扶着余氏回后院歇息时,崔晟一干人等又转移去了书房。


    父亲虽然对兄长不满,但对他带回来的朋友倒是挺好的,就连阿翁刚才也夸赞了他几句,只是那位重临郎君看她的眼神,总会让她想起一个人,倒不是说对她有非分之想,而是高深又莫测。


    这种人定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良善,经历不少事的崔樱现在也能稍许看的出一个人到底简不简单了。


    她抱着胡思乱想躺在榻上沉沉睡去,因这夜太热闹,又被崔珣的事占据了心神,竟然直到白日都忘了顾行之会登门的事。


    彼时她已经不在崔府,因想到崔珣几年不归家,以前那些旧衣裳都已经穿不下或该换了,于是一早就和祖母出来到绣庄里亲自给崔珣挑选做新衣裳的布料。


    鉴于那位重临郎君是崔珣的好友,崔樱听说对方身世单薄,在北鲜以行商为生,这次进京就是为了行商卖货,结果遇到山匪,货物没了,他带的仆人也都葬身山匪刀下,目前只能暂寄在崔府,住在她兄长院子里,便心存几分怜悯,和余氏一起在挑布料时顺便将他也捎带上,做几套新衣服。


    崔珣俊俏以前又喜好风雅,崔樱觉得月白风清之类的颜色最适合他,不知不觉就将满货架上的这类颜色都挑光了,然而这其中也少有她满意的。


    被安排接待她的绣庄伙计适时的道:“贵女要是觉得不够,可以再到库房里去挑,昨日刚到一批从南陵运过来的好料子,花样颜色比咱们京畿的柔和许多,倒是比较符合贵女想要的那种。”


    落缤:“既然是昨日到的,为何不摆上来,还要去库房。”


    伙计为难的道:“这,实在是那批货到的太晚,虽是昨日到的,今日早晨才卸货挪到库房,没来得及整理。这位娘子放心,库房日日都有人清扫,同货柜这里一样干净,绝不会弄脏二位衣裳。”


    崔樱正想和余氏说一声,发觉她正在与刚碰见的世家夫人喝茶说话,便没有派落缤打扰他们,她点头示意,“带路吧。”


    这绣庄背后的主人也是财大气粗,庄子里养着上下两百号绣娘,崔樱路过时还看见这些绣娘在屋内里认真缝制女红。


    伙计领她到库房门口,推门请她进去,就在落缤也要踏进去时,忽然被伙计拦住,“这位娘子,还是跟小的到一旁喝口茶水去吧。”


    落缤心惊的刚要怒斥绣庄的伙计无礼,质问他想做什么,就听崔樱一声惊呼,库房的门被人从里面关上落锁,“女郎!”


    看门后叠下来的阴影,崔樱仿佛是被人抵在了门上,“告诉你的婢女,让她不要多事。”


    遽然传来的威严话语同时让两人都愣住了,很快落缤听到了她家女郎娇羞柔软的声音,“我没事落缤,他,他我认得,你先下去,过会再来。”


    崔樱说完纳闷而迷惑的看着贺兰霆,他的身形没变,声音也没变,只是相貌却好似变了一个人,若不是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谁,崔樱刚才就已经大惊失色的喊救命了。


    崔樱:“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贺兰霆知道自己吓着她了,扫了眼门框,“换个地方再说。”他本是将她抵在门上,那张陌生的面孔离的很近,崔樱有种是另外一个人在同她说话的错觉。


    贺兰霆松开她的肩膀,牵着她的手,带她绕到库房里面,径直拉开一扇货架,露出里面的门,崔樱喃喃道:“这是……”


    贺兰霆推开门带她进去,了当的替她补完后面的话,“这是别有洞天。这绣庄乃是孤手底下人的产业,打开这扇门,穿过一条小道就是一处新的庭院,在那里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听见。”


    崔樱脸不易察觉的红了,表面上却恍若没有听懂他后半句的暗示,“你是知道我在这里,所以过来找我的?你找我何事,我还不曾去见菱娘子,暂时回报不了你。”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贺兰霆握在掌心,捏的很紧,听了她的话,他不苟言笑的俊脸并未露出睥睨不屑,甚至大方承认了,“的确如此。”


    等到了他所说的庭院里,贺兰霆才停下脚步,他回身对着她拍了拍手,一道藏身在假山后的身影才走出来。


    崔樱惊诧的看着消瘦许多,面色比往日要虚弱的菱娘子走到面前向她跪下,“奴婢有罪,让贵女受惊了。”她指的是那日在她家院子里,鼓动崔樱爬墙受伤,害得她被顾行之发现囚禁的事。


    “给贵女惹出这种祸端,是奴婢该死,奴婢已经向殿下请罪受罚了,答应今后都不再犯,还请贵女原谅奴婢。”


    她早该知道菱娘子是贺兰霆的人,但在那时并不确定,她以为贺兰霆只是知道菱娘子是什么人,会些什么技巧,所以专门喊她去学的,也就没有怀疑过这些事情背后,是不是有贺兰霆的手笔。


    今天一见,有些疑惑不必多说,已经豁然明朗。


    崔樱:“你让我去找菱娘子,实际上是想让我发现顾行之在外面养了个寡妇,为什么?”她实在不懂贺兰霆为什么要这样做。


    贺兰霆道:“你既已发现他和你所想的不同,又不再闹着和他退亲,如此忍气吞声,孤自然是怜惜你,也就不想你被继续瞒在鼓里。孤只是想让你知道,在别院中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顾行之身边的情人还有很多。你答应了做孤的人,作为恩赏,孤也就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是想看看,当你发现顾行之是多么不堪后会怎么做,结果,你果然还是选择了成全你父亲,继续履行这门姻亲。”


    崔樱有一瞬间觉得他设计自己的心思当真非常可怕,他仿佛是在把她的遭遇当做一场戏,他则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看她苦苦挣扎看她失望伤心,面临一个又一个选择。


    这样他会觉得以人性为乐的事端很有意思。


    崔樱想着想着,有些被气到呼吸急促,面色绯红,她没察觉贺兰霆靠了过来,两手搂住她的腰,还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关怀的问她,“怎么,恼了,生孤得气了?”


    崔樱无声的笑了下,旖旎而娇丽的容颜嘲笑的看着贺兰霆,口是心非道:“我怎么敢,我算什么,我哪敢恼太子殿下。”


    “放开我,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的,那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放我走吧。”


    她在他怀里挣扎,乍然后背升起一片酥麻感,就连发出来的声音都透着娇啼的妩媚,崔樱直接软了身子满面酡红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贺兰霆收回刚才碰了不该碰的地方的手,稳稳地训导她的口吻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孤的罚酒,会让你消受不起。”


    崔樱发现菱娘子还跪在一旁,顿时就不跟贺兰霆闹了。


    “以后她就是这里的绣娘,你要见她就来这里找她,不会有人知道你在学什么。”


    崔樱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不自然的道:“够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贺兰霆让菱娘子下去,院子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人,他抬起她红艳艳的脸细细揣摩,崔樱看不惯他那张陌生的脸,目光忍不住躲避,“你这张脸,我看不习惯。”


    贺兰霆:“这是用皮肉做的伪装,今天刚送到孤这,就来试试看你认不认得出来。”


    崔樱被他的话吸引,又重新看过来,有几分惊恐的问:“谁的皮肉。”


    贺兰霆沉默的盯着她,崔樱在他眼神中越来越肯定,悄声而畏惧的问:“难道是人?”


    “是。”贺兰霆捞起她的手往自己脸皮上去,“你要不要摸摸。”


    下一刻崔樱骇然惊惧的弹了回来,她被吓得脸色大变彻底白了,“不,不要。”


    贺兰霆不想她在面前吓晕过去,适时的停下这个恶劣的玩笑,两指故意在脸上擦过,轻言道:“是软的……不过也是骗你的。不是人皮,几张兽皮罢了。”


    崔樱意识到这是贺兰霆逗她吓唬她的手段,慢慢放下心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不想见他,“你太过分了,既然事情都说完了,也该让我走了。”


    “站住。”


    贺兰霆强硬的拽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听闻顾行之今日去了崔家寻你,你难道不是为了避开他才出来的。”


    崔樱呆住,看她神色贺兰霆就知晓她应当是忘记了,他淡淡道:“崔珣一回来,你好像有靠山了,顾行之被你抛到脑后,怎么,连孤你也不想讨好了。”


    崔樱:“你,你怎么知道……”她觉得自己问了句傻话,顾行之都能知道她回了崔府的消息,贺兰霆那么大权势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贺兰霆:“见到崔珣,你很高兴?”


    崔樱:“那是我阿兄,我当然高兴。”


    贺兰霆冷不丁问:“那孤呢。”


    崔樱闷声和他对峙许久,不情不愿道:“也,也高兴,只要不是戴着这张皮肉面具就更好了,不然像换了个人,瞧着陌生,还像坏人。”


    贺兰霆:“换张脸不好吗。”


    “陌生、坏人,像不像你在背着顾行之和孤,和坏人私会偷情。”


    崔樱心跳的厉害,慌张道:“你,你你不要胡说。”


    贺兰霆叹息了一声,似无奈又似故意般,“那怎么办,孤今日就想以陌生的面孔对你,还想用这张脸吻你。”


    “怎么样,崔樱。”


    第34章


    贺兰霆面具上的脸与他往日有很大不同,以前的斜眉深目今日透着浓浓的冷淡轻佻之意,他打扮的很读书人,褪去太子的一身华服,换成飘逸的宽袍长袖的衣裳。


    可他身形高大修长,眼神不经意间还能感觉到震慑的威仪,即便伪装的很像,还是会让人忍不住误以为他是从书院里出来,马上就要登科的轻狂书生。


    崔樱因为崔晟的关系,对读书人一直很有好感,她曾经也幻想过,如果顾行之没来提亲,她今后应当会嫁给某个会读书的世家子弟。


    但顾行之让她失去了这个机会,没想到贺兰霆今日会打扮成这个样子来戏弄她,崔樱一点无措都能让火眼金睛的贺兰霆发现她的异样。


    “原来你喜欢这种男子。”


    贺兰霆垂眸盯着她,“是文弱书生,还是像孤这样轻狂的。”


    崔樱已经答应了可以让贺兰霆顶着陌生的脸皮亲她,但他在这时显得尤其话多,崔樱勾着他的脖子想让他别说话,甚至主动的踮起脚去贴贺兰霆的嘴。


    结果被他避开了,崔樱只好忍着羞耻道:“我不知道。”


    贺兰霆:“你应当两眼都看着孤。”


    崔樱听话的望着他的眼睛。


    “孤给你机会,再说一次。”


    崔樱和他的目光都变得缠绵悱恻,其实她只是模糊的喜欢读书人,并没有是文弱书生和狂生的概念,但贺兰霆要她选,她也只有说:“书生里没有你这样的。”


    “文弱书生不如你身强体健,狂生亦没有你威武轩昂,”她对着贺兰霆越来越幽深的眼眸羞红的说:“你应是,紫绶金章状元郎。”


    气氛好一阵暧昧的沉默,贺兰霆目光描绘着崔樱的眉眼,勾起她的下巴道:“孤看错了,你也并不是一般女子。”


    崔樱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将太子比喻成状元郎,的确身份是降低了。


    然而贺兰霆看上去又没那么生气,他评价道:“你的嘴就很不一般。”


    因为羞涩紧张,她的胸腔仿佛躺着一股热流,贺兰霆说她,“巧言令色崔氏女。”


    崔樱解释说:“我不是。”


    下一刻她就说不出话来了,贺兰霆舌头跟她纠缠了一会,松开些许脸对着脸,眼中暗藏贪婪,直勾勾的盯着满脸迷离的崔樱,“尚可,孤喜欢你这样的勾引,再亲一次?”


    崔樱两眼醉醺醺的张开嘴,听话乖巧的将自己送了过去。


    这回他们亲的比上次更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崔樱在菱娘子那里学了舌头的技巧,与贺兰霆亲嘴时便学以致用,他们像是一对总是狎昵不够的眷侣,在这无人知道的庭院里放肆的亲昵,啧出来的水声足以让人脸红,而事实上他们不过是对私会的贵女与太子,抛弃了彼此的身份,对方的索求和回应就会越发不可收拾。


    崔樱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她觉得自己该走,坐在贺兰霆腿上不安的整理衣衫,“我是不是出来的太久了,我大母还在外面等我。”


    贺兰霆依旧抱着她好似不会累一样,目光欣赏她扶平衣裳,拨了拨鬓边发丝,唇色嫣红全是吮出来的血色,一颦一蹙间微露妩媚的娇韵,“你大母自有人在伺候,她现在没空分心寻你。”


    崔樱疑惑的朝他看来,“孤让底下人缠着她了,带她欣赏绣工大师的手艺,还有其他世家妇作陪。”贺兰霆已经留意后脖颈的发丝许久了,他终于凑过去在那里嗅了嗅,崔樱尴尬的直起身,问他,“怎么了,我身上哪里不对。”


    贺兰霆:“孤每次闻到你身上的味道都会想要你。”


    “很想很想要。”


    崔樱憋了良久,才回应贺兰霆一声,“那我争取在菱娘子那里学有所成满足殿下。”


    贺兰霆垂眸把玩着她的柔荑,在她说完那句话后放到嘴里啃咬,然后在崔樱浑身震颤后掀起眼皮,乌黑火热的眼睛凝视着她,“你知道孤的字是‘曦神’,取自‘霆曦’,春雷响过,春朝晴明。等你学有所成,春雷响过,你可以念一遍一遍叫着‘曦神’向孤求饶。”


    崔樱被他撩拨的晕乎乎的,竟不敢相信贺兰霆允许她称呼他的字,只为了在榻上取乐。


    但贺兰霆的语气里透着命令的意味,告诉她不是在开玩笑,崔樱只好愣愣的“嗯”了一声,接着就听他道:“崔珣到崔府,是不是还带回来一个人。”


    崔樱有些不适应他转变太快,刚才还在下流的和她调情,这会蓦然的就和她提起别人,她迟缓的回应,“……是,那位郎君叫‘重临’,从北鲜过来的货商,和我阿兄一样遇到山匪,财物人物损失惨重,只剩下他一个,我阿兄说他无家可归,就将他带回府里,好让重临郎君暂时有个落脚之地。”


    “不过,”崔樱思绪渐渐恢复清明,说话也正常了许多,“我总觉得他能从山匪手下逃出来,还救了我阿兄一回,应当不是什么普通货商。”


    贺兰霆脸上的神情不再轻佻,他颇为耐人寻味的道:“你能发现他不普通,你阿兄自然也会知道,又或者他是有意让人察觉到呢。”


    崔樱抓住了他话里的故弄玄虚,直觉的问:“这是何意,难道他是知道我阿兄是崔氏子弟,才有意接近他的,他想从我阿兄那里讨要什么好处。”


    她这时问的都是敏感之处,倒不算迟钝了。贺兰霆平静的看着她,“倒不是要向你阿兄讨要好处,他能要的好处,孤都已经答应他了。”


    崔樱惊诧的反应过来,“你认识他,他是什么人?”


    贺兰霆:“你先前问孤找你,是不是只为了与你亲近,确实如此,不过也有两件事告诉你,你刚才提到的这人就是其中一件。”


    他终于松开她,拍了拍崔樱的腰示意她让开,随后起身站定朝她勾了勾手指,崔樱领会的上前替他整理身上衣物。


    “崔珣遇到的是孤的手下,他本名林戚风,‘重临’是他的字,戚风与你兄长同岁,能让他告知自己的字,说明他也是有意要与崔珣交好,并非没有半点真心。”


    贺兰霆:“你若是要担心他对崔珣不利,那么大可不必,他家也是清正之家,早些年遭奸人所害,做错事被抄家,后来念在他家将功补过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其他林家人都被流放,路上死的死,伤的伤,作为宽恕,只留下他一个独苗在京畿。孤到了入学的年纪,挑选伴读,有人为他求了个恩典,父皇念及林家往日作为算的上忠义,就把他塞在伴读堆里供孤挑选。说来他阿翁与你阿翁还有些渊源。”


    崔樱:“他阿翁名讳里是不是有个踵,是很多年前与我阿翁一起被举荐后考中官爵的探花,后来的礼部尚书大人。”


    贺兰霆动了动眉头,“你知道。”


    崔樱点头,“我小时候阿翁经常去好友家里做客也会带上我,有时候会听他们说,有时阿翁也会自己告诉我同僚里无伤大雅的事,让我认认人,免得见了面不知怎么称呼,得罪长辈。”


    贺兰霆:“他阿翁就是林踵,原本是个中立派,后来因为几次与你阿翁政见不合,被人合谋蛊惑落到他人陷阱里,抓到与乱党同流合污的证据,直接将他下了大狱。既然崔晟和你提起他们,应该也会告诉你朝堂局势,你该知道乱党造反那一年京畿人人自危,形势相当险峻,加上孤父皇患病,天下不稳,唯有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林戚风是林家千难万险全家人保下来的,他的命很重要,他没了,林家就会绝后,如果害了崔珣,以他一己之力也抵抗不了你们崔家的怒火,所以你放心就是。而且多年前,伴读的恩典还是你阿翁替他争来的,崔家于他也是有恩,他在路上对崔珣出手相救,更是相当于还了这份恩情。”


    崔樱的确担心来路不明的“重临”会对崔珣不利,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看人只会分辨对方是男是女了,有了顾行之的事,谁知道一个人表面下的真实面目是怎样的。


    同样她听了林戚风的身世对他也不是不怜悯不同情,她懂那种失去亲人,家庭不睦的感受,而林戚风所承受的痛苦只会比她感受到的更多。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知道不再怀疑他的身份,放心让我阿兄和他结交。我与他接触不多,不知他品性到底如何,但若是殿下你替他保证了,我愿意相信殿下。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林戚风是你的手下,那他为什么要伪装成货商回京?”


    她说相信他时,贺兰霆也一直看着她,“总有人看不惯他想让林家绝后,他待在崔家反倒安全一些。至于其他,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


    崔樱知道他说的是公事上的,于是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心里已经有些满足了,原以为贺兰霆来是为了调戏她的,没想到他还帮她说穿了林戚风的身份,“我能不能让我阿兄也知道他?”


    贺兰霆没有答应,反说:“崔珣未必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


    崔樱:“我阿兄以前经常因为桀骜不驯和我阿父吵架,后来养成了嬉皮笑脸的性子,胆大妄为,没什么心机。”


    她见贺兰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她,以为他不相信辩解道:“是真的,阿兄小时经常挨打,他告诉我很多次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但因为细君在旁煽风点火,父亲总会误解他,他脾气耿直……”


    “崔樱。”


    贺兰霆突地打断她,“你喜欢兔子吗。”


    “什么。”


    “春猎的时候,孤帮你猎一只回来。”


    崔樱迷惘,刚才不是还在说她阿兄,为什么突然提起她喜不喜欢兔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崔樱暂且猜不透,便以为贺兰霆只是想送她礼物,她讷讷道:“那多谢殿下。”


    “不用谢孤,”贺兰霆很饱含深意的道:“只是觉得和你很配。过几日孤会让绣庄给你送一套骑装,届时你过来试试。”


    崔樱没想到贺兰霆会让她参加春猎,时下不仅皇室世家也可以射猎,但崔樱从未去过一次,她腿脚不便走路都要小心,更何况还要骑马,那绝对是件很危险的事。


    “可我不擅骑射……”


    “也有不参与射猎的人。整日困在闺中,你就不想出去逛逛吗。”


    她想,但那些热闹的活动从来都不属于她。


    贺兰霆:“届时会有不少人参加,孤希望你也能去,你要是怕,就去找妙容,她会与你交好的。”


    庭院里这时来了人,“殿下,不早了。”


    贺兰霆毫不留念的示意崔樱,“你该走了。记住孤和你说的话。”


    崔樱跟着下人走向来时的路,过了会,她回头看了一眼,庭院里贺兰霆还在。并且他也在远远的默默的看着她,这一方小天地只有他们见面时才会存在,私会总是短暂,而下人的出现也是在提醒她,不要过分沉迷于其中。


    崔樱见到余氏,她正好与世家妇观赏完大师的绣工和作品,看起来心情不错,她率先一步开口,“大母,我今日给阿兄挑了好多好看的布料,足够做十几二十套衣裳。”


    余氏打量她,忽然指腹在她脸上摸了一下,崔樱以为被她发现了端倪,紧张的耳朵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大母?”


    “伙计说你去库房了,那种地方何必亲自去,就算收拾的再干净布料太多,也会出现灰尘。”余氏给她看了看指腹,“瞧,弄得灰头土脸的,知道你心疼你阿兄,倒也不急于一时,衣服赶制出来还得要好些日子呢。”


    崔樱捂着脸惭愧的低下头,她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妥,被祖母发现了。


    她骗了她,她挑完那些料子,就去跟贺兰霆私会了,并没有在库房待太久,而这些话肯定是不能和余氏说的,说了大母一定会对她很失望。


    她比不上祖上那些姑奶奶一样有勇有谋被人夸赞的女子,也愧对于祖父祖母教导,现在竟学会了偷偷摸摸之事,还不断扯谎。


    跟贺兰霆私会后的愧疚很快漫延上头,崔樱心中不断贬低自己,然而在余氏和她说话时,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伪装的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她该像贺兰霆一样戴上面具,因为她已经不再表里如一,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可耻又虚伪。


    “骗子。”


    顾行之:“你在顾家别院忽然性情大变,说你阿兄回来了,闹着要回家去,其实是在骗我。你家里人很少提及崔珣,我便逐渐忘了你这个阿兄,他明明在外游历,怎么可能轻易就回来。所以你在别院那日,就已经发现我的私事,是不是这样,崔樱?!你可真会装,我怎么没早看出来你这么擅长装相,可谓是手段了得啊。”


    崔樱忘了今日顾行之要登门的事,同余氏回来后,就看见他独自坐在前厅喝茶等他。


    崔晟跟崔崛都不在,冯氏便带着崔源来接待他,然后留下儿子陪他。


    崔源是个书呆子,他与顾行之年岁相差甚远根本聊不到一起去,他实在不喜欢别人,例如像顾行之这样以姐夫的身份问他学的如何,最近看了什么书,次数一多就很没意思了。


    想必顾行之也看出来了,于是随口打发崔源让他回去,自己一个人坐会。就在昨天夜里知道崔樱崔珣兄妹都回了崔家以后,顾行之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登门的准备。


    结果得知,崔樱跟余氏出去了不在家中,她那个从未见过一面的崔珣也不在,顾行之越想越恼怒,甚至有些怀疑崔樱是故意要避开他才出的门。


    他今日还不走了,就一直在崔家等她,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茶喝光了几盏,溷轩去了几趟,崔樱才姗姗到家。她看见顾行之一改往日装模作样的风雅形象,似笑非笑的在前厅等着她,原本心里打了个噔,后听见她大母和顾行之说话的声音便不那么畏惧了。


    她告诉自己已经在自己家中了,顾行之不敢拿她怎么样,心里便平静下来,甚至还主动当着祖母的面,向顾行之提出要不要到园子里逛逛的邀请。


    顾行之眼神显然露出惊诧之意,他很玩味的看着崔樱,本以为崔樱被他囚禁的事吓破胆了,应该胆小如鼠很怕他,没想到她还敢邀请他单独说话。


    他来崔家就是为了见,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去。


    余氏让人为他们准备了点心茶水送过去,然而崔樱跟顾行之刚走到亭子里,还没坐下,就听见了顾行之站在她背后说她是“骗子”那番讥笑她的话。


    崔樱转过身来,她不像以前那样一脸羞愤,反倒是平静的看着顾行之,整个眉眼都透着股温柔淡定的气质,“那是因为你太自大了,我那么慌乱,拿我阿兄做借口,你不仅没有发现还相当敷衍,显然那时候你对的确我非常不在意,甚至也证明在你心中,我的确很令你讨厌生嫌,让你连稍加了解的想法都没有。”


    这与意料中不一样回应,让顾行之眉头拧的紧紧的,越听眼神越是冰冷,“那天太子和你在一起。”


    崔樱:“什么太子。”


    顾行之冷笑:“崔樱,你不必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从我府上逃了出去,是不是太子将你藏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帮你。”


    崔樱心如擂鼓,惊讶的瞪着他,他猜到了,不,他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不断,紧盯着她不放,不一定就是知道了。


    贺兰霆向她保证过,顾行之不知道他们的事,他所说的也不过是他自己的猜测,他在试探。


    惊讶过后,崔樱自嘲的苦笑一声,“要不是我亲耳听见你对寻欢的女子骂我嫌弃我跛脚,我还以为做错事的是我,你来登门是来让我给你道歉的。顾行之,倒打一耙,你才是真的手段了得。怎么,被我说中了,所以你就要反过来污蔑我与人不清不楚是不是?太子是你表兄,你敢惹他,我可不敢。”


    “不管你信是不信,当时在书屋里的,只有我一个,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太子在那。其次,这是在崔家,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她垫起脚跟,忽然抬手给了顾行之的左脸一巴掌,“你当我阿翁阿父不在,就可以欺辱我了是不是!”


    顾行之被彻底打懵了,这一把掌他可以说是受的毫无防备,甚至因为太过愕然震惊久久没有回过神,他不敢相信动手打他脸的竟然是崔樱,她明明那么娇弱,推她一把她连站都站不稳,她哪来的力气,她怎么敢的?!


