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大雪至(三)

作品:《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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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是……等着被明年的秋后问斩,但是那日……”


    那日的风着实令人辄就倾覆。


    金吾卫的牢狱比不得刑部舒坦,矮小的一间挤在不太平整的土沙泥地上。


    无寂背后的伤自天渐寒之后,便愈发地难耐起来。


    他捱着,抱着臂在狱中扛了数日。


    直至那日,他的狱门被敞开。


    无寂拖着重重的镣铐来到了班房。


    等着他的,是在火炉前带笑的张修。


    “无寂是吧。”他笑道,“先坐下吃饭,等会儿让医正瞧瞧背后的伤。”


    身前是数不清多少时日未入肚的佳肴,好像,是他和阿姊,还未同使节入唐被遗留时的日子。


    他坐下拿起饭碗,大口地吃着,也不顾及会不会被噎着,只是一个劲儿得往嘴中塞。


    他眼眶中掉下泪来,落在碗中,身旁是烧得正旺的炉火。


    “是断头饭吗?”无寂喃喃地念叨。


    “诶。”张修转着音调驳道:“是长生饭。”


    无寂嘴中的动作停下,一双泪眼倏然望向他。


    “李御史家的三娘李知,你可认识?”


    无寂摇摇头,“不认识。”


    但他恍然想起,那日自己在坊中截下的女娘,她那身边的女婢好像提到三品御史。


    莫非……恩人的名字叫李知。


    张修盯着他,又换了一种说辞。


    “三年前给你留下银子的那位女娘就是李知。”


    “如今你三年前的恩人将同你阿姐一样。”张修微靠后,“只不过,她是将死于权利的逐斗之中,你可要帮她逃脱一把?”


    无寂手中的碗筷已经放下,他仍带着泪的眼倏然睁大,有些急,“要我怎么做。”


    张修扬唇,倒了杯茶水递于他,“你只需说,那日在坊间劫持李知,是同李知相谈的主意,只要她到了刑部定了罪,便能脱离宫中的漩涡,你也便完成了相救的使命。”


    无寂的语气惊愕地扬高,“我这般说,岂非是害女娘下狱受刑!”


    “我们怎么会让李娘子受刑,刑部这儿地和同你这儿所谓的罪名,无非只是掩盖,目的是为了让李三娘出了那吃人的宫啊,等着风声一过,便会将李娘子放出去。”


    张修声音复又重了些,“你想想你的阿姊在河间王那般大的宅院里头,也终不过香消玉殒,何况李三娘是一人在宫中。”


    “你只要这番救出李三娘,我保证在你秋斩之前,能让你阿姊之事大白于天。”他正色,“必不让你含恨而去。”


    无寂的手颤动起来,“当……当真能让我阿姊……”


    “自是,不过李娘子自己被宫中的权欲所迷了眼,她必不甘愿离宫,日后你在狱中见到她,必须死守今日你我所谋之言,半字都不可说出口”张修顿声,音色淡了几分,“否则,你阿姊这事便不作数了。”


    恩人和亲人,孰轻孰重,他想昆仑奴还是分得清的。


    无寂紧紧握着衣角,他抬头,“我会咬死不说的。”


    为了我阿姊。


    也为了恩人,不会同阿姊一般落得个,不善始也不善终的结果。


    无寂回忆之言如寒风,有人心死,有人心凉。


    张修在那儿便有些立不住。


    此番是无路可退了。


    他在狱中提出无寂和请医正之时,皆没有隐去,谢愈和胡咏思二人一查便可扣死。


    “看来我们这一番来得正是时候啊。”胡咏思将那抓扶住于狱门,身子软了半边的张修搀了一把,弯眼道:“这么快便破了此案,多谢张郎中相让了。”


    张修就着他的力拂袖。


    这是诛心之言,他却驳斥不了。


    他死盯着李知,如今张修是彻底地悔了。


    早知道前两日便将让李知认下话来,可笑他还动了些恻隐之心。


    李知抬眼,往前是谢清让略微单薄的衣和清隽的背。


    向右,是张修摇摇欲坠的身和一双带恨的眸。


    而她未看无寂一眼。


    李知有些想笑,她所不愿干涉的因果,到头来,却成了自己的因果。


    “如今案子也明晰了,我会如实呈报圣人的。”谢愈视线落到张修的身上,“至于张郎中,且先在狱中多带些时日吧。”


    谢愈转过身朝李知微动眉心,轻声道:“三娘,我带你出去。”


    李知拢紧肩上氅衣,久立的脚有些发麻,她抬步走稳了路,才随着谢愈而去。


    “女娘。”


    李知微顿住脚。


    而后是无寂颤抖的话,“我……我这一辈子都对不住女娘……”


    她未回头。


    转瞬已踏步,消失在了牢狱之中。


    窗外呼啸,却又慢慢转静。


    大豫十六年的雪落在了十一月的尾端。


    李知随着谢愈迈出刑部牢狱的门,抬头仰看漫天飘落的大雪,竟也有些恍惚,她被这亮白的雪色逼得睁不开眼。


    在狱中只呆了五日,与千千万万入牢之人相比,算不得太久。


    可这五日,于她此生而言,便是如石投湖,是不变之中的万变。


    耳边传来谢愈的低喃:“落雪了。”


    李知抬起藏于大氅间的素手,触及一片晶莹,她张唇,微乎其微,“是啊,长安落雪了。”


    “谢清让你走这么快作甚?”


    胡咏思从身后赶来,他站正抖了抖衣肩上的雪,“豁,长安竟然落雪了。”


    他叫住谢愈,又看了眼一旁的李知,问道:“你不同我去刑部看卷宗?”


    “我先送李三娘回去。”谢愈拱手,报以歉笑,“此番还劳烦胡兄。”


    胡咏思早琢磨透了谢愈的心思,摆手道:“去吧去吧。”


    谢愈牵起李知的手,两人迈步入漫漫天地间。


    雪粒子落了两人满头,至睫羽,再至肩头,而后融入衣衫之中。


    扶回瞧见五郎将李知牵出来时,愣了一瞬,忙奔去附近套了一匹马车来。


    谢愈撑起伞,牵着李知行到马车前,扶着她上去。


    漫天的雪隔绝在外,车内是两人无声的沉默。


    李知有些累了,在狱中紧绷着的神经,此刻在慢慢松弦。


    松懈之间,只闻到混杂着外头雪粒与白梅的香扑鼻。


    肩上多了些重量。


    是谢愈在抱她。


    他没有将李知拥回至自己怀中,而是倾身,抱住李知,很慢、很轻、也很珍重。


    谢愈的手抚上李知的微凉的脖,睫羽低低地垂落。


    他仍记得牢狱之中,那断裂于地的白绫。


    “阿九,你可曾……可曾……”谢愈的声色破碎