    “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发脾气,我不会生怒,我对你一直忍气吞声,顾行之,这一切都要怪你欺人太甚,是你咎由自取。”


    当一巴掌再来袭时,顾行之下意识去抓崔樱的手,谁料她竟对着他柔情似水的微笑了一下,伸过来的手换了方向,用力推向他的胸膛。


    顾行之摔倒在地上时还沉浸在崔樱对他的微笑中,他想起来那笑容就像以前刚定亲时那般羞涩动人,只是那时他不满这桩婚事,身边又有许多情人,所以那份羞涩并未打动他一分。


    他对她并未有过多的留意,更多的是注意到她的脚,他们走在一起,顾行之都会想着,崔樱怎么配的上他?她在他身边不会自惭形秽吗?她就那么没有自知之明?


    那时他想的总是这些,崔樱也总是性格温顺小意的听他话,柔弱女子,没什么新鲜感。


    他以为她从头到尾性格也就这样了,就连发火也只会哭哭啼啼的,他也见识过了,可是世事总有变化,原来她真正发起脾气来也不总是哭,还会像他娘对他爹那样动手。


    顾行之震惊过后,眼神变得凶狠,瞬间从地上起来走近崔樱,一把将她拽到跟前来,低着头冷冷的沉声质问:“你敢打我,崔樱,你怎么敢的,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性情?你简直不像那些温柔女子,是个泼妇!”


    崔樱被他攥的手腕生疼,没忍住嘤咛痛呼出来,“放开,是你先污蔑我和太……这话你敢不敢当着太子面说?”


    顾行之本是心有怀疑才来试探,结果被崔樱打他巴掌的事给镇住了,再想刚才的话便觉得不妥,对她跟贺兰霆有牵扯的想法也瞬间压了下去。


    但他面上还是对着崔樱冷冷嗤笑,“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最好和太子没有关系,他不是你能攀扯的。”


    顾行之毕竟是个成年男子,他身量高,又是习武之人,崔樱刚才算是“趁人之危”,她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娇柔瘦弱的模样,顾行之也不会防备她,才给了她可趁的机会。


    现在顾行之反应过来了,再让崔樱对他动手发泄,已经是不可能了。


    崔樱犟不过他,放弃了挣扎,她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手腕肯定要肿了,“我知道了,你快松手。”


    顾行之默默盯着她艳色顿生一片娇丽的脸庞一会,在对上崔樱泛起水色的黑眼珠后,冷哼一声,这才缓缓松开她,“这一巴掌的账,我迟早要向你讨回来。”


    他顾行之从小到大遇到的女子,哪个不是对他轻言细语温柔相待,有的甚至跪下来苦苦求他怜爱,哪像崔樱,敢动手打他。


    顾行之到现在都还能感觉到脸上已经微微的麻意,他认为崔樱这一下绝对是早有预谋,她生的娇,长的也娇,可也真下得去手的。


    “说吧,既然不是太子搭救你,那就真是妙善放你走的,这些天你不回崔家,都藏在哪儿?”


    崔樱纵然被他威胁的心里一惧,却还是露出怨责他的眼神,“我藏在哪,为何要告诉你,顾行之,你囚禁我不肯放我走,我不说,你也不要追问,此事就算作罢。”


    她撸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片通红用力的指印,显得她原本白皙的皮肤触目惊心。


    顾行之与她定亲后来往也不亲密,崔樱固守礼教,她还很害羞,就是独处也要隔着些距离,说来可笑,他们之间能碰到彼此的,就是刚才的那一巴掌和这一指印。


    她已经平静下来,那张刚才还艳丽的让人眩目的脸此时透着淡淡的清冷之意,就像庭院里洒落的日光,细碎的金芒褪去,只留下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即便不如刚才那么耀眼,却还是让人觉得想要屏息。


    那一刻在顾行之眼中,忽的就分辨不出不知道是光晕美,还是崔樱美,她这个人仿佛化作一条银色的鱼,陡然跃出水抖了抖银尾,从此就变得鲜活起来。


    他听见自己狐疑的质问:“什么意思,崔樱,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我没有玩什么把戏。你费尽心思囚禁我,不就是想要我接受你的风流多情吗,我答应你,顾行之。”


    崔樱说的话,让他以为自己成了傻子,不然怎么开始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了。


    顾行之果然被镇住了,崔樱感到一阵吐出污浊之气般的痛快,她远远的看到了人来,和顾行之拉开距离在凳子上坐下,声音也令人如沐春风,温润细气,她说:“就是你听见的那样,我不会再和我家里闹了,也不会央求我阿翁帮我退亲,我和你的亲事继续,你在外面有多少情人我也不管你,是外室还是妾室都随你,只要顾家主母的位置是我的,你想怎么样都行。”


    顾行之认真而奇怪的审视她,将信将疑的问:“你有什么要求。”


    他是真的有些不信,他还记得崔樱看见他与人偷情时,那小脸白的像纸,宛如弃妇模样。


    崔樱:“没有要求。”


    顾行之:“不可能。”


    他盯着崔樱的侧影,莫名的觉得她抬手抚弄头上珠花的画面碍眼,因为她有些过于平静了,就很气定神闲,这画面确实很美,却让顾行之感到一种被不在意被放弃掉的冒犯。


    崔樱也怔了一下,她无辜而茫然的朝顾行之看去,不懂他为什么话音里透着一股恼怒之意。


    她想尽快和顾行之说清楚,也就没有仔细想这其中的缘由,“是真的。我被你弄怕了,你那天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们两家结亲是利益所致,我不为自己想,也应该为家里着想。而且依你的性子,我也管不了你,更不用说你身边还有一位公主,臣子怎能与君抗衡,我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默默忍让成全你们。”


    崔樱:“我都已经退让到这种地步了,难道还不能令你满意?那你说,你想要如何。”


    顾行之怀疑的就是崔樱使的是缓兵之计,他一声哼笑引起了崔樱的注意,直到她看着自己,顾行之才走过来坐在她对面道:“这样自然最好,可我还是不信你,你瞒了我一些事,你身上多了我不知道的秘密,我要你证明给我看,直到让我相信你真的有那么大度,我就不再追究你刚才对我动手的事。”


    石桌上有一片被风吹进亭子里的叶子,崔樱伸手要将它捻起,不想顾行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崔樱浑身一震,“你别太过分,你还想让我看着你与其他女子纠缠?”


    来送点心茶水的婢女越来越近,最后被守在附近的落缤拦了下来。


    “没错,我顾行之从不亲信他人的话,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他的掌心从崔樱手腕上滑过,表情瞬间变得关怀而温柔的道:“阿樱,怎么这么不小心,这里还疼不疼?”


    崔樱立马明白他这副样子是做给来送点心的婢女看的,她厌弃的别开脸,娇美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迷惑怅惘。


    良久顾行之听见她恹恹的道:“我知道了,四郎。”


    “还有件事……”顾行之开口。


    “顾四子在何处。”


    顾行之被一打岔,话声顿住,眼神凌厉的朝远处看去,他松开崔樱的手,起身来到亭口,“何人在此无礼。”


    那人嬉笑着,张狂气壮的回道:“是我,崔珣。”


    第35章


    崔珣,崔晟的亲孙,崔崛的长子。


    他被崔家给予绝对的期望,自小就由崔晟亲自培养,他与崔樱仿佛是两个异类,他聪慧机灵,在读书这件事上天赋绝佳,堪称是所有与他同岁的京畿儿郎的噩梦。


    他在家启的蒙,进过京畿书院,文采了得,记忆过人,不需多加准备,就能信口拈来一篇有些人梦寐以求学都学不来的文章。


    他还很有见解,与他阿翁那样的长者清谈更不在话下,十五岁时就能与当代学者平分秋色,他在当世曾被许多学子所知,就连顾行之这样的练武之人都听过旁人对他的夸奖。


    他口吐过许多犀利严词,每句都被当世学子王孙追捧,他阿翁是文臣之首,他便是京畿王孙贵族学子中的领袖。


    他未来有世人羡慕不来的大好前程,他父亲在前提灯探路,他阿翁在后威震四方,他背负整个崔家新一代的期望,只要他入了仕未来朝堂势力分九分,五分宗亲大臣里,崔家要占三分。


    所有人都在等他及冠之后大展宏图,助他阿翁父亲一臂之力时,有天却忽然传来了他丢下一封书信,离开京畿游历天下的消息。


    没有人能懂他为什么在最该大放异彩的时候放弃这份人人都想要的荣华富贵。


    他让所有把他当做信仰的人很失望,有人骂他朝堂就是天下,得了朝堂,还有去游什么历,是蠢是傻。


    还有人骂他,原来被当成学子领袖的崔珣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他的文采学识都是假的,他高谈阔论都是哗众取宠,他是怕到了朝堂出不了头,才做了不战而败,灰溜溜逃走的小人。


    他愧对京畿学子的景仰一心拿他当榜样,愧对生他养他的崔氏家族,更愧对于需要人才的江山社稷。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对他抨击,各种程度都有,以往的称赞有多高,对他的贬斥就有多低,各个阶层乃至民间对崔珣排斥抨击的风气愈演愈烈,为了预防有人从针对崔珣到针对崔家,再到各房势力搅乱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池水,京兆府得的命令,开始约束闹的最厉害的几拨人的言论,不许大肆宣扬争吵讨论。


    随着时间的涂抹,没了崔珣,那几年又连接涌现不少人才,风采名气虽不及他大,却也占据了他人一段茶余饭后的时间。


    天之骄子文采斐然的崔珣便淹没在了过去,就在大家将他彻底遗忘时,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顾行之眼前走过一道身影,在他回神时,崔樱已经奔她阿兄而去了,她在崔珣面前的样子更是他从未见过的。


    “阿兄。”


    崔珣安抚的拍了拍崔樱的肩,他看向站在崔樱身后的年轻男子,一眼后道出他的身份,“顾家四子,顾行之,太子身边的家族亲信,如今六率府的府君,我说的对不对?”


    “是。”


    崔珣久不在京,回来还不到一日就连他的身份知道的清清楚楚,看来是专门了解过他,刚才那声张扬轻狂的询问,也不过是身为兄长对未来妹婿的下马威。


    顾行之本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在认出崔珣之后不想在崔家闹的太僵,又与崔樱把话说清楚了,便收起之前那副不好相与的模样。他主动行了礼,姿态看上去还挺谦让,说:“今日来的匆忙,不知阿樱兄长回来了,忘了备礼,还请大兄见谅。”


    崔珣脸上在笑,目光却紧盯着他,在让顾行之感到不适皱起眉头后,忽的转向崔樱,温言细语的道:“阿樱,想不想吃城东那家老铺头的炒板栗。”


    崔樱在顾行之和崔珣打招呼,而崔珣不作回应时,感觉到气氛越来越僵硬,她因崔珣的问话愣了一下,怕继续这样下去她阿兄跟顾行之会发生什么口角之类的情况,乖巧的道:“阿兄,算了,板栗不好剥,我就不吃了。”


    她说那声算了,也是希望崔珣跟顾行之都能意会到她的意思,不要闹出事来。


    “谁家的贵女吃个板栗还要亲自动手的,”崔珣笑着半真半假的训了崔樱一句,倏地凝住了嘴角的笑意,俊俏的脸上露出一抹清高孤绝的傲气,眼神直直射向遭遇冷落面色不佳的顾行之,“我崔家的嫡女是没有奴仆,还是没人伺候。你记住了,我崔珣的妹妹,生来就是让人疼让宠的,不管是什么万事都有人替你做,谁敢对你不满大呼小叫欺负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不然,就是跟崔家跟我崔珣过不去,我看到时还有谁敢惹我妹妹不高兴。什么东西。”


    气氛直降到冰点,崔珣依旧一字一句的问:“顾府君,你说是不是?”


    他与顾行之对上的眼神颇有些剑拔弩张,崔珣的话看似是对着崔樱说的,实际上每个字都在暗示他最好不要欺负崔樱,被指桑骂槐般训了一顿还听明白了的顾行之,脸上挂着的虚伪礼待的微笑顿时消失全无。


    好大的气派,好猖狂的崔珣,不过一介白身连个官职都没有,竟然敢明里暗里威胁他,与和他撕破脸的崔樱无异,果然是一对亲兄妹。


    难道他还以为,他自己还是多年前那个名满天下被贵族学子追捧世家称赞的那个崔珣?


    顾行之心里重重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对眼神不善盯了他半天的崔珣应承,“是。等我将阿樱娶回家,一定会好好待她,让她像在原来崔府时一样滋润、快活。”


    崔樱看到了顾行之朝她睇来的压迫性目光,听见他不急不缓的说完后半句,“也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阿樱,好吗?”


    “好。”


    崔樱惊愕的看向替她应下这一声的崔珣,只见他阿兄瞬间变回了先前那副轻狂嬉笑的样子,刚才的清高冷傲仿佛昙花一现,变化多端的令她跟顾行之都懵了。


    “很好,有顾府君这句话做担保,我很高兴,只是没想到府君大人对我妹妹的心如此赤诚,竟然这么喜欢我家阿樱,那想必也一定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了?否则怎么向我这个兄长证明你对她的心意,也好叫我熨帖家中长辈,将她放心交给你。”


    崔珣双手快意的击掌,头也不回的扬声唤道:“出来吧重临兄,把从街上买回来的板栗拿过来给我妹妹尝尝。哦,对了,我妹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亲自动手剥过壳。以往不是那些下人,就是我这个阿兄帮她。不过这次……”


    他直接看向顾行之,理所当然的道:“有府君在,我就不抢走这个能在我妹妹面前献殷勤的机会了。”话音刚落下,不知在附近听了多久的男子默默走来,他在崔樱身后停下,露出袖子里拎了多时还热乎着的一袋板栗,温润的问:“道心兄,栗子我替你拿过来了,该给谁?”


    顾行之瞪着站崔樱身侧的男子脸色微微一变,林戚风!这人化作灰他都会认得,从小与他争到大,本以为他全家死光了他也不过是个可怜虫,没想到过了几年,不仅没死还活的好好的,竟然也当上了他表兄的伴读。


    就在顾行之与林戚风视线交汇间,崔珣耸了耸肩,催促他,“就是这位府君大人,你二人还不认识,我先给你引荐一下,这位大人姓顾,武骋侯的第四子,当今太子是他表兄,也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婿,你懂了吧?重临兄,快把栗子给人家,不然凉了,就不适合我妹妹吃了。”


    顾行之注意力都放到了和他有利益相争的林戚风身上,“你……”


    一袋栗子窜入他眼帘,林戚风走到他跟前打断他,“重某一介平民,能认识府君大人,真是三生有幸。这是给道心兄妹妹带的吃食,还请顾大人收下,这栗子再过一会就更难剥壳了。”


    他在隐藏什么,什么重某,那是他的字,他对崔珣和崔家人隐瞒了身份,崔珣不知,难道连他家大人也没认出来?


    顾行之手里摸到热乎的一物,在思索中顺手接了过来,等垂眸看清,脸色更加不好了,而崔珣和崔樱他们都在盯着他,显得面前暗示他不要透露身份,一脸文雅笑容的林戚风更是面目可憎。


    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会在这里。”


    林戚风知道顾行之认出他来了,他会出现也就无意隐瞒他,只不过不想在这种时候被拆穿身份,才对顾行之强调自己是一介平民,他淡淡道:“秉公办事,不必多问。”


    顾行之冷笑,“崔珣难道不知道你是谁。”


    林戚风眼也不眨的说:“未必没有察觉,不过只要他不拆穿,就当不知道又怎样,君子之交何须在意那些虚名。”


    顾行之神色不屑,“崔珣勉强算是个君子,你算什么东西。”


    林戚风笑了笑,指着他手上的栗子,“你再不去剥壳,崔珣就会记住你,当你刚才说的话是放屁。他今日出门除了拜访以前的师长,就是见了几个往昔学子打听你的作风事迹。结果可想而知,你完了,顾行之,还不快向他妹妹多献殷勤。”


    他话锋一转,“你要是不肯,还可以把栗子给我,左右你们还未成亲,你的未婚妻我也可以善待她。”


    顾行之:“你找死。”


    “二位在说什么?”


    林戚风跟顾行之不约而同的向崔樱看过来,她和崔珣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却能感觉到气氛有些许不对,尤其,崔樱还看到顾行之捏起的拳头,不知道林戚风说了什么,居然让他出现这种反应。


    她阿兄应当跟她一样都看见了,但从他们两个人交谈起,崔珣都一副百无聊赖毫不在意的样子,甚至连顾行之差点对林戚风动手也装作视而不见。


    唯一不想他们专门闹出事来的崔樱只好开口制止,结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崔樱则看了眼崔珣,知道他是因为顾行之来了,第一次见所以想为自己撑腰,但是她阿兄到底知不知道顾行之身负官职,他现在是白身,要是得罪的太过,到时被顾行之弄出个不敬本朝官员的罪名就不好了。


    收到妹妹眼神示意的崔珣仿佛这才反应过来,终于开口说了句,“顾府君,别拖了,今日这些板栗就全靠你剥好了送到我妹妹面前了。”他语气一点也不真诚,甚至慵懒而随意,“三年未归,这园子又变样了,风景倒是比以前好多了。来人,落缤啊,你也在。”


    崔珣吩咐道:“去,到你女郎房里,把我以前送给她的一套棋子棋盘拿过来,阿樱,陪阿兄手谈几局?重临兄,一起?”


    他很忙,都安排好了才冲顾行之抬了抬下颔,姿态简单且客套,“顾府君,有劳了,我带我妹妹到亭子那等你。”


    “阿兄。”崔樱怕他将顾行之惹恼了,最后不好收拾。


    崔珣:“听话,阿樱。”


    这一刻她在兄长身上感觉到了如同父亲跟祖父一样的威严,她不再逗留,跟着崔珣往亭子里去,顾行之则被他们抛在了背后,只剩下个林戚风面露有趣的调侃,“保重。”


    “重临兄?”


    “来了。”


    等人都走干净后,顾行之盯着手里对他来说香甜到反胃的栗子,顷刻间露出满脸的厌恶之色,他有意想将这东西丢掉,却在捏紧袋子后迟迟没有动作。


    他想必是上辈子与崔樱、崔珣有仇,才会这辈子被他们缠上。崔珣交代他做的事情也是理所应当,可顾行之最为厌恶的就是这种甜香类型的吃食,他也是世家子弟一家尊贵的郎君,崔樱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就沾了?


    落缤抱来棋盘放下,后面的婢女跟着将两盒棋子各摆在两边的位置,用玉制成的粉晶透亮的棋子被推到崔樱面前,崔珣示意林戚风到他这来,他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重临兄,我手生了,你先替我跟阿樱对弈一局。”


    林戚风看向崔樱,她那双眼睛欲说还休,似有话藏在里面,“那我先请了。”他不再谦让,直接坐在崔樱对面。


    “贵女,请。”


    崔樱一想到贺兰霆和她透露的林戚风的真实身份,看他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今日我和大母去了绣庄,给阿兄和重郎君都挑了好些料子,过不了几日新衣裳就会送来了。”


    崔珣笑嘻嘻的捻了块之前婢女送来的点心塞进嘴里,“我就知道,这府上除了大母就属阿樱你对我最贴心。”


    林戚风认真地说了句:“多谢。”


    崔樱想他身世凄惨,为了重振林家,过的也是风雨飘摇的日子,不觉对他起了怜惜之心,“不必客气。”


    她后面不再说话,专心下棋,后来再等林戚风落子时,无意朝亭外看了下,结果看到的一幕却叫她呆愣住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蹲在廊檐下的人是还没走的顾行之,他那么卑鄙无耻的一个人,竟然还真的听了她阿兄几句话,就留在那剥栗子。


    不知是不是得了崔珣的吩咐,落缤才守在顾行之身旁盯着他,手里还端着个圆盘,是专门为了盛他剥好的栗子的。


    顾行之剥了一小半,忍无可忍的朝亭子望过去,目光与崔樱对上,又遽然垂下眼皮,冷声道:“这一碟子够你家女郎享用了,拿去给她吃吧。”


    落缤:“顾大人,您还没剥完呢。”


    顾行之不耐道:“不是说崔樱要趁热吃吗,给她拿去。”


    然而落缤谨记着他们崔府大郎的话,纹丝不动,“顾大人,大郎说了,这些都要剥好了,才能证明您对女郎的心意,奴婢还不能过去,请顾大人见谅。”


    趁什么热,女郎嫌刚出锅的烫嘴,就喜欢吃凉的,才能尝出糖栗子中的冷香绵软。


    林戚风一子落定,水晶棋盘发出来的脆响拉回崔樱神游的思绪,她慌忙收回对外的目光,一扫对弈的局势,诚实道:“我棋艺不佳,甘愿认输。”


    林戚风温声道:“女郎过谦了,不如再来一局。”


    崔樱:“不了,我心思不在棋局上,还是让我阿兄来吧。阿兄。”依靠着围杆的崔珣笑盈盈的从顾行之转过视线,手里的点心也已经消灭干净,“我来,重临兄,请。”


    坐下不久,崔珣若有所察的抬头,“阿樱,你做什么去。”


    刚走出亭子的崔樱对他道:“我过去看看。”


    崔珣跟林戚风都望着她的背影,目送她走到顾行之跟前,少顷,林戚风听见崔珣声音冷淡的轻叹,“我这阿妹,还是心太软,从小如此,真拿她没办法。”


    他看上去玩世不恭,落子的眼神却冷硬锋利,“不过呢,心软也好,心软才会给人留一条生路,我虽想护她一辈子,可她总有一天要嫁人生子,万一哪天她被人逼上绝路,我倒是期望有人能看在她给过生路的份上,留她一线之机。”


    崔樱拿起落缤递过来的栗子尝了一个,然后对顾行之说:“可以了,不用再剥了,你走吧。”


    顾行之皱眉起身,旁边的婢女要接过剩下的板栗,被他挡开了,“都到这时候了,你才来假好心,我要是不按照你阿兄的献完这场殷勤,还怎么向他表明我对你的心意。”


    崔樱拿帕子擦了擦嘴,道:“你也知道你我之间是怎么回事,今日话已经说清楚了,只要你不背信弃义,我也能做到保守如瓶。我来劝你,只是为了不想我阿兄遭你记恨,他在护我这件事上本身就没有错,你若是因为今日的事对他心存怨恨,那就都冲着我来好了,别去动他,他才刚回京畿,我想他多过几天安然日子。”


    她和崔珣都在为彼此着想,倒让他成了一个恶人了。


    顾行之冷声道:“你阿兄他以前什么样你难道不知,他都回京畿了,还能安然到哪去。”


    崔樱:“其他人我管不到,但你和我关系非同一般,我总能要求你吧。”


    她和他定定的对视,谁也不让谁,最后顾行之像是不想跟她计较了,才撤回视线,将剩下半包栗子递给婢女,“崔樱,以前是我小看你了,你胆子不小,还很有种,我给你这个面子,别忘了你答应过的话。”


    顾行之走后,崔樱一颗心也缓缓落下,对落缤说:“把这些端给阿兄他们吃吧,我先回房歇息了。”


    能和顾行之达成共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这京畿里面除了她和顾行之,应当再没有人像他们一般,将定亲后的关系弄成这种地步了吧。


    午后,崔玥站在花园里的池水边给鱼儿喂食,眼光瞥见路过的一个婢女,顿时将手里的一大把鱼饵随风抛下。


    “站住。”她喊人把婢女带到跟前来,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托盘,娇声问:“你这拿的是什么东西,给谁送去的。”


    “回二娘子,是外头送来的请帖,奴婢正要送到大娘子院里去。”


    崔玥二话不说,让珍儿把帖子抢了过去,引得婢女惊呼,“二娘子,这是做什么。”


    崔玥秀眉一挑,骄横的瞪过去,“阿姐的东西,我有什么看不得的,不过是先帮她瞧瞧是谁送的。”


    珍儿:“没眼色的东西,站一边等着。”


    崔玥翻开一看,目光停留在署名上,死死盯着贺兰两个字不敢置信。


    巧的是,崔樱今日不在府里。


    崔珣回来后没引起什么动荡,崔樱看他回家后没有不适应的地方,便开始带着落缤出门了。


    她去的地方自然是绣庄,特意和余氏禀报过自己看上了绣庄一位绣师的作品,要请对方指点一二,每日都要过去一趟,天黑之前就会回府。


    她的行踪崔家人都知道,崔玥还在背地里嗤笑她装模作样,还没出嫁呢,又要装成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势。


    没有人会想到崔樱在绣庄真正做的是什么,她每天都在菱娘子的教导下学习那些奇怪又令人羞耻的技巧,依旧是口技占的时间很多,只不过菱娘子已经从口含樱桃,给她换成了甘蕉,并要求她吞吐含住,数次往来间都不许碰到甘蕉顶头。


    “牙齿划过也不行,但凡有一丝划痕,或是中途让它断掉,都要重来一根。”


    崔樱已经感觉到热了,明明在没有其他人的庭院里,屋内还开了两扇窗,可她在这种训练下,不知是不是注意力过于专注,竟然出了一身细汗,就连额头都透着微微的湿意。


    崔樱两腮酸胀,呼吸沉重,一时没忍住,对着一旁的盘子,吐出含在嘴里的东西,很快一条帕子覆盖上去帮她遮住,被菱娘子拿走。


    落缤扶着她的肩膀,替她轻轻拍着后背,担忧的问:“女郎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崔樱嘴里不用含甘蕉了,浑身一轻,却因为憋的太久,推开落缤轻轻喘着粗气,说出来的话音都变了,不是那种沙哑的,而是带着媚意,听起来连崔樱自己都愣住了。


    “我没事,就是感觉热。”


    她脸透红,眼神茫然的环顾这间屋子,最后盯着屋里的香炉,指着说:“它,把这个撤走,这是什么熏香,我有些闻不惯,一闻到它,就觉得心里闷的不舒服。”


    菱娘子回来后道:“贵女只觉得闷,没有其他感觉了?”


    崔樱:“我觉着心慌慌的。”


    菱娘子过去将炉里的香灭了,“贵女既然不喜欢,那就不点了。贵女可好些了?”


    崔樱掏出帕子,在落缤给她擦拭了额头上的汗后,又给自己下颔擦了擦,她点头,气息还是不稳,轻喘着整张脸都透着一股让人想要疼爱的娇艳之色,“再开些窗户,我想过去吹吹外头的风。”


    菱娘子:“贵女不可,冒然贪凉可是会生病的,奴婢再去开扇窗户,您请在此多歇会,让落缤扇扇风。”


    崔樱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等菱娘子过来才问道:“那炉里的香为何与往日不同,难道只有我觉得不舒服,你和落缤都没感觉到?”


    菱娘子见实在瞒不下去,唯有硬着头皮跟她说道:“没想到贵女一下就发现了,那香其实是勾栏里能使人情动的好东西,点多了起效更加,奴婢见这些天女郎在技巧上有所长进,便想着再用这东西淬炼一番女郎身体的反应,好叫女郎多适应适应。落缤喝了解效的茶水才没感觉到,奴婢是闻惯了也没觉着有什么,女郎刚才觉得热,有部分是因为累了,有一部分的确是因为它。”


    崔樱片刻后才缓过神,接受了这种说法,“你前几日都没给我用这个,为何偏偏今日点上,是不是他吩咐你这么做的?”


    菱娘子朝她露出个讨好的笑,崔樱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么做有什么用。”


    “会让贵女身体的反应更直观一些,点香之后,无法察觉间那个人都会流露出自然的媚态,并且渴望得到男子强壮而有力的拥抱,奴婢今日之用了一点,贵女觉得心慌不过是因为不适应身体带来的感觉,您不用怕,这东西能让人情动,不会再有其他危害。”


    菱娘子试探得问:“贵女要是不喜欢,那奴婢就跟上面回话,今后就不用这个了。”


    上面是谁显而易见,崔樱就知道今日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背后肯定少不了贺兰霆的意思,菱娘子不过是个下人,贺兰霆要让她怎么做,她敢不听吩咐吗?


    尤其在她出事以后,菱娘子被贺兰霆罚的很惨,从还能和她调笑几句,到现在对她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崔樱也不想她再因自己受罚。


    崔樱:“算了,你过两日再点吧,我再缓缓。”


    菱娘子顿时面露喜气,“好,好好,还有一事,给贵女的骑装已经缝制好了,贵女可要现在试试?”


    崔樱:“可我今日练习的还不够……”她算了算日子,春猎快到了,要是贺兰霆在春猎时找她讨债,她一项取悦的技巧都拿不出手该怎么办。


    “先去拿来吧,我待会再试。”


    菱娘子若有似无的飞快地瞥了眼身后,在崔樱没有察觉到异样后从屋里撤了出去。


    就在她刚刚看的位置,也是背对着崔樱的方向,竖立着一张摆有花瓶的架子,架子背后就是一处能看到屋内情景的密室,架子背靠的墙上,一块砖早已被人摘了下来,通过这块砖不仅能看到屋内人的身影,还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崔樱练得出了一身香汗,气喘吁吁,都不知道有人隔着一面墙一边吹拂手里热烫的茶水,一边怡然惬意的观赏她的身姿媚态,就连她和别人说了什么,都清晰地传入贺兰霆的耳朵里。


    第36章


    贺兰霆来的不早也不晚,在菱娘子点了一炉香后正好悄声走进密室,那时崔樱还没感觉到热,以为是屋里气闷,又或是她太专心自我,所以没察觉到半点不妥。


    当那一炉香开始燃烧,崔樱受到影响而乱了心神后,就更不会发现密室里有人在窥癖她了。


    现在香没了,崔樱的五感又恢复了较为敏感的程度,而这时待了许久的贺兰霆也知道,再背地里看下去崔樱迟早就会发现他也在。


    倒是以她要脸面的脾性,肯定是不愿意他偷看她的,而他暂时也不想让她发现,贺兰霆放下手中茶盏起身。


    崔樱惊惶的看向出现敲门声的门口,“谁?”


    菱娘子:“贵女,是奴婢,骑装拿过来了,请贵女试试。”


    崔樱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贺兰霆来了,“进来吧。”


    落缤给她端了茶漱口,崔樱擦了擦嘴,无意的问道:“太子最近有来过吗?”


    菱娘子低着头,收敛着差点露馅的惊讶,“贵女是不是想念殿下了,自上回过来了一次,这些天都没来过,殿下公务繁忙,除非是来看贵女,一般都不会来的。”


    出乎意料的,崔樱点头神情中透着一丝庆幸,“我不是想他,我是怕他来了也不说一声,让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既然菱娘子说他没来,那么她刚刚一定是察觉错了,才会误以为有人在看她。


    “为何不想孤,也不想见孤。”贺兰霆负手骤然出现在窗户外,亲眼看到崔樱在屋内脸色突变,一阵白一阵红,落缤和菱娘子一见他驾临,便恭敬的跪下。


    他走过窗沿,从门口进来,挥手让她们退下,崔樱的婢女还是不放心,贺兰霆眼神威慑的盯着她,才迫使落缤跟着菱娘子走开。


    “你的婢女倒是个忠奴,就是少了些分寸。”贺兰霆来到崔樱面前,手指摸了一把她衣襟领口,崔樱衣裳才褪了一半,这人就过来了,还出声吓唬她,“孤把府邸侍候过你的婢子给你,让她伺候你,她对你会像对孤一样忠心。”


    崔樱知道有他在,自己定然少不了被欺负的下场,可没想到他一来就要给她身边送人,还嫌弃她的落缤。


    崔樱抓住他想拉开她衣襟的手,芙蓉面半羞半怒,道:“不要,落缤跟了我多年,我是不会抛下她的。你突然出现,我被吓着了,她担心你欺负我,才会刚才那样,你不要跟她计较。谁叫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过来了。”


    贺兰霆眉梢轻挑,面对崔樱娇气的反应显得老神在在,甚是沉稳淡定,“你是在对孤撒娇吗?”他瞥向崔樱握着他的手,随即挠了挠她柔嫩的手掌心。


    “痒。”崔樱闪躲,贺兰霆攥的更紧了,把她拉到跟前搂住崔樱的腰,“孤可以看在你最近潜心学习的份上,免了她大不敬的罪,但孤给你添的人最好收下。”


    崔樱:“我身边不缺人伺候,带回去之后怎么跟家里说。”她身边突然冒出来个和落缤同等身份的婢女,定会惹人怀疑。


    贺兰霆看稚童似的看她,“一个婢子,孤还不至于没有办法安置到你身边去。”


    他做了决定就不容别人违抗,崔樱迫于无奈只好收下,“你什么时候来的,方才我觉得这屋内有人在看我,难道是你?”


    她紧盯着贺兰霆,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可是对方平时就一副不苟言笑的威严模样,现在还是如此。除了在戏弄她的时候表情会变的玩味浪荡,其余时候大多令她畏惧。


    贺兰霆声音不起丝毫波澜的问:“你不是看见了,我刚来不久,这屋内除了你和下人还会有谁。你若是担心有外人窥视你,孤现在就下令让人把这里彻查一遍。”


    崔樱听他话里有意要为了她,大动干戈一番,顿时觉得没有必要。


    她拉住他的手,“不必了,我只是当时感觉不对,或许是菱娘子点的香让我产生了错觉。”


    “香?”


    崔樱看着他神色平淡的脸,有些气恼的道:“就是那专给寻欢作乐的人点的,难道不是你吩咐的,怎么你还装作不知道。”


    这么久了,她在顾行之与贺兰霆之间对男人也有所了解,这男人都有劣根性,尤其下作起来无奇不有。


    没他的吩咐,菱娘子敢随随便便对她用这个?她好歹也是贵女,就不怕她不高兴了惩治她,想一想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的。


    在崔樱拆穿他后,贺兰霆不仅不感到心虚愧疚,反而面不改色的道:“是孤吩咐的,一点催情之物,不会害你伤了身子,只是想让你试试,你感觉如何。”


    他开始摸着她的腰背,手不正经的四处游动,“有没有想要的冲动?”


    “没有。”


    “当真?”


    崔樱被他抬起一只腿抵在桌上,面上潮红无比看向别处,“别问了,你简直下流无耻。”


    贺兰霆理所当然的应声,“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个男子都会对你下流,要是遇到那种更坏的,迫不及待就会把你吞吃入腹,还当什么贵女,就该被绑到榻上做个禁裔,日日疼你夜夜疼你。让你不知今夕何夕,忘了家里所有不相干的人,只记得孤。”


    崔樱惶然张望,正好看到了屋内的一面镜子,听着贺兰霆的话也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真像他所说的那样衣衫不整的勾引人的样子,清艳妩媚的令她自己都要不好意思。


    她挡住脸,贺兰霆发现她看到了镜子,却偏不许她躲避,拉下她的手,“孤说的没错是不是,平日你装得端庄淑女,一到孤的跟前就变了个样,孤看你是存心诱惑孤,想让孤宠幸你对你有所不同。你好心计,崔樱。”


    “不,我没有这么想。”崔樱被他说的差点就要以为自己真的是那种爱勾引人的女子了。


    可她的解释贺兰霆根本不听,他就是要曲解她的意思,故意说出一些话来羞辱她,直到看到她羞愤欲死的样子不断求饶才肯甘心。


    贺兰霆语气都凶悍了几分,又严厉又有威仪,“孤说你是你就是,还敢狡辩,看来是想受罚。”


    崔樱想要挣扎躲避,可她被抵在桌上没有一条逃生之路,面前修长高大的贺兰霆又将她挡的死死的,二人身下贴的紧密无缝,说是挣扎不如说是在贺兰霆的桎梏中与他纠缠不休,还躲也躲不掉活生生被占了许多不该占的便宜。


    并且崔樱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她一个娇弱女子和一个成年男子较量无异于自讨苦吃,逼不得已她只好求饶,“我,我认错了,我不敢了。殿下,你饶我,饶了我好不好。”


    贺兰霆沉声威慑道:“晚了,孤要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你好生给孤受着。”


    她被一只手飞快地转了个身,变成背对着贺兰霆趴在桌上,只能看见屋内其他摆设,还有旁边柱子后面开着的窗,外面但凡来了个人,都会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崔樱刚要说“不要”,接着就瞪大了盈盈的双眼,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突如其来的巴掌让她震颤一瞬,他居然用这种方式罚她。


    崔樱想回头,然而两只手都被扣在贺兰霆手心里,上身微微偏着娇咽道:“我已经求你放过我了,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贺兰霆:“孤也说过,晚了。”君无戏言。


    崔樱一声又一声的哀叫着,屋外已经躲到庭院里的菱娘子还是能听到,她紧紧拽住落缤告诉她不要去妨碍太子跟崔樱的亲昵,他们这是在打情骂俏,不是真的就要将崔樱打死了。


    落缤:“难道就放任太子欺负我家女郎?放开,你不去,我去,我家女郎从小娇养长大,就连郎主都不舍得打她,太子为何这么狠心。”


    菱娘子一边拉住她,一边焦急地低声劝说:“哎哟你这木头,贵女身边怎么会让你来伺候,你快别去了,都说了那不过是男人的一点情趣,你扫了太子的兴致就是死。你仔细听听吧,你家女郎叫的那能把人心尖儿掐出水来,那真是被打痛的吗?”


    崔樱趴在桌上,哀叫声连连,脸色却跟鲜艳的花瓣一样,娇嫩欲滴,一双乌黑秀眼泫然若泣,眼角红的跟抹了胭脂般。她衣裳已经乱了,露出半个香肩,下面更不用说,贺兰霆的大手像是漆黑夜里的折子,到处点火。


    不光是她,就连他也微微出汗,呼出的粗气低沉诱惑,“还犯吗?”


    崔樱神思迷离,一时没有听清贺兰霆的问话,她像是被暴烈的风雨欺负狠了,一副被折断了花枝的样子,要不是她的腰部被一只手搂着,早已经软的跌在地上。


    “犯什么?”


    “犯上。”贺兰霆拍了拍她,就引起崔樱一小阵颤抖。她喃喃地求饶,“不了,再也不了……”


    贺兰霆拨开她脖颈处汗湿的发丝,在她脸颊上嘴角上亲了亲,崔樱感觉到他想亲近,已经习惯他的碰触,甚至能主动张开嘴接受他。


    许久之后。“听说那日崔府来了客人。”


    气息平息下来的崔樱被贺兰霆抱在怀里整理刚刚弄乱的衣裳,有些劳累过度的软软的回答他的话,“哪有什么客人,你不是知道是谁。”


    贺兰霆:“孤想听你自己说。他上门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做太子惯了,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天下的主人,发号施令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就连对待崔樱也是,想让她自己告诉他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位府君大人,”崔樱抱着对他的怨气,连带着对顾行之的名字也不愿提起,“可是殿下的好表弟,他跑来质问我与你有什么关系,还威胁我不许攀扯你。”


    她抬了抬眼皮,偎进贺兰霆的胸膛,手指大胆的摸向他的喉结,“殿下,是我攀扯你吗?”


    贺兰霆:“孤要想想。”


    崔樱幽怨的看着他。


    贺兰霆垂眸,道:“不是,是孤强取你。”


    崔樱露出微笑,贺兰霆话音拐了个弯,“你无力抵抗,便顺水推舟从了孤,你我没有谁攀扯谁,不过是狼狈为奸。”


    崔樱笑脸僵住,在看见他眼中的戏谑调笑后,忍不住伸出手打了一下贺兰霆的肩膀,“谁是狼,谁是狈,我不是,你才是。”


    贺兰霆:“你是在念口诀吗。”


    崔樱被他说的脸上一窘,“你还想不想听我说的?”


    “你说。”贺兰霆:“孤听着。”


    崔樱:“他来找我,想知道我从他府上逃走后都去了哪,我当然是没有告诉他的,但他说他会自己查清楚。后来我阿兄就来了,还有那位重临郎君,他到现在还没有向我阿兄澄明身份。他到底想从我阿兄那得到什么?当真只是想要与他结交那么简单?”


    她想从贺兰霆这里寻求答案,贺兰霆避重就轻的道:“你为何这么担心崔珣,孤说过,林戚风不会害你兄长,你放心就是。”


    “可是我阿兄真心待他……”


    崔樱轻声说:“我希望他能早些坦白身份,不要一直瞒着阿兄,与人来往,不应该心诚待之吗。”


    贺兰霆:“你说的没错,或许他很快就会坦白了,你不必替崔珣多操心。他游历三年,你家大人为了让他长个记性,没给过他一分一毫的救济,一路上崔珣不是也活下来了,崔樱,你兄长比你想象中要能耐聪明的多。你还是等春猎,替孤养猎给你的兔子吧。”


    崔樱听他话里有话,不甘心的问:“我阿兄回来都没怎么和我说他这三年怎么过来的,他前两年就不爱传书信回来了,我对他所知甚少,阿翁说他在外面很好,无性命之忧,我便以为他真的过的很好。没想到再见他,他会是那副模样,连自家家门都不得入。或许,殿下可以为我解惑一二?”


    她坐直身子,求知若渴的望着他。贺兰霆:“孤远在京畿,与你兄长不相熟,过多的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妙容遇到过他。”


    崔樱表情复杂,“妙容公主?”


    贺兰霆:“妙容每年都会去封地上看一看,路过灵州认识的崔珣,据说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妙容聘请他做了一些时日的夫子。”


    怪不得贺兰妙容初见她时,会问她认不认识崔珣,还说要嫁给他。


    崔樱吃愣的捂住嘴,也不知阿兄和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回来以后一个字也未提他认识她。


    贺兰霆:“你的骑装。”


    崔樱回神,“殿下若是刚才不闹我,这身骑装我早已经穿上了。”


    贺兰霆:“现在换也不迟。”


    崔樱下地,想要叫人进来帮她,贺兰霆不同意,“孤想看你自己穿。”


    崔樱十几年来都是被人伺候大的,一整套衣服流程繁杂,更何况是她基本没有碰过的骑装,“可我不会。”


    贺兰霆不为所动,“你先自己套上,孤帮你看着,若是穿的不对,再让人进来侍候你。”


    崔樱看他就是存心不想她好过,无奈之下只有自己动手,她脱衣服时背对着贺兰霆,因为害羞还躲在一张屏风后面。


    她叮嘱,“你不许进去偷看。”


    贺兰霆黑眸目光沉甸甸的看着她走进那张深色的屏风背后,他没有进去,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正大光明的盯着跃然在屏风上的身影。


    她不知道屋内应她所求,开了好几扇窗户,此时已经落霞满天,光辉同样铺满这间屋子,那张藏起崔樱的屏风也开始透光,让人轻易就能看到她袅袅婀娜的身影。


    那屏风上的花鸟画都成了她的衬托,地上的影子也惹人遐思,落霞虽灿,这一刻贺兰霆的目光却只停留在她的身上。


    崔樱面前没有镜子,她便只能跟着感觉一件一件穿上,她一直担心贺兰霆会不守信用的闯进来,回头看一眼屏风,根本看不到外头的情况,她便以为贺兰霆也是一样。


    “我好像有哪里穿的不对。”她犹犹豫豫的走出来,却发现椅子上没有了他的影子。


    “殿下……”


    她突然看见了,贺兰霆站在屋内的窗前正在看着落霞,绚丽的光芒罩在他身上,在她找过去时,贺兰霆沐浴在霞光里奇秀冷峻的眉眼化作一幅画,君威肃仪,秾俊拔秀,动人心弦。


    “大娘子。”


    门房在一脸神思恍惚的崔樱进门后叫住她,“午时有人给大娘子送了一封帖子,奴交到了前院伺候的枝儿手上,让她送到您院子里去了。”


    崔樱迟缓的答应:“是,我知道了。”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谁送来的?”她又怕上一次弄错了人。


    门房:“送帖子的人家说了,是公主府上的下人。”


    崔樱带着惊讶,在回院子的路上看见一个婢女像是做错了事,被罚跪在路边,落缤却是一眼认出那婢女是谁,“枝儿,你挡在这作甚,快给女郎让开。”


    枝儿仰起哭丧的脸,朝崔樱飞快地磕了一个头,“大娘子,二娘子让她身边的珍儿把外人送给您的帖子从奴婢这抢走了。”


    她就是为了告状,才一直等在崔樱回院子的路上的。


    落缤转头对崔樱道:“女郎,奴婢去二娘子院里把帖子夺回来。”二娘子简直越来越过分了,以前仗着大郎不在,就敢跟女郎斗心眼,现在大郎回来了,她竟然还不肯收敛。


    崔樱让枝儿起来,她问清楚了情况后才道:“一起去吧,一封帖子,何至于要用抢的,我也想问问她。”


    崔玥似乎早就料到她来,坐在屋里一派无拘无束的模样,指挥着一堆婢女侍候她,不是捏腿就是捶背,手上还留着刚染不久的蔻丹,不甚在意的道:“阿姐,怎么这么急啊,不就是一封公主送你的帖子吗?妹妹不过是好奇,阿姐什么时候认识九公主的,居然熟到她能亲自发帖子邀你参加今年的春猎。实在是好大的荣幸,妹妹羡慕都来不及呢。”


    崔樱不过带了落缤和枝儿过来,与崔玥一比,倒显得势单力薄起来。“阿玥,再羡慕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抢走我的东西,那是妙容公主派人送来的,我还要给人回帖,你让人抢走了,我该怎么回?”


    崔玥漫不经心的把自己的手,“阿姐说什么呢,什么‘偷’不‘偷’的,都是自家人,何必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回帖子当然是用手回了,不然还能用什么,阿姐难道是没纸还是没笔?要是你院里缺了些笔墨纸砚,只消和我说一声就是,我不会不舍得分你一些的。”


    落缤等个听的面带怒容,崔玥扫她一眼,同样怒视过去,“贱婢,你看什么,主子你也敢瞪,没人教你规矩是不是?阿姐难道就由着你身边这个贱婢瞪我,也不管教管教?”


    崔樱在崔玥尖利的嗓子中皱起眉梢,“阿玥,我来不是找你吵架的,也不是请你说教我的婢女的。我刚回来,前院的枝儿说,你身边的婢女珍儿从她手上抢走了妙容公主送我的帖子。是不是也说明,珍儿也缺些管教,不懂规矩。”


    崔玥冷笑,果然崔珣回来,崔樱就变的比以前硬气多了,崔珣不回来她便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总让大母和阿翁以为她母亲亏待她,她和阿源欺负她,简直虚伪小人。


    他们这对兄妹真是令人恶心讨厌,一个走了还回来做什么,是想跟她阿弟争崔家吗?没了崔珣,她阿弟就是下一任崔家的家主。


    崔樱耐着性子好言好语道:“阿玥,把帖子还给我,你让珍儿跟枝儿道歉,她抢帖子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崔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让我的婢女给这个下三等的道歉?”珍儿可是她的一等婢女,身份不同,让她跟一个干端茶倒水的粗使婢女道歉,崔樱这是在打她的脸吗?


    “不可能。”崔玥对一旁提心吊胆的珍儿道:“愣着干什么,把我阿姐的帖子拿来还给她。”


    珍儿拿着帖子出来,见大娘子等人都盯着她,越发感到惶恐的走到崔樱跟前。


    落缤一眼就注意到她不对劲,她挡在崔樱身侧前,“慢着,你把帖子打开。”


    珍儿回头求助的看向崔玥,“女郎……”


    崔樱忽而出声道:“珍儿,帖子阿玥已经看过了,是不是?你把帖子打开,让我看看妙容公主写了什么。”


    落缤大声呵斥,“打开!”


    珍儿被唬的一愣,慌乱中听话的打开那封已经被墨染黑的帖子,“大,大娘子,奴婢,奴婢一时不小心打翻女郎的砚台,真的不是故意的……”


    崔樱越过她,看向忍不住翘着嘴的崔玥,就知道绝对不是珍儿说的那样,或许还是崔玥故意让她那么做的。


    或许是最近对她和阿兄越来越不满,又或是没有理由的想要宣泄,崔樱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恼怒压住,“阿玥,帖子毁了,已经看不清里面写的字迹,珍儿做错事,我也不要求别的,就让府里的管事,按照规矩罚她吧。”


    “阿姐,珍儿可是我娘给我的婢女,你怎么罚?”崔玥不信她真的敢动自己身边的人,崔樱没那个勇气。


    她起身,走过来冲崔樱撒娇道:“这回算是我错了,阿姐就原谅我吧,下回我再也不随意动你东西了,阿姐最心善大度不过,不会真的和我因为一件小事而斤斤计较的吧。”


    “出什么事了,弄得这样大的动静?”一道女声插进来,崔樱和崔玥同时看向门口。


    冯氏走进来扫视一圈屋内情景,然后看向崔樱,她语气不温不淡的招呼,“是阿樱啊,你来找阿玥玩吗,是不是她调皮,惹你不高兴了。”


    自从上回冯氏被罚过以后,崔樱就很少与她面对面相处,更不用说是在崔玥的院子里跟她见面。


    她率先带着落缤她们行礼,“细君。”


    “阿娘。”崔玥见到冯氏,瞬间宛如有了依仗扑过去,别有用心的回头看着崔樱,“阿娘,我没有,是阿姐小气,她一天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我替她收了一封帖子看一看,没想到就惹她气势汹汹的来我院里质问,还要罚我身边的珍儿给那个枝儿道歉,让管事的也罚她。”


    崔樱被崔玥一顿抢白,对上冯氏的目光一时无话可说,她知道,冯氏来了崔玥的事就不好追究了,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给崔玥难堪,更不用说惩罚崔玥的婢女了。


    母女相护,谁叫她没有母亲呢。


    冯氏现在对崔樱也算客气,她的掌家权利至今还没收回来,暂时不想得罪崔樱,免得到时候连掌家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没想到崔珣又回来了,原配所出的那个长子也是生来就和她不对付的,有他在,她家阿源就永远是崔家的次子,以后崔家的郎主还得是前头的原配儿子所当。


    等他当了家,崔源就得分出去,那怎么行?她也是崔崛明媒正娶的细君,她为他也生了一儿一女,从不像前头那个女人给他添麻烦四处勾搭人,一直安安分分正正经经的伺候他,凭什么到头来家主的位子还得被崔珣站着。


    同样是嫡子,崔源凭什么要低他一头?让他入仕可是他自己放弃不要的,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她还没做什么呢,崔樱就和她家阿玥闹起来了,冯氏笑了一下,问崔樱,“真如阿玥所说吗,阿樱?”


    崔樱张嘴,冯氏的话立马跟了过来不给她机会,“如果是,还请你看在你阿妹还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要和她计较,我会让她身边那个珍儿跟你道歉,不过罚就不要了,珍儿的亲娘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若是让管事教训她,她娘亲怕会以为我这细君连个婢女都护不住,会寒了人心。你要是过意不去,我代阿玥向你道歉也可以,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冯氏还要拿她的身份来压她,崔樱怎么可能真的让她同自己道歉。


    做错事的是崔玥,珍儿也不过是听她的吩咐,有冯氏护着,遭罪的也只会崔玥身边的人,她要是不依不饶,还会让府里的人都知道她为了一封帖子,跑到崔玥院子里闹来了。


    冯氏一来,崔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说不定,还是崔玥让人去传的信,让她赶快过来帮忙的。


    崔樱想明白后,眉头也不曾舒展下来,她也只能退让一步,“细君不用替阿玥道歉,就让珍儿给枝儿道歉吧,那封帖子阿玥既然喜欢,那就留下,我也用不上了。这回就算了,若是还有下回,就算是细君过来,我也不会轻易妥协。我不在家,规矩还在,帖子是妙容公主送给我的,我没答应,也不知情,随意动我的东西,不问自取就是‘偷’。”


    “你!”


    冯氏将崔玥的手紧紧攥住。


    崔樱看到冯氏眼里的冷意,和崔玥的怒视,声音虽柔,却还是强自镇定的把话说完了,“不以恶小而为之,是阿翁从小教导我们的,还请细君督促阿玥改之。”


    崔珣走到崔樱房门口,正好碰见落缤出来,他做贼似的与落缤打着手势,小声询问:“阿樱好些了没有,还在为那两个不值当的人生气?”


    落缤脸上也是一副愁容,与崔珣走到一边才道:“大郎,女郎不是生气,她是在伤心。”


    “今天在二娘子院里的时候,还没怎么样呢,细君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了,一副护犊的模样,生怕二娘子在女郎手下吃亏。”


    “女郎是看见她们母女相护的场面,心里觉得羡慕二娘子有母亲陪在身边呢。”


    第37章


    崔珣小心推开房门,轻手轻脚走进去,天色已黑,屋内也只点了几盏灯。


    是崔樱说不想太亮堂,于是她的寝室便没有灯光,崔珣只凭借着月光找到了坐在窗前的崔樱,她像小时候一样扒着窗沿望着天上,对崔珣的到来一无所知,孤独的身影一半在月下,一般在黑暗的夜色里。


    崔樱收回身子,回头就发觉屋内多了个人,她吓了一跳,试探的问:“阿兄?”


    崔珣从暗处走出来,脸上挂着看不出瑕疵的微笑,盯着着崔樱秀美的脸庞打量,随意地问:“怎么还没睡,屋内也不让落缤给你点灯,这么黑,一个人不怕吗。”


    他来到妹妹身后,在她刚刚望的方向看着月亮,“阿樱,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崔樱明白了崔珣来看她的心思,大概是听说了傍晚她和崔玥发生的事,以为她心情不好过来安慰她的。


    “阿兄,我没事,有很多都不过是些小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值得记在心上。”


    “可是冯氏跟她生的那个两个小东西欺负你。”


    崔樱听他骂崔玥崔源的语气有些好笑,“阿兄,那也是你的阿妹和阿弟。”


    崔珣手搭在她肩上,也笑着道:“两个不听话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蠢,崔玥只知道跟你争宠,崔源是个不喜麻烦任由他娘和崔玥闹的书呆子,没用的东西,我可不承认跟我有关系。”他眼里有着崔樱看不到的真切之意,“只有你,阿樱,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只有你我才是真正的兄妹。”


    崔樱:“这话阿兄在我这说说就好,阿翁和大母听见了也会不高兴的。”


    崔珣:“冯氏要是带他们孝敬阿翁大母,我也不至于提这个,她娘家人老跟她说可惜了她儿子不是嫡长子,不然崔家的家主就是崔源的。我一走,他们冯家该是最高兴的,没想到我又回来了,才几天就耐不住了。”


    情况的确是这样,但大家都不过是藏在心里,不像今晚崔珣到她这里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崔樱:“阿兄本就是我们崔家的嫡长子,家主之位也的确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可阿翁和父亲也没有说不让阿源来坐,能者上,庸者下,他要是能担起这份责任,未妨不可和阿兄公平竞争。阿兄,你回来是来争家主之位的吗?”


    崔珣平声气壮道:“阿樱,那本来就是我的,就算我不在家了,那个位置也还是我的。崔源就是早出生十年,他也争不过我。我可以不要,也可以不坐,可是家主之位除了我崔珣,不会再有其他人。”


    “我回来只是想看看你和阿翁大母罢了。”


    “阿兄,你还要走?”崔樱吃惊的扭过身去,她看不太清崔珣藏在阴影中的脸,只听见他苦笑了一声,“不,暂时不会。我好像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要确定不会连累你们才行。”


    崔樱紧张地抓住他的手,想要知道答案,“什么事,阿兄,你惹到谁了?”


    崔珣反而不肯说了,他转移话题,仿佛要当刚才的事情没提过,“崔玥是不是毁了贺兰妙容送给你的帖子,她邀你去春猎,你要去吗。你从来没去过那种危险的地方。”


    崔樱有些恼他,不吭声也不搭腔,仰头默默盯着崔珣。


    崔珣略微窘迫,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一封帖子而已,她也给我送了,咳,要不,你代我回信一封,就说你我兄妹都会参加春猎,如何。”


    崔樱看穿他想糊弄过去的想法,对视良久后,她败阵下来,没再追问。


    崔樱:“阿兄也去?”


    崔珣:“本是不想去的,可阿樱你不是要去吗,阿兄就陪你好了。”


    “难道不是因为妙容公主的邀请?”


    “阿樱,你在说什么啊。”


    崔樱:“我在花会上遇到妙容公主,她问我认不认得你,还说……”


    崔珣:“说什么?”


    崔樱见他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忽的住嘴了。贺兰妙容向她透露,她对阿兄有意的话,她不能随便告诉给别人听,贺兰霆当时在场,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外人,不管贺兰妙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她都不可以外传,就是崔珣也一样。


    若她对阿兄有意,女儿家的心意也该由她亲口对她阿兄说。


    崔樱:“没什么。”


    崔珣自发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在灵州待过,贺兰妙容路过此地,她遇见我,说她一直景仰我的文采,所以聘请我做了她的夫子,我和她的关系就只是如此而已。如今外面都知道我回来了,看在师生情分上,她肯定会发帖子给我,邀请我去春猎,你阿兄我早就料到了,所以你就不要多想了。”


    崔樱神情微妙,怎么和她从贺兰霆那里听来的不同,不是阿兄穷的快饿死了,才被妙容公主搭救的吗。


    崔樱:“既然那封帖子是公主给阿兄 ,阿兄就自己回帖吧。我明日写一封请罪的回帖,劳阿兄让人一同送到公主府。”


    崔珣点头:“请罪是该请的,不过你别怕,贺兰妙容这人性子不错,她不会轻易降罪你的。”


    崔樱并没报太大的希望,没在这件事情上再多说什么,便问道:“阿兄可有准备好春猎的衣物猎具?”


    崔珣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早已安排上了。我看天色不早了,你也不要一直坐在这里,吹风受寒倒是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崔樱起身送他,崔珣站在门口道:“阿樱,你放心,今日你受的气,阿兄会帮你出的。”


    “阿兄要做什么?”


    崔樱一惊,急忙追问,崔珣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快的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崔珣潇洒的甩了甩袖袍,转身走了,“身为长兄,教训弟妹有何难的,阿樱,快进去歇息吧,不用送了。”


    “阿兄。阿兄。你不可乱来啊。”


    崔樱追了几步,落缤循声赶过来站在她身边来不及问怎么了,主仆二人就见崔珣背对着她们挥了几下手,大摇大摆的步入庭院里辉煌的夜色中,走了。


    落缤叫人把屋内点亮,崔樱坐在桌前还在猜想刚才崔珣要帮她出气的话。


    落缤蹲在她身旁,摸了摸她无意间垂在膝盖上微凉的手,劝道:“女郎,上榻吧,坐在这凉的很,我让下面烧些炭火送来。”


    崔樱:“不用了,我不觉得冷,我只是在想阿兄要对阿玥阿源做什么。”


    落缤笃信的道:“大郎做什么都是好的,就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长幼有序,免得忘了女郎你才是长女,怎可真叫下面的弟妹欺负了去。”


    崔樱无言的看着她,说起来落缤本该是崔珣的婢子,她上面还有个兄长,他们兄妹都该到崔珣身边去伺候,结果被崔珣将他们分开了,只留了她阿兄沉璧在旁,落缤则被分给了崔樱。


    她不是那种很会说话来事的女子,但对崔樱却极其忠心,而且十分会照顾人,除了有时直来直去,很多时候只要崔樱没遇上事,她都很安静很沉默,心思细腻不比能说会道的差。


    并且她对崔珣有一种奇怪的迷信,就像现在这样,认为崔珣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崔珣的道理一定就是对的。


    但落缤不知道,这是她的事,不该让崔珣替她出头,一出头就会伤了整个家的和气,都是父亲的子女,倒是阿翁大母该偏帮谁呢。


    兄长不在家时,崔玥崔源逐渐长大,崔玥是最喜欢与她争斗的那个,但崔樱每每避让,是不想让家里人为难。一来是她该有的东西,整个崔府都不敢少她的次她的,也从来没出现过奴大欺主怠慢她的事。二来是除了崔玥,她和崔源冯氏都是平平淡淡的,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失,崔玥喜欢争就让她争好了,大母从来没有让她胜过自己一头,所以崔樱不觉得自己委屈。


    唯一难过的不过是自己比不上崔玥与父亲那么父女情深罢了。


    没想到这回崔玥不止是像往常那样找她斗嘴,还开始动她东西了,这种变本加厉的做法崔樱不喜欢,她心里想的是找她讲清楚,给她提个醒让她谨记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


    其他的她没有想对崔玥怎么样,毕竟她下回还没有犯错,但是她阿兄插手就不同了,倒是要是崔玥受了委屈,冯氏告到父亲那里,父亲再找阿兄的话,又要闹不和了。


    父子不和,那怕是冯氏和冯家人最想见到的。


    “只期望阿兄别太过分,口头教训一番就是。”


    崔樱说完,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结果后面几日府里都平静无波,没有出现什么事端。


    崔玥也面色如常,知道上回过分了,还在早食时亲自当着大人们的面,来和她道了个歉。崔珣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样子,瞅了崔玥一眼,崔玥就跟被吓着一样,眼神充满忌惮。


    崔樱便以为崔珣是私下里找崔玥说教过了,她也没有多做计较,顺势给了崔玥台阶下。


    晚春的雨水渐少,晴日一天比一天多起来,庭院里山石上的青苔褪去水气时,春猎的日子也到了。


    那天很早崔珣便让人请崔樱下榻,说是此去猎场还要耗费一天的时辰,要早些出发,不然到时碰到京畿大半的子弟贵女车驾车辇出来,那就得排着队赶往赤侯山了。


    从他催促的话里,可以预见今日的热闹。


    好在崔樱早有准备,行礼物品也都提前准备妥当,只差梳洗打扮就能出去了。


    她到了前院时,崔珣已经坐在前厅用吃的了,见到她后,招手让她进去,这时天还未彻底亮堂,外面天空犹如被墨汁冲刷过一般,泛着草木灰蓝的味道。门口的灯盏也还燃着,除了他们和下人,大人都还没起身。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见到她来点头招呼,“大娘子。”


    “重临郎君。”


    她有些诧异,没想到林戚风也会去。


    “阿樱,快些吃,吃完立刻就走。”崔珣塞了双筷子到她手里,俊脸不掩笑意。


    崔樱总觉得他笑里藏着刀,引得她心里惴惴不安的,“太早了阿兄,不和大人们说一声吗。”阿兄不会是想带着她不告而别去游历吧,要让父亲他们知道了,会气的让他们这辈子都不许踏进家门的。


    崔珣在她来时就已经吃好了,却还坐在位置上等她,“想什么呢,别问,难道你对阿兄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不是,我……”


    “食不言寝不语,阿樱。”崔珣点了点嘴巴,斜眉俊目,收敛脸上的笑,道:“我将沉璧调回来了,他在府外候着,你早些吃完,落缤就可以早些见到她兄长。”


    崔珣三年前孤身一人出门,谁也没带,就连身边跟了他好多年的随从都被他调去管理他名下的产业了,而这些产业的账本还要拿到主家来给余氏过目,当时崔家不给他丝毫接济,就是想让他领会外面的疾苦,要是没撑住就得乖乖回来。


    撑住了,没有钱粮还能游历天下过得好好的,也算他有本事。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崔珣想要钱粮还是有办法的,期间也只联系过沉璧一次,后来就基本没有再找过了。


    待天色熹微之际,明显能感觉到府里上下的人烟气后,崔樱已经与崔珣、林戚风坐到了崔府门口的马车上。


    他们一共有三辆马车,崔樱本该是和落缤乘坐的,后来崔珣说去赤侯山的路途过长,白日里想和她弈棋打牌打发时光,崔樱便答应让他上来了。


    林戚风则在前面那辆马车中,最后面就是一辆专放行礼物品的马车,供伺候他们的下人乘坐,崔珣安排妥当后,对着窗外道:“出发。”


    崔樱:“等等阿兄,阿玥他们还没出来。”


    春猎世家子弟只要拿到了请帖都可以去,崔家也有人专门送过来,崔玥可以凭借崔家的请帖参加,她破坏崔樱的请帖不过是因为那封帖子是来自公主的邀请,让她心生羡慕嫉妒罢了。


    而且她今日也是要一起去的,为此她还将在书院里的崔源叫了回来。


    结果崔珣没有半点要等他们的意思,不曾吩咐马车停下,“带那两个累赘,要等到天黑才能到。不等了,他们找不见人,自然会跟冯家的人一起去,放心好了阿樱,回来要是大人们怪罪,就让阿兄一力承担。”


    他们走后,后院的闺阁里发出了一声器具摔碎声响。


    珍儿跪在地上,崔玥披头散发的站在榻上,怒容满面的手指着一排跪下的婢女呵斥,“没用的东西,往日不见你们出岔子,怎么一到这种时候就出错了,是谁,是谁收拾的我的骑装,前两天我试穿的时候还好的,怎么一到今日就成这样了!”


    她将一堆犹如被老鼠咬过的衣裳踹到地上,因为激动脸色涨红,她的衣服,她准备在这次春猎活动上的骑装,竟然被人毁了,她还怎么去跟别的世家女一起玩,难道学崔樱那个跛脚站在一旁干瞪眼吗?!


    崔源收拾好,久等她不出来,到她院子里来喊她。“阿姐,还去不去了,再晚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赤侯山,白浪费这些时辰,还不如我回书院读书呢。”


    他站在屋外,并不知道里头情景,只听他阿姐一声宣泄的尖叫,便在屋内痛声大哭。


    “阿姐?”崔源吓了一跳。


    崔玥的反应更是让他不敢在往她门前站着了,“滚,滚,你给我滚!我的骑装……阿娘,给我叫阿娘过来,都是你们这帮贱人,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该死,真该死!”


    屋内接着又是一顿渗人的动静和崔玥发疯似的大喊,崔源不敢再听下去,为了不被波及带着随从赶忙离开了这里。


    路上,崔樱在崔珣劝说下对弈了几局棋,渐渐忘了带上崔玥和崔源这回事。


    “阿兄,你要不要去陪陪重临郎君,他一个人在马车里,怕是也没趣的紧。”


    “没事,我往车里放了一沓书,够他看的了,阿兄陪你要紧。”


    崔樱还要再劝,只见崔珣丢下棋子,撑着榻坐翻身往马车外看去,“阿兄在看什么?”


    崔珣:“骑兵。”


    “什么。”


    崔珣喊住外头的车夫,“停下!”他推门走出去,回望他们身后的方向。这路上马车不止他们一辆,不过像崔珣他们这么早的还是少见。


    “前面可是崔侯府上?”


    “是又如何。”


    崔樱坐在车内,听见崔珣在外面和人交谈,马蹄声渐近,对方拉住缰绳,震耳欲聋道:“太子御驾,派我等前来,请郎君贵女过去。”


    她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贺兰霆想做什么,为何要她和阿兄上前。


    崔珣淡淡道:“是不是我们挡了太子的路,我们要去的是赤侯山的方向,可以让太子的人马先行。”


    骑兵的将领态度强硬,“太子只吩咐我等请二位过去。”


    崔樱不放心崔珣一人应对,从马车里出来,抓住他的衣袖,“阿兄,我们去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太子,去见礼是应当的。”


    崔珣答应了。


    崔樱被落缤搀扶下车,看到了后方的大队人马,太子整装出行少不了随行的侍从兵马,声势浩大,威仪深重。只是罕见的没有在队伍里看见顾行之。


    侍人禀告崔家兄妹过来了,车辇内熟悉的嗓音仿佛在崔樱耳边响起,“让他们上来。”


    崔樱表情与崔珣无异,兄妹二人更是想不通贺兰霆到底什么意思。


    崔樱心中忐忑,她与贺兰霆一直维系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人该不会到了她阿兄面前,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吧,她的神色被崔珣误以为不想上去。


    崔珣:“这是殿下的御驾,我阿妹是女郎,于礼不合,就让我一个人觐见殿下吧。”


    倏忽间,随着他话音刚落,御驾中有人从里面探头出来,露出一张清丽明艳的脸,她盯着迟疑的兄妹,目光从崔樱落到崔珣身上,逐渐张开笑脸,“崔家家教比起王孙果然甚是严格,有我在,不会毁了你阿妹的名声。崔夫子,你可还记得本宫?”


    她问的是崔珣,却连带着崔樱在心里念出她的名字,贺兰妙容。


    “赤侯山一路没什么可看的,你们怎么就只带了这些人,我跟皇兄一早就出发了,没想到你们比我们还要快一些。我便与皇兄说请你们过来,一同玩牌解闷,再不济说说话也是好的。曾经在灵州,崔夫子妙语连珠的风趣还令我记忆犹新……”


    随着贺兰妙容寒暄的声音响起,崔樱不由地朝最中间的那个人看去,目光不过刚对上一刹,她便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进来时贺兰霆也是这样,眼神毫无遮拦,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对上仿佛就要把她吸进去一样,她生怕她阿兄会发觉不对,于是一直不敢看他。


    还没来多久,崔樱就已经后悔了,说是什么邀他们来一起打牌,结果牌是放上来了,可贺兰妙容只顾着找她阿兄说话,谁也没动这个。


    崔樱更是提心吊胆,大家都是盘膝而坐,虽然车辇很宽敞,但围坐在一块,她斜上方就是贺兰霆,他身量本就高大,也就衬的她这边拥挤不少,而且他还有意无意靠过来些,陡然之间就与崔樱拉近了距离。


    崔珣只要一看她,就会被贺兰妙容说话声拽回去,崔樱只好自求多福,小声的说悄悄话一般暗示贺兰霆,“殿下,别再过来了。”


    贺兰霆看着面无表情,眉目深沉,却回她,“孤坐了一路,需要松缓松缓腿脚。”


    崔樱涨红了脸,低头瞪着他下身的衣袍,在那下面贺兰霆慢慢撑起他的膝盖,着着罗袜的脚藏在衣角下偷偷地慢慢地蹭到了崔樱的脚边。


    更过分的是,他还状似无意的道:“春雷过响,春朝晴明,赤侯山的猎物和风光崔大娘子见过没有。”


    崔樱心跳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到足底心一片麻痒,而贺兰霆的脚不知不觉钻进了她的裙摆中,两人下摆的衣裳紧紧挨在一块,成了掩蔽他们私底下调情的绝佳遮掩方式。


    第38章


    上回他们见面已经是数天以前的事了,贺兰霆没再来扰她,崔樱就宛如一池春水恢复了平静,可等他们再相遇,这一池水的涟漪全被一只手搅弄的仿佛江水中的波涛。


    为了阻止贺兰霆在她的裙摆底下,私自拿脚挑逗她,崔樱不得不稍稍抵抗一下。


    可她力气不大,又是盘腿而坐,用足抵回去,也挡不住贺兰霆越来越过分的攻势,他的力气简直霸道,崔樱敢抵回来,贺兰霆就敢用脚尖顶她,还每每都往她足底心最柔软的地方顶去,时而轻时而重。


    在看到崔樱憋住呼吸,低着头面红耳赤的隐忍他欺负她后,又停下来,回到先前那样用脚趾勾她,甚至踩她顺着她的脚趾一路攀爬到小腿。突地,崔樱撑着榻坐挺起腰身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叉闭拢,倾身做出一副整理裙裳的样子。


    她想这样应该就能阻止他了,但贺兰霆连她整理裙裳时也不放过,他甚至觉得崔樱收拢小腿紧紧闭拢的姿势更好的挡住了崔珣跟贺兰妙容的视线。


    她的裙子就有好几层叠嶂,撑起来后贺兰霆放弃了去碰她的脚掌,顺势绕到了崔樱小腿后方,他神色可淡定沉稳极了,气息都没乱过一刻,能使他作乱的空间更大了,这是崔樱没料到的。


    她以为只要躲开他就行了,没想到贺兰霆还追了过来,“崔大娘子,你还未回孤的话。”


    崔樱抬头两眼泛着春水,无助求饶的道:“没,没见过,这是我头一回去。听说,赤侯山景色极佳,不,不然也不会成为皇家御用的猎场。”


    贺兰霆脚趾抵着崔樱小腿肚一轻一重,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是么,大娘子为何以前不去看看,叫自己错过了这么多年的景色。”


    崔樱咬住嘴皮,免得被他逗弄的发出了声音。


    贺兰霆目光也落在她的嘴上,崔樱咽了咽唾沫,在他停下来后勉强开口,“我行动不便,不适合长久地跋山涉水,这回是我阿兄会骑马带我上山,所以就来了。”


    崔珣似乎听见了崔樱叫他,回头看过来。


    崔樱怕他看出端倪来,动也不敢动,她和贺兰霆不知不觉中是挨得较近的,不过他人身量高大,即便坐着都威赫不凡,衬的崔樱娇弱惹人怜爱,神色清冷轩昂,崔珣一看过来,他便掀眸对视过去,算是帮崔樱挡住了一部分目光。


    一时之间根本不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时贺兰霆也没有在作弄崔樱,刚才的汹涌波涛又沉浮于水面上,只残留下稍许怪异的气氛。


    但崔珣并没有那么不敏锐,贺兰妙容拽他袖子的动作将他拉回来,“夫子接着说你们在途中路遇山匪的事,逃走以后可有报官?”


    崔珣想着崔樱的脸为何如此泛红,可贺兰妙容一声声夫子不得不让他再应付她。


    崔樱看着贺兰霆慢慢从她裙摆下收回的脚,终于歇了口气,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手心都是过于紧张,被逼出来的汗。


    下回贺兰霆再邀请,她肯定是不会来了,他刚在她阿兄眼皮底下作弄她,是抱着一点也不怕被发现的心思。


    贺兰霆就没有考虑过要是她阿兄知道了他们的事,倒时会怎么看她。


    崔樱心里一冷,脸上的热度就消散了,她慢慢借着换姿势的动作,离得贺兰霆更远了。


    去阿兄身边,远比挨着贺兰霆要安全,她的反应落在对方眼中,却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贺兰霆自然也看到了她脸色的转变,眼神从深邃变得凛冽起来。


    他还没真正做些什么她就对他避之不及,是在恼他刚才对她过分了?若那还算过分,要是到了榻上她还有躲避的余地吗。


    贺兰霆冰冷而讥讽的扯了下唇角,很快恢复的目无喜色不可进犯的神情。


    她敢说他对她的撩拨不喜欢,真要不喜欢,她那双眼里就不会出现醉酒般招人疼的熏红朦胧的水气,欲说还休的红着脸透着毫无知觉的妩媚诱惑之意。


    真正的不喜是厌恶抗拒的,崔珣就在这里,她怎么不敢叫她兄长帮忙,还要私下里与他玩了这么久。


    现在,倒显得一切都是他不对了。


    贺兰霆身上越是散发威慑的冷意,崔樱就越不敢靠近,她到后来已经完全是挪到了崔珣身旁坐着,而正在说话的两人也是停下来之后才发觉。


    崔珣好笑的看着安静又像是在发呆的崔樱,轻柔的叫了她一声,“阿樱,你在想什么。”


    他瞥了眼上方威坐不动的太子,对方正闭目养息,他便压低了嗓子,“怎么了,是不是被太子威仪吓到了。”


    他以为是这样的,毕竟崔樱从小到大没干过出格的事,除了崔源,她就是最守崔家家规的人。


    是出自从小对妹妹的信任,让崔珣并没有将太子和崔樱联系在一块,要让她做出违反自己道德原则的事,是有一定难度的。


    除非,有人逼迫她,或是她遇到能让她实在忍受不了的事,才会让她冲破长久以来约束她的教条,大胆的做出自己从来都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俨然在崔珣眼中,他妹妹现在还不是这样的人。


    崔珣与崔樱交头接耳,竟当着贺兰妙容的面说起悄悄话,而贺兰霆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目光与贺兰妙容对上。


    “阿兄,还要打马吊吗。”贺兰妙容眼中满是兴味,目光从她皇兄那转移到崔家兄妹身上,“大娘子会不会?一起来吧,刚才只顾得上与夫子叙旧,竟忘了叫你们来是做什么了。”


    崔樱当然也会,时下除了涉及体力的活动她没参与过,崔珣只要在家都会带着她一起玩,她牌技也是相当不错。


    可是,她怕再坐回去,贺兰霆又要戏弄她,倒是动静一大,崔珣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


    贺兰霆意有所指的盯着崔樱,“孤以为有人怕了。”


    贺兰妙容:“皇兄说什么呢,还没开始,怎知谁输谁赢。”


    崔珣也早忘了这回事,他询问崔樱的意思,“阿樱,想不想打,不想我就派人去请重临过来替你。”


    “就是夫子路上遇到的生死之交?”


    崔珣:“是他。”


    贺兰霆直视躲在崔珣身边自以为有了个避风港的崔樱,还钦点了她的名,“就让你阿妹留下,你可以换人。她是女郎,妙容亦是公主。”


    他叫崔家兄妹上车时倒没想过避嫌,现在轮到要换人,却提起这个来了。


    崔樱心里别扭,却还是不肯看向贺兰霆,只对着崔珣跟贺兰妙容道:“打是能打,不过我牌技不佳,我阿兄知道的。”


    贺兰妙容安抚她,“不怕,我也不经常玩,这样,你输的就算我的,尽管玩。”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崔樱不得不陪他们玩几局,为了结束时好分胜负,贺兰妙容还叫了两个宫廷里的侍人坐在外面用笔墨记下。


    按照顺序,以贺兰霆为尊,则由他先开始说出筹码。


    可他并没有马上道出,反而让贺兰妙容先说。“这局我压一本名师徐冬翰的亲笔典籍,如今在宫外他的墨宝已经估价到这个数了。”贺兰妙容摊开五指冲他们比划,指的是真金白银。


    崔珣不是很感兴趣,不过他也不扫面子,“我有一支玉箫,是前朝乐府名师遗物,羊脂白玉,音质绝佳,是我收藏之一,看上的尽管赢去。”


    三人同时看向崔樱,“你出什么。”贺兰霆一开腔,她便感到紧张,“我出一张出自孛太山的砚台。”


    贺兰妙容有些失望,“看来这局抵押的筹码都是些文雅之物了。”前面还好,崔樱的砚台跟他们一比就显得平平无奇。


    她解释道:“也,也很贵重难寻的,千万种寻得其中一块,磨出来的墨汁成色极好……”


    贺兰霆:“再换一个。每人的筹码须得其中一人感兴趣,且同类不可重复。”


    崔珣要帮她说话,笑嘻嘻道:“那我要。”


    贺兰霆眼神冷厉,“不可偏帮。”


    贺兰妙容也跟着劝说:“大娘子还有没有其他的,我对大娘子头上的珠花有兴趣,不如换成它吧,这样,你看看我这里有没有你想要的首饰,我也可以拿它出来当做筹码。”


    崔樱摇头,“我还有一副画像。”


    贺兰霆:“你的画像?”


    “不。”她从他威势浓浓的眼神中躲开,避免目光交汇,和贺兰妙容解释,“也是出自前朝名士之手,画的凤凰携春侍女图,画工精湛,有些技巧失传已久。”


    贺兰妙容:“这样一笔,倒显得我的是最普通的。就这个吧,我有兴趣。皇兄呢。”


    贺兰霆说话时,瞥向一脸惊讶的崔樱,逡巡一圈定下了最后的筹码,“一座金屋。”


    “是不是太贵重了……”


    崔樱喃喃地道,她声音被崔珣听见,专门解释给她听,“若我没猜错的话,此金屋应当非彼金屋,看起来只有鸟笼大小,却是由金子和玉等翡翠宝石打造而成。是皇后初入宫廷,获得的圣人赏赐,誉为金屋藏娇,后来大概是转手给了太子,才被他拿出来押宝。”


    兄妹二人的动静瞒不过贺兰霆跟贺兰妙容的眼,等崔珣说完后,贺兰妙容才轻咳两声,“开始了,该你们拿牌了。”


    拿完牌的一刻钟后,崔樱可以确信,坐在她上方的贺兰霆是真的在给她喂牌了,即便一开始不是好牌,现今她手里的都是极容易打出去的。


    只需再过两三个回合,她就要赢了。


    她一赢,方才说的那些筹码就通通归她所有,就连贺兰霆那座“金屋”也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崔樱开始沉浸其中,并未觉得手生的自己开局就能胜,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脚趾被人挤弄了下,崔樱愣愣的朝贺兰霆看去,他表情冷静肃穆,眼神催使她,“孤已出牌,到你了。”


    不知什么时候,贺兰霆又像先前那样,穿着罗袜的足又拱进她的裙摆中,趁着没人察觉之际,顶着她的脚心,他力气大且重,崔樱那里最为敏感,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而贺兰霆好似在逼她快些下决心出牌一般,不停的作弄她,崔樱神思受到影响,不由而然的按照原有的想法把牌打出去。


    后面果不其然,也是如此,他像是迫不及待要让崔樱得到所有人的筹码一样,想让她成为最后的赢家。


    可惜,崔珣仿佛看出牌局上的变化,在最后一回时率先出手,结束了这局博弈。


    崔樱已经不敢去看贺兰霆此时的神情了,她没有按照他喂牌的方法打手里的好牌,而是给了她阿兄一个机会,现在他许诺的那个“金屋”也要归崔珣所有了。


    她不听话,甚至不想要他给她的东西。


    贺兰霆气势凌冽的盯了她一眼,漠然的把手里的牌丢出去,漫不经心摩擦着扳指。


    既然这么不懂事,他总有让她哭出来的时候。


    赤侯山是贺兰家御用的猎场,不缺重兵把守看护,山下的镇子早已被迁至京畿,让出来给皇室建筑行宫,如今这里可住上万人。


    兵士早已在门前准备迎接太子到来,顾行之也早两日就已经到行宫,只为准备太子春猎时的布局路线。


    伏缙来传太子到的时候,他推开怀里柔软的身躯,“随我去接驾。”


    身后他从别院里带来的舞姬想要跟上,被伏缙拦住,顾行之轻佻的回望一眼,“不是叫你,乖乖等在房里,入夜了我再来宠幸你。”


    伏缙随他走出庭院,在身边没有闲杂人等后才说:“郎君,崔家的马车也来了。”


    顾行之瞬间想起了崔樱,他上回去崔家被崔樱打了一巴掌,后来遇到崔珣,气氛针锋相对,让他产生了不好的回忆,登时面露厌烦的道:“来了就来了,找人给他们安排住处。”


    “可是郎君,”伏缙:“崔家的马车是和太子一起来的。”


    大门外,顾行之亲眼看见崔樱与崔珣从贺兰霆的御驾中下来,就连贺兰妙容也对他二人态度十分熟稔亲近,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对身份尊贵的皇室兄妹,对崔家人的另眼相待。


    崔樱也很无奈,她和阿兄这一路都没回过自家的车驾,贺兰妙容跟贺兰霆似乎总有理由和要求将他们留在他的御驾中。


    要不是路上出了点小意外,就连崔珣也要怀疑他们的目的了。


    “殿下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顾行之觐见之后,站在贺兰霆的身旁,目光看向已经离开的崔樱崔珣。


    贺兰霆:“你忘了与崔樱说春猎的事。”


    他神色冰凉,似乎并没有要回答顾行之的疑问。


    顾行之的确是忘了,他那天带着气急败坏走的,纵然半路想起来了,也没想过返回再告诉崔樱,当时他也带着怒气,一度恶意的想着,崔樱不去也好,否则到了赤侯山还得给他添麻烦。


    没想到这次她不仅在这里,她那个兄长也跟着一起来了,还有那个隐藏身份寄宿他人屋檐下的林戚风。


    这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足以叫顾行之皱紧他的眉头。


    贺兰霆自然注意到了顾行之眼中的不满,他淡声道:“你就没有要向孤解释的。孤吩咐你的事,你都当做耳旁风了么。”


    顾行之刚还在行宫居所里纵情享乐,待到大队人马一来,尤其看见崔樱是从贺兰霆的御驾上下来的,心情更是一下跌入谷底,哪怕那御驾上不止她一个人,他还是觉得那样的画面让他感到碍眼不悦。


    现在又因为崔樱面临贺兰霆的责问,顾行之不得不低下头认错,“是臣失职,请殿下则责罚。”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可是即便顾行之跪了下来,贺兰霆也没有看在顾家的份上给他面子,“按照率府的规矩,自请去受罚。”


    “是。”


    “还有,”贺兰霆居高临下的对顾行之道:“把崔家人的住处安排在孤和妙容附近,离近些。”


    顾行之不可置信的抬头,“为何要这么做,今年的居所已经提前安排妥当了。”


    贺兰霆冷漠的盯视着他的眼睛,在持续片刻的对峙后,贺兰霆道:“阿行,六率府的府君不是那么好当的,你是在窥探孤行事的意图。亦或是,真正在担心其他的?”


    顾行之不想承认,他心里始终很忌惮崔樱与贺兰霆有关系,在看见崔家和太子同行到达行宫后,这根忌惮的弦又被拨动了,致使他现在才这么大反应。


    不仅惹恼了表兄,还让他用府君的身份点醒他,顾行之略有几分后悔,和官职相比,崔樱显得有些不值一提,“臣知罪,殿下这么做一定有殿下的道理,臣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敢再对殿下追问,还请殿下恕罪。”


    在他低头看不见的地方,贺兰霆目光幽幽的看向另一边离得较远的崔樱,和崔家其他人的方向,通过顾行之的服软,贺兰霆终于施恩般的透露出他这么安排的缘由,“以崔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理应与皇室宗亲不相上下。崔珣是崔家下一代家主,孤要用他,很难懂吗?”


    贺兰霆:“朝中宠臣之后,不近身如何算宠。”


    顾行之复杂的望着贺兰霆从他边上走过的足迹,为他的话感到有一丝的不确定,当真只是因为这样吗。真的,再没有其他了?


    第39章


    当晚春猎的大队人马紧赶慢赶,都到达了赤侯山的行宫,崔玥崔源也跟冯家人一起下了马车,他们被分在原本给崔珣崔樱住的居所,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动。


    等下人卸了行礼,崔玥便准备进去居所找崔樱的麻烦,崔珣年长他们许多,不说话光是杵在他们跟前,哪怕他总是笑嘻嘻的,也会叫这两兄妹不由得感到生畏。


    柿子找软的捏,崔玥认定她的骑装被毁一定和崔樱有关,除了她没有别人。


    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报复她上回派人抢了公主送她的帖子,还将其弄脏了,恐遭公主怪罪。


    一定是这样,所以她才会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回报她。崔玥:“……想阻挠我来春猎,害我丢脸,我不会放过她的。”


    “阿姐,你说什么,不要放过谁?”


    崔源听见崔玥凶狠的语气,想起母亲的交代,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皱着眉道:“阿姐,出来时阿娘交代过,有什么事等咱们回家了再说,行宫这么远,你要是闯了什么祸,她想给你收拾都来不及。”


    崔玥怒瞪他,“难道想我就这么算了,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拿阿娘来压我,崔源你到底是不是我阿弟!”


    崔源一板一眼道:“我是啊,可你要是闯祸了还会连累我,阿姐,阿娘不是已经找到一套骑装给你了吗,你何必再去吵。”


    他话音刚落,就肉眼见到崔玥面容更加愤怒了,还伸手生气的推了他一把。


    “他们在家都要骑到咱们头上去了,你还叫我忍,我跟阿娘都是为了谁,你说这话真是气死我了,让开,我要去问崔樱,是不是她让人把我骑装毁了的。是的话,我要让她把她的骑装拿出来,放一把火都给她烧了!”


    崔玥憋了一路的火气无处发泄,早就想好了要找崔樱对峙,于是不经崔源劝解,带着几个婢女往行宫住所里冲。


    然而到了下人说的地方,崔玥叫人踹开门,一鼓作气冲进去时,却不见有半个人影。


    这里清清静静,根本不像有人落脚的样子,崔玥愣住,疑惑的回头瞪向急忙跟过来的崔源,“怎么回事,崔樱同她阿兄不是早就到了行宫,为何不在这里?他们人呢?”


    崔源叹了声气,“我都叫你不要来了,阿姐,你太冲动易怒这样不好。”


    “你还要对我说教?!”崔玥气的面色通红。


    崔源:“方才你问行宫的下人大兄大姐被安置在哪里,只听到前半句就走了,后面的你没听到,那人说他们搬到行宫别处去了。”


    行宫居所安排的顺序以身份高低为先,太子居住在最中心,周围两边则是皇室宗亲,下面才是世家臣子家眷所住的区域,但也有极有地位的世家被安排在离中心最近的地方,以示圣宠。


    而崔樱头一回来,直接被安排进了贺兰妙容的内院,她能来旁的王孙贵族也不稀奇,崔家本就势大,享有的殊荣不必宗亲少,崔家若与皇室不亲近,那才叫有问题。


    只是大家都好奇,什么时候崔氏女的关系与妙容公主的关系,好到能了能让妙容公主主动接纳她,让她住在自己内院的地步。


    似乎是为了表示对崔家的看重,就连太子那边也安排的崔家长子住在他附近。


    由于来的较晚,奔波一路的王孙贵族再好奇,也没什么力气议论新传来的消息,大家各自在居所里养精蓄锐,只等明日跟随大队人马进入赤侯山。


    崔樱原本还担心自己住进来会打扰贺兰妙容,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她住的地方与贺兰妙容还是隔的有一段距离,庭院深深,静谧而不被惊扰。


    即便有贵族女眷前来问安,也是在贺兰妙容那边,因此,同样帮崔樱免了许多没见过的人的交际。


    她从进来以后就没出去过,晚食也是由人送来房里,吃完了就收走,崔樱消食过后便去沐浴了,等她出来,行宫的下人来禀告,说顾府君来探望她了。


    崔樱刚洗褪一身疲倦,这里清幽安静的环境让她感到怡然轻松,正打算早些就寝,诧然听到这个消息,脸上自然而然少了几分悦色。


    落缤:“女郎要是不想见,就派人说是已经睡下了,不便打扰。”


    崔樱是不想见顾行之,今晚她从贺兰霆的御驾上下来时还被他看见了,当时他的眼神让她感到十分的冒犯和不舒服,就好像她背着他做了什么坏事。


    他这时候来见她,肯定不是为了探望她那么简单。


    崔樱有些疲累,刚清爽不久,不想为了顾行之又弄得心力交瘁,于是按照落缤说的,让下人回话,草草打发他。


    可是不到片刻,传话又来了。


    下人匍在地上的身姿越来越低,头抵着石板,略有几分惶恐的道:“奴已经按照贵女吩咐的和大人说了,大人说……愿意在外面等到天亮女郎醒来,不然不会走的。”


    这可是在贺兰妙容的居所,顾行之竟然还敢这么嚣张,想必还是依仗他是顾家人的身份,又与贺兰妙容是表兄妹的关系,才会说出这种话。


    说来说去,他不过就是不见到她不肯罢休。


    “算了,我去看看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落缤,帮我更衣吧。”


    崔樱见到顾行之时,他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屋内,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带了个人过来,那是个面生的未曾见过的年轻女子,正跪在顾行之身旁为他捶膝揉腿,时不时含羞的与他对望。


    崔樱一来,顾行之也没有收回正在把玩娇媚女子发丝的手,他甚至并不顾忌崔樱在面前,就十分放浪的调戏对方,态度轻慢无礼,全无以前在她面前伪装起来的温柔多情,风度翩翩的模样。


    她进屋的脚步一顿,顾行之便抬眼看了过来,手还挑着身旁女子的下巴,玩味的道:“你来了。”


    崔樱不懂他身边怎会有这么多的女子,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她不太适应的别开目光,隐忍的道:“你有什么事,尽快说吧。”


    她尽量不去看顾行之和女子调笑的一幕,但顾行之却故意盯着她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见我,正准备打算在这里坐到天亮。不过明日还要射猎,坐着不大舒适,我看还不如就在你这里借住一宿。”


    崔樱早有预料顾行之来找她准没好事,但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挑衅,就像是特意来给她难堪的一样。


    崔樱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别太过分了,这里是九公主的居所,我只是暂住在这里。”


    顾行之露出要较劲的意思,“哦,可妙容也是我表妹,你和我又有婚约,那就算不上外男,我在你这里歇一晚又不做什么,哪里算的上过分。”


    他说话间,还在撩拨身边的人,而那女子也娇羞的回应,崔樱眼神瞥过去,不带一丝情绪的道:“你要是只真喜欢,我也不阻拦你,你是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我都管不着。上回我就说过了,都随你便,只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回春猎八公主也来了,你难道不怕她知道你四处风流后,心怀怨恨。”


    崔樱对贺兰妙善折磨她的手段记忆犹新,她不觉得顾行之身边那个身份低微的女子有能力承受,要是被她为难,终究不过是个可怜人。


    顾行之盯着崔樱的脸,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冷漠,确实是没有要管束他的样子,没有过多的表情,伤心失望都没有,只有淡淡的厌恶,和上回见到他和寡妇在一起,全然不同便冷笑起来。


    顾行之:“你放心,我带她来,也不过是为了试一试你,看你会不会说到做到,现在我验证完了,也就不会再带她来了。没有温香软玉,你还真以为我会留在这里干坐一宿。”


    崔樱就知道,他是想看自己恼羞成怒的样子,只可惜她不会如顾行之所愿了。


    既已决定这么做,她就不会后悔,顾行之再过分,她除了厌恶没有其他想法,“那你来是做什么的,没有事了就请回吧。”


    “急什么。”顾行之拉着身旁的女子起来,推了她一下,命令道:“去外面等着。”


    “是,郎君。”


    崔樱那女子的声音,顿时目光跟了过去,她脸上的诧异被顾行之看个正着,“是不是对她有几分印象?”


    何止有印象,崔樱更是难忘。


    那女子的声音对她来说十分耳熟,她就是在顾家别院的书屋里,与顾行之偷偷欢爱的人。


    也是她亲口引出了顾行之羞辱嫌弃她的话,崔樱终于恼了,“你故意的。”


    顾行之:“生气了?”他走得到她跟前,反问一句,“这样就生气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看到你从太子御驾上下来会不会生气。”


    崔樱愣怔,目光看到他一脸怒色,“你说过你们没有干系,这回又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是来质问她这个的,崔樱晚上对上他的眼神,就知道被他记在心上了。


    崔樱明白了,“所以,你故意带她来气我,就是为了报复我和我阿兄乘了太子的御驾。”


    顾行之不说话,只蹙起眉头瞪视她。


    崔樱的确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她这人,从小到大没做过坏事,撒谎更是少,却在遭到顾行之的羞辱,跟贺兰霆搅在一块后,越来越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谎言,甚至还能伪装出可怜无辜的表情,足以令人相信她。


    若顾行之以为这样就能逼她露馅,那就错了,因为这回从御驾上下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崔樱:“出城之后,与太子殿下一行遇见,是妙容公主邀请我和阿兄过去的,为了打发时光,我们四人在御驾里不过打了几局牌,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后来在半路上,我乘的那辆马车坏了,便只能继续留在那直到行宫。”


    顾行之:“那妙容呢,她难道没有车辇,你为何不与她一起。”


    崔樱感觉他质问她的语气不大对劲,就好像他们之间感情很好,而他心里不舒服了般。


    崔樱不明所以的道:“我已经说了,一路上并不是我和太子独处,我阿兄也在的,你不要误会。妙容公主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去她的御驾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若是也不明白,不如去问一问她。”


    她声音向来软和柔嫩,虽然有时会因为紧张带出一些颤音,但一番话下来神情无辜真挚恰到好处,也可以解释她是因为情绪激动才,才出现这种反应。


    “你若是因为这个,才特意来找我麻烦的,那我会误以为四郎你,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在意我才这么做的。”


    顾行之表情倏忽变得可笑至极,他像是被崔樱的话镇住了,难以言喻的盯着她,片刻又脸色一沉,干脆有力地反驳道:“别想了阿樱,你不是我会钟爱的那类女子,而且你的脚……让我愿意接受你做我的妻子已经是极限了。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会不会背着我不守妇道。”


    他可以风流多情,却不允许她与旁的男子亲近。


    崔樱瞬间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此刻的顾行之在她眼里与一头畜生无异,他怎敢说出这种话。


    她面上激起一层薄雾般的绯红,呼吸粗了不少,眼神乌黑清亮好似有一把火在里面燃烧,就连垂在身前的手都抓紧了衣角,攥成拳头。


    而顾行之好像扳回一城,黑沉的脸色好看不少,他凭借惹怒崔樱的反应,舒缓了今日从贺兰霆那里受来的气,他也终于可以再一次确信,崔樱说的应该是真的,与太子没有牵扯了,能乘坐御驾,的确是一场意外。


    也有可能是,太子给予崔家的一场恩宠眷顾,只要崔樱与人无瓜葛,那他就放心了。


    “你……”崔樱想了许多,莫过于顾行之的无耻让她对他更生厌恶,她一想到往后都要与顾行之同处一个屋檐下,就越为自己感到悲哀,“你实在是卑鄙下流的让我讨厌。”


    顾行之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过分的话了,但他并未悔改。


    崔樱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克制住一腔愤怒,才能和他道:“我不是你,没办法与那么多人牵扯不清,你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可以走了,还我一片清净之地吧?”


    她鼻头红红的,看起来有些惹人怜爱,顾行之发觉自己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痛快,他知道今晚差不多了,不能逼崔樱太紧,于是点头,“可以。不过,你还是得送我出去,行宫耳目众多,要是被人知道你我不和,势必会传出闲话,我暂时还不想被你阿兄找麻烦。你应该也不想惹祸上身吧?”


    有些人就是这么可恶,在说了得罪人的话后,还要一副我是为你好的样子而沾沾自喜。


    崔樱上回就对顾行之这人没有期待了,可万万想不到他还能更下作一些,她捂着心口喘了喘气,抚平因激动而乱了的气息,随后在袖手旁观的顾行之的注视中,抬起气到发红的脸皮。


    “好,我送你。”


    说罢,她率先走了出去,又是那道倔强的身影出现在顾行之眼中。


    夜风一吹,崔樱冰冷的手指将发丝拨到耳旁,她与顾行之快要走到通幽的路口处,前面四方都是一些翠竹,石柱里的灯盏挥散许多黑暗,人影斑驳的倒在地上,没有先前的争吵的话,会让人以为他们是对夜里尚未歇息,出来散步的恩爱璧人。


    崔樱在路口处的围墙边停下脚步,示意顾行之该走了。


    然而,突兀的声音如沙沙作响摇曳不停的竹叶,惊的崔樱抬眸朝前方看去,贺兰霆携着一个女子正朝他们这边过来。


    四目相对,崔樱看到了贺兰霆黝黑深邃的眼睛,目光穿过茫茫夜色直直落在她和背后的顾行之身上,而他身边的女子也停住了刚才和他说道的笑语,疑惑的顿住脚步。


    侍人的提灯将众人的面面相觑照的清清楚楚,气氛一时变得极为沉默怪异。


    最终还是顾行之先反应过来,拉了崔樱一把,“见过殿下。”


    崔樱同顾行之跪在一块,等着贺兰霆唤他们起身,可那句“免礼”迟迟未曾传来,这小道上又是石子铺成的,顾行之自觉没什么,就是苦了细皮嫩肉的崔樱会感到不适。


    顾行之犹疑的看了崔樱一眼,发现她见到贺兰霆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也是神色平平,对她的怀疑一时去了大半,倒是顾及她在夜里显得白皙文弱的脸庞,竟有些心软起来。


    石子路凹凸不平,这么硬,她应当跪的很难受吧。


    顾行之:“表……”


    “起来吧。”


    贺兰霆的话终于响起,贺兰霆顺势搀扶了崔樱一把,待两人站稳,跟贺兰霆走在一起相谈甚欢的女子也开口道:“阿行,是你吗?你身边的是……”


    听她提起崔樱,顾行之已经通过声音认出她是谁,他倏地握住崔樱的手,牵着她向贺兰霆与樊懿月走去,“表姐,你忘了,她是崔樱,你见过的。”


    他似乎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跟崔樱感情融洽的样子,即便崔樱试图从他那抽出手,有逃离的意思也置之不理,反而抓的更紧了。


    他还有意无意往贺兰霆脸上瞥去,毫无意外的,他跟崔樱都看不出丝毫异样,而且对对方的姿态都很正常,他表兄还是一派不相干的冷漠威肃的神情,眼睛看也没看崔樱,而是停留在和他说话的表姐那儿。


    樊懿月:“原来是认识的,我还以为你……”


    顾行之:“以为什么?”


    崔樱同樊懿月对上视线,她记得她,当初在花会上这位晕倒了,就是贺兰霆亲自抱她回房让大夫过来给她诊治的,她是他们二人的表姐。


    樊懿月不大好意思的道:“没什么,只是想说如此佳人,你要好好珍惜。”


    她对崔樱道:“崔娘子,我是樊懿月,你可有印象。”


    崔樱点头,二人互行了一礼,“樱在花会上见过樊娘子,当时殿下……”她住了嘴,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说下去。


    樊懿月微笑道:“是的,我们见过。你们是准备出去散步,还是?”


    崔樱有些嘲弄的想着,她跟顾行之感情哪里会好到这种地步,倒是不知道她跟贺兰霆这么晚了不睡出来做什么。


    “我们……”


    “对。”顾行之抢先答道:“是散步,我近来忙于公务,有些疏忽了她,好在碰上春猎的机会,阿樱从未参加过,我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她,让她不用担心害怕的,明日我还可以骑马带她进山。”


    崔樱听着就觉得讽刺想笑,在这之前谁能想到顾行之还警告过她要守妇道,人前却拉着她表现的十分恩爱一样,真是太可笑了。


    她嘴角微翘,看在旁人眼里就好似她认同了顾行之的话。


    樊懿月:“真好啊,赤侯山山顶的风景最好,你一定要带崔娘子感受一番。”


    顾行之礼尚往来的寒暄,“有机会我会带她去的。我和阿樱正准备出去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表姐和殿下。”


    樊懿月:“今晚月色不错,我刚到没多久,正想邀妙容一起出来赏月,结果曦神知道了,便陪我一起过来寻她,这不就碰上你们了。”


    崔樱也是第一个见她叫贺兰霆的字,记忆中就连顾行之也说过,他们一起长大,感情极好。


    可相比之下,叫“曦神”的樊懿月,与叫“殿下”的顾行之一比,谁和谁感情更好就不用多说了。


    从碰见起,除了刚开始贺兰霆与她视线交汇了一会,后面就不再看她了,就连他们几人说话,崔樱都跟他的目光都毫无交流,她一是怕顾行之发现,二是觉得之前贺兰霆看她的眼神凛冽的让她心口一窒。


    仿佛他们不认识,形如陌路,纵然崔樱觉得这样很好,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能适应。


    早在白日,车驾里的贺兰霆跟夜里碰见的他,判若两人。


    顾行之:“那我和阿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再走走就回去了。”


    崔樱被顾行之牵着向贺兰霆行礼后,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渐渐没入其中一条路口处。


    崔樱回头,恰巧与站在原地朝他们背影望过来的目光对上,贺兰霆幽幽的盯着她,俊拔冷峭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最后一眼,崔樱只看到樊懿月仰头说了什么,大概是没令他听清,于是贺兰霆心细的弯下了他尊贵的腰身,侧耳停在樊懿月的脸庞前。


    灯影辉煌,交织的人影宛如映画,崔樱默默收回了视线,被顾行之拉着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


    顾行之一站定就冲她冷嗤一声,“看够了?”


    崔樱不受他的影响,缓和着被他拽了一路变得微急的呼吸,轻声道:“我够了,你是不是也够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垂眸看向牵着的手,下一刻顾行之随意地甩开她,“刚才全当逢场作戏,你不要多想。”


    崔樱:“我知道,且会忘得一干二净。”她神色淡淡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顾行之睨了她一眼,在她收起帕子时,乍然道:“虽然你说过,你和太子没有其他关系,可我还是觉得奇怪,刚才走的时候,你为何对他念念不忘那么久。”


    崔樱手一顿,在顾行之炯炯有神盯视的目光下扬起秀白娇美的脸蛋,文文静静的回应道:“你为何风流多情?有了八公主之后,却仍流连花丛中。你是为何,我就是为何。”


    当然是贪恋那份永远新鲜的美色,顾行之不屑道:“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他确实是普天之下除圣人以外最尊贵的人了,女子爱慕他也很正常。可是崔樱,你就不要妄想了。”


    她不否认也不承认,她任由顾行之将她方才回头看了那么久的行为,当做是对贺兰霆的爱慕。


    顾行之:“你已经同我定亲,今后就是我顾家的人。太子,才不会娶一个有婚约的女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他同她说完那番话不久,就带着他先前领来的舞姬走了。


    崔樱也带着落缤慢慢的走回院子,路过刚才两方人撞见的地方,崔樱身影停了一瞬,四周只有灌进来的风和摇曳的灯火,催促着她快些回屋。


    走到门前时,崔樱道:“落缤,你也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落缤放心不下,她转过身说:“奴婢等女郎歇息了就走,女郎要是想一个人待着,奴婢就在外面候着。”


    崔樱没再多说话,她推开门,在两只脚都踏进寝室内以后,才看到她榻上坐着一道并不陌生的身影,崔樱一走进来,他的目光便如影随身的紧贴在她脸上。


    崔樱刚要上前的脚步慢下来,她眼中的惊异消退,也不见欣喜之色,幽幽的背过身子,像是不想面对他一样,愁声说道:“你怎会在这里,请你出去。”


    她听见榻上的动静,对方默默站了起来,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踩在人心上般,最后在她身后停下,瞬时长手搂过她的腰,紧紧的收拢力道。


    贺兰霆暧昧的多此一举的问:“孤为何不能在这里,你难道不想见到孤?”


    第40章


    “对,不想。”


    崔樱掰开箍着她腰的手,是用了狠劲儿的,且红了眼眶一点笑意也无的要从他怀里挣脱。


    贺兰霆感觉到她满身的抗拒,让喘着气的崔樱得到短暂的自由,就在她要离开他时,贺兰霆一声冰冷刺骨的呵斥,让崔樱胆颤的忘了走动。


    “给孤站住,你在闹什么脾气,崔樱。”


    贺兰霆冷然的凝视着她的身影,不悦地沉声道:“你敢走出去一步,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跟孤的事。”


    崔樱当下被他的威胁拿捏住,她自然是没有那个勇气违抗贺兰霆,可她心里也有委屈,谁能感受到她的苦楚,送走令人厌恶的顾行之后,还要面临更加难以应付的尊贵太子。


    他不声不吭出现在她房间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会被吓住,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对她声誉造成影响。


    而他却还要质问她威胁她,崔樱喉头哽住,一股酸涩难受之情从心头荡开,漫延到喉咙让她闭紧了嘴,不想与贺兰霆交流一个字。


    贺兰霆:“孤不想威胁你的。”


    他顿了顿,沉默片刻又轻缓了严厉的嗓音道:“孤想见你,才会在你房里等你,没想到会惹你这么大反应。”


    崔樱这人心软,听不得别人解释,她本来不欲和贺兰霆说话的,她已经打算闭口不言了,可是贺兰霆一说不想威胁她,是想她了才来见她的,崔樱便忍不住痴痴笑起来。


    她喉咙因一不小心吃了风而咳嗽上了,笑声也消失了,就是这样她还是说:“你老说君无戏言,可在我听来就好像骗子在骗我,咳,咳咳,”她拍了拍胸口吐出浊气,继续道:“你要是真是想我,就不会大晚上的和别的娘子在一起,你是男子,孤男寡女,难道就不担心让那位娘子有损。”


    贺兰霆兀地冷漠地指出,“你跟顾行之也是孤男寡女。”


    崔樱气息一凝,咬着唇回头瞪他一眼,那几声咳嗽让她吹了一路冷风白的像纸的脸终于恢复了几分艳丽的好气色。“我不像你,我们是定过亲的名正言顺的关系,整个京畿都知道我是顾家未来的主母,就算顾行之夜里在我这里过夜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大多王孙子弟和士族贵女定过亲的,胆子大的,不都是如此?我以前就是太守规矩,太守礼教才不敢放纵自己做这个做那个。顾行之今晚说要留下来过夜,我要是知道你会来,就应当答应他的。”


    贺兰霆:“你敢。”


    “你有胆子试试。”


    他大步朝崔樱逼近,连冷峻的眉梢都透着寒霜之意,“你要是学他一样把孤说过的话当做耳旁风,孤今夜就要了你,等你明日出现在整个行宫的人的眼前,看见你走路都不妥当的样子,他们就会知道你昨夜在榻上被孤给干透了。”他揪着崔樱的手,迫使她看向自己。


    “你想要孤这样对你吗。”贺兰霆气势摄人,手上抓着她的力道像一条紧锁的铁链,让她无法挣开。


    崔樱头一回听他说那种市井里的粗鄙之词,不知该羞还是该恼,目光对视后,在贺兰霆黢黑的眼中化作惊弓之鸟。


    她瑟缩着想避开他的碰触,“你,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这些儿郎,最虚伪最不讲道理。”


    凭什么她不能让顾行之留下,他却可以跟别的女子一起,他们定亲的名分,可比跟他要光明磊落多了。


    贺兰霆:“别再说那些会惹孤不悦的话,他今晚找你来做什么,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他对你说要留下来过夜。”


    崔樱手腕越来越疼,贺兰霆攥的她越来越用力,她呜咽一声,带着哭腔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他只是过来质问我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御驾上,我不想见他,让他等了很久,他就生气了,所以故意说出那些话想以此激怒我。”


    从她哭了以后,贺兰霆便松懈了握着她手的力道,无声蹙眉神色复杂的看着快要崩溃的崔樱,她捂着嘴不断啜泣,断断续续的哭诉,“他还带来在顾家别院与他偷欢的舞姬来羞辱我,问我记不记得她,我当然记得,不是他们,事到如今我怎会跟你弄成这样,你,你满意了,满意了吗?”


    她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哭泣的样子就像在顾行之的府里,被妙善吩咐人摁在水里折磨一样狼狈,外面落缤似乎听见动静,发现了不对,又记着崔樱的话不敢推门进来打扰她,只有焦急地的敲门,“女郎,女郎你怎么了,让奴婢进来看看您吧。”


    她以为是今晚的事让崔樱伤心了,才在房里一个人哭成这种样子。


    落缤等了等,片刻后,听见崔樱的哭声渐渐小声,再后来就毫无动静了。


    崔樱艰难的仰着头呜咽着承受贺兰霆的索吻,嘴皮软烫的好似着了火,她眼里流下的泪不仅打湿了自己的脸,还弄得贺兰霆脸上也是,但在这情动着魔的时刻无人在意泪水是什么味道。


    崔樱有片刻的清醒,刚要睁眼,腰就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她吃痛一声嘴自然就张开了,贺兰霆趁着这个机会顺势缠了过去,他按着她的背紧紧抱着她,崔樱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滩春泥,而贺兰霆在与她的缠吻间像是要把她揉扁搓圆一般上下其手。


    比起销魂荡魄调情的亲昵,这次同样令人心跳加速,甚至生出慌乱害怕之意,仿佛她的神魂都要被贺兰霆拘禁囚走了。


    崔樱大脑晕晕的像溺水一样,失重感让她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贺兰霆的脖颈,将自己与他的胸膛贴的紧密无缝,宛如沼泽里的藤蔓见到生机顺着面前的大树攀折而上,缠着他不放。


    她痛苦地察觉到自己竟有些迷恋和不舍这样的怀抱,她渴望且需要这样有力的胸膛温暖她今晚受过的伤,而贺兰霆的回应比她想象中更懂得她的需要,他抱得她密不透风,只要稍稍分开一些就会将她紧紧按在怀里,离他更近一点。


    崔樱两眼朦胧,脸颊一片熏红的与眼中情谷欠气息浓重的贺兰霆对视,他对她说:“孤想做你第一个入幕之宾,不想其他人动你。”


    “你别气孤,孤也是在意你,不然不会将阿姐抛下就过来寻你。”


    “孤在这等候你多时了,你知不知道。”


    他捏起她的下巴,叫崔樱迎合过去,唇齿相依片刻又分开了。“孤没想过因为这点事就让你哭,你为何眼泪总是管不住……”


    崔樱早已被安抚镇定下来,这时只剩些许难过和不好意思,她能感觉到贺兰霆对她的态度软化许多,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嗓音,可已经足够叫崔樱好受一些,至少他不再说那些同样惹人生气的话了。


    她脾气大了不少,窘迫的抹去泪痕,娇气埋怨道:“是你,是你先为难我,我阿兄从未惹我哭过。”


    她忽然扯起崔珣来,想证明贺兰霆说的不对,她也不是那样爱哭的人,可是自从遇到他跟顾行之后,她眼睛就像湖水,总是湿润澎湃不肯干涸。


    贺兰霆自然能感觉到她镇静缓和后,控诉他时自带的恃宠而骄之意,他想说他又不是她阿兄,是想与有肌肤之亲想占有她的人。


    可这话临到嘴边,却变成了,“孤知道了。”


    “孤下回尽量不为难你。”


    崔樱躲开他要碰她脸皮的手,贺兰霆下巴抵住她的发顶蹭了蹭,“好了,顾行之今夜带人过来欺辱你是不是,孤帮你给他一个教训。”


    崔樱疑虑的看着他,她不信贺兰霆会帮她出气,那可是他母族的表兄弟,是他的手下。


    贺兰霆会有那么色令智昏?


    她是对付不了顾行之,暂时拿他没有办法,可不代表她不怨他不恨他,她对这对表兄弟都透着淡淡的怨气,她不经意地道:“他做事肮脏下流,我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他欺了就欺了,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拿他怎么样。”


    贺兰霆神情莫测,目光幽暗冷淡,最难搞的是他不轻易接腔。


    他的手穿过崔樱的发丝抚摸着她的后脖颈,就像在安抚一只易怒的猫。


    崔樱眼皮扑棱两下,头靠进他的怀里,“殿下说要给他教训可是当真。”


    贺兰霆:“嗯。”


    崔樱认真地说:“那殿下一定要说到做到,不能骗我,否则我会伤心的,会比殿下今晚和旁的女子在一起还要伤心。”


    贺兰霆垂眸,想要看到她此时的神色,崔樱偏了偏脸,余光与他交汇,听见他说:“那是我阿姐。她已经成亲了,是别人的妻子,你不该叫她女郎,该叫她夫人。”


    崔樱微微愕然,“她,她看起来太年轻,我以为她没嫁过人,还是待嫁之身。”


    贺兰霆平淡的道:“你当然不知道,你只会吃醋,当时还和顾行之手牵着手神不思蜀。”


    崔樱回忆了下,皱眉心里怪贺兰霆乱说话,她也记得他对她形如陌路,根本不曾多看一眼,他漠视的态度也很伤人,谁知道樊懿月已经成亲嫁人了,她和她又不熟,私事更不好多问。


    贺兰霆:“还气吗。”


    崔樱摇头,“我以为……”


    贺兰霆:“你以为孤喜欢她。”


    崔樱脸红,这说的到真像是她在吃醋了,她不愿承认,于是打算将此事掠过。


    “你下回不要再凶我了,也不要威胁我,我也会怕的。”崔樱心里已经不再那么难受了,她想和贺兰霆多说说心里话,或许是受了顾行之的刺激,崔樱有种想要报复他的想法,“你还想要我吗?”


    “我们去榻上,你不是说春猎时就让我兑现承诺吗,今夜我……”她愿意把自己给他,她不想做顾行之口中所说的“妇道人家”,她不是听不出那是贬低人的话。


    她明明没有做错过什么,跟他定亲一开始也不是她提出来的,是他上门,大人叫她相看,她觉得他好才答应。她一没逼着他娶自己,二没强求一定要嫁给他,顾行之凭什么对她又是嫌弃又是羞辱。


    这是两家的利益交换,不是他们一家的责任,他反倒头来怪责她,这不是卑鄙是什么。


    贺兰霆遽然抓住她要解他衣扣的手,崔樱脸上出现茫然,“你不想要吗?”


    贺兰霆眼眸深谙,道:“今晚不可。”


    崔樱不懂,“为何。”他刚才在那场亲吻中,可是将她半个身子都揉遍了,反应骗不了人,他还说出那等市井之言吓唬过她。


    贺兰霆:“明日一早孤要主持春猎祭典,结束之后就得带队进山,时间不够。”


    崔樱一时间神色讪讪,她低下头沉默不语,自觉刚才过于冲动居然主动向贺兰霆求欢,现在有些难堪。“那你走吧,早些回去歇息。”


    贺兰霆表情莫辨的拥着她的肩,过了一会贴着她耳朵道:“孤今晚留在这里陪你。”


    他后面还说了什么,引得崔樱反应极大的瞪大双眼,嘴唇颤抖道:“我,我不行。”


    贺兰霆:“不,你可以,你会的。”


    崔樱浑身坐立不安,她甚至想逃走,然而顷刻间她就被人抓住,带到了榻上,贺兰霆与她平躺着,手指挑起她的衣襟,侧身盯着她道:“你在菱娘子那学了不少时日,她教会你什么,现在学给孤看。”


    崔樱:“可你说过明日要主持祭奠。”


    贺兰霆手指越往越下,“你给孤看看,耽误不了多少多久。”


    随着一件衣物从榻上飞出落在地上,崔樱咽了咽唾沫,认命的闭上双眼。


    祭奠本该由天子主持,但自从多年前圣人身体抱恙后,每年主持仪式的人就变成了太子代天子祭祀,他象征着皇室权贵,一个太子就足矣,不需要圣人亲自出面。


    崔樱醒时,身边的人已经走了,她摸了摸贺兰霆睡过的地方,大概离开多时,这个位置都变凉了。


    她还记得昨晚上背后的怀抱带给她的热度,会让人感到温暖心安。


    落缤伺候她梳洗时,一直欲言又止,崔樱在镜子前看到她想说又不敢说的举动,就知道她应当是知道贺兰霆来过了。


    “我是不是很坏,虽说顾行之很卑鄙,可我现在也是对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欺骗虚伪,主动献媚,已是自甘下贱,与他无异了。”


    落缤听见她对自己说出这么重的话,脸色一变,猛的摇头,“女郎是有苦衷,和他不一样。”


    崔樱低声轻笑,自嘲道:“哪有什么不一样,落缤,只有在你心里我才是千般万般的好,可我告诉你,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崔樱了。”


    看看她,多么从容,镜子里的人颦着眉却还不忘含笑,昨夜刚与未婚夫闹了一场,还不到一个时辰,就与另一个男人厮混在一起。


    在她眼中,床榻上满满都是昨晚和贺兰霆的撩拨下耳鬓厮磨的混乱景象。


    祭奠开始,崔樱和崔珣站在人堆里,她望着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的威武修长的身影,有片刻的目眩神迷,很快她又被乐官的奏乐拉回神智,余光到处瞥见刚才和她差不多反应的人,都是被祭台上的身姿勾住魂的女郎。


    天威浩荡,贺兰霆受万人敬仰,在他宣告祭天时,一只白隼划破长空,唳声鸣叫,荡气回肠,似在衬托这一盛大光鲜的一幕,底下来参加春猎的王孙贵族跪了一地,共同念着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祭奠誓词,相当震撼人心。


    崔樱被崔珣扶起来,“阿樱,我让沉璧牵马过来,阿兄带你进山。”


    祭奠一结束,得了贺兰霆宣告的众人分散开来,各自走到家仆准备的马匹旁,有的相约一块,有的不打算进山的则留下来欣赏行宫附近的风景。


    这时有侍人过来传话,“崔大郎君,公主吩咐,请崔大娘子过去。今日进山,她可以替大郎君照顾大娘子。”


    照顾妹妹的事,崔珣还没想过假手于人,哪怕对方是贺兰妙容。


    阿妹已经住进了她的内院,却不代表连这种事也要麻烦她,走得太近未必是什么好事。


    只是,大概是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贺兰妙容自己骑着马过来了,她坐下马匹相当漂亮,四肢健壮,通体雪白,脾气还温顺听话,即使周围人多,也没有怯生不安。


    贺兰妙容:“夫子可是不放心把阿妹交给本宫?”


    崔珣对上她言笑晏晏的脸,就知道她不达目的不罢休,贺兰妙容有一种不会放弃的执着,她有时固执起来,性格比一般男子还要强硬。


    崔珣:“不是不放心,只是不想扰了公主雅兴,阿樱她不会射猎。”


    贺兰妙容斩钉截铁道:“那就更应该和本宫一起,女郎和女郎之间才好照应,我身边侍女都会骑术,夫子你放心就是。我坐下这匹千里马乃是皇兄所赠,从出生起就送过来驯养,脾气温顺的很,不会颠着你阿妹。”


    “而且,阿樱通常都在家里,很少与其他女郎交际吧,本宫带着她和其他贵女一起,还能交到朋友。”


    崔珣的确想崔樱多交些朋友,但是他不想让她交会欺负她的朋友,多少女子会因为她的腿脚而看不起她,如果是这样,崔珣宁愿不去打猎,只带着妹妹看看风景作罢。


    贺兰妙容为了打消他的疑虑,道:“夫子不信其他人,还不信本宫么,本宫背后在那等着的,是中书令陈家的孙女、户部尚书宋家孙女、侍郎、御史中丞……等世家贵女,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本宫不会让人欺负她,她们也不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


    崔珣看见人了,确实如贺兰妙容所说,都是高官俸禄之家,他回头看向崔樱,询问她的意见。


    周围很多人都要整装待发了,崔樱不想耽误兄长,果断的道:“阿兄,我愿意跟妙容公主一起,你快上马吧,重临郎君还在那边等你呢。”


    贺兰霆的仪仗那边,已经有侍卫吹起号角,以催促队伍尽快整顿好,也是提醒要进山之意。


    崔珣不再耽误与林戚风汇合,原地只剩崔樱了,贺兰妙容伸出手,她一身戎装,明艳又飒爽,“阿樱,上来。”


    在路上相处一日后,贺兰妙容对她的称呼就亲近了许多,崔樱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坐在了她的身后,崔樱抱住贺兰妙容的腰,回头望向被留下来的落缤,她与她的兄长沉璧不同,也不会骑马只能留在行宫。


    “落缤,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是,女郎。”


    顾行之在队伍中探头扫视一圈,发现了崔樱的身影,他正要策马过去,履行他昨天夜里说的带她进山的事,结果就看到崔珣在她身旁,后来贺兰妙容也去了,崔樱最终上了她的马,顾行之皱着眉有种被抢先的不悦,但很快又释然了。


    多了个崔樱,反而要给他拖后腿,既然她有人带她了,也正好免了他一桩麻烦事。


    贺兰妙容带着崔樱融进贵女堆里,崔玥身边就是冯家的女郎,还有几个和她相熟的伙伴,“阿玥,你阿姐什么时候跟九公主走的这么近了,她竟然亲自骑马带她。”


    崔玥听出这口吻中明显的艳羡,神色不善的默默盯视着前行的队伍,终于在下一眼找到了崔樱的身影,如刚才的贵女所说,崔樱坐在九公主身后,她那身骑装是今年没见过的款式,一看就是新做出来的,论颜色和质料都透着一股高贵之气。


    红是石榴红,有种果肉熟透,晶莹剔透,艳丽如霞。


    她衣袂飘飘,乌发如瀑,在空中飘荡,崔玥嫉妒的不肯承认这一幕会吸引大多数目光,她来回望了两眼,没好气的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忘了她走路了,一个跛脚,也值得你们羡慕?”


    她昨夜本是打算去找崔樱麻烦的,结果她却躲进了公主的内院,这回不用崔源劝说,崔玥就知道她的打算只能落空了。


    简直可恶。


    其他人面面相觑,忍她身份比她们都高,各自打着眼色略过了这个话题。


    崔樱骑过马,不过是在崔珣带她的情况下,她这是第一次坐在女子身后,被贺兰妙容带着进山。


    出发以后,众人情绪越来越激昂,挥斥马鞭,速度如电,很快从整齐的队伍中分散出来,各自形成一支早就约定好的队伍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崔樱不善射猎,或者说她根本没学过射猎,时下并没有重文轻武的风气,不然也不会有一年一次的春猎活动,就连崔珣也不是光会读书,他虽然不是那种习武之人,也不是那种文文弱弱的男子。


    崔樱不过是身体方面不太好,才不像贺兰妙容这类女子一样英姿勃发,射猎本领也不错。


    贺兰妙容和以她为首的贵女照顾她,崔樱也就自发担任起了她们当中的箭侍,只要谁箭筒中少缺了箭,就会告诉贺兰妙容带来的侍女让她们补上。


    总的来说,她与她们算是相处的不错,也不曾交恶,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同样都是世家贵女,那几位女郎一开始对她客气有之,亲近不足,后来因为崔樱一直仔细关照她们缺了什么,慢慢的便打破了对彼此的疏离感。


    陈瑶光拉住缰绳提醒道:“公主,前面有人。”


    贺兰妙容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探究竟,片刻后回来禀告,“启禀公主,是太子一行在原地休整,问公主可要过去。”


    “去。”


    崔樱被扶下马,跟在贺兰妙容身后,贺兰霆一行收获不少猎物,崔樱定睛一看,两个侍卫正抬着一只死了的獐子,向贺兰妙容问安后,从她们跟前经过。


    暗红的血液滴在草木上,崔樱有些畏惧的往一旁躲了躲,她听见一声嗤笑,发觉贺兰霆身后的在笑看着她,“别怕,它已经死透了,不会再活过来咬你的。”


    崔樱对这人不熟,她只是很不好意思,当着贺兰霆的面被一个不认识的男子调笑,而大家都会知道她刚刚很胆小。


    “在下高瑾沣,不知女郎芳名?”


    对方不知道她是谁,看见她站在贺兰妙容身侧,便以为她是陈瑶光等人一样的单身女郎。本朝春猎聚集的都是同一阶级的贵子贵女,很多不遵守教条礼仪,或是家风不严要求不多的人家也会趁此机会,在春猎上寻觅心仪的女郎,结一段姻缘。


    等春猎一结束,京畿城里就会出现不少的姻亲队伍,崔樱这是第一次参加,她只是听说,想不到这次就遇到了这种被人看上眼的情况。


    其他人大概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也没有拿异样的眼神看他们,反而有不知情还打趣了几句,崔樱慌张的与贺兰霆对上眼眸,他很冷静从容的看着她,身边另外两个面生儿郎的表情倒是微微有些怪异。


    崔樱莫名的不想引起他的误会,对刚才和她说话的男子道:“我姓崔,名樱,家父崔崛是太常卿。”


    只要知道她父亲是谁,就会知道她是什么家世了,也就明白她已有婚约,不是单身女郎。


    “……原来是顾府君的未婚妻。”


    高瑾沣笑容收敛,崔樱从他眼中看到了退意,他拱了拱手,“失礼了。”


    崔樱回礼,跟着松了口气。


    旁观许久的贺兰霆也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他扫了眼高瑾沣,似是警告的道:“做你的事去。”


    旁人只当他是为了顾行之才这么做的,毕竟崔樱是他的表弟妹,不容别人冒犯。


    贺兰霆说完高瑾沣,便直接对贺兰妙容道:“战果如何。”


    他们兄妹二人叙旧说话,其他人都自觉的散到一边去,歇息的歇息,喝水的喝水,崔樱也是准备跟陈瑶光到一边去的,结果走了两步,就被人叫住。


    贺兰霆俊脸向着她,眉眼极易惹人看得出神,“妙容说,她们一行人除了你,都猎到猎物,只有你,两手空空。”


    崔樱惭愧又尴尬的站在原地,她羞赧地启齿,“我也有出力的,替她们添补箭缺。”


    她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没干。


    然而贺兰霆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只一瞬又微垂眼皮遮掩住,道:“你过来。”


    崔樱忐忑的走向他。“殿下。”


    贺兰霆伸出藏在背后的手,将一个活物递到她跟前,“念你空无一物,未免让人笑话,这只兔子就当是你猎到的。”


    他清俊的眉梢轻轻一挑,暗示道:“还不快收下?”


    然而就在崔樱抬手时,背后一道来势不妙的声音打断了她,“皇兄,表姐身子不适,还请皇兄过去瞧瞧。”


    贺兰妙善骑在马上望着他们,在她身旁还有一匹马,背上坐着顾行之,同样的目光在崔樱与贺兰霆身上打量。


    第41章


    贺兰妙容忽的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崔樱发现贺兰妙善盯着她的眼神稍稍抽离,转移到了贺兰妙容那边,她冷哼一声,崔樱隐约知道她们关系不融洽,却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贺兰妙善与贺兰妙容都能针锋相对起来。


    顾行之已经下马朝他们走来,贺兰妙容看向贺兰妙善,冷嗤一声,“太子在此,你还敢坐于马上,好大的威风。”


    贺兰妙善脸色微僵,她只是一时忘了。


    她与顾行之行完礼后,贺兰霆才道:“阿姐在何处,她怎么了。”


    贺兰妙善面露犹豫,“皇兄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两边张望一下,喻义不方便当众说出来。


    本以为皇兄会马上过去,可他却道:“先找大夫。”随行的队伍里就有御医,听见贺兰霆的发话后站出来,主动请缨,“下臣愿同八公主前往。”


    贺兰霆低声道:“还愣着作甚。”


    贺兰妙善以为他在训斥自己,刚要应声,就听见一道细弱软绵的声音讪讪的道:“多谢殿下赏赐。”她蹙着眉不大高兴地看向崔樱,她慌张的接过贺兰霆手里的灰兔子,正不知如何是好。


    贺兰妙善直觉的朝立在一旁的顾行之看去,她紧盯着他,刚才那一幕所有人都看见了,不知内情的怕是都会以为,太子是看在四郎面子上才照顾崔樱的,实际上只有她知道,这二人与她和四郎一样不清不楚的。


    发现顾行之对这一幕的反应如常,脸上的神色也很平静,贺兰妙善自觉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她不怕他娶的不是她,更怕他会对占了顾夫人位置的崔樱动心。


    贺兰妙善冷静下来,玩味又复杂的瞪着崔樱,就让她和皇兄搅在一块好了,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再让四郎休了她。


    在此之前,崔樱最好不要缠着他,否则她绝不会放过这个人尽可夫的女子。


    贺兰霆将兔子递给崔樱后,看向一直没有啃声望着他们的顾行之,他眼中有冷意闪过,在对上贺兰霆的视线后又化作无影无踪,“这兔子活剥后勉强也可做一只手套,兔肉更是肉质细嫩,肚子饿了还能杀了烤来吃,也只有表兄这样的雅兴才会留它一命。”


    他说“活剥”“杀了”的时候眼神从贺兰霆脸上掠过,一直盯着低头的崔樱,在她听到自己说的话惊恐地抬起头后,对她露出一个渗人的笑,惹得崔樱直皱眉,将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了。


    他近来越来越像个疯子,这种话也说得出,这可是太子猎来的,他不让杀就得养着,顾行之就是仗着那层表兄弟的身份,才会在贺兰霆面前放肆。


    实际上他肯定是说给她听的,不知道为什么偏要恐吓威吓她。


    贺兰妙容:“四表兄真是说笑,都已经这个时候,哪还用得着区区一只兔子做的手套。阿樱,这就是你的猎物了,你好好养着,今日也算有收获了。”


    崔樱点头,避开顾行之似笑非笑的目光,“我会的。”


    在这场无声地暗潮涌动的风波之下,贺兰霆袖手旁观一阵后,面无表情声音没有起伏的道:“孤去看看阿姐,你们在此歇息。”


    贺兰妙容道:“皇兄去吧,我帮不上什么忙,就留在这和阿樱她们在一起。”


    贺兰妙善呼唤顾行之,“四郎,我们也过去。”


    顾行之竟没有同意,他示意贺兰妙善先去,有话要同崔樱说。当时贺兰妙善看崔樱的眼神瞬间变得恨不得吃了她一样,崔樱对她的跋扈也全无好感,她没忘贺兰妙善当时是让人怎么折磨她的。


    崔樱敛着眼皮,对他们之间的动静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贺兰妙善不甘不愿的走后,顾行之对贺兰妙容道:“妙容,给我行个方便?”他抬起下巴示意,让她先到一边跟那些贵女待着去。


    崔樱突地道:“你我并无话说,何不去看那位夫人。”


    顾行之容色诧异,他没想过崔樱会这么直接拒绝和他相处。


    贺兰妙容视线在他们当中打量没有开腔,这事她不好插嘴,崔樱和顾行之是定亲的男女,纵使他们感情不和她也不能阻止他二人相处。


    崔樱大概也是想到这个,她也不想贺兰妙容为难,“公主可否替我先抱着它。”


    贺兰妙容接过来,“我去那边等你。”她走之前不忘对顾行之道:“四表兄最是怜香惜玉之人,就算是未来夫人,也要对女郎客气些。”


    她实则暗藏担忧的看了眼崔樱,顾行之嗤笑:“你把我当做什么洪水猛兽,我不会拿她怎么样。”


    贺兰妙容也走了。


    崔樱和他面对面,有些恹恹地道:“你又想计较什么,一只兔子,还是又觉得我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太子有什么?”


    这四周也有不少人,崔樱是顾行之的未婚妻,她第一次来,对她不熟悉的男女也都明里暗里时不时投来目光,私下闲言碎语几句,大多数对她都是透着好奇之心没有其他恶意。


    但顾行之来了以后,很少见他们这对定亲的男女在一起的人不乏暗中窥探过来。


    他们站的近,说话都注意着音量,也就不担心被人听去。


    “我还没问你,你就不打自招了。”顾行之嘲弄道:“怎么,是不是很高兴,太子看你没有猎物,送了你一只兔子,是不是心中已经对他感激涕零了。”


    崔樱听出来了,他找她说话就是为了讽刺她来的,自从她撞见他的丑事,两人说开一口,顾行之就暴露了他的本性,基本上一对她说话就夹木仓带棍的,时不时就要对她冷言冷语几句。


    崔樱感到好笑地道:“感激涕零?就因为一只兔子?你以为我眼界这般低吗。”来赤侯山的路上,贺兰霆可是要把圣人赠与皇后的“金屋”当赌注送给她的,她宁愿让给贺兰妙容和阿兄都不要,他凭什么以为一只兔子就能让她感激涕零到这种地步。


    顾行之神色刚开始变得和悦,就听崔樱说:“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我虽然不至于对太子感激涕零,收到这份礼物也确实是真的高兴。你知道为何?因为只有太子注意到我今日没有收获,不想让我在其他女郎面前没有颜面,才将他猎的兔子送给我。在我心中,他比四郎你胜过太多。”


    顾行之刹那间气势全开,他死死瞪着崔樱,就知道她应当是迷住太子了,对方不过对她施与一些小恩小惠,就博得她的欢心,当真是肤浅。


    嗤。


    “伶牙俐齿。”顾行之走近她低语:“你恋慕上他又如何,你方才听见了,妙善不过说一声表姐身子不舒服,他就过去看她了,崔樱,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他会看得上你?别再自作多情了。”


    崔樱刚要斥他胡说,贺兰霆昨天夜里就跟她解释了,樊懿月只是他的表姐,且已经成亲了,两人什么关系也没有,可她不能暴露自己跟贺兰霆的关系,只能默默咬住嘴皮,免得被顾行之一时激怒,口不择言。


    顾行之:“我早先准备带你进山,却被妙容抢先一步,待会太子回来,你就跟我走。”


    崔樱一脸惊讶,“你要带我射猎?”


    她不敢相信这是顾行之说出来的话,他怎会这么好心。


    崔樱摇头不肯答应,顾行之神色很不好看,他大发慈悲地道:“我说带你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情愿的?跟着妙容有什么意思,女儿家的能猎到什么好物,崔樱,你别不识好歹。”


    崔樱:“我是,我宁愿跟着妙容她们也不想跟着你,你是不是忘了八公主还跟你在一起,她在你身边,你叫我过去,是想看我们为了你争闹起来?”


    她不可能跟着顾行之去的,有贺兰妙善在,她这趟射猎之旅肯定不会顺遂,崔樱不想惹是生非,对他们只想有多远避开多远。


    顾行之显然是忘了贺兰妙善这回事,他其实也是冲动的,刚冒出这一带上崔樱的想法,想着她该答应就说了出来。


    他就看不得崔樱为了一只太子送她的兔子而高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你走吧,我跟着妙容公主她们挺好的,那些女郎对我不失照护,公主和她们射猎的本领可不比你们这些儿郎差,你少瞧不起人。”


    崔樱拒绝他时还帮贺兰妙容等人抱不平了一声,顾行之看她心意已决,满脸都透着对他的嫌弃,登时气笑了。


    他放出狠话,“这是你自己不要的机会,行,要是跟她们处的不好,届时你可别哭着求我。”


    崔樱捏住衣角,闷声怼回去,“不劳你关心,再不济,我还可以找我阿兄去。”


    顾行之被气走,崔樱站在贺兰妙容身旁,和她一起看着其他女郎给那只灰兔子喂水喝。


    贺兰妙容毫无预兆的开腔,吓了崔樱一跳。


    “樊表姐是我外祖父的妹妹的亲孙女,她家人丁不旺,父母先后病逝,家中无人照顾,所以从小被送到顾家寄养。顾家得圣宠,母后又是家中的幺女,经常会让顾家人到宫里陪伴她,以解思家之情。樊表姐身世可怜,性子也好,我母后听说了她的事,在四表兄进宫时,让他把她带上。她后来讨了我母后开心,就经常入宫陪伴了,是以同我们兄妹感情都不错。”


    片刻,崔樱讷讷地问:“公主怎么和我说起这个。”


    贺兰妙容大方道:“怕你无趣,随便说说罢了,你今后不是要嫁进顾家,好些亲戚怕你不认识,先说给你听。”


    真是这样的话,那贺兰妙容对她可以说是心思细腻,关照有加了。


    毕竟她不是顾行之的亲妹妹,身份上来说她最多也是她的表嫂,除非是亲嫂子,否则何必多管闲事。


    崔樱差点就要以为贺兰妙容是故意向她解释的了,“多谢公主为我费心。”


    贺兰妙容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何必客气,以后说不定我还需要你替我费心呢。”


    在崔樱疑惑间,她转开话题,又重新提起樊懿月,告诉她说:“你想不想知为何我皇兄对这位表姐与常人不同?”


    崔樱正犹豫回答是想还是不想,贺兰妙容已经自己说开了。


    “我皇兄十三岁那年锋芒毕露,父皇身体抱恙,他独揽大权肃清乱臣贼子,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几乎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场刺杀,就如你所想的那样,”贺兰妙容挑起嘴角,对崔樱道:“樊表姐当时在我母后宫里陪她,皇兄孝顺,每日忙完公务都会探望我母后,那天有人往吃食里下了毒,是樊表姐闻到怪异的味道,主动和我皇兄换了一碗品尝。最后她口吐鲜血倒下了,我皇兄却平安无事。”


    “她,她是怎么察觉到不妥的……”


    崔樱通过她的话,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能将手伸到宫中御厨那里,实在是胆大包天,用心险恶。


    贺兰妙容:“她母亲是药商之女,从小教她黄岐之术,后来因为病逝了,便教导不了她,樊表姐自己争气,对这方面相通,平日经常自学医术,她家还有给她留下的药材铺,想要分辨东西有没有毒性并不难。她当时也是不确定,所以才想跟我皇兄换一换。她救了太子,那可是大恩大德,我皇兄对她便比对旁人都要礼让三分。”


    这就说得通,为什么樊懿月一不舒服,贺兰妙善一开口请贺兰霆过去,他便答应了。


    崔樱感叹,“那她真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


    “算是吧,就是看人的眼光不怎么好。”贺兰妙容突兀的说了一句,崔樱没听懂,但她已经不再提起樊懿月,崔樱心中虽然好奇,却还是识趣的没有追问。


    后来贺兰霆回来了,已经歇息一阵的众人都纷纷起身迎他。


    崔樱在他身后没看见顾行之等人,顿时舒了口气。


    “殿下,臣等烤了几只山鸡,可要尝尝。”隅中大家早已经饿了,在贺兰霆没有说要出发之前,有的将之前打来的猎物让侍卫清理干净,放到火架上炙烤,不知不觉已经传出香味了。


    贺兰霆命令道:“休整一会再出发。”


    他看了眼王石巍说的山鸡,已经冒出了油香,在火架上滋滋作响,“拿一只,分盘装好给孤。”


    崔樱愕然的看着眼前贺兰霆递过来的肉,怀里的兔子猛地跳起来就要扑向他,被贺兰霆抬高盘子避开,灰兔跳到地上,很快被一旁的侍卫重新逮住。


    贺兰霆让侍卫把它塞到提前准备好的笼子里,再拿过来给崔樱。


    “殿下,这样不妥。”崔樱有些做贼心虚的朝周围看了看,她很吃惊贺兰霆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过来给她送吃的,他难道就不怕旁人看出来什么?


    贺兰霆将她那副胆小防备的模样看在眼里,冷声道:“你扭扭捏捏才是不妥,拿去分给妙容一起吃。”


    崔樱不得不接受这份好意,她正要走,贺兰霆又叫住她,“孤走后,顾行之有没有找你麻烦。”


    崔樱脸上露出委屈之色,她低头道:“他要我跟他走。”


    贺兰霆眼神深深地凝着她,“那你为何不去。”


    “我去了又有什么好处,”崔樱蓦然抬头,她看到了贺兰霆的眼睛,明白他是故意调侃她的,她老实道:“我去了他那只有吃苦的份,跟着公主和殿下,我才不会受罪。”


    “我说得对吗,曦神。”


    贺兰霆曾说过,允许崔樱在榻上念他的字,其余时候都是以“殿下”之称,她冷不丁在青天白日里这么叫他,就算是贺兰霆,也毫无防备的微微一愣,随即眼眸幽沉的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对崔樱时而胆小而是胆大,反复无常的挑逗感到戏谑玩味。


    崔樱心都快跳出来,她从他眼里又看到昨天夜里厮混时的眼神,有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撩拨谷欠色正勾着她,他嗤了一声,这是崔樱第一次听他跅弢不羁的应声,“明日,最晚明日,孤要听到你在榻上这么叫。”


    “更骚,更浪,颤抖着连声说‘不要’。”


    崔樱走回贺兰妙容身边时,双腿都是软绵绵的,她坐下来后好半晌没说话,也没动。贺兰妙容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崔樱心不在焉的咬着嘴,手里的帕子已经绞成一团了,她不是没有听见贺兰妙容和她说的话,她只是一时半会还不能从贺兰霆轻佻的话中彻底走出来。


    她的心潮澎湃,仿佛明日已经到来。


    她掩住眼中的羞涩,抱住双腿,把脸埋进膝盖中,含糊不清地道:“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热了。”


    隅中一过,贺兰妙容一行与贺兰霆碰见以后,就决定跟他们一起了,没有再分开。


    到了傍晚太阳下沉之际,他们回到营地,崔樱见到了她兄长崔珣,他也刚刚回来,沉璧帮他卸下他射中的猎物,只多不少,甚至还有一头麂子,不过比起贺兰霆猎到的大型野鹿,这头麂子就像一头猎犬大的幼兽。


    没有亲眷在身边,崔珣气势竟有些许冷酷,他转头看见崔樱,登时露出笑容,“阿樱,过来。”


    崔樱同贺兰妙容道别,依言走到他面前,“阿兄,这些都是你射中的吗。”她语气中透着毫不遮掩的欣羡钦佩。


    沉璧:“这些猎物都是大郎射中,有的刚死不久,正在流血,女郎小心脚下,以免弄脏了鞋履。”


    他与落缤长得很像,只是比他妹妹要更善言辞一些,崔樱和他打招呼,“沉璧,有劳你照顾阿兄,辛苦了。”


    都说忠仆似主,沉璧脸上的笑就像在学崔珣一样,只是他不敢对着崔樱态度轻慢玩世不恭,便收敛了不少,“大郎好不容易回来,奴只想尽心尽力伺候他,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崔樱一想也是,阿兄出门越久,他以前的仆人就会觉得再伺候他的机会渺茫,比起被打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干活,跟着郎君,底下人才有奔头。


    崔珣:“好了,叙旧的话回去再说,阿樱,你怎样,她们对你好不好,你玩的高不高兴。”


    崔樱:“阿兄不必担心我,妙容公主与其他人不同,她身边的玩伴品性与她一样极易相处。就算不是,也会看在她的面子上表现的不出差错。”


    过了会,一个侍卫提着笼子过来,崔樱这才想起她将兔子落下了。


    面对崔珣疑问的眼神,崔樱赧然小声道:“我一无所获,太子就送了我一只兔子。”


    崔珣有些后悔的“哦”了声,“这样。”他早该想到阿樱不会射猎,没有猎物,虽然来打猎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所收获,可有总比没有要好看一些。崔珣暗道:下回可用不着外人向他阿妹献殷勤。


    崔樱以为看着满地的营帐,知道今天会歇在山上,她正准备到崔珣的帐篷里歇息,就听号角响起,连响三声,将营地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魏科大声道:“太子有令,收帐,即刻下山,赶回行宫!”


    侍卫将他的话一遍一遍传下去,人群一阵躁动,议论纷纷,崔珣叫住传话的侍卫,问:“为何这么匆忙,出了什么事?”


    有人替侍卫答道:“你没闻到吗,风中有雨水的气息,太子那边的风向旗上的铃铛都被吹响了,刚才我看见拥有相风铜乌的下人向殿下禀告,晚来会有一场暴雨,最好赶紧离开。”


    山中扎营本就危险,不过历来习俗如此,也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做罢了,可要是再加上暴风雨来袭,若是遇到落石或山体坍塌的可能,本就乌漆墨黑的夜里就更加危险了。


    林戚风走到他们身边,他让沉璧快些收拾,甚至还帮他一起动手。


    崔珣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结,跟林戚风一起逃难的经历让他相信了他说的话,他让崔樱待在附近,不要乱走,以免到时找不到她。


    可很快又有侍人传话过来,“太子殿下有令,女眷先随八公主、九公主下山,路上有魏校尉等人护送。”


    崔珣当机立断道:“阿樱,你先去找九公主,我们行宫再见。”


    崔樱担心他,“阿兄,我想跟你一起。”


    “不行。”崔珣严厉拒绝,“听话,太子有令,你不得违抗。”


    崔樱只好随侍卫过去,她一步三回头,等跟贺兰妙容汇合后,就发现崔玥也在其中,大家都骑在马上,已有些迫不及待离开此地。


    她被崔玥横了一眼,上了贺兰妙容的马,搂着对方纤细的腰身,下一刻就听见贺兰妙容派人询问:“都到齐没有,各家女郎有没有遗漏的,名单上的人是否都已清点完毕。”


    贺兰妙善神情很不好的道:“哪个不要命的这时候还敢往山里跑,快走吧,本宫可不想为了几个不听话的东西被雨淋湿。”


    魏科跟贺兰妙容一样微微蹙眉,这话不应该这么说,在这的谁不是王孙贵族,丢了一两个不还得找皇室宗亲闹。


    好在来回话的人说:“回禀九公主,各家女郎人数已清点完毕,没有遗漏。”


    贺兰妙容:“走,现在就启程!”


    崔樱紧紧抱着她的腰,一路都能闻到林戚风说的风中湿润的雨水气息,自带一股灰尘泥土的腥味,会让人感到闷热烦躁,就连坐下的马骑都争先恐后的往山下狂奔。


    山上得了贺兰霆命令的儿郎们也即将出发,可是来向贺兰霆禀告的人却说:“殿下,还缺了一队人马,顾府君一行人还未归来。”


    张幽心直口快道:“都这时候了,他不会还在追殿下不要的那头刚鬣吧!”


    崔珣眼快的看向队前的贺兰霆,这位太子不动如山的坐在马上,听见消息一点也没有露出焦急之色。


    顾行之与贺兰霆在狩猎时相遇,两队人马都在追逐今日遇到的最凶最大的猎物,那刚鬣和家畜不同,凶性十足,十分威风,能射杀一头这样的猛兽,也会被人赞誉猎手本领高强,威武英勇,出一场博得阵阵喝彩的风头。


    当时他们两方都互不相让,即便对方是太子,猎场如战场,都是各凭本事,如果谁要拿身份施压,那就是给自己丢丑。


    贺兰霆让贺兰妙容带着崔樱等人留下先回营地,便继续追赶猎物,顾行之见状也同一安排,跟贺兰妙善她们分开走。


    只不过,越追越深后,眼见刚鬣没入灌木中,太子忽然改了注意,他慢下来,跟随他已久的下属也都自觉放慢速度,等到顾行之等人一马当先,越过他们冲进林中深处寻找那头野兽,王石巍才主动出声问:“殿下不追吗?”


    贺兰霆幽幽的望着顾行之身影不见的地方,一把拽起缰绳,干脆利落的吩咐,“回程。”


    他没有要解释突然不与顾行之相争的缘由,众人便以为他意兴阑珊对那头刚鬣失去了兴趣,只有魏科默默跟在贺兰霆身后,有意无意的往刚才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头刚鬣,殿下本就是有意引顾府君争夺的。


    至于缘由,自然是要□□罢了。


    刚鬣凶猛成性,报复心极重,而且刚才遇到的是一头母的,焉知不会出来一窝。要是一家老小都被引来,就算顾府君带的人马再多再厉害,都会落入危险的境地。


    “殿下,该走了,再不走天色一黑,山上下雨,就连火把都点不燃的。”


    带着相风铜乌能以此观测天气的下官过来请示催促,需要贺兰霆尽早做决定,女眷皆已撤退,在这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儿郎,想要在风雨来临之前下山也是极其容易的。


    远山惊动一树还巢的飞鸟,贺兰霆收回望着天边的目色,果决地下令,“即刻就走,不得停留。”


    大队人马随他走动,就在众人策马之际,身后终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顾行之容色狼狈的率先骑着马越过灌木丛出现在所有人视野中,“等等!”


    他背后草木淅淅索索,接连出现跟着他追赶刚鬣的人,有的丢了马,被挂在别人的马上,看起来像是经了一场大难的模样。


    顾行之剧烈的喘着粗气,看向人群之首衣着干净,丰神俊朗稳坐骑上的贺兰霆,与他表兄一比,他堪称从泥地里打滚出来的小子,他堕入了下风。


    见到他们回来,贺兰霆等人不再停留,马蹄声震耳欲聋,大队人马撤离的动静就连山中的野物也不敢出来造次。


    顾行之咬紧牙根命人跟上,他今日吃了个大亏,还没办法找人讲理。


    他以为表兄放弃了那头猛兽,一心只想与他比个输赢出来,于是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连追到深处刚鬣的老巢,竟碰上好几头跟它一样的畜生,要不是他使人撤退,怕是刀箭用光了,还得把人舍在那里。


    一切都怪他咎由自取,太过贪心,现在想来,怕不是表兄有意为之。


    答应崔樱的事,自然要说到做到。贺兰霆迎着纵马,跃过山里的一道大坑,威武神勇的跑在最前面,眉梢冷峭,满脸透着睥睨轻狂之意,除了眼前的树林和躲避的猎物,无人知晓。


    不然她在床笫之间不给他弄了怎么办,到嘴的鸭子岂能任它飞走,何况,她那么爱哭爱闹,心眼还小,不帮她一把,她怎会对他感恩戴德。


    崔樱跟着贺兰妙容一堆女眷提前回到行宫,紧赶慢赶天色也已经黑沉了。


    过不了多久天上便下起大雨,崔樱与落缤相会,她连晚食都没心思用,待在屋里等候其他人是否回来的消息。


    天空中雷声作响,屋外地面上低落的玉珠仿佛敲打在心上,终究是人心惶惶。


    一个时辰过后,担忧至极的崔樱终于等来贺兰妙容派人过来的传话,“崔大娘子,其他人都回来了,公主请您一同到膳食堂去,今夜太子请众人享用山中猎来的美味。”


    崔樱急忙问:“那我阿兄他们……”


    “也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好,那就好。”崔樱彻底放下心来,绷紧的神经渐渐松缓,她差点脚软摔倒下去,幸好被落缤紧紧扶住。


    她走在深深地长廊下,不远处灯火明亮耀眼的入口就是膳食堂,是专门用来宴客的地方,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杯盏交错,喧闹嬉笑的声音。


    崔樱背后来了人,顾行之重重冷哼一声提醒她,崔樱回头就看见他身边的贺兰妙善挽着他的手臂,他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趁着夜色到她面前耀武扬威来了。


    第42章


    顾行之和贺兰妙善亲密无间的站在一块,也不怕人发现,不过更像是故意让崔樱看到他们这样的,通过他二人的眼神,崔樱受到了浓浓地冒犯,她很快行了一礼,看似若无其事的转身就走。


    顾行之叫住她,崔樱不得不停下来听听看,他到底想要对她说什么。


    崔樱眼眸中映出顾行之可恶的脸,那张脸再俊再显得他玉树临风,都让她觉得对方比不过她清逸翛然的阿兄。“你站住。”


    顾行之道:“看见我和公主,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崔樱不明所以的望着他们,他想她说什么?


    顾行之执着贺兰妙善的手,抬起来落下一吻,赢得贺兰妙善娇羞一笑,顾行之再次看向崔樱,轻嗤道:“怎么,你不是很伶牙俐齿吗,见到我们就变得嘴笨了。”


    崔樱收到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更加不懂他这么做的意义,他想自己对他们说什么,一个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是和她未婚夫偷情的女子,是想自己夸他们做得好吗?


    崔樱陡然清醒,终于明白了顾行之的用意。


    他故意带着贺兰妙善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就是想听她说几句称赞他们,是为了羞辱她,还是为了博贺兰妙善开心。也许,两者都是。


    贺兰妙善对上崔樱,脸上的笑意更浓,说出来的话却尖锐刺骨,“嘴笨就嘴笨吧,四郎何必强人所难,只是遗憾的是,将来要是进了顾家的门还这么嘴笨就有些愧对于书香世家的名声了,传出去,还以为崔家女子各个皆如她一样,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不仅给夫家丢脸,还不知道让人怎么看待崔家。”


    不过就是想听她口是心非夸赞几句,以达到羞辱她的目的,何至于扯到崔家去就连“欺世盗名”这样的诋毁都出来了。


    崔樱眼上的鸦羽轻颤,脸色透白得好似抹了墙粉,她手指捏紧衣角又缓缓松开,正待出声反驳时,来了一个侍人打破了崔樱这一尴尬难堪的境地,“堂里贵子贵女多数已到,太子让奴快请公主、府君快进去。”


    三人不约而同变了脸色,顾行之锐眼看向崔樱,冷哼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就连贺兰妙善都不管了甩手就走。


    贺兰妙善与崔樱擦肩而过时,眼神变得复杂无比,她差些忘了崔樱背后还有一个人是她惹不得的,想到他们二人的关系,她停下来隔着一步之遥偏头幽幽地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道:“别以为你拿皇兄当靠山本宫就拿你没办法。”


    “只要你一日占着四郎未来妻子的身份,本宫一日就与你是仇人,你也看到了,四郎不喜欢你,他为了本宫,竟然能当着本宫的面羞辱于你,你识相些,回去之后就找你家人退亲,和他断的一干二净。既然你跟皇兄有牵扯,就不要再不知廉耻的缠着四郎。”


    贺兰妙善一走,长廊之中,只剩崔樱等人,落缤跟侍人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崔樱沉默地站在原地,像一根千疮百孔的烂木头一样,浑身散发着寂寥悲伤之气。


    落缤正要上前询问,就见崔樱动了下,“走吧。”


    她走进今夜宴客的大堂,被侍人领到与贺兰妙容等交情好的贵女附近坐下。


    陈瑶光同她打招呼,“怎么这么晚才来,一直没见你,还以为你不过来呢。”


    崔樱神色已经如常,看不出异样,她随便寻了个理由道:“我在屋内休息,下面人不敢惊扰,所以来迟了。”


    倏地,对面的儿郎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崔樱只见崔珣被许多人拱在中心位置劝酒,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就听陈瑶光道:“别怕他们,你没来之前,崔大郎君放言千杯不倒,这才有许多人找他喝酒。看,我阿兄阿弟也去了,之前与崔大郎君不熟,以为他不好接近,没想到倒是个有趣的人。”


    崔樱关注了一会,发现当中没人为难崔珣便放心了,她想起曾经很久以前在外面见到兄长,他身边就有许多人围着他,以他为首的人多不胜数,后来因为他出走京畿,不过三年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风光了。


    崔珣要是能拥有往日的锋芒,簇拥者甚多于他也是一种好处,崔樱自然喜闻乐见这样的景象。


    侍人前来上菜,崔樱注意到她的桌上也放了一壶酒,她正打算让人撤下。陈瑶光:“这是开春收集的花露做的佳酿,太子殿下特意命人今日开封,宴请宾客,他们喝的就是这个,你难道不想尝尝。”


    崔樱:“不了……”


    陈瑶光稀奇道:“怎么,是不喜欢这种滋味么?都说喝酒一醉解千愁,世人都喜欢用它来解忧,图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前尘往事随作风,这喝掉的不是酒,是心愁。你要是不喝,那就让给我吧。”


    崔樱看她手快的将那壶酒挪到她桌上,对愣住的侍人道:“给我上壶茶吧,酒就让陈女郎替我喝好了。”


    陈瑶光像是有什么烦心事般,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她面上已经熏红出现醉意,崔樱在她靠过来时扶了她一把,听见她细语呢喃念出一个人名,让崔樱微微一惊。


    不多时陈瑶光的婢女将她叫醒,哄她到另一处歇息去,崔樱身上一轻,目送着她的背影片刻,看向了她桌上的酒。


    一醉解千愁……往事随作风,当真如此吗?


    主位席上,贺兰霆视线逡巡一圈,稍作片刻停留在某处,他朝一旁看了一眼,站立在附近守候的侍人便立马上前,躬身等候太子的吩咐。“去瞧瞧怎么回事。”


    鲜少有人注意到坐上的一幕,就算看见了,也不觉得有丝毫新奇,便以为是太子吩咐人上些酒菜罢了。


    崔樱身前满桌的肉几乎没动几片,她面色熏红睁开湿漉漉的两眼,带着朦胧的醉意朝跟她说话的侍人看去,“什么?”


    陈瑶光一走,她旁边位置便一直空着。


    这满屋的人自己寻着自己的热闹,竟没注意到崔樱有些异样,不过其他人也差不多,她到底不算是特别突兀的,甚至因为她独自坐在位置上,一声不吭的喝闷酒,旁人便以为她还好好的。


    侍人说:“贵女醉了。”


    崔樱摇头否认,“不,我没有。”


    “可陈女郎桌上剩下的酒,都被贵女喝光了。”


    崔樱本是没有心思喝酒的,她不过是看陈瑶光喝醉以后,念出高瑾沣的名字,便想试试,是否能解开她的忧思。能让陈瑶光那般开朗的女郎道出心心念念之人的名字,也是酒后吐真言了。


    她喝完对方剩的半壶酒,觉得不够,于是又让人给她拿了一壶,都喝光后就成这样了。侍人越发小声的凑到她耳边道:“贵女,殿下有请,还请贵女同奴走吧。”


    崔樱迟钝地回应,“谁?谁找我。”


    “是太子殿下。”


    问了好几声之后,侍人已经不敢再重复贺兰霆的身份了,干脆想了个法子道:“贵女,殿下有请贵女换个地方喝酒。”


    崔樱捂着嘴痴痴一笑,她眼中水波潋滟,差点向后仰倒。


    在侍人将她搀扶起身后,她目光望向不远处那道尊贵的朦胧身影,嘴角展开一缕妩媚的笑,看似是清醒的,实则都快认不清人了。


    她说她没醉,可不管是听别人说话还是自己动作都像不听使唤一样。


    崔珣好不容易坐下来,目光往剩余不多的大堂中一扫,片刻后都没找到崔樱的身影,立马遣人来问:“可有见到我阿妹。”


    侍人看了眼刚才崔樱坐过的位置,恭敬回道:“贵女用过晚食后就走了,她见郎君们都在喝酒,就没有过来打扰。”


    崔珣没有多想,他唯一不放心的不过是有人欺负崔樱,他在席上见她与陈瑶光相谈甚欢,而他自己也被人缠着分身乏术,兄妹二人就没说话的机会,这时知道她已经回去歇息的消息便放心了。


    即便给这些人十个胆子,他也不认为这些下人敢欺骗他。


    然而崔珣不知道,侍人虽不敢欺瞒,但头上更是有一座大山压着,就是在座的各位家世高贵,也比不上发号施令的那一位。


    夜色中,早早离席的崔玥坐在四方亭里,命人往池水中洒下一把鱼饵,她则拿着捡来的石子,但凡有鱼游过来吞食就丢下去。


    正玩得不亦乐乎,被珍儿叫了一声,示意她看向远处长廊的方向,两个侍女正搀扶着一道身影步履匆匆的离开。


    灯下人的面孔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崔玥愣神道:“那不是崔樱吗,她怎么了。”


    珍儿猜测,“会不会喝醉了,当时在宴席上,奴婢看见她和另一位贵女在喝酒呢。”


    崔玥冷笑:“她倒过的逍遥自在的不得了,有崔珣护着,还跟九公主成了好友,这种黑心肝的人,那些世家贵女肯愿意和她玩真是没天理了。”


    她到现在还认为她的骑装是崔樱指使人毁掉的,甚至还想过,曾经说过要游历天下的崔珣是被崔樱叫回来的,目的当然是觉得她们欺负了她,找人给她回来做主了。


    还有就是崔源日益渐大,学问能力在书院里数次得到师生夸奖,父亲对阿弟越来越看重,崔樱肯定是不想见到这种情况,才急忙传书信让崔珣赶快回来保住自己下一任家主之位。


    绝对是如此。


    她心里越想越窝火,索性将手里的石子全都砸到池水中,鲤鱼受惊地猛地沉入水中。


    崔玥恨声道:“走,找她算账去!”说罢,就追着刚才崔樱被人搀扶走的方向去了。


    落缤在外面久等不到人,见有不少贵女从大堂出来,以为崔樱还在吃着,直到有人过来找她和她小声说道几句,她便神色一顿,警惕的朝周围张望两眼,跟着面前的人走了。


    崔樱吹了一路凉风,已有些清醒,她坐在榻上看着屋内贺兰霆亲自给她倒茶的声音,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我。”她一张嘴,就发觉自己声音听起来似有回响,她不小心咬着舌头,疼得眼泪都涌出来,连捧着嘴的动作都有气无力的。


    本应该在宴上坐镇的贺兰霆端着茶杯走到她面前,他两眼黑瞋瞋的在她上方盯着她,“喝水。”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或许是喝醉了,沉默呆坐的样子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可怜虫,周身萦绕着孤寂又弱不禁风的气息,那张绯红地娇艳如花的脸泛着春意,乌黑好看的眼珠水光潋滟,朦朦胧胧。


    她双手捧着嘴,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含糊不清地从手掌中吐出几个词,“烫,茶热,不喝……”她大着舌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贺兰霆,有些怕他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


    贺兰霆问道:“认不认得孤是谁。”


    他挺拔的身姿树立在崔樱面前,落下一道厚厚地阴影,崔樱有些畏惧他的气势,情不自禁往榻上躲了躲,她舌头到现在还疼,崔樱不想说话,湿润迷离的黑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她或许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可她每个动作都很迟钝,甚至连思绪都是混沌的,醉酒的人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喝醉了,朦胧间可以听清别人说了什么,也能分辨出对方是谁,但要让她说话,就像在等小孩牙牙学语般缓慢。


    脑子跟不上行动,多说一个字都有些吃力。


    她不喝水,贺兰霆便当着她的面,将茶杯反扣过来,茶水倾倒在地上,下一刻杯子被他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崔樱被他吓了一跳,她看看满是茶渍的地毯,又看看一脸深不可测的尊容的贺兰霆,他肃仪冷面,轻飘飘的威胁道:“把手拿下来说话,听话,不然孤就让人再烧一壶烫开的茶水来,全都灌进你肚子里。”


    他俯身威严的俊脸逼近崔樱,一手按在她纤细的腰腹上,稍微用指头用力压了压,“然后再这样,叫你全部吐出来。”


    崔樱害怕的浑身一抖,她反应虽慢,却还是听进了贺兰霆的话,生怕他真的会这么做,眼皮吃力的眨着眼,乖乖将手垂了下去。


    贺兰霆奖励的摸了摸她的脸皮,凑到她耳边亲了一下,“好阿奴,乖孩子。”他磁性的嗓音如同闪电,令崔樱腰背酥麻一片,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慢慢摇头,倾吐躲避道:“……痒,不要。”


    贺兰霆问:“告诉孤,为什么喝醉,是有人什么想不开的事,还是有人欺负你?”


    崔樱两眼迷糊地盯着他,似是听到了“欺负”二字,片刻后露出苦相,十分伤心的点头,“有,阿兄,我要找我阿兄。”


    她被贺兰霆引出心头的伤心事,忽的从榻上站起来,要离开这里去找崔珣。


    “找我阿兄,欺负我,都欺负我。”她每说一个字,都像废了不少力气一样,贺兰霆不过用一只手,就将她捞了回来桎梏在他怀里,贴着她的脸幽深的问:“为何不找孤,崔珣能帮你什么,孤就在你面前,有什么话你不能跟孤说。嗯?”


    他沉沉的“嗯”了一声,就像控制住怀里人一样,崔樱痴痴地仰头看着他,愣的就坚决地说:“不,不行。”


    “你不会,帮我,出气。”她说的有点停顿,后面声音呜咽地道:“因,因为,你,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也欺负我。”


    她控诉贺兰霆刚才用茶水吓唬她,贺兰霆不想自己竟然是她不想说的原因之一,紧皱在一起的冷眉忽而松缓下来,搂着崔樱哄了几句,“是孤不好,吓着你了,孤不会真的那么对你。”


    “你告诉孤,今晚出了什么事,孤帮你一起想办法。”


    崔樱只有在醉酒时,才听见贺兰霆厉害沉稳的嗓音这么轻柔过,她被突如其来的温柔蒙骗住了,委屈道:“你说的,你说的……”


    她连声重复向贺兰霆认证他说的是真的。


    贺兰霆看她站的吃力,整个身子都靠向他了,便带着她往榻上重新坐下。


    崔樱坐在他腿上,浑身无力的依靠着贺兰霆,听见他说:“孤不骗你,上回你让孤出气,孤已经为你做到了。”


    她双眼迷惘困惑的挨着他,“啊”了一声。


    贺兰霆爱她此时不经意散发出来的娇媚呆傻的情态,诱惑而不自知,不禁抚摸着她的腰身实话告诉她,“你道为何孤等人晚你们几步下山,顾行之在山上惹不该惹的猛兽,那是孤故意让人引他发现的,他迟迟没有回营地所以耽误了一些时辰。他狼狈的样子你没看见,可惜了。他背上还受了伤,不过怕人知道了笑话瞒了下来,他以为没人知道……”


    当时顾行之衣衫头发都是凌乱的,上面肉眼可见有破口的地方,还沾了不少泥土树叶渣滓,与他情形相似的不多,他冲的最凶,那几头刚鬣便视他为主要攻击的对象,撵着他那一队的人和马匹在林中四窜。


    不过即便这样,也少有人敢当面笑话他,当时下山要紧,像张幽和王石巍冷言冷语取笑了几句就作罢了。


    崔樱听了他说的,良久才将顾行之遇到的事消化掉,她笨拙地说:“你欺负他了。”


    贺兰霆淡淡地道:“是,如何。”


    崔樱发酒疯似的轻笑起来,贺兰霆两眼紧紧盯着她,崔樱笑了好一会才喘着气停下,她伸出手用力摇晃着,“不,不好……你,不好。”


    贺兰霆以为她是在怪他这样对顾行之,毕竟她和他有婚约,与常人关系不同,是不想他出事。


    就在他冷着脸神情莫测的要追问哪里不好时,崔樱转头,脸上的酒意如退潮一般渐渐消失,细声细气的唉声道:“一定是你,对他的欺负还不够,所以他就带你妹妹又来欺负我了。所以,你,不好。”


    贺兰霆眼神有一瞬间化作锐利的锋芒,他谛视着崔樱,像要从她脸上看出挑拨离间的端倪,幽幽地问起,“你说的,是孤哪个妹妹。”


    崔樱闷钝半刻,粉白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是妙善。她可恶,妙容公主,待我好。”


    贺兰霆:“那你说说,孤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他语气倏忽变得凶险暗藏危机的试探,“杀了他们两个,好不好?”


    崔樱猛地打了个冷颤,她像是被贺兰霆话里的杀机骇到了,就连酒意都清醒大半呆呆地看着他。


    贺兰霆缓缓勾唇,冷峻的眉目在灯光下透着些许诡异的感觉,让人心都凉了半截,“还是孤替你把他们抓起来,关在笼子里,让你亲自动手拿一把刀,将他们四肢都斩断,又分别缝在对方身上。又或是把那些残肢断臂都丢了喂狗,只剩一具残废的躯干装进水缸里做成人彘……”


    崔樱捂住他的嘴,浑身发抖的道:“别说了,别说了。”她没有想过这么残忍的对待他们,她在最恨的时候是有过片刻想让他们通通消失的想法,但是真的没有想他们死掉的想法。


    她听贺兰霆这么说背后已经冒出一身冷汗了。


    贺兰霆看着她吓的发白的小脸毫无歉疚之意,他也不过是试一试她心里的想法,崔樱刚才说他为她出气做的不好,不就是在控诉他做的不够?


    她想试探他对她有几分心意,能为她做到哪种程度,那不妨就让他说给她听一听。


    贺兰霆做事,从不喜欢旁人置喙,不管做的好与不好,他心里都有计较。让顾行之身陷险境,已是他能为崔樱出气的最大限度,她若是想让他杀了顾行之或是贺兰妙善,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也希望她能清楚自己的立场,她始终是要嫁去顾家的,等她成了顾家妇,顾行之就是她的依靠,没了顾行之,她在顾家怎么立足。


    至于妙善,她与顾行之也永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她如今还能让贵妃由着她娇蛮任性的拒绝婚事,等再过几年她还不肯嫁人,那就由不得她了。


    她与顾行之注定会被拆散,皇家不许一家出了一个皇后后,还让他们尚主。


    贺兰霆轻抚她的背部,温声却让崔樱感到不寒而栗的道:“如何,好些了吗,是不是还醉着?孤在坐上,看见你独自一人喝闷酒,担心你喝多伤身才让人带你过来。孤都不知道,你竟也是贪酒之人,不过酒量不好,以后人多的时候不要再喝了。”


    崔樱酒醒后在他怀里坐如针毡,又因为被他吓到了不敢乱动,她软绵且温顺的低着头道:“不,不会了……我是看,看陈家女郎说酒是殿下赏赐的好酒,所以才想尝尝,一不注意就喝多了。我以后不会了,不碰了,再也不碰了。”


    她怕再碰,又会听见贺兰霆说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话。


    她知道他杀过人,却不曾真正感受过他被人指控残暴冷血的凶名,那年他不过才十三岁,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时抨击他的人是什么下场崔樱不知道,但今夜,说出那番杀人不眨眼的话的贺兰霆,怕才是真正的他吧。


    贺兰霆不介意崔樱惊似寒蝉的样子,他捏着她的下巴掰过脸和他对视,手势强硬,眼神乌黑深沉,嘴唇开合,“不用这么约束自己,堵不如疏,孤只是要你以后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喝醉罢了,但在孤这里,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崔樱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感觉到贺兰霆说的是真的,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她酒意一醒,便明白自己现在待的地方,应该就是贺兰霆居所中的寝室里,她看到屏风旁有一面镜子,示意贺兰霆松开她,起身走过去。


    崔樱身上还是软绵的,就像拖着两条腿在走,贺兰霆坐在榻上看了她一会,才跟着走过来站在她身后。


    镜子里的年轻女郎面若桃花,身后的郎君挺拔如山清俊如月,目光交织,若要有人误闯进来看见,还会以为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崔樱手指在镜子上描绘着,她轻声柔婉地道:“殿下,我是不是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去了。明日不是还要上山吗?”


    来行宫本来就是为了春猎,今日遇到暴雨,这才从山上撤下来,等明日天晴,依然还是要射猎的。


    她有一双青葱玉指,指甲粉润干净,肤色又白,曾在榻上被贺兰霆教导着为他卖力侍候过一回,崔樱到现在还记得他的物什壮大以后筋脉都鼓起来的样子,他让她两手握住然后那物什就像活的一样,让崔樱可以羞的抬不起头来。


    贺兰霆眼神自然地追逐着她乱动的手指,被崔樱无意识地手指比划撩拨的心烦意乱,眼里仿佛藏了烫热油锅的暗火,“不,你留在这里。”


    崔樱发觉他老盯着自己的手,似是想起来那天晚上耳鬓厮磨的事,顿时脸色红窘的收了回来,担忧的道:“我留在这里怎么行,明日出去,岂不是会被人看见。”


    门口传来禀告声,崔樱果然吃了一惊,像是怕人知道她在这里一样,做贼心虚的往旁边躲了躲。


    贺兰霆的寝居很大,侍卫的声音传来实际上还有些微弱,他们离门口真正还很远,贺兰霆瞥了眼她避之不及瑟缩的姿态,吩咐,“过来。”


    崔樱被他牵着手往外走,侍卫得到允许后才踏进门槛,他在太子面前跪下,眼睛专注地面也不曾乱看,即便没感觉到对方视线有发现自己,崔樱站在贺兰霆的身旁,还是感到一种贼胆心虚的不自在。


    贺兰霆:“何事禀告。”


    侍卫:“殿下,下面人报,送崔大娘子来居所之前,发现有可疑之人跟着她,未免惊扰殿下和崔大娘子,先前发现的人已经将她们打晕捆起来了,等查验身份之后,魏大人才命属下前来禀告。”


    崔樱万万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回握贺兰霆的手,因为心跳过快收紧了力道,口舌艰涩的问:“是不是叫别人看见了我在这里了,会不会把我俩的事传出去,殿下……”


    她开始慌了。


    贺兰霆却镇定自若,毫无心慌畏惧之色,墨眉轻挑,寒声问:“都查到了,是谁跟着她。”


    崔樱听到对方揭晓跟踪她的人的身份,霎时全身都僵硬住了。


    “是崔大娘子的妹妹,崔家的二娘子崔玥,和她的婢女珍儿。”


    她差点没站稳,脸色透白,怎么会叫崔玥看见了呢?完了,依照崔玥的性子,她若是抓到这个把柄,一定会闹的人尽皆知才是,她不会轻易让她好过的,说不定明天之后,在行宫里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跟贺兰霆有一腿。


    她已定亲,却跟未婚夫以外的男子私会偷情,可不是不知廉耻。到时所有闲言碎语都会传遍京畿,甚至还没回去,都会被有心人传到崔家,家中因父亲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将成为崔家有史以来最让人引以为耻的女子!


    “崔樱。崔樱。”


    有人拍着她的脸叫她,贺兰霆眉骨棱俊的容颜在她眼前出现,他抱着腰身瘫软的崔樱,拧眉唤道:“崔樱,怎么回事,这就被吓住了。”


    “我阿妹她……”


    “崔玥不知道你来的是孤这里,她那对主仆在一段路上就发现了,随即被人引开迷了路,孤的侍卫将她们打晕捆了起来。她们没有发现孤跟你的事,你可以安心了。”


    崔樱恍恍惚惚的道:“那,那我不能一直留在这了。她要是醒了怎么办?我要回去了。”


    贺兰霆不让她走,他拦腰将崔樱抱起,对跪着的侍卫吩咐道:“交给魏科去处理,这点小事就不要来惊扰孤。”


    “是。”


    崔樱挣扎,见贺兰霆将她放倒在榻上,吐口而出,“都这种时候,难道你还要做那些羞人的事,快让我回去吧,今夜我们不可再见了。”


    贺兰霆覆盖在她身上不许她动弹,他欣赏着她焦急惊恐的面色,轻狂的呵了一声,嘲弄她,“你是崔氏嫡长女,怎么连一个不如你年长的妹妹都怕。孤让你来,就没想过让你走。”


    崔樱推他推不动,白费了一些力气,过了一会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满脸薄红恼怒的指责他,“这么做对你我都有什么好处,殿下可别利欲熏心到时闹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贺兰霆听她娇声恫吓,便觉得有几分意思,他抓住崔樱的手贴住自己滚烫的胸膛,直勾勾地睨着她,嗓音低沉,“今晚孤让人宰杀了猎来的鹿,还特意吩咐分给你送去的,是片的最嫩的部位,你尝过了没有。”


    崔樱那时正在烦心难过,只顾着喝酒,根本没动几块肉。


    贺兰霆意味不明地道:“孤还喝了鹿血,正觉得难受,崔樱,你难道不打算帮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